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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偌大的空间里,顾嘉臣像个陌生人一样背对着她。

他扫了眼素雪,伸手推开会议室的门,扔下一句,“你跟我进来。”

素雪抱臂靠在桌上,一头浓密的鬈发垂下来,传来隐隐暗香,“你真是变了很多,原来的你哪有这种君临天下的气度。”

顾嘉臣面无表情地接过姜月递来的档案夹,吩咐道:“今天上午和华东赵总的约会取消,改日再聚。然后给我联系本杰明,让他尽快把美国市场的数据调查结果发到我邮箱。下午华盛堂的谈判让小陈搞定,人家只派个经理我凭什么出面。另外,通知瑞士H K合作项目的全体人员半个小时以后找我开会,记住是全体人员,端茶倒水的也别漏下。”

“你不也变了?八年前你可没这么无聊。”顾嘉臣慢慢转过身,逆光处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有扑面而来的寒意,“素雪,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了,你为什么背着我去找林思安?”

素雪悠悠地收回目光,“她真可爱,不是吗?”

她温柔地笑了,目光幽幽地停在他的脸上,轻飘飘地说:“嘉臣,你在撒谎,我不想看你再自欺欺人下去,你是爱我的,对不对?那个林思安,不过刚好长了一张像我的脸。”

可不要哪天谁想不开刀剑相向,到时不是我砍死你,就是你砍死我。

顾少轻佻地挑起她的一绺头发,声音温柔而残忍,“阿雪,我何必骗你?若非面对着你,我再怎么想,也已经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人的喜好轻易是不会变的,八年前我会喜欢上你,八年后自然也会喜欢上思安,谁让我顾嘉臣就爱那个调调?”

林思安回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霎时凝结成冰,“我也希望我们三个人能和平相处。”

望着她霎时没了血色的脸,顾少接着道:“素雪,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死抓着我们曾经如何如何相爱的假象不放?你很清楚,我们并不是因为素晴和我父亲结婚才分手的,早在那之前,我们的感情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素雪笑容依旧,忽然道:“林小姐,这段时间我会代表H K常驻顾氏,希望我们相处愉悦。”

“你撒谎……”

林思安从来不是有风度的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直接将她视为隐形了。

八年前的那段往事太像一个梦了,是注定要被生生痛醒的幻觉。

顾嘉臣淡淡点了点头。

“阿雪,你是一个病人,你根本就不会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实验室里的硫酸瓶为何会在陆纤歌经过时炸开吗?那个女孩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趁你不在的时候给了我一封情书,你便要毁掉她的一生。思安哪里和你像?哪里配和你像?她白长了一张祸水的脸,却有一颗懦弱的心,而你那狠毒的心肠倒真不负你的好相貌。我那么爱你,你又是如何对我的?只因我和其他女生多说了几句话,你便去酒吧买醉,和其他男人上床,回来还笑嘻嘻地把照片拿给我看,你知不知道那时我有多想掐死你?我要和你分手,你倒真豁得出去,竟然不知去哪里给我怀了个野种回来,那时我多惨,不仅要陪前女友打掉来历不明的孩子,还以为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阿雪,你知不知道你曾经把我逼得有多怕你?你用自杀来威胁我和你私奔,当我回来时却得知素晴已经嫁给我父亲的消息,那时我才明白原来你早就知道你姐姐是我父亲情妇的事,骗我到外地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姐姐顺利嫁进顾家。那一刻我就暗暗发誓,你们素家姐妹的死活,从此再也跟我无关。你以为八年前我们分开时,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没有不舍,没有眷恋,只有厌恶和恨。”

她像失忆一样,温文浅笑,“顾总,林小姐。”

顾嘉臣拂去她腮边的泪水,恍若未觉指尖的凉意,淡淡地说:“阿雪,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思安,我这辈子的女人就是她,只是她。”

周一,两人一起去上班,在会议室碰到素雪。

那句话让素雪霎时瑟缩了肩膀,她抬眼,茫然地问:“那我呢?”

