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铁英:“我会问的。现在想问谢襄理,你和崔中石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培东:“那就请徐主任去问我们方行长。”
谢培东:“徐主任问的认识,是指工作关系还是别的关系?”
徐铁英:“程序上没有问题。我只想问一句,方行长为什么这么器重崔中石?”
徐铁英:“反问得很好。工作关系和别的关系我都有兴趣,谢襄理不妨都跟我说说。”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谢培东顿了一下,“崔中石,男,今年三十九岁。民国二十六年中央财政大学毕业,考入中央银行任职员,后升任副科长、科长。民国三十五年由北平分行经理方步亭推荐,中央银行总裁刘攻芸任命,担任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
谢培东:“工作关系是抗战胜利后,我跟我们行长从重庆回到上海中央银行总部,那个时候崔中石和我们在一个部门。别的关系那就是认识的关系,那是在重庆,我们同在中央银行一个楼办公,时常碰面。”
徐铁英盯着谢培东的眼望了好一阵子,又笑了:“那就不坐了。你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徐铁英:“只是碰面?”
谢培东:“可以。但必须再申请一份俞鸿钧总裁批准的手令。”
谢培东笑了:“碰面徐主任也听不懂吗?”
徐铁英这时却把目光又转向了那把椅子:“我可以坐下问了吗?”
徐铁英跟着笑了:“有时候懂,有时候不懂。正常的碰面我们中央党部的人称作照面,非正常的碰面我们中央党部有个术语,叫作碰头。”
“刚才已经看了。”谢培东冷冷地接过他的目光。
谢培东依然笑着:“我没有加入国民党,听不懂你们党部的术语。泛泛之交,我们都叫作碰面。”
“是你们俞鸿钧总裁的签字吗?”徐铁英目光逼了过来。
徐铁英:“那我就问细一点儿吧。在重庆,谢襄理和崔中石除了在中央银行的楼里碰过面,在别的地方碰没碰过面,比方茶馆、酒楼……”
同意。请北平分行配合调查。俞鸿钧!
说到这里,徐铁英有意停顿了一下,不等谢培东回答,紧接着说道:“再比方红岩村13号、曾家岩50号、中山三路263号、民生路208号!这些地方你们碰没碰过面?”
再下面是另一行工整的毛笔批字签名:
谢培东想了想:“徐主任问的是周公馆八路军办事处,还是共产党新华日报社?”
陈立夫
金库大院内,小李轻轻拉开了铁闸门上那扇小窗,向外望去。
落款是陈立夫那手漂亮的毛笔签名:
——铁闸门外,笔直地站着孙秘书,两边是钢盔钢枪的宪兵!
函请中央银行特准党通局徐铁英主任调查北平分行有关事宜。
小李轻轻关上了那扇小窗,走到车边,向金警班长做了个手势。
中央银行俞总裁鸿钧勋鉴
金警班长连忙过来了。
接下来是三号字打印的宋体铅字:
小李轻声道:“我得去机场接行长了。”
中国国民党中央组织部
金警班长立刻瞟了一眼小车的后备箱:“东西先搁在你那里,不急。”
公函正中上端印着国民党党徽,下面是一行蓝色楷体大字:
小李有些急了:“不是这个意思。刚才进去的那个警察局长是来跟我们谢襄理过不去的。我得赶紧去机场,见到行长立刻报告……”
“我现在就是问你。”徐铁英从口袋里又拿出了那份公函,啪地摆在桌上,“这上面就有你们俞鸿钧总裁的签字,谢襄理刚才已经看了,是不是再仔细看看?”
“那还了得!”金警班长立刻瞪圆了眼,“我现在就把他逮出来!”
谢培东:“中央银行各大分行金库正副主任的任命都是中央银行总部的决定,如果是上层要调查,可以直接到中央银行去问俞鸿钧总裁,也可以去问前任总裁刘攻芸。”
小李:“不行。他有央行俞总裁的手令。你帮我一个忙就行。”
徐铁英:“第一个问题,崔中石担任北平分行金库的副主任是谁推荐的,是谁考察的,是谁任命的?”
金警班长:“快说。”
谢培东只看着他,没有接言。
小李:“门外守着他的人,我担心不让我走,你们让我把车开走就行。”
徐铁英:“那我就长话短说,只提三个问题。”
“我们的地盘,他敢!”金警班长立刻转头,望向那十一个金警,“把吃的都放下,拿出枪,上好膛!”
谢培东:“徐局长是明白人。”
金库大院的铁闸门一开,宪兵们的枪果然都指向了大门!
徐铁英笑了一下,只好站起来:“是不是不让人在这里久待?”
孙秘书直挺挺地站在大门外车道正中,望着小李那辆奥斯汀!
谢培东:“是《中央银行法》解释条例的规定,中央银行的国库,各大分行的金库值班室只设一个座位,谁兼国库金库主任,谁才能坐。至于为什么,我不能再告诉徐局长了。”
“抢金库吗?!”金警班长带着六个金警快步出来了,瞪着孙秘书,“让开!”
徐铁英还是没有站起来,目光开始打量这间不大的值班室,盯了一眼靠墙的保险柜,又将整个屋子扫了一遍,发现这里只有一把椅子:“是金库的规矩吗?”
孙秘书依然挺在那里。
谢培东:“那个位子只有我们行长能坐,其他人在这里都只能站着。”
啪的一声,枪响了!
徐铁英:“你说什么?”
