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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11月11日

瞧,就在这儿,第一张就跳出来了:和邮箱里的照片一模一样,只不过在iPhone屏幕上看起来小了很多。微张的嘴巴,垂落的头发,鼓起的枕头——时间显示:02:02 a.m.。

不管怎么说,尼康太笨重了,不太可能用于自拍。我从睡袍口袋里摸出手机,输入密码,按下相册的图标。

没有别人知道我手机的密码。

最近的照片:阿里斯泰尔·拉塞尔,穿着大衣,跃上他家门前的台阶。日期:11月6日,周六。之后就没有拍过照片了。我关掉相机,放回桌上。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证实这件事,但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尼康相机被我随手搁在书桌边缘,肩带垂在书桌外。我伸手够到带子,把相机拉过来,打开相机,查看相册。

我打开浏览器,输入gmail.com的域名。眨眼间就出现了登录页面,用户名自动出现:guesswhoanna。

是的,应该在。除非我故意删除,但……好吧。但是……

真的是我,给自己发了自拍照。猜猜我是谁。安娜。

我皱起眉头。

只能是我。也没有人知道我电脑的开机密码。就算有人潜入了这栋房子——就算戴维用别的办法进来了——知道密码的人只有我。

难道……这张照片还在我手机的相册里?

我的心一沉。

猜猜我是谁。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这个——诺雷利怎么说来着?“半夜的自拍”?我对天发誓,没有印象。可这句话确实是我说的,是我们家常说的话;戴维有不在场证人(证明自己不在场的证人——我认识的人里,从来没有谁要当不在场证人,或者需要一个不在场证人);那就没人可以进入我的卧室了。没有《煤气灯下》那样的情节。

对天发誓,我一点都不记得做过这些事。

好了,现在我看到的是邮件页面,又看到了把它偷偷塞到我眼皮底下的那个地址:guesswho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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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靠在椅背上。这么久了,它就一直潜伏在黑漆漆的屏幕后面,这个丑陋的秘密。我用力拍打鼠标,好像在打蛇的七寸:催促鼠标飞奔到角落,把这张图片关掉。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深吸一口气,登录阿戈拉。

结果,我再一次看到自己熟睡中的脸孔。

一大堆留言等着我看。我匆匆浏览了一遍。大部分都是老朋友留的,汇报情况的人包括:迪斯科米奇,玻利维亚的佩德罗,湾区的塔利亚。萨莉4号的留言更夸张——怀孕了!四月生!

我有三天没坐在电脑前了,抓起鼠标,滑动。屏幕亮了,要求我输入开机密码。那就输入。

我瞪着屏幕足有半晌。心好痛。

我在主卧的卫浴间门口停下来,端详淋浴间,那模样就像别人在画廊里欣赏一幅画;不适合我,我做出了决定,至少今天不适合。我挑出一件睡袍(必须把沾上红酒的那件洗了,我提醒自己,哪怕时至今日,酒渍早已干透,洗也洗不掉了),又晃荡着下楼,去了书房。

还有一些新人。有四位在寻求帮助。我的手指放到了键盘上,却又落到了膝头。我算哪门子医生?胆敢告诉别人、任何人,应该如何应对情绪紊乱?

比娜,戴维,菲尔丁医生。我是在一步一步清空这个家。

我选中所有信息,按下了删除键。

回到卧室里,我给菲尔丁医生发了一条短信:我很好。周一见。他立刻给我打来电话。铃声响啊响,然后停止。

就在我准备退出时,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

我没有再锁上那道门。

莉齐奶奶:你好吗,安娜医生?

他点点头,然后关上了门。

干吗不呢?我都已经和别人道别了。

“我知道。”我说,“我很抱歉。”

医生在此:莉齐,你好!儿子们还和你在一起吗?

“那是一个叫凯瑟琳的女人的。我说过。我不认识拉塞尔那家伙的老婆。”

莉齐奶奶:威廉还在!

“哦,你不用——”

医生在此:太好了!你有进展吗?

他凝视我的眼睛:“那只耳环。”

莉齐奶奶:真的特别特别神奇。我可以定期外出了。你呢?

我接过钥匙。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医生在此:都还好。今天是我的生日。

“钥匙就给你吧。”他递给我,“我走后会把门锁上的。”

老天爷,我心想——这是事实。我全忘光了,自己的生日。过去的一周里,我压根没想过这事。

“好吧。”我说。

莉齐奶奶:生日快乐!是个大生日吗?

我又点点头,听得到落地钟的走秒声响彻这间屋子。

医生在此:一点都不大。除非你觉得三十九就是老人了!

真的没办法。抱歉我让你生气了。钥匙留在门垫下了。

莉齐奶奶:我还巴不得三十九呢……

我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摊开。

莉齐奶奶:你有家人的消息吗?

