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说‘舞会取消了’,肯定的。”哈里森说。他真的有点儿担心了。
“谢天谢地,挺时尚的,”蒙提笑着说,显得无所畏惧,“如果是腮腺炎,或者报纸上说‘由于罹患百日咳,布鲁斯特先生没有参加他举办的晚会’,那就太搞笑了。”
“绝不,‘诺珀’,”蒙提说,“我一直盼着这个。你们这帮家伙去握手,我待在家里。”
医生说他得了阑尾炎,需要马上动手术。
当蒙提宣布这一消息时,“富人家的小儿子们”立即举行了紧急会议。他们一致同意收回请柬、宣布舞会取消。蒙提刚开始还固执己见,直到有人建议他把舞会推迟到病愈之后举办,他才终于答应了。举办两次舞会能使费用翻倍,他不能对这样的机会视而不见。
准备工作突然受到了严重阻碍,就在舞会原定日期的两天前,一切都停止了。操办人员陷入了混乱和惊慌失措,蒙提·布鲁斯特病了,病得还不轻。
“那就把它取消好了,但要说这只是推迟举办。”
“肯定哪里出问题了,”他悲伤地说,“我的整个系统好像都要失调了。”
人们跑前跑后,取消合同,收回请柬,结清账目,并以最忠诚的努力、最大可能地减少损失。哈里森和他的伙伴非常担心布鲁斯特的生命,但他成功地在几个小时的宽限期里上演了奇迹。加德纳表现出了罕见的先见之明,看到在维也纳管弦乐团方面将遭受纯粹损失时,他提议在全国各地举办为期几周的音乐会。蒙提病情严重顾不过来,授权加德纳只要看着可行,就可以实施那一计划。
骄奢的确开始影响布鲁斯特了。工作和焦虑显然影响了他的健康。他的脸色不好,眼睛开始丧失神采,做起事来没精打采。虽然他努力掩饰,也没逃过他的朋友的眼睛。他偶尔还会发烧。他承认,他感觉不太好。
蒙提比他的圈子里的任何人都无畏、淡定。对他来说,阑尾炎似乎就像疫苗接种那样不可避免。
“蒙提真的是疯了,”布拉格登随声附和,“骄奢已经开始影响到他了。”
“阑尾炎将成为生命之书中的一个重要特色。”他一度对佩吉·格雷说。
“如果我们不制止他,他会送别人汽车和珍珠链,”在蒙提下令整晚都给客人提供一种年份香槟后,“萨博威”·史密斯说,“如果你愿意,就先给他们喝两杯,然后就算在剩下的时间里给他们喝苹果汁,他们也不介意。”
他拒绝去医院,却可怜巴巴地恳求人们把他送到格雷夫人家的老房间里。
为舞会做的准备平稳地推进着。在乏味的冬天里,这会给生活带来一些乐趣。那将是一场西班牙化装舞会。人们在茶余饭后说起来,都说它是意外之喜。虽然人们免不了讽刺蒙提的奢侈,但那种阿拉丁般的娱乐光芒四射、魅力难掩。人们虽然表面上不赞成,私下却很佩服那个男人超凡的勇气,对他选择的疯狂事业,几乎没有谁不愿意推波助澜。和他一起走到悬崖边上太容易了,至于跳崖,就让他自己来吧!他并没有受到直接批评,因为他用工作让哈里森闭了嘴,用机会让佩廷吉尔哑口无言。那几乎没有让他感到烦恼,因为他忙着记录使他的总账的赢利方大大膨胀的项目。尽管股市拖了他的后腿,但舞会肯定会让他在比赛中再次大幅度领先。“富人家的小儿子们”也摩拳擦掌,帮着佩廷吉尔做准备工作。布鲁斯特发现他们非常多余,因为他们的看法从来没有一致过,每个人都想落实自己的建议。但让布鲁斯特感到懊恼的是,在遏制他的奢侈上,他们的想法倒挺一致的。
作为一个不快乐、孤独的病人,他渴望那些似乎是他生命一部分的人来照料、陪伴他。洛特罗斯医生让她们把一间小卧室改造成了标准的手术室。蒙提觉得,如果命运剥夺他几个星期花钱的权利,那他至少要在治病上尽可能烧钱。这样一想,他倒是挺满足的。几位著名的外科医生针对他的病情举行了会诊,但他坚持己见,指定洛特罗斯医生和一个“富人家的小儿子”充当他的家庭外科医生。蒙提忍受了可怕的疼痛和折磨,顺从地接受了唯一能救他的命的手术。手术之后是与疼痛做斗争,接着是胜利的希望,继之以安静的康复期。他曾经在这个房间里做过男孩子的梦、经受过男孩子的悲伤,而现在,他在此与死神抗争,逐渐走出了疲乏的迷雾。他发现活过来比他想的要难,生命的负担似乎太沉重了。训练有素的护士发现,要唤醒他的雄心,某种强效的兴奋剂比药物更管用。她们最后在佩吉身上找到了它。