他苦笑,“我宁愿骗自己,也舍不得骗你的。从来都是我在骗自己说,我们有足够的爱情,有足够的信任,我们什么都不怕,可惜谎言终究是谎言,成不了真。”

顾嘉臣看着她的眼睛,他从来就这么冷血,“一个路人。”

她亦颤着唇,已是认命,“顾嘉臣,你便是在骗我,我也认了。”

素雪呆愣在那里,像没听到一样,忽然抬手揪住他的袖口,那样用力,好像下一刻青筋就要从手背上暴出,水晶制的袖扣立刻被她扯落下来。

指尖触到冰凉的泪,顾嘉臣颤着手松开她,又慢慢凑过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安安,你总是这样矛盾,自卑又骄傲,轻信什么,便认定什么,不肯给我留半点儿活路。”

她苍白着脸,眼睛里全是尖锐的怨,“你别想扔下我,顾嘉臣,你一辈子都别想扔下我,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他一把抬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望进她的眼底,“你也知道是曾经!素雪已经离开八年了,早在她走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死心了,我现在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你!你明不明白?替身?亏你想得出来,我连八年前的自己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哪里还记得清素雪长什么样?”

他拉开她的手,轻而易举,却让她挣动不得,“你记着,八年前,我就已经扔了你。”

林思安低垂着眼,“你们……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顾嘉臣一直忙到中午才得空,敲敲林思安的桌子,神秘兮兮地说:“走,我带你出去吃饭。”

他猛地看过来,目光如刀若剑,更兼有凛冽风雪,隐隐刻着凄怨,半晌,又忽然笑起来,满是自嘲,“林思安,你这个女人都没有心吗?对你再好,你也感觉不到的。别人随意说些什么,你都能记到骨子里,偏偏不愿可怜可怜我。这世上你最不信任的人,是不是就是顾嘉臣?”

林助理的工作态度非常端正,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爱答不理,“我还有工作。”

她问:“我是她的替身吗?”

顾少可怜兮兮地撒娇,“可是我好饿。”

林思安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之下,他们一起躲在车厢里,好像真的有了同生共死的勇气。

林思安顿了顿,抬手要打订餐电话,死活就是不肯赏他一个眼神。

他动作一顿,递给她纸巾,又点起一支烟,手撑在车窗上,沉默好久,才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顾嘉臣压低身子吻她,林思安烦躁万分,下手没了轻重,一把推开他。

“素雪找过我。”

顾少猛地撞在桌角,依然色心未泯,舔舔唇耍无赖,“安安,你的心太狠了。”

他牵着她上了车,目光凝视她身上,等她开口。

她背过身,手扶着额头静了静,轻声说:“对不起,我觉得很乱。”

顾少一下一下地吻在她的额头,出口的还是那一声叹,“安安……”

顾少环住她的腰,慢慢地说:“一切都会好的。”

林思安在那熟悉的温暖里哭得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我不相信。顾嘉臣。我也不相信的……”

餐厅离顾氏大楼极近,两人没有开车,一路步行前往。

他下车,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

林思安心情不好,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势如猛虎一般风卷残云。顾嘉臣被她吓到,“又没人和你抢,急什么?”

那目光太深太重,林思安总也看不懂。

林思安瞪他一眼,“你管我?”

隔着挡风玻璃,顾嘉臣静静地望着她。

顾少放下筷子,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对我吗?”

她甚至还穿着睡衣,在车灯的光芒里伶仃颤抖,泪痕犹新。

“不然还要怎样?我又不像你顾大少那么招人喜欢,八年前的桃花债还惦记着你。”

林思安再也忍不住,转身跑下楼,一路跑到顾少车前。

“安安。”

谁会想到那袖带轻狂名满B城的顾嘉臣,也会一人在楼下惆怅满腹,深情相候?

“好了好了!”林思安打断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我又没要怪你什么,抱怨两句都不行吗?吃饭吧。”

她躲在窗帘后向楼下看去,那辆黑色的车依然停在那里,隐隐看见驾驶座里香烟的光点。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哄闹声,一个年轻男子涨红着脸,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跪在女孩面前,手上托着一枚钻戒。

月华流进没有开灯的屋子,光影重重。

女孩惊喜地捂住嘴,热泪盈眶。

他是那样温柔得狠毒的男子,连呼吸都带着罂粟花的香,用款款深情将她溺死在怀里。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像要直到地老天荒。

“没有谁对谁错之分。爱得多的,总会吃亏一点儿吧。安安,是我离不开你。从来,都是我离不开你。”

林思安艳羡地看着,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分外让人心疼。

林思安低下眼睛,“才不是。好像我多薄情一样。”

顾嘉臣都没有跟她求过婚的。

那一刻,顾嘉臣的声音若春时檐下的梁燕呢喃,那样轻又那样重,声声苍凉,声声哀婉。

那天他们一起出去玩,身上就剩下十块钱的时候走进一家麻辣烫店。

他淡淡一笑,“因为我若死了,你痛过之后,还能好好过下去,可你若死了,我便是真的生无可恋。”

顾少从没吃过那种东西,看着新鲜,也不管自己不能贪辣的体质,硬是要舍命陪君子,最后吃得满脸通红不说,连话都讲不利索。

林思安眨着眼睛,“为什么?”