金警班长枪膛里射出的那颗子弹旋转着飞向孙秘书,飞向孙秘书头上的大盖帽,飞向大盖帽上那颗青天白日帽徽!
谢培东走进了值班室:“徐局长请站起来。”
孙秘书头上的大盖帽飞了出去,头顶正中的发间同时飞起好些发屑——金警班长的枪法竟如此高超!
“请进来呀。”徐铁英一屁股在办公桌前那把椅子上坐下了,倒像这里的主人,“进来坐下谈。”
宪兵们的枪栓拉响了!
谢培东站在门外,望着他。
“这里不能开枪!”孙秘书望着金警班长直指自己眉心的枪口喊道,“放下枪!”
到了值班室门外,徐铁英:“我们能进去谈吗?”问着,他已经进去了。
宪兵们的枪口慢慢朝向了地面。
谢培东没有接言。
孙秘书也慢慢移开了身子。
“哦……”徐铁英离开了那道铁门,向通道这边的值班室走来,“都知道宋子文先生组建了一支税警总团,国防部管不了,内务部也管不了,今天见识了。”
吼的一声,小李的车擦着孙秘书开了过去!
谢培东:“就是外面那个金警班。”
南苑机场。
“搬运黄金呢?”徐铁英转过身望向谢培东。
这里也站着一个排宪兵!
谢培东:“是。”
宪兵的队列前也站着金警,是北平分行金警排另外两个班的金警!
徐铁英:“以前崔中石也能进去?”
一辆密封的运钞车便是他们今天保护的核心!
谢培东这才答道:“是。”
关键是,方孟韦也站在队列前,手里还拿着一把黑布遮阳伞。
徐铁英回头问道:“这道铁门只有方行长和谢襄理能进去?”
农历七月十五,太阳照得天空万里无云,才上午,空旷旷的机场便已经酷暑难当。
谢培东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接言。
突然,所有的目光都向天空望去,所有人都听见了飞机声。
在谢培东静静的陪同下,徐铁英走到通道尽头那道厚厚的铁门前站住了,像是问谢培东:“这里面便是整个北平一百七十万民生,几十万军、公、教人员衣食开支军需后勤的保障所在?”
一架飞机出现了,又两架飞机出现了。很快,飞机便越来越大,前而是一架C-46运输机,后而跟着的两架也是C-46运输机。
尽管在地下十五米处,这里却如此宽敞,宽五米,高三米,再过去三十米便是金库最后那道铁门!
方孟韦撑开了伞。
进了第二道铁门,徐铁英放慢了脚步扫视着自己早就想来的金库。
第一架飞机着陆了,向跑道这端滑来。
徐铁英:“有劳了。”
另外两架没有降落,飞过机场上空远远地又绕了回来,盘旋着等候降落。
小李:“银行的规矩,请徐局长在外边等一下,我去按电铃,看我们谢襄理能不能听见。”
第一架飞机停住了,地勤立刻将梯子开了过去,两个班的金警护着运钞车紧接着也开了过去。
徐铁英笑了一下:“今天有大量的金圆券要押到这里存放,警备司令部和警察局配合北平分行前来加强警备。你去请一下谢襄理。”
方孟韦眼一亮,他看见大哥搀着父亲从飞机上下来了。
小李只好凑到了窗边:“徐局长……”
方孟韦举着伞大步迎了过去。
“小李!”徐铁英在铁门那边居然看见了里面的小李。
大街上,小李的车开到这里却被堵住了。
“谢襄理在金库。”那班长撂了这句,便要关窗门。
马路旁便是世界日报社,马路上挤满了人群,任小李如何鸣笛,人群哪里理睬。
窗口那边,徐铁英:“请谢襄理过来,他认识我。”
时局动荡,度日如年。国统区像北平这样的城市,饥饿的国民只能采取两种态度:一种是得过且过,听天由命;一种是窥伺风向,寻找活路。于是报纸就成了很多人每天打探的窗口。平时早上六点发报,可今天已过十点,报童们还排着长队等在这里。
“拿行长手令!”那班长毫不通融。
大门口铁栅栏门外墙上一张告示前更是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外边,徐铁英:“我是奉特命来见你们谢襄理的,请禀告一声。”
告示上的内容:
那班长点了下头,把证件从窗口递了回去:“拿行长的手令给我。”
今日有特大新闻,稍晚见报,敬请等候!
小李:“好像是。”
车外,人声鼎沸。车里,小李满脸流汗,想开过去已是万不可能,于是便打算倒车,可后面更多的人也已向这边涌来,声浪如潮:
那个班长问小李:“北平警察局长是姓徐吗?”
“是不是要全面开战了?”
小李快步过来了。
“是国共和谈吧?”
那班长接了证件却看也没看,只回头望向站在车边的小李:“请过来一下。”
“听说是杜鲁门和斯大林都到南京了,邀请毛泽东去谈判……”
“北平警察局长徐铁英。”徐铁英将自己的局长证从小窗递了过来。
“那是二进宫啊,毛泽东会去吗?”
透过铁窗,徐铁英就站在铁闸门那边!
小李的头嗡地大了,按着长笛拼命想倒车。
铁闸门约有五寸厚,一人高处有一扇五寸见方的铁窗,那个班长从里面拔了闩,开了铁窗向外望去:“谁?”
“这是北平分行的车,问问他!”一个大嗓门铜锣般一嚷,一群人立刻拥了过来。
四个金警都拔出了枪,向大铁闸门跑了过去。
小李的车被围了!