“我肯定像个傻瓜,”有一次,蒙提做完了一番令人伤脑筋的解释,准备离开时,他叹息着说,“可等到一年结束,我真的穷了,她会怎么想我呢?”他很想向佩吉吐露实情,把他疯狂追求贫穷的竞赛和盘托出。
“小不点儿,”佩吉第一次得到允许来探望他时,他两眼放光地说,“你知道吗?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这个破世界也没那么糟糕了。有时候我躺在这里,它看上去是扭曲、反常的,可有些东西能把它拉直。今天我觉得就好像我在它里面占据着一席之地,就好像我能与某些东西抗争并战胜它们。你怎么看,佩吉?你觉得我能干某种事情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是某种别人根本做不了的事情。”
虽然如此,乐观的布鲁斯特仍没有勇气把这些别出心裁的奢靡行为告诉佩吉。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他不动声色地告诉她,他花的钱比他预计的少多了。他笑着说,她听来的小道消息是假的,报纸上的报道夸大得太离谱了。在他具有说服力的主张面前,那个女孩儿焦虑的眼神消失了。
但是,佩吉是不会让他说下去的。对她来说,他这种因为遭受折磨而变得和缓的情绪太令人伤感了。她抚慰他、鼓励他,用她凉凉的手触摸他。然后,她离开他,让他去思考、冥想、做梦。
“可是,”蒙提接着说,“我现在已经欲罢不能了,说举办舞会就得举办舞会。”
过了很多天,他骚动的头脑才转到了钱的问题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希望医生能多收一些费用。当洛特罗斯显然有些苦恼地通知他,总额将达到3000美元时,他几乎要旧病复发了。
“那正是我们想知道的,可是什么?”“萨博威”一边说,一边急切地把身体向前倾了倾。
“手术的附加费用是多少?”蒙提问。他不愿意接受这样不合理的照顾。
“你们这些人真是瞎操心,”布鲁斯特打了个哈欠,摆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我只需要你们来参加舞会,假装你们在度过你们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不瞒你们说,我宁可在哈伊勒店里喝冰激凌苏打水,也不愿意举办这种东西。可是……”
“那3000美元里已经包含了附加费用,”洛特罗斯说,“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帮助压低费用也是职业规矩。”
“城里没有六百个客人,”“萨博威”·史密斯哀叹道,“那种壮观的场面都浪费在了两百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身上了。”
布鲁斯特又在格雷夫人的家里待了几天。那种静谧让他感到快乐,佩吉在场的吸引力让他感到平静,大大落后的日常支出账目让他感到满足。他的朋友担忧他的病情,到家里来探望他,让他得到了些安慰。他丧失的自尊心又回来了一些。医生们最后断定他最好到佛罗里达疗养,并建议他至少在那个温暖的地方待一个月。他欣然接受了这一提议,但他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命令总经理哈里森租一个地方,并坚决表示,他需要佩吉和格雷夫人的陪伴。
“要供六百名客人吃喝,至少要花4万美元。”“诺珀”悲叹道。
“我多久能回来工作,医生?”就在专列运送他们到南方的前一天,蒙提询问道。他逐渐发现了这种强制赋闲不利的一面。他的血又烧了起来,渴望回到那种挥霍无度的状态。
“还有三名歌手分1.2万美元!这绝对是犯罪,”凡·温克尔喊道,“他们在德国唱了一个月,才挣了这个数的一半。”
“工作?”医生笑了,“请问,你是做什么的?”
