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时打电话的人,一定是了解自己作息时间而且有资格用这条专线的人。又定了定神,他才走过去,拿起了电话:“我是曾可达,请说。”
曾可达一震,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定下神,才发现是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夜很静,对方的声音很清晰:“报告可达同志,今晚可能会闹出大事!”
曾可达闭了一下眼,睁开又望向那张军事态势图,望向那几个硕大的红色箭头——突然,一阵猛烈的炮声仿佛从那几个红色箭头迎面轰来!
是从南京跟踪崔中石到北平的青年特工打来的。
开始是密电发报的声音,接着是一个人解读密电电文的声音,在曾可达耳边响起:“据华北剿总、国军第四兵团密报,共军华野二十余万兵力已从石家庄、保定各据点向北平之定兴、房山、良乡、长辛店推进。三至五日,以上四处将与共军发生激烈之战斗。北平之共党必将暗中配合共军此次之军事行动,挑动学生市民发起反对政府之风潮。曾督察可达务必切切注意,引导五人调查小组平息‘七五’‘七九’学生风潮。勿使北平动乱而干扰华北剿总之前方军事……”
曾可达依然很平静:“不要急,慢慢说。”
夜太静了,精神高度集中的人便容易自我产生幻听。
对方的声音:“是。方孟敖大队突然去了北平火车站。听说是国军第四兵团也去了火车站,要将天津运来的粮食运到第四兵团去。”
曾可达顺手又拿起了国防部不久前发来的密电。
曾可达怔了一下,接着问道:“马汉山和他的民食调配委员会去车站没有?”
态势图正中的核心区标着“北平”两个大字,在北平的西南方向标着“定兴”“房山”“良乡”“长辛店”,每一个地名前都有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
对方的声音:“他们早就在车站。后来知道第四兵团也要拉那车粮食,就通知了方大队长,方大队长刚才率领稽查大队赶过去了。”
晚上十二点过了,曾可达正是一天中处理公文的紧张时刻。这时他站在顾宅住处的办公桌前,望着一张国军第四兵团和第九兵团不久前送来的最近军事态势图,脸色十分凝重。
“知道了。你们在那里继续观察,随时汇报。”曾可达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挂了电话,急剧想着,又提起了话筒,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过十二点,只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电话。
建丰同志之赏识曾可达有很多方面。其中之一,就是曾可达能耐劳苦。每晚处理公务都要到三点左右,清晨照起不误,精力依然充沛。
由于是专线,电话立刻通了:“请问是南京二号专线吗?是,我是曾可达。今天是你值班啊……对,有重要情况要报告建丰同志……我也不忍心这个时候打电话,情况很复杂……谢谢了。”
军需处长大声喊道:“我们的车,还有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车都开进来!准备运粮!”
因知道建丰同志立刻就要亲自通话了,曾可达站了起来,而且站得很直。
运粮的火车已经隆隆驶近了。
“可达同志吗?”亲切的、带着浓重奉化口音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了。
“不要闹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那个军需处长走到了马汉山和特务营长身边,“马局长,我们是奉军令行事。您是有身份的,何苦闹得弟兄们伤了您,我们也不好交代。”
“报告建丰同志,我是曾可达。”曾可达肃然之情立刻显现,“这么晚了还打搅您,您还在工作吧?”
马汉山站稳了身子,发现火车来了,更得拼命了,可几支枪已经挡住了他。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没有关系,国防部今晚发给你的北平最新军事密报收到了吗?”
这时一声汽笛长鸣,一道强光直射,那列载着一千吨粮食的火车在几百米外喷着气进站了!
曾可达:“收到了,建丰同志,共军恶化,确实到了十分猖獗的地步。”
那特务营长用不着动手,开始发力了,也只是腰上一使劲,上身一摆,立刻将马汉山的手甩掉了。马汉山被甩得一个趔趄。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军事部署不归我们管,如何遏制共军的恶化,只能寄希望于总统的英明部署了。我们当前是要配合总统的军事部署,稳定后方的经济和人心,尤其是五大城市的经济。说说北平的情况吧。”
马汉山:“你狗日的给我一枪,老子的手不就松了嘛!”
“是。”曾可达答道,开始择要汇报,“白天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向五人小组报告,今晚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将运来一千吨粮食,说得很清楚,都是给北平配给的民食。刚才接到报告,国军驻北平第四兵团插手了,声言这一千吨粮食有八百吨是调配给他们的军粮。这说明扬子公司不但掌控了民食调配这一块的资源分配,还染指了资源供应委员会军粮的资源分配。这只老虎胃口越来越大了。”
“我们就是李司令派来的。”那个特务营长还是没动,“马局长,你松不松手?”
话筒那边出现了沉默。
“松手?”马汉山大声吼道,“把你们司令李文叫来,他来了老子才松手……”
曾可达也只有等。
那个特务营长被马汉山揪住衣领,到底知道他的身份,并未对他动武:“马局长,你最好把手松了。”
沉默其实也就几秒钟,话筒里建丰的声言又传来了:“今天北平学生集聚华北剿总抗议的事件影响非常不好。全国好些报刊都做了负而报道,明天影响还会继续扩大。今晚这一千吨粮食就是为了平息事端给北平的民食配给,第四兵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添乱子,你们调查过没有?”
马汉山哪会就这样被他请去,下颌上没有了枪,缓过了气,纵身跳起一把揪住了那个特务营长的衣领:“你个狗日的!目无党国,目无政府!敢抓老子?有种向老子开枪!”回头又向李科长、王科长他们吼道,“不要走,都站在原地!看狗日的谁敢动我们一下!”