那个班长立刻放下饼干和罐头盒,拔出了手枪,向金库门边吃饼干的金警喊道:“来四个人!”自己已经向大铁闸门大步走去。
车里,小李闭上了眼,干脆趴在了方向盘上,埋着头,他也听天由命了。
话到这里,警铃声大响起来!
突然,他听到了马路那边传来的警车声!
“哪能!”那个班长笑纹大开,“领了第一个月薪水我请客……”
小李猛地抬起了头。
小李又笑了:“我一个司机哪敢逗你们央行派来的老总。这是刚才送行长去机场,在路上听他和谢襄理说的。有规矩,我听到的话不能往外传,你可不能卖了我。”
虽有人群挡着,但那辆押钞车顶上的警灯还是能看到在飞快地闪着红光!
“我算算……”那个班长容光焕发,睁大了眼算他那十块钱,很快便算出来了,“买布是两丈八尺,买面粉是三十三斤,买肉是十三斤八两……你不是逗我开心吧?”
人群松动了,小李看见了最前而那辆车,眼睛亮了。
小李:“你一个月十块,那些兄弟每人每月六块。”
第一辆吉普驾驶座上便是方孟敖,边上坐着行长!
那个班长眼睛大亮:“我们的薪水怎么折算?”
第二辆像是方孟韦的吉普,再后面是警察局的警车,接着是那辆大运钞车,再后而的车便看不见了。
小李:“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金圆券一元兑换旧法币三百万。限了价,一块金圆券以士林布为单位计算能买到两尺八寸,如果买吃的,一块钱应该能买到一斤肉加一斤面粉……”
小李立刻下车,锁了车门,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透点儿消息吧。”那个班长望着小李,“金圆券一块钱能买多少东西?”
“谢襄理的回答和我们的调查基本一致。”金库值班室里,徐铁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记录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记录,听完了谢培东的回答,目光离开了记录本,合上放回了口袋,这才又望向谢培东,“在重庆,你没有去过共产党任何办事机关,崔中石也没有去过共产党任何办事机关。下面的问题就很好推断了,崔中石的上级就存中央银行内部!抗战胜利后,这个人将崔中石从中央银行总部调到了北平分行,又给了他金库副主任以外的权力,掌管了北平分行所有秘密账册,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就能将一笔巨款打到共产党在香港的长城公司!谢襄理刚才说,崔中石是民国三十五年由北平分行经理方步亭推荐,中央银行总裁刘攻芸任命,调任了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崔中石的上级不是你们中央银行前任总裁刘攻芸,就是北平分行现任经理方步亭?”
小李:“谢襄理说了,金圆券一发行,大量的物资就会运来北平,限价令稳定了物价,兄弟们就不会挨饿了。”
谢培东:“没有什么是不是,崔中石是中央银行的职员,前任刘总裁和现任方经理当然都是崔中石的上级。”
那个班长眼睛立刻亮了:“太关照了……要不我拿走一半,你留一半?”
“现在还兜圈子有意思吗?”徐铁英冷笑的目光紧盯着谢培东,“一个月前崔中石将巨款打给了共产党,谢襄理居然能说服方行长从别的地方调一笔款来补偿我们的党产,你不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就暴露了吗?”
小李笑着接了金警班长递来的那一小包饼干,低声说道:“车里还有两盒饼干、四听罐头,谢襄理说了,是单独给你的。待会儿方便了你拿走。”
“我没有兜什么圈子。”谢培东淡淡地回望着徐铁英,“徐主任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说我是崔中石在中央银行内部的那个共产党上级?”
十一个金警都散在院内,枪在腰间,罐头和饼干盒捧在手里,吃罐头毕竟太不雅观,饼干则已经都在吃了,一片咔嘣之声。
徐铁英:“我希望你正面回答。”
小李笑着向那边望去。
谢培东看了一眼手表:“金圆券马上就要运到了,全国统一在十二点前宣布发行。徐主任就算怀疑我是共产党,要审查是不是也应该另挑个时间,换个地方?”
北平分行金库大院内,金警班长捧着饼干盒走向小李,从盒内拿出一小包饼干递了过去:“兄弟也来一包?”
徐铁英笑了:“地方当然要换,时间就不要换了。现在才十点多,为了保证十二点前全国统一宣布币制改革,你最好现在交出崔中石的账簿,然后跟我去核对。”
“看法案!”曾可达吼了这一声,径直走了出去。
谢培东:“我倒是愿意跟你走,可我们现在都出不去了,怎么办?”
八个人都不用帮了,一个个自己坐了下去。
徐铁英:“什么意思?”
最醒目的是他们手臂上“经济纠察”的袖章!
谢培东:“我只能开里面两道门,最外面那道门是金警班开的。昨夜中央银行有严令,金圆券运抵之前,任何人进了金库都不能出去。”
八只手臂同时伸过来,每条手臂搭在一个人的肩上!
“你在等方步亭?”徐铁英终于露出狰狞了,“你以为还有人能救你吗?!”
这次是李营长下令了:“帮他们坐下!”
“要等人救,我还会让你进来吗?”谢培东语气也严厉了,“我是中央银行任命的北平分行襄理,中央银行没有免我的职,任何部门也不能抓我。中央银行免了我的职,你派两个警察就能把我抓走,何必亲自来?”
还是没坐,另外七个人都望向挑头的那个人。
“是啊,我何必亲自来呢?”徐铁英靠近了谢培东,“你藏得这么深,抓了你的女儿都没有把你逼出来,我不亲自来行吗?”
立刻进来了八个青年军,分别走到八人身边:“请坐下!”
