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他清了清嗓子。我猛然意识到他有点紧张，这可不寻常。韦斯利·太厉害，竟然会紧张。
“我想告诉你……”
“这段日子，我很不好受。”我说出来了。
我一开口，他就安静下来了。我能感觉到，他在调整自己；我几乎听得到——他呼吸的节奏变了。他切换到了心理学家的模式。
“有什么特殊的事让你难受吗？”他问道。
“我昨天想和你聊聊。”
我的丈夫和女儿死了，就是这件事。我好想大声地说出来：“我……”
“好吧。是我多心了。”他在斟字酌句；我知道，他肯定咬着一根香烟。“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一阵轻微的噪声。他在对着话筒吹出烟雾。
“嗯哼。”他是故意拖延，还是在等我讲下去？
“我在。”我已好几天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听起来很陌生，很虚弱，好像有人在我肚子里讲话。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该怎样讲下去。我觉得自己像罗盘上的指针一样转个不停，不知该安顿在哪里。
“你在吗，福克斯，还在听吧？”
“你在想什么，福克斯？”真不愧是布里尔，可以这样鼓励我一吐为快。我的策略是让病人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倾诉；韦斯利的进程始终比我的快。
我什么也没说。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也没说话。
“那天晚上……”
“菲比说你打过电话，”他继续说下去，“我昨天想给你回电的，但太忙了。非常忙。”
那天晚上，就在我们的车坠落悬崖之前，你打过我的电话。我不是在责怪你。我不想把你扯进来。我只想让你知道。
几乎已经过去十一个月了，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震耳欲聋，一如往常。
那天晚上，事情已经结束了——在说了四个月的谎言之后：对菲比撒谎，她大概已经猜出个七八分了；对埃德撒谎，他已经发现了，因为十二月的那个下午，我把本该发给你的短信错发给了他。
我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但我也不需要讲什么。片刻沉默后，他对我说道：“我可以听到你的呼吸，福克斯。”
那天晚上，我们共度的分分秒秒都让我悔恨无比：我们在街角旅店里度过的那些清晨，稀薄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那些夜晚，我们互发几小时的短信。还有那天：一切都是从你办公室里的那杯红酒开始的。
接着，把电影调成静音，按下拇指，滑动，举到耳边。
那天晚上，我们把这栋房子挂牌出售已有一周，房产经纪人开始带人来看房，我苦苦哀求埃德，他却狠下心来，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女孩。
我愣了半晌。
那天晚上——
手机屏幕上显示：韦斯利·布里尔。
但他打断了我。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金·诺瓦克呼喊着，“让你觉得你和某个死人在一起？”
“坦白说，安娜”——我的身体僵住了，因为他几乎总是直言不讳，但他真的很少、很少直呼我的名字——“我一直想试着忘掉那件事。”他停顿一下，“不仅是尝试，总体来看，也可以说即将成功。”
后来，电影播放到改头换面的那一段（“我不想穿得和死人一样！”），我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在咖啡桌的玻璃板上磕出声响。我心想，准是菲尔丁医生，便伸手拿起电话。
哦。
我又往靠垫里靠了靠。睡意袭来。
“后来你不想见我。在医院里，我想——我提议去你家看望你，记得吗？但你还是不肯——你没有回复我。”他说得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像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的人，像围着坠毁的汽车绕圈子的女人。
“他太太？”站在深绿色捷豹车旁的女人问道，“可怜的人。我不认识她。告诉我：她是不是真的……”
“我那时候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医生。我是说，心理方面的专家。我很乐意给你推荐一位。”他又停了停，“当然，如果你一切都好，那就……好吧。”又停顿下来，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
电影放到一半时，我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果仁麦片。关冰箱门的时候，埃德在我耳边低语；奥莉薇亚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我回到沙发，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大。
最后：“我不太确定，你想让我做什么。”
奇特的宽慰感。
我错了。他没把自己切换到心理医生的状态；他并不想帮我。他用了整整两天才给我回电。他是在寻求出路，想逃避。
“你怎么了？”警察冲着詹姆斯·斯图尔特、也冲着我大喊，“把你的手给我！”说完，他就失足从屋顶滑落下去。
我想让他做什么呢？问得好。我不怪他，真的。我不恨他。我也不想念他。
我想回床上躺下，但双脚自动走向起居室，慢慢地走向电视机柜，慢慢地拉开抽屉。《迷魂记》，我心里有了主意。搞错身份——确切地说，是用别人的身份。我简直能背出台词。奇怪的是，那有宽慰我心的作用。
我给他的诊所打电话的时候——只是两天前吗？——肯定有所希冀。但当诺雷利把那句有魔力的实话公布于众后，世界就变了。现在，不管我曾经想要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当然，我很明白原委。
我肯定把这句话讲出来了。他在问：“什么不重要了？”
饥饿唤醒了我。我去厨房，把葡萄干麦片倒在碗里，加了些牛奶，今天刚好到了牛奶的保质期。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葡萄干麦片，是埃德爱吃。过去时态的爱吃。嚼的时候扎牙膛，吞下去的时候扎喉咙——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买这种麦片。
你，我心想。这句话我没有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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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再讲什么，我直接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