曾可达答道:“事情是突然发生的,我们还来不及调查,建丰同志。我个人的想法,一定是扬子公司那边拿了央行的借款又没有将应该配给的民食供应给北平,现在我们查急了,他们便利用国军,以供应军粮为借口,来掩盖民食调配那边的贪腐,用心十分可恶。”
那个连长亲自来“请”马汉山了。
电话那边建丰紧接着问道:“他们制造这样的局面,你准备怎么处理?”
十几支枪跑过去了,指着王科长、李科长一众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科员:“那边去!”
曾可达:“第一,今晚的粮食既然已经明确是用作民食配给,就不能让第四兵团运走。而大战在即,如此一来就可能影响第四兵团之军心,这方面只能请建丰同志亲自向第四兵团说明事由。第二,以今晚的事为契机,立刻展开调查,扬子公司拿了央行的借款经营民食调配,到底把这些钱用到哪里去了?第三,对第四兵团前来运粮的手续进行审查,用来保证国军军需的物资供应委员会,扬子公司怎么也能从中插手?建丰同志,金融市场已经全面失控,经济管制如果还操纵在他们手里,总统前方的军事部署,和我们下面将要推行的币制改革都将受到严重影响。您要下决心,而且要让总统下决心,不能再任由孔宋集团控制党国的经济命脉了……”
特务营长这才放下了顶着马汉山的枪:“把马局长还有他的手下,全请到墙边去!”
“说事情就说事情。”话筒那边突然传来建丰同志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曾可达越来越激动的声调。
立刻又有几个士兵过来,把地上的枪全部收了。
曾可达一愣,怔在那里。
“走!”同声齐吼,十多支枪口顶着那十一个军统向墙边走去。
短暂的沉默,建丰同志的声音又传来了:“中华民国只有一个国家,一个政府,一个领袖。什么这个集团那个集团的?还指名道姓!”
特务营训练有素,三十多支枪没有蜂拥而上,二十多支枪依然圆圈形围着他们,十多支冲了过去,全是用枪口直戳那些军统的手臂,十一支枪全掉在地上。
曾可达委屈,但更能理解建丰同志的难处,立刻明白了“孔宋集团”这个说法何其敏感,当即同道:“是!建丰同志,我接受您的批评,今后一定注意,戒慎恐惧。”
那个特务营长比他牛皮还大:“抢夺国军军需,破坏前方军事!什么国防部保密局?通通抓了!”
“戒慎是必要的,用不着恐惧。”话筒那边建丰的声音又平和了,继而坚定鼓励地说道,“反共反腐的信念绝不能动摇。你刚才的三条建议我都同意。今晚准备安排谁去阻止第四兵团运粮?”
军统那个执行组长犹自恫吓:“都告诉你们了,我们是国防部保密局的!还敢动手?知道后果吗?枪毙!”
曾可达:“这正是我要向建丰同志具体汇报的。方孟敖的经济稽查大队闻讯已经去北平火车站了。”
十一把短枪被三十多支黑洞洞的冲锋枪口对着,优劣立判。那十个军统都望向为首的,没了主意。
话筒那边建丰的声音:“不是你安排去的?”
三十多支美式冲锋枪立刻将那十一个军统团团围住:“缴枪!”
曾可达:“不是。听说是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直接给方孟敖打的电话,他们就自己去了,并没有向我请示报告。”
“是!一排上!”那特务连长举枪一挥——这个连长不是别人,就是“七五”当晚配合方孟韦到燕大附属医院去抓学生的那个第四兵团特务连长。
——这就是间接地告状了。意思是告诉建丰,方孟敖大队并不十分听自己指挥。曾可达这时十分专注地等听建丰同志下面的态度。
特务营长:“缴他们的械!”
沉默了少顷,建丰的声音:“方孟敖大队只有二十个人,他们的安全问题你考虑了吗?”
“在!”带队的连长大声吼应。
曾可达的神情立时失落了,建丰同志不问方孟敖的特立独行,反而只关心方孟敖的安全!
见那十一个军统走过来了,那个特务营长红了眼,大声下令:“特务连长!”
曾可达有意不立刻回话,以沉默表示自己的情绪。
第四兵团驻扎北平,河北的粮源被解放军断了,山西的粮源也被解放军断了,现在军粮主要靠的也是天津港口运来的美援。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来电话说今晚从天津运来的粮食有八百吨就是拨给他们的。运不回军粮便得军法惩治,现在却被阻挡。
自古追随人主,依附人主,许多人才都能做到竭忠尽智甚至肝脑涂地。只有一道心坎总难逾越,那就是人主把其他的人才看得比自己还重,比自己要高。这道心坎不迈过去,便往往嫉人愤事。建丰同志重用方孟敖,曾可达一直心存疑虑,保有自己的看法。却又担心建丰同志怀疑自己嫉妒人才,既不敢进一步坦言心迹,又不能放手控制方孟敖。今晚发生这样的偶然事件,建丰同志依然如此听任方孟敖的率性而为。念想及此,他有了主意,那就让方孟敖闹去。借此观察他的表现以及和崔中石的关系!
十个军统紧跟着都拔出了枪,都高举着军统的身份证,齐刷刷跟了过去。
“有什么顾虑吗?”建丰同志在电话那边打破了沉默。
“你们想干什么?!”军统那个执行组长出面了,右手抽出了枪,左手举着军统的身份证,大步走了过去,“我们是保密局的,一个也不许动!”