“你刚才说什么?”谢培东脸色慢慢变了,“能不能再说一遍?!”
“是!”李营长对门外扫了一眼,“你们八个进去!”
徐铁英:“够清楚了,还要我再说吗?”
曾可达:“叫八个人,每人身边一个,帮帮他们!”
谢培东:“王蒲忱、曾可达都说我女儿去了解放区,你是不是告诉我她没有去解放区,在你手里?!”
“到!”李营长一直站在门口。
徐铁英跟谢培东目光对视了好几秒钟:“你觉得呢?”
“李营长!”曾可达对门外喊道。
谢培东:“我觉得从现在起你就是放过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了。你有四个儿女在台北,我只有一个女儿!就在今天早上,为了配合币制改革的法案,我将唯一留给女儿的金镯都捐了出去,你却拼命在为自己儿女敛财。有话我们到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去说。这里是北平分行金库值班室,请你出去,外面通道很长,你可以先去散散步。”
那八个人蒙住了。
“谢培东!”徐铁英解腰间的手铐了,“我要抓的共产党还没有一个侥幸漏网的,哪怕你是周恩来亲手调教的人!陈部长和你们俞总裁的手令你已经看了,你以为自己还有可能跟我一起上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吗?”说着,已将手铐的一边倏地铐住了谢培东的左手手腕。
说到这里曾可达一掌拍在桌子上:“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请你们看法案,你们居然都不看。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几乎同一瞬间,徐铁英的脸色变了!
曾可达笑了,慢慢走到孙中山像前站定了:“我现在还没有必要告诉你们我是谁。只想告诉你们,在上海,就是这个时候,我们蒋经国先生也在请人开会,被请的有杜月笙、刘鸿生、荣尔仁。他们一个个都在看法案……”
——他的右手也被谢培东用另一边手铐铐住了,两个人被同一副手铐铐在了一起!
另外七个人也都站起来!
徐铁英立刻用左手掏出腰间的枪,顶在谢培东的额上:“开门,跟我出去!”
那个人显然平时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噌地站起来:“姓曾的,傅作义也请我们开过会,李宗仁也请我们吃过饭,你以为自己是谁,擅自把我们拘禁在这里看什么法案?!”
谢培东笑了:“根据《中央银行法》,擅闯金库者可以当即逮捕也可以当场击毙!徐局长,你可以开枪了。”说着,像一座山,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这里是国父纪念地!”曾可达一掌打掉了面前那个人凑到嘴边的火柴和叼在嘴里的烟,“墙上有字,没看见吗?!”
徐铁英当然明白遇到了对手又挑错了地方,咬着牙插回了枪,又掏出钥匙来解手铐。
紧跟着好几个人都掏出了烟,有的掏出了火柴,有的掏出了打火机。
突然,钥匙被谢培东一把夺了过去,紧接着向后一扔,竟扔进了正在转动的抽风机里,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那个人依然不回答,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又掏出了一盒长长的火柴,抽出一根,擦燃了。
徐铁英刚收回目光,谢培东的目光已经迎过来了。
曾可达站起来,开始在他们背后慢慢绕着,走到正中间那个显然分量最重的人物背后站定了:“为什么不看?”
谢培东:“等你们的陈部长,或者是我们的俞总裁来解手铐吧。”
那八个人像是约定好的,一个个紧闭着嘴,都不吭声,也都不看法案。
世界日报社营业部门外大街上,运钞车队居然在这里停住了!
顾维钧宅邸后院会议室内,五人小组曾经开会的那张会议桌,又铺上了白布,八个玻璃杯,八杯白开水摆在衣冠楚楚的那八个北平工商界头面人物的而前。每个玻璃杯旁赫然摆着打印好的那五份经济改革法案!
方孟韦站在街心,他带来的北平警备司令部的宪兵围成一圈挡住人群。
谢培东啪地合上了账簿!
北平分行金警排另外两个班团团护住运钞车,那叫一个紧张。
崔中石的这行字竟与马汉山给王蒲忱写的那行字一模一样……
只有方孟敖飞行大队的那二十个飞行员仍然坐在最后那辆军用大卡车上一动不动,看着四周越拥越多的人群!
申生纱厂棉纱十万锭党产
方孟敖的吉普车内,小李在后排座说完最后一句话,嘴唇已经又白又干了!
一本账簿打开了,上面一行字:
方孟敖眼望着前方,眼角的余光能看见身旁的父亲也眼望着前方,那张脸从来没有如此铁青!
谢培东睁开了眼,望着室内那把空空的椅子,走了进去,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又开了保险柜,捧出了那摞账簿。
“知道了。”方步亭依然那样平静,“到车里去等我吧。”
值班室的灯亮了,墙角上那架抽风机也立刻转动起来!
“是,行长。”小李开了后边车门下去了。
谢培东依然闭着眼,将手搭到了开关上。
两父子的目光仍然都望着前方,谁都想看对方,谁都没有看对方。
崔中石立刻将账簿放进了保险柜……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方步亭这两句诗念得如此苍凉。
谢培东将那摞账簿放到了崔中石手中:“城工部刘云同志指示,立刻去南京搭救方孟敖同志!下午四点华北‘剿总’有一架飞机,你带上十万美元还有侯俊堂20%股份那本账册飞南京,到党通局找徐铁英。”
方孟敖终于看父亲了。
崔中石走过来了,拿钥匙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开了柜门。
方步亭:“当年听到你妈和你妹的噩耗,我整整几天没睡觉,每天晚上都在后悔,我们在美国为什么要回来呢?可已经回来了,这毕竟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自己的国家在受苦受难,我们待在美国也于心不忍哪……”
谢培东:“先将账簿放回去。”
父子俩的目光终于如此近距离地碰在了一起!