“还花了2.9万美元请了个维也纳管弦乐团!”布拉格登补充说,“可他们仍坚持少说为妙。”
“让其他人致富。”布鲁斯特严肃地回答说。
但是,佩廷吉尔控制了局面。“请允许我给你们看看小伙子克罗伊斯[7],现存的仅有的一个。他的弹子是1美元的硬币,他的风筝是用50美元的纸币做的。他按照纽堡[8]的方式吃利息票券,他的香槟酒是化成水的10美元金币。先生们,当他花1.3万美元买花时,你们要是能看着他,就看着他!”
“好了,你难道对你为我做的事情不满意吗?如果你那个样子行善,那你肯定还病得不轻。注意点儿,你可能需要五六个星期才能康复。”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凡·温克尔若无其事地说。
当洛特罗斯离去时,哈里森进来了。佩吉从窗户边上冲他笑了笑。她一直在读一本小说。那本小说太啰唆了,不打断它还真不行。
佩廷吉尔打断了他们。他夸张地说:“我的朋友和先生们!”
“喂,我打算举办的舞会现在成什么样了?”蒙提问道。他的眼神有些不安。
“嗨,我注意到了,”布鲁斯特反驳道,“他们吞下了它,就好像它是巧克力。”
“嗨,我们把它取消了。”“诺珀”吃惊地说。
这样的挖苦让哈里森感到气愤。“蒙提,不客气地说,和这相比,把你的百万钱财塞到每个人的喉咙里要庸俗得多。”
“你不记得了,蒙提?”佩吉一边问,一边迅速抬起头。她担心他的脑子不太好使了。
“诺珀”·哈里森郑重地表示,舞会将让布鲁斯特至少花费12.5万美元。“富人家的小儿子们”面面相觑,而布鲁斯特的无动于衷本身就表明他对他朋友的庸俗很是不屑。“好家伙,‘诺珀’,”他补充说,“你连自己举行婚礼时戴多少钱的手套也会想半天。”
“我当然知道我们没举办它,可你们把它定到了哪个日子?”
晚餐还没结束,他们就知道了那场即将举行的舞会很多令人吃惊的细节。蒙提没说它是为德鲁小姐举办的,他压根儿没提她的名字。“富人家的小儿子们”天生就有想象力,一向不按规矩出牌,但当蒙提讲述他的计划时,就连他们也无法完全认可。
“我们根本没有推迟,”“诺珀”说,“我们怎么能那样干呢?我们不知道是否……我的意思是,做那样的事情不太对头。”
“也许那只是恋人间的争吵。”布拉格登说。就在此时,布鲁斯特进来了,布拉格登住了口,他们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我明白。好了,那个管弦乐团,那些花,所有那些东西,怎样了?”
“好吧,可假如蒙提·布鲁斯特仍爱着德鲁小姐,那他表达爱的水平就太差了。”“萨博威”·史密斯的话出人意料。每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但谁都没有勇气说出来。自德米勒举办晚宴以来,布鲁斯特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沉默。这种沉默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那个管弦乐团在国内各地游荡,埋怨自己,埋怨别的每一个人,快把可怜的加德纳赶到精神病院里了。那些花早就谢了。”
“一向如此,”达观的布拉格登评论道,“当你爱上某人时,你的幽默感也没了。如果恋人们还没有全心全意地去爱,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好了,‘诺珀’,我们将聚在一起,尽量在四旬斋戒节把那场舞会给办了。我觉得,到了那时候,我的身体会康复的。”
“他受的打击太大,结果除了那位女士,他什么也看不见。”一天晚上,当“富人家的小儿子们”像过去那样聚在一起共进晚餐时,哈里森说。
佩吉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哈里森,希望得到他的指点,但对他来说,似乎少说为佳。哈里森离开时一直在想,疾病是不是让蒙提完全丧失了理性。
一份报纸出现了印刷错误,会给所有人都带来无尽的乐趣,但蒙提和德鲁小姐除外。报纸的标题宣布了“德鲁小姐的‘金融’[6]给她举办的盛大舞会”,而“富人家的小儿子们”则好奇蒙提为何没有看到其中的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