曾可达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沉默是以失礼作为代价的,立刻用带有惶恐的声调弥补:“我失礼了,建丰同志。我是在考虑您刚才提的问题,我没有任何顾虑,只是想,方孟敖大队今后还要面对央行,面对他父亲,面对更大的贪腐势力。许多更艰巨的任务都要靠他们去执行。今晚正是让他们锻炼处理这类事件的一次演练机会。任何势力、任何事情都敢于面对,才能够执行好总统和建丰同志力挽狂澜的艰巨任务。当然,我会把握好五人小组对国军第四兵团的态度。至于方孟敖和他的大队在北平的安全,我向建丰同志保证。”
马汉山被他顶得头都昂起来了,知道手枪已经上膛,动一动便会走火,蒙在那里自己反而不敢动了。
“你能认识到这几点,很好。”话筒那边建丰的语气表现出了欣慰,接下来说道,“任何时候都要记住,内外还是有别的,内外必须有别。”
没想到对方是个特务营长,身手了得,一眨眼间马汉山手中的枪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反顶住了自己的下颌。
这几句话又使得曾可达精神一振,一边咂摸,一边兴奋地等着建丰同志进一步说明这个“内”指的是自己,而“外”指的是方孟敖。
“好!有种现在就抓老子!”马汉山这两日已被五人小组逼得上了房,现在又被扬子公司玩得没了退路,今晚想好了干脆大闹一场,只要方孟敖大队能来,明天这个残局就让五人小组和扬子公司收拾去。心里有了这番打算,便露出军统面目,提着枪跳上了站台,冲到那个特务营长面前,竟还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拿枪便准备去顶住他的头,把他镇住,将事闹大。
可接下来建丰同志的话又让他失望了:“今晚民食调配委员会和第四兵团发生冲突的事只能内部处理,军心不能动摇,民心也不能动摇。消息不能透露,严防共党利用,造成恶劣影响。”
“马局长,你喜欢骂人,我们可懒得骂人。”那个特务营长立刻反唇相讥。他们第四兵团是蒋介石的嫡系,坐镇北平,牵制傅作义的西北军,备受呵宠,平时闹了事南京屡次护短,哪会怕一个马汉山,“与共军决战在即,凡抢军粮者,我们的任务是抓人杀人!”
“我明白,建丰同志。”曾可达轻声答道。
“混账王八蛋!你刚才骂谁?”马汉山倏地从马扎上站起来,“你们陈副司令都不敢骂我,一个中校特务营长,你狗日的敢骂我!”
对方的电话挂了,曾可达手里还拿着话筒在那里想着。
“我们等着。”那个特务营长当即还以颜色,“戡乱救国时期,敢跟我们抢军粮,我倒要看看来的是谁。找死的东西!”
“来人!”曾可达向门外叫道。
马汉山瞟了那个营长一眼:“识相的现在走还来得及。不走,你们就等着。”
进来的是青年军那个军官。
王科长哪里敢答他,望向马汉山。
曾可达低声而严峻地说:“我今晚就要见梁经纶同志,你们想办法安排。”
军需处长向特务营长使了个眼色,那个特务营长走过来了:“什么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
加长的运粮火车一共有十五节车厢,停靠在站台边竟然看不到尾部。
这一问一答,第四兵团那个军需处长和特务营长都听到了。
第四兵团运粮的十轮大卡车都开到了站台上,连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运粮的十轮大卡车也被他们临时“征调”了,一辆接着一辆也看不到尾部。
那王科长惊慌之中还不忘瞄了一眼摆钟:“局、局长,还不到十二点呢……方大队长说、说了,他们准到……”
火车的每节车厢门都被打开了,第四兵团特务营那一连士兵戒备着,带来的工兵加紧将车厢的粮袋往一辆辆十轮大卡车上装。
马汉山将那支驳壳枪指向他:“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呢?”
马汉山和他的科长、科员连同那十一个军统这时都被允许背靠着墙坐在地上,但仍然有一个班的枪指着他们。
那王科长本躲在人后,被他叫了不得不走了过去:“我在,局长。”
马汉山实在是闹累了,坐了一阵子恢复了些元气,这时倏地又站起来。
“王一行!”马汉山突然吼道。
“请坐下!”两支枪立刻指向他。
最急的是那个调度主任,拿着一盏红灯已经跑到离站台五百米远处高高举在那里,唯恐进站的火车轧死了坐在铁轨上不肯上来的马局长。
马汉山这时竟然露出怪异的笑,向前一步,将胸口向枪口迎去:“老子数三下,你们不开枪你们那个李司令就是狗娘养的。”
真正硬气的只有马汉山一个人,这时还坐在铁轨上,右手提着那支二十响的驳壳枪,左手多了一把折扇,拼命地扇着。
两个士兵愣住了,转头向站在那边的特务营长望去。
都知道将会有一场争拼,这时又都互不理睬,单等运粮的火车一到,亮出真章——那群第四兵团派来的人全都目光空空,好像马汉山、民食调配委员会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
特务营长暗暗摇了摇头,以示不能开枪。接着,他和身旁的军需处长又对视了一下目光。两人同时偷偷地望向站台那边。
站台的这一边,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两个科长和一群科员早已万分紧张,这时都躲在那十一个军统便衣身后,殊不知那十一个军统便衣心里也很紧张。
特务营长和军需处长目光所及处,也正是他们心中的忐忑处!
站台上这时已多了一队人,国军第四兵团不只来了军需处长,还派了特务营长带着一个特务连,钢盔钢枪来护驾运粮了,黑压压排在站台的那边。
站台那边原来早已笔直地站着两排威武的空军,国防部驻北平经济稽查大队!