崔中石慢慢回头:“什么时候?因为什么?”
方步亭:“你到北平这一个多月来,我几次梦见你妈,说你有危险,叫我保护你……爹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就说……”
“孟敖被抓了,你知道吗?”谢培东这一声吼,将崔中石震在门口!
方孟敖:“您问吧。”
崔中石慢慢站起来,将一串钥匙放到谢培东手中的账簿上:“我要求去解放区边区银行!”说着便向值班室门走去。
方步亭:“你知不知道崔中石是共产党?”
谢培东唰地抄起那摞账簿,走到了保险柜边:“开锁!”
面对父亲慈祥的目光,方孟敖不能说假话,也不能说真话,沉默了少顷,答道:“您问的这句话,崔叔遇难前一天,我也问过他……”
崔中石也不看谢培东了,目光望着上方。
方步亭:“他怎么说?”
谢培东没有看崔中石,盯着那摞账簿:“收起来。”
方孟敖:“他告诉我,他不是共产党。”
“谢老。”崔中石将一摞厚厚的账簿摆到桌上,“国民党从党部、政府到军队无一不贪,现在北平参议会居然以财政紧张为由要将一万多东北学生驱赶出北平。我建议将他们贪腐的黑账上报城工部,在报纸上公布出来!”
“有他这句话就行了!”方步亭突然露出了斗志,“崔中石是共产党,徐铁英和他背后的人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打压我们,目的无非是敛财保财。可他们忘了,陈布雷先生的女儿女婿还是共产党呢,他们敢打压吗?为了他们的党产,说白了是为了他们的私产,徐铁英竟敢在这个时候把共产党的帽子栽到你姑爹头上去!别人是不是共产党我不敢说,说你姑爹是共产党,二十年了,我的眼瞎了吗?!”
时间回到了1948年7月4日的金库值班室里。
父亲竟如此激愤又如此真情,方孟敖突然感到自己的血像潮水一般浑身汹涌,一把握住了父亲颤抖的手。
亡者,生之始也。
方步亭:“……几天前木兰突然没了踪影,他们说是去了解放区,我就有预感,他们是要在你姑爹身上做文章了……没想到他们会在今天这样关键的时刻,一边要我们父子为他们卖命推行币制改革,一边又到我们家抓共产党……孟敖,这个家我做了一辈子主,曾经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今天我最后做一次主,你愿不愿听我的?”
谢培东眉毛一颤——是崔中石的声音!
方孟敖:“您说。”
“谢老……”
方步亭:“把这一车金圆券撂在街上,我去西山监狱等你姑爹,给这个国民政府陪葬。如有可能,你把孟韦和你小妈带上,开着刚才那架飞机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谢培东闭上了眼。一个声音从那张椅子传来了:
方孟敖眼中薄薄地盈出了一层泪水,望着模糊的父亲,说道:“爸,从小您就教我们背诗,我现在特想把两句诗送给您。”
目光移向了保险柜旁的办公桌,倏地盯住了办公桌旁那张椅子!
方步亭眼中也有了泪星,期待地望着儿子。
影影绰绰,他看到了值班室内靠墙那一排铁皮保险柜。
方孟敖:“‘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通道旁便是金库值班室,室内的开关就在门外,谢培东的手伸向了开关,停了好一阵子又松开了。他没有开灯,而是借着通道的灯向里面深深望去。
方步亭眼泪夺眶而出,紧接着一把抹了,笑道:“这两句诗好,爹受了!”推车门,便要下车。
通道顶上的灯照着,谢培东走到离第三道铁门还有两米处站住了。
方孟敖像一道闪电,倏地已经下了车,站在了父亲那边车旁,开了车门,将父亲搀了下来,同时向那边喊道:“孟韦!”
谢培东进了这道门,从里面又关上了。
方孟韦快步走了过来。
北平分行金库内的第二道铁门在第一道门下了十几级台阶处。
方孟敖:“不要带兵,立刻送爸去西山监狱,原因爸会告诉你。”
一盒盒印着英文字的饼干盒,上面竟还有吃饼干的漂亮女人在望着他!
方孟韦一时惊愕,立刻又激愤了:“他们又干什么了?”
金警班长不知哪来的力气,手一扳,立刻扳开了箱盖。
方步亭:“走吧,到车上去说。”走向自己那辆奥斯汀。
“快给兄弟们发吧。”小李将手中的箱子递给了金警班长,接着从后备箱去搬第二只箱子。
方孟韦快步跟了过去,撂下宪兵队,扶着父亲上了车。
这话立刻被那一排金警听到了,所有的眼睛里仿佛都伸出手来!
小李车技好,往右打了方向盘,擦着守护的军队,在不宽的街中掉了头。
小李:“每人一盒苏打饼干,两听牛肉罐头。”
奥斯汀挨着方孟敖和他的吉普,挨着运钞车队,回头向西边开去。
金警班长望向了后备箱,眼睛大亮,咽了一口唾沫,对小李道:“守着金库,饿着肚子,小李兄弟,还是咱们谢襄理好啊……都是什么?”
方孟敖望着父亲的车走了,紧接着向中吉普中那二十名飞行员喊道:“飞行大队跟我走!”