他在后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捏紧了鼠标。

我点点头。

医生在此:我要跟你坦白。

“这样有点……怪。”

莉齐奶奶:?

我眨眨眼睛。

医生在此:我的家人去年十二月都去世了。

“我正准备搬出去。”他说。

光标闪动。

是我先开口的:“我想——”

医生在此:车祸。

话音未落,门就开了,他站在我面前,比我低两级阶梯。他穿着紧身T恤、磨得光秃秃的牛仔裤。我们对视了一下。

医生在此:我有了外遇。我丈夫和我为此争执,车子偏离了道路。

“我把锁打开了。你可以上来。”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想上来的话。”

医生在此:我开的车,开出了道路。

这一次,我听到脚步声了,就拉开插销,提高了嗓门。

医生在此:我在看一个精神科医生,帮我解决愧疚的问题,还有恐旷症。

没反应。我又喊了一声。

医生在此:我希望你知道真相。

我在地下室门口停住脚步,抓住折叠梯,把它移开。我敲了敲门,喊了他的名字。

必须就此了断。

戴维,在楼下。我有一阵子没想起他了。

医生在此:我得走了。很高兴知道你有所好转。

走回楼梯前,我把庞奇的食盆和水盆装满。它慢吞吞地走过来,舌头在珍喜猫粮里翻卷起来,然后又挠了挠耳朵——就在这时,水管汩汩作响。

莉齐奶奶:哦,亲爱的……

我还是用英语写吧。

我看到她在输入新信息,但我不想等了。我关掉对话框,退出。

完事了。先是菲尔丁医生,现在是比娜。还有谁?对了:明天是伊夫。我要写邮件通知他取消课程。Je ne peux pas(我不能)……

阿戈拉也到此为止吧。

我睁开眼,看到她又点了点头。她转身,走下了门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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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我会的。”

到今天已经三天了,我滴酒未沾。

“如果有任何需要,你会给我打电话吧?”

刷牙时突然想到了这一点。(我可以暂缓洗澡,但刷牙是刻不容缓的事。)三天了——我什么时候忍过这么久?甚至想都没想到酒。

也许还是见不成。“好的。”

我低下头,吐口水。

“好吧——那我们就下周见。”她说,“老时间,周三。”

药妆柜里塞满了瓶瓶罐罐。我选中了四瓶。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眼。漫长的沉默。

走下楼去,黄昏的灰色光线从头顶的天窗照下来。

“菲尔丁医生把事情告诉我了。他是从警察那儿听说的。”

坐进沙发,我选中一瓶药,翻倒,拖着它从咖啡桌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一连串药片像面包屑一样跟在小药罐后面。

我在等她离去。

我仔细地看着它们,数数有多少颗,再把它们全部拢到微微弯曲的掌心里,再一松手,洒在桌面上。

她点点头:“好。”

挑出一颗,送进嘴边。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我重复一遍。

不——再等等。

她在咬下嘴唇:“一切都好吗?”

倏忽间,夜色降临。

“不用了,多谢。我真的想一个人待着。”

我转向窗户,远远地眺望公园那边,那栋小楼,让我的忧思焦虑尽情表演的舞台。我心想,多么诗意啊。

“我可以进去吗?”

那栋小楼的窗户里忽明忽暗,闪着生日蜡烛的火光;房间里没有人。

“不用了,我还好。”

我觉得,某种疯狂似乎已将我释放。我打起寒战。

我看到她在说:“要我进去看看吗?”

我走上楼梯,直奔自己的房间。明天,我要把最喜欢的几部电影重温一遍。《午夜蕾丝》。《海外特派员》——至少看看风车那一段。《距贝克街23步远的地方》。不妨也把《迷魂记》再看一遍;上次看的时候我打瞌睡了。

我慢慢地走下楼,穿过门厅时,在对讲机的屏幕上看到她的脸。按下通话键,我说:“我今天感觉不太好。”

后天……

门铃又响了一遍。

躺在床上,脑海中只有睡意,我开始聆听这栋小楼的脉动——楼下的落地钟敲响九下;地板吱吱呀呀。

我往后退,巡视对街的房屋,从东到西一家一家看过去:格雷姐妹,米勒家,武田家,空置的双户联排小楼。我的南部帝国。

“生日快乐。”埃德和奥莉薇亚在欢呼。我翻过身,躲开他们的声音。

十一点整,门铃响起。我费劲地让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从前门楼上的窗户望出去。等在门口的是比娜,一头乌发在晌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我都忘了她今天要来。我完全把她忘了。

这也是简的生日,我记得。我为她选定的生日。十一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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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在沉寂的深夜里,我在蒙眬中醒了片刻,听到猫在漆黑的楼梯上轻轻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