尽管听不见,等候十二点到站那列火车的两个方阵的人都觉得已经听见了远处火车轧着铁轨驰来的隆隆声!
特务营长的目光还是很职业的,他在暗中专注地观察着那个带队的。
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顶棚的摆钟已是十一点五十分!
——那人当然就是方孟敖,浑身散发着随时一战的霸气,比他们还目中无人,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抽着雪茄,甚至连这边望也不望一眼,好像这么多车、这么多人都不存在。
——方孟敖茕茕孑立、独往独来的孤独!
职业经验提醒这个特务营长,此人厉害!
——梁经纶若明若暗、莫测高深的孤独!
就在这时传来了马汉山歇斯底里的叫声。
自己完全不应该有此孤独。而此刻袭上心头的明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而且这种孤独不只属于自己,她似乎还感觉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孤独。
马汉山望着用枪指着他的两个士兵:“一、二、三!开枪!”
睁开了眼,看见的却依然是沉寂的小院,还有满天的星斗……
除了方孟敖大队,其他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两支枪!
虔诚默祷带来的强烈意念,让她突然似乎听到了巨大的由无数人组成的方阵发出的脚步声从沉沉的黑夜中传来——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新中国的脚步声!她能感受到这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两支枪哪里敢开?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默默念祷:“花何时长好,月何时长圆,人何时长寿……”
马汉山:“不开枪?不开枪就给老子滚开!我操你第四兵团的娘!”挺着胸从两支枪口间突破,向方孟敖这边走了过来。
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
方孟敖这时才慢慢转过身,望向走过来的马汉山。
她闭上了眼,耳边又传来那个神秘而又令人激动的声音:
“方大队长,你都看见了。你们到底管不管?”马汉山五分急迫装成十分急迫的样子问方孟敖。
小院草丛中传来虫鸣,父亲喜栽的那些花这时都在黑暗中,只能淡淡闻见花香,西面天空那一丝新月只隐约能见。
方孟敖对他一笑:“管什么?”
何孝钰慢慢将梁经纶那张字条折好,小心地放进自己的书袋,夹在一本书里,走出门去,站在门边。
马汉山:“这些粮!都是明天急着要配给给东北学生和北平各大学师生的!今晚要是被他们拉走了,明天学生又会去包围华北剿总!到时候傅总司令向南京告状,你们五人小组不要又找我们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麻烦!”
现在,因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政权长期的斗争已届决战阶段,命运将这两个特别党员连在了一起。
马汉山这几句话喊得很响,那个第四兵团的军需处长和特务营长当然都听到了。二人目光又是一碰,交流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理睬。
何孝钰也是特别党员中的另一典型!
那个军需处长反而大声地向部队嚷道:“加快速度!一小时内将粮食卸完,立刻运走!”
方孟敖就是特别党员中的另类典型!
“你听到没有,方大队长?”马汉山望着方孟敖,一手指向那边的军需处长和特务营长,“再不动手,狗日的第四兵团就要将这些粮食都运走了。”
一部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地下工作斗争史长达数十年,其中有一类人极其特别,因此被中共党史称为特别党员。因其特别,背景极其复杂,原因极其复杂,在记述他们时便往往语焉不详。
方孟敖还是不接言,他按着自己想好的思路,还在观察。
座钟已指向十一点半。
马汉山也知道方孟敖不一定听他的,但一口一句操娘开骂,只要能激怒第四兵团那个军需处长和特务营长,方孟敖就不一定还按兵不动。
何孝钰怔怔地坐在那里,望向墙边的座钟。
那个军需处长是个文职,并且干的就是挨骂的差使,平时练的就是受气一功。马汉山的叫骂对他根本就不起作用。
孝钰:因急事我出去了,一二小时便回。到家后望等我一谈方家事。累了便在沙发上小憩。注意休息,注意身体!梁经纶
那个特务营长可是个跋扈已久的人,刚才还忍着,现在见马汉山当着这么多人大声指骂,便不再忍了,当即也大声骂道:“狗娘养的!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茶几上只有梁经纶留下的一张字条:
殊不知他这一句话骂得犯了大忌。
与北平城工部老刘同志谈完话后,何孝钰赶到了燕南园家里,却不见了梁经纶。
方孟敖平生怀念和崇敬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听到那句“狗娘养的”,刚才还十分悠闲的神态立刻变了,眼中闪出了光,唰地望向那个特务营长。
“岂因祸福避趋之。好!”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豪气干云的话,大声道,“出发!”
马汉山何等机敏,立刻煽动道:“方大队长,你听到没有……”
方孟敖望了望二人,感受到不只他们,其他队员的目光都十分坚定。
“过去。”方孟敖打断了他,“问他,什么番号,什么职务,骂谁的娘?”
邵元刚这才也明白了,走了过来:“有危险,大家都危险。我有娘要养,弟兄们谁家没有亲人?队长,你要让我留下,不如现在就让我退役回家!”
“老子现在就去问他!”马汉山知道这把火要煽起来了,快步向那个特务营长走去。
陈长武:“我知道队长的意思,无非是要跟第四兵团的人干一仗!队长,我不要这样的照顾!”