金警班长独自过去了,小李站在那里笑着,金警班长也笑着。
方孟敖上了小吉普,那辆车轰地吼响,倏地向前,紧接着刹车,一百八十度掉了头,向来路开去。
金警们又都跑回了原来的位置,眼睛却还都盯着后备箱和小李。
中吉普也在倒着掉头,方孟敖的车驶过时,又喊了一声:“跟上!”
金警班长:“向后转!齐步跑!”
金警们不见了行长,宪兵们不见了长官,围观的人又越来越多,那辆满载金圆券的运钞车被撂在了街心!
金警们都立正了。
运钞车像一只孤零零的乌龟,周围全是饥饿的蜉蝣。
“立正!”金警班长大声一吼。
曾可达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顾维钧宅邸后院会议室,坐在孙中山先生遗像下那个座位上,望着最后一个看完法案的人:“都看完了?”
金警班长再回头时,发现队列没了。再看时,那些金警都拥到了奥斯汀旁边,盯着小李从后备箱端出的第一个箱子!
八个人,还是没有一个人回话。
大铁门又被金警从外面费劲地拉过来,关上了。
曾可达站了起来,抄起桌上一叠表格,向站在那八个人背后的青年军:“一人一份,发给他们。”
谢培东走进了金库铁门。
八个青年军有序地过来,每人领了一份表格,走回原位,摆到自己看押的人桌前。
“是!”
曾可达:“根据《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金圆券发行办法》《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中华民国人民存放国外外汇资产登记管理办法》《整理财政及加强管制经济办法》,对照你们面前的表格,将你们公司和所属商行各自持有的金银外币和外汇资产如实填写。不要对我说你们不知道,需要回去问你们的财务。我现在只要你们写个概数,是否隐瞒虚报,我们会查。”
谢培东抽出了钥匙,对金警班长:“有些吃的,你现在就发给大家吧。”
“曾督察。”坐在中间那个为头的站了起来,“法案我们都看了,上面要求在8月30日前完成金银外币和外汇资产申报兑换金圆券。请问今天是多少号?”
两个金警这才跑了过来,一边一个,费劲地推开了两扇铁门。
曾可达望着他笑了:“今天是8月19号。”
两把钥匙同时转动,金警班长喊道:“开门!”
那个为头的:“你有什么权力单单要我们八家公司今日填写?”
谢培东掏出了另一把特有的钥匙插进了第二个锁孔。
另外七个人都跟着反应了,有人靠向椅背,有人叉起了手臂,显然谁也不会去填写表格。
金警班长快步走到了金库门边,一把特有的钥匙,插进了第一个锁孔。
曾可达收了笑容:“问得很好。我为什么单单要你们八家公司现在填写呢?原因很简单。”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因为走出这个门,给你们一天时间,你们就会把那些财产写到所谓的党产上去!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时间,先从最后一栏填起,写明股东是谁,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占有的股份。写,现在就写!”
金警班长:“是!”这一声应得颇有力气。
恰在这时,墙边茶几上电话响了。
谢培东:“开门吧。”
曾可达扫了一遍那八个人:“给他们笔。”离开座位,向对面墙边的电话走去。
谢培东走向金库门,金警班长立刻跟了过来。
八个青年军都从自己的军服上面的口袋中抽出了钢笔,摆到每个人面前。
这句话立刻被金警们听到了,眼睛便立刻亮了,都望向了那辆奥斯汀!
“这里是国防部稽查组,我是曾可达。”曾可达对着话筒回了这句话,接着再听,脸色变了,“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谢培东对小李:“今天任务重,把那些东西都发给他们。”
话筒那边报了位置。
有气无力的手都放下了。
曾可达:“守住运钞车,我立刻派兵来!丢失一张金圆券,统统枪毙!”搁下话筒,大步走到门口。
小李开了车门,谢培东下来了,向金警班点了下头。
李营长早已站在那里。
敬礼也都有些有气无力。
曾可达:“集合青年军营,立刻去世界日报社大街,护送运钞车去北平分行金库!”
“敬礼!”班长这声口令明显有点儿有气无力。
“是!”李营长倏地敬礼,转身就走。
这时由金警班长领着列队站在金库的院子里,注目望着刚刚停稳的那辆奥斯汀轿车。
曾可达也跟着迈出了门槛,又倏地站住,回过头,望向那八个青年军:“守住他们,叫他们填写,一个也不许放走。”
这里也有兵,和那扇带轮闸门一样,是当时北平独一无二的金警。
八个青年军:“是!”
这是当时北平独有的带轮闸门,门下有轨,从右到左徐徐移动,最后一点儿缝碰上了。高墙电网,整个院子便立刻与世隔绝了。
曾可达不再逗留,大步离去。
北平分行金库大院的大门也正在徐徐关闭。
燕京大学图书馆大门外,太阳在这里便显得温和了许多,树荫,绿草,还有那座像牌楼的大门,因为一星期前那次遣送,人数骤减。门外这时只站着几个学生,安静却又紧张。
两扇大门沉重地从里面慢慢关上了!
几个学生里,有“八一二”那天被抓又被放的北大的学联代表、清华的学联代表、北师大的学联代表,还有平时跟随梁经纶的中正学社那个欧阳和另外一名“学联代表”!
八个有头有脸的人被这两个青年军带着,阴沉地走进了大门。
几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远处树荫中那条横路!
两个青年军:“请吧。”
梁经纶不知何时又换上了那件长衫,骑着自行车在树荫间时隐时现地来了!