方孟敖原来已经想好,等火车上的粮食全部装完,再突然发难,将车扣住。现在被那个特务营长一句话刺疼了最敏感处,血性立刻取代了冷静,两眼闪光直望着走过去的马汉山和那个特务营长。
大家都站住了。
二十个队员如何不了解自己的队长,这时二十双眼也都刺向了那边,单等一声令下,立刻行动。
方孟敖站住了。
方孟敖看着马汉山走到那个特务营长身边了。
邵元刚还没醒过神,陈长武已经明白了,追喊道:“队长!”
这时只见马汉山在那儿手之舞之,声音却压得很低,以致方孟敖听不太清他对特务营长说了什么。
陈长武和邵元刚怔在那里,其他队员立刻跟了出去。
那个特务营长面露不屑,同样低声回敬了马汉山一句什么。
方孟敖:“你们两个人在这里留守。其他的,跟我出发!”说完就大步向门口走去。
“方大队长!”马汉山掉过头来,这一句喊得好响。
陈长武和邵元刚:“在!”
他接着喊道:“他说了,他是第四兵团的特务营长!戡乱救国时期,抓人杀人都不在话下。骂我们狗娘养的还算客气!”
方孟敖:“长武,元刚。”
方孟敖的脸立刻像一块铁:“向左转!”
唰的一声,二十个队员笔直地挺立。
两排,二十个队员立刻左转。
方孟敖:“刚才接到消息。今晚从天津运来的应该配给给东北学生和北平学生、教授的一千吨大米,国军第四兵团派车要运走八百吨,公然抢夺民食!现在我们就去车站,这些粮一粒也不能让第四兵团运去。听我的命令!”
“走!”方孟敖已经在前面向特务营长他们这个方向大踏步走来。
方孟敖放下了酒瓶,大家都放下了酒瓶,等着听队长要带他们去干一场什么仗。
两排队员踏着整齐的步伐紧跟着他走来。
大家都跟着喝,喝的时候都感觉队长今天这个祝酒词说得有点怪,不像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却没有谁知道队长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那个特务营长本能地将手放到了腰间的枪套上。
方孟敖望了一眼陈长武,又望向大家,这时要致祝酒词了,那句话脱口而出:“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说完就喝。
负责警戒的一个排立刻在他身边散开,黑洞洞的冲锋枪口全对着正步走来的方孟敖大队。
队员们都举起了酒瓶。
那个军需处长是个晓事的,赶忙在特务营长耳边说道:“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来头,千万不要动武。”
方孟敖率先举起酒瓶。
“晚了!”马汉山也听到了这句话,唯恐不乱,立刻对着这两人嚷道。
大家立刻兴奋了!纷纷站起来,无数双手伸向酒瓶,顷刻把洋酒瓶盖开了。
方孟敖已经走到了那个特务营长和军需处长面前,先喊了一声口令:“立定!”
“是我耽误了你。”方孟敖还是感叹了一句,接着站起来,“刚才你们都听到了。这些东西平时是专供北平局长以上那些人享受的。我们不吃,百姓也没份儿。长武的婚期延迟了,今天的酒还得喝。大家都把酒开了,为长武和新娘干一杯,带你们打一仗去!”
二十个队员在他身后保持队形站住了。
“报告队长,今天是我原定的婚期!”陈长武先回了这一句,接着诚恳地说道,“队长,这不因为大家突然派到北平了嘛。我已经跟家里和她都说好了,哪天完成了北平查贪腐的任务,哪天回去结婚。”
方孟敖望了一眼军需处长肩上的两杠三星,又望了一眼特务营长肩上的两杠二星,说道:“官大的先说,什么番号,什么职务,什么姓名?”
方孟敖便直接问陈长武:“你自己说。”
那个军需处长勉强笑了一下:“尊驾是国防部派驻北平的方大队长吧?”
大家其实都知道,这时目光全望向了陈长武。
方孟敖脸上毫无表情:“请报上番号、职务、姓名!”
方孟敖的心事哪能跟他们说?这时眯着眼望着陈长武,接着又扫了一遍其他队员:“什么困难?特种刑事法庭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担不了的事。该记住的事不记,一个个揣摩我干什么?没心没肺的。我提个问题,大家回答。今天本该是什么日子?”
那军需处长只好回答了:“国军第四兵团上校军需处处长钱佑生。”
二十个人里陈长武跟他最久,年龄也最大,这时当仁不让站了起来:“队长,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困难就该跟我们说,事情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二十个弟兄也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保着。”
方孟敖报以一笑,而且伸出了手:“钱处长,幸会。”
明明是他不说话,心事沉重,现在反倒问大家为什么不说话。队员们知道,憋在心里的话可以说了,却都望向了陈长武。
那军需处长连忙也伸出了手,二人握了握手。
方孟敖:“奇了怪了。是不是北平的水有问题,什么时候你们这么老实过?为什么一个人都不说话?”
马汉山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没底了。
大家便依然轻松不起来,都望着他,等他说话。
方孟敖望向了那个特务营长。
方孟敖望向了队员们,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现在慢慢露出了大家期待的笑容,可露出来的笑容还是跟平时有些不同,总觉得有几分沉重。
那特务营长见方孟敖对钱处长甚是礼貌,主动向方孟敖敬了个礼,报道:“国军第四兵团中校特务营营长胡安强!方大队长幸会。”放下手便伸了过来。
“是。”两个科员都出去了。
方孟敖这次手连动也没动,两眼盯着特务营长的眼:“7月5日在北平参议会带兵枪杀学生是不是你?”
方孟敖:“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那个特务营长的脸色立刻变了,缩回了手,开始强硬起来:“我是国军第四兵团现职特务营长,一切行动都只听我们兵团的命令,也只向兵团长官报告。”
那科员:“都是供应各党部和政府机关局以上长官的。”
方孟敖:“那你告诉我,7月5日带兵枪杀学生是谁给你下达的命令?”
“你不是我的属下。”方孟敖手一挥,接着指向桌上那些东西,“这些东西平时都是供应谁的?”
那特务营长:“我已经说了,我的一切行动都只向兵团长官报告。”
那科员:“大队长问,属下一定说实话。”
方孟敖:“那好。我就带你去见你们的兵团长官,当面听听你的报告。”
方孟敖慢慢地望向了他,知他是个小科员,语气便和缓:“问你,你要说实话。”
那个特务营长早有警觉,立刻本能地去拔枪,可手刚抽出枪来便觉得使不上劲了——方孟敖动作之快匪夷所思,一只冰冷的手铐已经牢牢地扣住他拔枪的手腕。接着咔嚓一声,那特务营长手腕一阵剧痛,方孟敖转瞬间将手铐全部扣了下去,手铐上的钢牙使特务营长那只被铐的手立刻失去了知觉,枪从手中落下!
一个科员鼓起勇气,弯腰站在方孟敖身边,赔着笑道:“方大队长,大暑热的天,长官们茶总得喝一口吧。您老下个命令吧。”
又只见一只空军皮靴一伸,钩住了落下的枪,往上一踢,那把枪被一只手接住了,紧接着顶在特务营长的头上——这一连串动作其实也就在一两秒钟内完成,方孟敖右手反过了特务营长被铐的手,左手用枪顶着他的头——特务营长完全被控制了!
又一个盖子揭开,茶也是满的。
太快!
一个盖子揭开,茶是满的。
太突然!
两个留在这里伺候的科员又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一人手里拎着个热水瓶,一人一边,挨个儿赔着小心去揭每个座位前的茶杯盖。
所有的人都还在反应中。
刚才电话铃响了,现在他正在接电话。大家都望着他,也只听到他不时地“嗯”一声,以至对方是谁都听不出来。好不容易听到他开口了,也只有三个字:“知道了。”接着就把话筒扔在了桌子上,走回会议桌前坐下,依然没有表情,依然沉默,一个人在那里想着。
“邵元刚!”方孟敖紧接着一声低吼。
方孟敖坐在那里一直就没有讲话,脸色又看不出什么严肃或是生气,只是沉默。
“在!”邵元刚大声答道。
不是因为要执行今晚的任务,而是因为大家都明显感觉到今天队长像变了一个人。
方孟敖:“下了那个连长的枪!”
队员们今天都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去动桌上的东西,而且没有一个人说话。
“是!”邵元刚是所有队员中块头最大的,而且也是功夫最好的,这时一个箭步上去,使出他平时和队长琢磨出来的刚才那套抓人的动作,也是先铐住了那个连长的右手腕,紧接着拔下了他的枪,顶住他的脑袋。
正如那王科长说的,大会议桌上十分丰盛。中间摆满了糖果糕点,两边每张座位前都摆着一盒哈德门香烟、一杯茶、一瓶洋酒。上首方孟敖那个座位只有香烟不同,是一盒雪茄。
“过去!”邵元刚顶着那个特务连长,反提着手铐,将他推到方孟敖身边。
今晚是方孟敖大队第一次来,目的十分明确,坐等十一点天津运来的那一千吨粮食入库,明天一早便调拨给东北学生和几个大学的师生。
方孟敖将手里铐着特务营长的手铐交给邵元刚。
五人调查小组确定方孟敖大队进驻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彻查物资,从马汉山到底下各科的科长立刻做出了反应。第一条便是马汉山腾出了自己的主任办公室,改成了稽查大队临时办公室。其他东西都搬了出去,只留下了那张主任办公桌直接给方孟敖用,宽大的办公室中央搬来了大会议桌,上头一张椅子,一边十张椅子,刚好供方孟敖大队二十一个人坐。
邵元刚将特务营长和那个特务连长的手铐在了一起,一个人看住了两个人。
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主任办公室。
一个营长、一个连长都被抓了,第四兵团特务营那个连全蒙在那里。
望见他这般模样,就连军统那帮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了。
“下了他们的枪!”方孟敖及时地向全队发出命令。
马汉山大步走过去,也跳下站台,在马扎上一坐:“娘希匹!狗娘养的扬子公司!老子今天干不过你,赔了这条命,上达天听,让总统来骂娘。娘希匹的!”
整个大队刚才居然一直保持着整齐的队形,现在听到命令才突然发动——就这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令出如山的阵势也立刻将第四兵团那个特务连的人镇住了!
那调度主任忐忑地端着小马扎跳下了站台,摆在了铁轨中间的枕木上。
“放下枪!”
马汉山这回没骂人,也没喝他,只是壮烈地点了下头。
“放下枪!”
那调度主任慌忙端起了小马扎刚走了一步,不得不问道:“马局长,马主任……是搬到铁轨上吗?”
一支支枪都老老实实地放在了地上。
“好,好!”马汉山眼珠子又乱动了,看见了手下给他安排的那个小马扎,立刻望着那个调度主任,“你,给老子搬到铁轨上去!”
“混账王八蛋!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最兴奋的莫过于马汉山,对着那个特务营长和连长啐了一大口痰,“不是说要抓人杀人吗?国防部的长官见识了吧?”出了这口气他又向方孟敖献策,“这几个家伙一定要带到五人小组去。方大队长,有你们在,我一定把这些粮食明天就发下去。都过来,运粮!”