“请吧。”曾可达再不看他们,径自向大门内走去。
没有人迎上去,都在大门外等着。
接着被扶下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个却都阴沉着脸。
梁经纶从图书馆大门的直道驶过来了,几个学生这才迎上几步。
一个金丝眼镜扶下来了。
梁经纶飘然下车,那个欧阳立刻过来接了他的自行车,同时对他使了个眼色,目光瞟向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
一个西装革履扶下来了。
“来了多少同学?”梁经纶望了一眼大家,最后把目光望向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
中吉普里的人下车了,两个青年军伸手接扶。
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能通知的都来了,北大、清华、北师大,有两百多同学,都是学联的。”
曾可达也过去了,面无表情却不失礼貌:“诸位,请下车吧。”
梁经纶:“我们进去吧。”
“是。”两个青年军跑向了中吉普的后面。
“梁先生!”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叫住了他,“请到这边来。”
曾可达向大门口两个青年军:“你们过去扶一下。”
梁经纶停住了,跟他走到了路旁一棵树荫下。
中吉普在大门前、曾可达身边停住了。
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不久前有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在我这里。”说着将信拿出来,递给了他,转身又走向大门。
曾可达跳下了车,小吉普立刻开走了。
梁经纶望着信封,那颗心立刻提了起来——信封上没有一字!
中吉普后是一辆坐着青年军的十轮大卡车。
梁经纶面容依然平静,撕开信封,抽出那张信纸,几行熟悉的字扑面而来:
小吉普后也是一辆中吉普。
粱教授:
曾可达的小吉普开过来了。
时局恐有重大变化,保护自己,保护学生,勿再做无谓牺牲。
两队戴着“经济纠察”袖章的青年军跑到顾维钧宅邸大门两侧,列成两队,每个人都只是腰间插着手枪,每个人都将两手挽在了背后,笔直地等着。
兹确定,燕大由你负责。
整齐的跑步声。
知名不具
机场警卫车开动了,领着谢培东的奥斯汀驶出机场。
梁经纶的目光紧盯着那几行字,另一封信的字从这页信纸上叠了出来:
谢培东一转身,小李已经开了车门。
梁经纶同志:
第二架C-46、第三架C-46也已经在空中远去。
严春明同志公然违反组织决定,擅自返校,并携有手枪。我们认为这是极端个人英雄主义作祟,严重违背了中央“七六指示”精神。特指示你代理燕大学委负责工作,稳定学联,避免任何无谓牺牲。见文即向严春明同志出示,命他交出枪支,控制他的行动,保证他的安全。
满目阳光,谢培东眼中,方孟敖那架飞机已在天际变成了一个银点。
城工部总学委
“周副主席的指示,国民党在平津地区的币制改革,只有谢培东同志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一定要利用北平分行还有何其沧的关系,利用蒋经国重用方孟敖同志的机会,为平津争取更多的物资。到了金圆券变成废纸那一天,北平和天津也要有饭吃……”
“城工部总学委”!
飞机的轰鸣声中,张月印不久前临别的声音突然在谢培东耳边响了起来:
——完全相同的笔迹!
谢培东放下了手,抬头望着飞机冲上天空!
梁经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无法辨识共产党城工部对自己是否怀疑,路已经走不回去了。他藏了信,向大门口那几个学生走去。
那架滑行的C-46骤然加速,昂首离开了地面。
“梁先生!”
飞机的轰鸣声传来,方孟敖的飞机已在跑道上滑行。
一声称呼,燕京大学图书馆大厅内两百多各自在那里装着看书的学生同时望来!
一组飞行员跑步上了第三架飞机。
长衫匆匆,梁经纶在众多目光中寻找何孝钰的目光,没有何孝钰。
一组飞行员跑步上了第二架飞机。
“大家久等了。”梁经纶从容了许多,走到给他留的那个中间位置,望向大家,“各大报纸都推迟了发报时间,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党南京政府可能会在今天出台币制改革法案。”
方孟敖扶着方步亭上了飞机,几个飞行员跟着上了这架飞机。
两百多人立刻有了反应:
谢培东将手搭在了眼前。
“阴谋要出笼了!”
升起的太阳照得跑道和飞机反着光亮。
“我们组织游行!”
方孟敖引着父亲向飞机走去。
“要抗议,要示威!”
谢培东眼中亮光一闪,点了点头。
梁经纶两手一抬:“同学们!”
“请姑爹检阅!”方孟敖穿着飞行服这一个军礼,立刻将信息递过去了。
人群立刻安静了。
谢培东:“不急。我也开开眼,看你们起飞。”
何宅一楼客厅里,收音机的播报声响起:
方步亭也望向谢培东:“你快回金库准备吧。一来一去半个小时,装个金圆券最多一个小时,别耽误了事。”
“据中央通讯社消息,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先生和美利坚合众国驻中华民国大使司徒雷登先生结束了庐山会晤……”
方孟敖望着姑爹的眼:“放心吧,姑爹。坐了第一次,再坐就不会害怕了。”
封存了许久的那部收音机今天搬到了客厅沙发旁茶几上,何其沧闭着眼坐在旁边静静地听。
谢培东走过来了:“孟敖,你爸从来害怕坐飞机,开稳点儿。”
“……蒋总统与司徒雷登大使乘专机已于昨晚从牯岭回京……”
方孟敖:“我来开也就十五分钟。”
灶上的水开了。
机场如此的大,天空如此的远。方步亭慢慢扫望着:“从北平到天津要开多长时间?”