军统那个行动执行组长:“老主任放心,我们听您的。”
首先活过来的是那十一个军统,立刻就去特务营那些士兵扔下的枪里想捡回自己被缴的手枪。
“放了他。”马汉山先让放了那个调度主任,然后对十一个军统,“弟兄们,今晚有一场火拼了!我是跟你们站长说好了的,有事他会顶着。再闹大了我就亲自给国防部郑介民次长打电话!你们尽管配合国防部的稽查大队放开手干!我做事你们都知道,军统的弟兄从来都不亏待。”
“都不要动!”方孟敖喝住了他们。
站台上就剩下马汉山,还有军统那十一个便衣和那个调度主任了。
“不许动!都退回去!”陈长武和郭晋阳挡住了那些军统。
这一行也立刻跑了。
李科长、王科长和那些科员本就还没有动,这时当然都不动了。
李科长也立刻望向那群科员:“听到没有?都跟我去!”
马汉山:“方大队长,这些都是自己人,民食调配委员会的。”
见他们向调度室走了,马汉山也不把那支枪交还给那个军统,提在手里又来回急踱,一眼又望见了李科长:“给老子把车队都调到站门口,把站门堵了。第四兵团有一辆军车开进来,你也自裁吧!”
方孟敖望了他一眼,接着望向那个蒙在一旁的军需处长:“你们两个,都过来。”
“是!”王科长大声回答,向两个科员,“陪、陪我去打电话……”
军需处长忐忑地走过来了,马汉山也多少有些不解地靠过来,满眼的疑问望着方孟敖。
马汉山一把抓回了枪,吼道:“还不去!”
方孟敖:“这一车粮食是从哪里发过来的?你们双方都凭什么来运这车粮食?把手续拿给我看。”
“我去!”那王科长双手捧着枪,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递还马汉山,“局、局长,十二点前我准把方大队长请来。这个我也不会使……”
“方大队长,这还用看吗?”马汉山立刻委屈地嚷了出来,“白天我向五人小组做的保证,这车粮就是我们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从天津购买的。提单就在这里!”说着掏出那张提单递给方孟敖。
马汉山:“枪已经上膛了。十二点前方大队长他们赶不来车站你就自裁吧!”
方孟敖看了一眼。
“我拿……”那王科长明白了,抖着手接过了枪,望着马汉山。
——提单上确实写得明明白白: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凭单运调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从天津运往北平的美国大米一千吨。
马汉山立刻将枪口顶在他的下巴上:“拿不拿?”
方孟敖转望向那个军需处长:“你的呢?”
那王科长哪里敢接:“局长……”
那军需处长早将提单拿在手中,当即递了过来。
“给我一把枪!”马汉山火大,立刻伸手向身旁一个军统要了一把枪,上了膛,向那王科长一递,“拿着!”
方孟敖也看了一眼。
那王科长一听立刻害怕了,这不是叫方大队来和国军第四兵团火拼吗?闹出大事,自己打这个电话,可干系不小,便又装蒙问道:“局、局长……我能不能不说是国军第四兵团来抢粮……”
——提单上也写得明明白白:国军第四兵团凭单运调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从天津运往北平的美国大米八百吨。
“真正的混账王八蛋!谁叫你说这些!”马汉山呸断了他,“立刻打电话,请方大队长带着他的稽查大队来!就说国军第四兵团要来抢东北学生和北平各大学师生市民的配给粮!”
马汉山在一旁也看清了,立刻骂道:“黑了心的混账王八蛋,一家货卖两家主!方大队长,押粮的人就在尾车上,得立刻去抓!”
王科长:“报告局长,是。他们早就在仓库等着清点今晚运来的粮食,我已经全安排好了,有茶有烟还有酒和消夜……”
方孟敖望向了郭晋阳:“带两个人把押粮的人抓来。”
马汉山阵仗见多了,急剧地想着应对之策,突然对王科长:“方大队长那个大队是不是在粮食仓库等粮?”
“是!”郭晋阳立刻和另外一个队员拿着枪向尾车走去。
科长科员、军统的便衣全都静在那里,望着马汉山。
曾可达已经没有心思处理文档了,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静默养神。
“我们就一千吨粮,第四兵团要运走八百吨?”马汉山的头嗡的一声立刻大了,“好,黑得好!我操他扬子公司的娘!这个时候还来这一手……”
这也是建丰同志率先垂范每日必做的功课——静坐一个小时,反省这一天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曾文正公当年在兵营鏖战时每日都坚持静坐四刻,定力由此而生,神明由此而清。
那调度主任:“两个电话,一个是天津来的,说运粮的车改为十二点到站;一个说是国军第、第四兵团司令部军需处来的,说今晚的粮有八百吨是运给国军的,叫我们等他们的车队……”
“报告。”门外那个青年军军官低声的报告声传了进来。
“你说什么?”马汉山一听立刻急了,“什么军粮?什么第四兵团的车队?混账王八蛋!给老子说清楚!”
曾可达睁开了眼:“请进来。”
两个中山装减了劲,那调度主任急忙说道:“刚接到的电话,运粮的车要十二点才到,说是有大半是军粮,要等国军第四兵团的车队到了……”
“是。”那个青年军军官进来了,在他耳边低声报告道,“梁经纶同志刚才一直在跟共党学委的人开会,好不容易才联系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燕大郊外。这么晚了,可达同志还得换衣服,有一段路还得骑自行车。是不是太辛苦?”
马汉山:“轻点,让他说。”
曾可达:“我马上换衣服。”
调度主任身子压了下去,又疼又急:“马局长!马主任!有新的命令……哎哟……您听我说……”
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
两个中山装一边一个将那个调度主任的手腕立刻扳到了背后!
“马局长、钱处长,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吗?”被郭晋阳押来的这个二十多岁的人,一过来不等别人问他,反倒望着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发问。
军统为首的一听立刻下令:“抓了!”
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显然跟他很熟,这时都不接言,也不看他,只望向方孟敖。
王科长:“局长,局长,我把调度主任叫来了。您亲自问他。”
方孟敖一眼望去便心生憎恶。
可还没等他派人去抓调度主任,王科长已经气喘吁吁地领着那个调度主任来了。
此人上穿一件夏威夷短袖衬衫,下着一条华达呢轻绸西裤,棕色的尖皮鞋,满脸的不满意,身边还带着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子。
“明白!”军统那个为首的大声答道。
那人大约也知道身边这个空军军官是个把舵的人,但依然不放在眼里,只望着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有什么问题你们两家协商解决嘛。我今晚还得赶回天津。”
马汉山:“派两个弟兄先把车站的调度主任给我抓来!其余的严阵以待,我说抓谁,立刻就抓!”
“这里脏死了!”他身边那女子接言就是牢骚,“我先回客车车厢去了啊。”说着就要走。
为首的一名中山装:“上面都交代了,我们今晚听老主任的。”
郭晋阳立刻挡住了她的去路:“谁叫你走的?回去!”
马汉山曾经在军统任过北平肃奸委员会主任,现在麻烦大了,不得不借用背后这帮神鬼皆愁的弟兄,尽管又要费去好大一笔开销。
“什么人啊?敢对我们这么凶?”那女子兀自不省,对那个青年男人,“打电话,我们立刻给孔总打电话!”
原来这十一个中山装都是军统北平站的!
那个青年男人也十分生气:“谁是北平车站负责的?电话在哪里?”
马汉山对他们倒是信任而亲切,对为首的那个:“军统的弟兄们今晚要辛苦了!”
“省了吧,孔副主任!”马汉山一脸不以为然,对着那个青年男人,“白天电话里你们孔总答应得好好的,今晚一千吨大米准定给我们运到。怎么又弄出个第四兵团的军粮?你们耍人也不要这样耍嘛!”
李科长和那群科员都是一惊,目光齐刷刷地都望向这边了。
“怎么耍人啦?谁耍人啦?”那个孔副主任腔调比马汉山还高,“市场这么萎缩,交通又这么困难,国军要粮,你们民调会也要粮,我们一时从哪儿弄那么多粮去!马局长,我们的生意可是直接跟南京方面谈好的,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们孔总。”
原来站在灯火暗处的十一个中山装急忙聚拢过来了。
“那你说这一车粮食到底是给我们的,还是给第四兵团的?”马汉山就是要当着方孟敖的面让他把话说穿。
“便衣队!”马汉山一声吼。
“是嘛。”那个军需处长也接言了,“你们给我们兵团打电话通知,今晚有八百吨军粮让我们来运,现在我们的人反让国防部抓了。这是怎么说?”
他身后的科员们也都像一群鹅,伸长了脖子装着等望火车——其实是都不愿意与马汉山目光相接。
那个孔副主任这才望向方孟敖,心中预感此人不好对付,但依然不肯放下架子:“你就是国防部的?请问国防部哪个部门的?”
李科长知道今晚的事大,不敢跟他还嘴,便把脸望向铁轨进站的方向。
“回答他们两个人刚才的问话。”方孟敖盯着他,眼睛眯了起来。
马汉山踏着那条黄线走得更快了,又望了一眼那面钟,果然冲着李科长来了:“你们是怎么跟车站调度室说的?天津那边是怎么说的?今晚粮食不运来,你们自己就到警备司令部报到去!混账王八蛋,平时不干事,刀架到脖子上了还死不醒!”
那个孔副主任怔了一下,立刻又硬了起来:“我不会回答他们。不管你们是哪个部门的,都没有权力让我在这里回话。有什么事情你们弄不清楚,可以去请示你们的上司,向南京方面问去。”说到这里他居然又转望向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这车粮你们下不下?不下,剩下的我拉回天津了。真是!我们走。”
王科长其实比他狡猾:“我这就去问。”说着就走,免得站在这里,不知马汉山还有多少无名火要发。
“抓了!”方孟敖低声下令。
那李科长比王科长强悍些,便有些欺他,立刻对王科长说道:“赶紧去调度室问问吧,政府的专列也晚点,真正不像话!”
郭晋阳手里的铐子早就准备在那里,一只立刻铐住了这个孔副主任,另一只铐住了他身边那个女人!
钟的指针确实已经短的在11,长的在12了!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那孔副主任一阵剧痛说不出话了。
跟他保持着距离站在站台里边的李科长和王科长还有一众科员都望向那面钟。
郭晋阳手中使劲,手铐的钢牙紧卡下去!
马汉山一小时前就带着一干人马来到了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天又热,心又躁,自己又来早了,等到这个时候便又焦躁起来,一个人踏着月台离铁道仅一米的那条黄线来回走着,眼睛望见挂在月台棚顶下那面钟便又开骂起来:“混账王八蛋,不是说保证十一点能到站吗?这不十一点了吗!”
方孟敖:“这两个人,还有第四兵团那两个人都带回去!这一车粮食今晚运回军营。人和粮明天都交给五人小组发落!”
从天津运粮的火车两个小时前就往北平这边开了,由于是政府的特调列车,调度室回答得很坚决,晚上十一点整一定能够准时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