何孝钰从奶粉桶里舀了两勺奶粉,放进杯子,提着水壶小心地搅冲奶粉。
谢培东也从这边车门下了车。
端着那杯牛奶,何孝钰走向父亲,见他眉头紧锁了起来。
“好。”方步亭下了车。
收音机中传来中央广播电台女播音员轻柔的南方国语:“特种刑事法庭昨日开庭,公开审讯共产党‘匪谍’破坏国家安全案……”
谢培东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方孟敖已在外面开了车门:“下车吧,爸。”
何孝钰站在那里,也专注地听了起来。
方步亭也看到了向这边走来的大儿子,连忙用毛巾印了印脸,擦了擦手上的汗。
“接受审讯的共产党‘匪谍’职业学生四百余人,其中南京学生一百四十七人,北平学生两百五十余人……”
谢培东望向窗外:“孟敖来请你了。”
啪的一声,何其沧将收音机关了。
小李又从前车门进来了,递过来毛巾:“行长,毛巾。”
“爸。”何孝钰端着牛奶走了过去,“不用生气,您还没吃早餐呢。”
谢培东:“讨饭去。反正已跟你十多年了……”
何其沧伸手便接那杯牛奶。
方步亭:“培东,家里的积蓄都没了。他们这一代又都跑了,你和我老后怎么办?”
“烫。”何孝钰将牛奶放到了茶几上,“凉一会儿再喝。”
谢培东这才对方步亭轻声说道:“他们能让孟敖开飞机,至少不再怀疑他是共产党了。但愿蒋经国兑现诺言,到时候放孟敖、孟韦出国去。”
何孝钰挨着父亲坐下了,何其沧握住了女儿的手:“这个政府,遍地饥荒,就要币制改革了,还要打仗,还要抓学生、审学生……你爹也不知道给他们帮这个忙值不值得……今天是不是又有学生聚会?”
“是。”小李立刻推门下去了。
何孝钰:“好像有,在我们燕大图书馆。”
谢培东立刻对前座的小李:“去后备箱,拿行长的毛巾来。”
何其沧:“梁经纶是不是也去了?”
方步亭慢慢将手抬起来:“你知道我这一生都不敢坐飞机,看看,我一手的汗。”
何孝钰:“不知道,他应该会去吧。”
谢培东终年难得一笑,这一句笑问含有多少难言的会意,直把方步亭笑问在那里。
何其沧:“不要闹了,怎么闹吃亏的还是孩子们……”
“行长,终于可以坐孟敖开的飞机了,怕不怕?”谢培东带着笑问方步亭。
何孝钰:“这不是闹,是抗议。”
奥斯汀内,方步亭和谢培东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感慨。
何其沧叹了口气:“抗议管什么用……开了收音机吧,今天会宣布币制改革法案。”
二十名飞行员有序地下了中吉普,像两条笔直的线小跑向方孟敖,分列两排!
“嗯。”何孝钰站起来,去开收音机。
他们都是第一次看见穿着飞行服的方孟敖,下车了,臂间夹着飞行头盔,笔直地站在跑道旁。
摆在旁边的电话铃响了。
奥斯汀内,方步亭、谢培东在后排座上同时望向车外。
何孝钰看了一眼父亲,拿起话筒递了过去。
北平分行的奥斯汀也停了。
“我是何其沧,请说。”
飞行大队的中吉普停了。
何其沧猛地坐直了身子:“我没听清楚,请你再说一遍,谁去西山监狱坐牢了?”
方孟敖的小吉普停了。
何孝钰也睁大了眼。
跑道旁,警卫开道车停了。
但见何其沧的头被气得微微颤抖,话筒也在微微颤抖!
跟在后面的竟是北平分行那辆奥斯汀。
何孝钰赶忙过去坐下,搀住了父亲的手臂。
紧跟着的是十分熟悉的方孟敖那辆小吉普,还有飞行大队那辆中吉普。
何其沧竭力镇定,听完了电话:“我知道了,谢谢你。”
机场的警卫开道车来了。
何其沧想去搁话筒,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华北“剿总”战区,戒备最为森严的就是南苑机场了。傅作义前往南京、天津、绥远都从这里乘机起降,李宗仁往返南京、北平都从这里乘机起降,蒋介石往返南京、北平、沈阳也都在这里乘机起降。今天,机场竟是按蒋介石起降的规格特级警备,机场外安排了一个团外围警备,机场内安排了一个营内围警备,跑道边也安排了一个连夹道护卫!因为接运金圆券的专机要起飞了。
何孝钰连忙接过话筒,搁好了:“爸,不要生气,千万别着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跑道两侧十步一个,夹道护卫。
何其沧看出了女儿的惊慌,自己必须镇定:“你方叔叔被他们逼得去了西山监狱,自己申请坐牢……”
铁网内钢盔钢枪,内围警备。
“怎么会?”何孝钰急了,“因为什么事?”
铁网外钢盔钢枪,外围警备。
何其沧:“国民党那个徐铁英就在今天上午,在要宣布币制改革这个时刻,去了北平分行,提审你谢叔叔……”
机场四周的铁网。
“哪个谢叔叔?”何孝钰的脸已经白了。
C-46运输机。
“还有哪个谢叔叔,木兰的爹。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何其沧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拿几件衣服,还有我的毛巾牙刷……”
跑道。
何孝钰眼中已有了泪星,紧紧地搀住父亲:“爸,您身体这么不好,千万不要这么置气……对了,方孟敖呢,还有方孟敖,我打电话,先问问他……”
控制塔。
何其沧:“不要打了,方孟敖领着他的飞行大队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