也不知那时候他是不是被辣糊涂了,忽然就来了一句,“林思安……我们……我们订婚吧。”

顾嘉臣的目光深沉若夜海,“比如说你和我啊。以后的每一天,你都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我们而活。”

她嘴里还叼着半片菜叶,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这倒奇了。你说说看啊。”

顾嘉臣汗如雨下,吸了口凉气,故作镇静地说:“我们订婚。”

“你不觉得人和人一旦相爱,生命便不独属于自己了吗?”

刹那间,她的心脏几乎要破胸而出,一口气没倒上来,被辣椒呛到,手忙脚乱地找水喝,又溅了一身的汤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她低着头,像个熟透的小番茄,“那,那就订呗。”

那时林思安虽感动,却也对这样的剧情嗤之以鼻,“哪有这种超越生死的爱呢?”

不但没有花前月下,连个浪漫的地点都算不上,甚至两人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麻辣味,她便傻傻地把自己许给了他。

启唇无言,连名都唤不出,不过徒然叹两三凉薄而已。

现在想来,委实有些心酸。

数十年辗转,偶然相见,彼时一边花容月貌,一边垂垂老矣。

回公司的路上,林思安跳上花坛,沿着坛边一步步走出直线,手扶着顾少的肩膀,没头没脑地说:“顾嘉臣,你真讨厌。”

妓女不肯投胎,孤魂野鬼飘荡世间,要找那心尖上的人再续前缘。

他一直望着林思安脚下那双颤巍巍的高跟鞋,胆战心惊,“我又哪里招你烦……喂,你小心点儿!”

他们靠在一起看电影,看到书生和妓女结伴殉情,阴差阳错,一死一生。

林思安越走越快,脚下越来越用力,好像踩着顾少的尾巴似的,“没脑子没心肝,就会气我!”

那天黄昏,落日如烟如潮,有熏然夏风穿堂而过。

他把她整个人拦腰托抱下来,抵着额头去咬她的唇,“非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那么丢人的事吗?”

颜唱唱低叹,那声叹息太沉太重,背着这么多年凉苦的茧,“安安,你明明这样聪明,却从来不肯在感情的事里谋划经营,只凭着一股任性莽撞前行,注定一路走,一路伤。你好好想一想,顾嘉臣那样的男人,想要多精致的仿制品没有?何苦为了一个木偶费尽心思?他明明……就是愿意拿命来爱你的。”

林思安仰着头,气哼哼地不理他。

太爱太爱他,才会时刻担心失去他。

顾嘉臣低笑一声,和她十指相握,微一用力,那枚订婚戒就滑了下来。

林思安咬着唇,尖利的牙齿深深陷进去,但感觉不到痛,“我爱他。”

下一刻,他便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跪下,“林思安小姐,请你嫁给我好吗?”

“她再强大又如何?你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她。素雪才一出现,不过三言两语,你就否定了你和顾少的一切,你是被自己的怀疑打败的。”

林思安惊得小退半步,周围已经有人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了,更有经过的顾氏员工大声吹起口哨,她恨不能躲到地缝里去,伸手去拉顾少的胳膊,“顾嘉臣你成心是不是?快点给我起来!”

“我好害怕……素雪她那么漂亮,那么强势,那么……爱顾嘉臣。”

顾少入戏挺深,还在一旁深情款款,“我保证一生对你一心一意,不离不弃,任你欺压,绝不反抗……”

那边沉默许久,颜唱唱一字一顿,“我不相信。安安,我不相信。”

林思安又是感动又是羞窘,待他把戒指重新给自己戴上,便一刻不停地把他拽了起来,一低头扎进他怀里,“你就是一无赖!”

她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颤着手举起电话,“唱唱,我该怎么办?”

顾少微笑着环顾四周,就差挥手致意,“这么多人见证你的幸福,不好吗?”

那样难舍而哀凉。

她被气得哭笑不得,“顾嘉臣,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

顾少连停都没停,自然也不会看到林思安在他身后悲伤欲碎的目光。

他轻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一直欠你一个正式的求婚仪式,你若还不满意,这次也当彩排好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想开口叫他,眼泪却先滑了下来。

“你少来!”

顾嘉臣松开她,顿了片刻,淡淡地说:“安安,你这样让我很累。”

抬眼的刹那,林思安看到站在顾氏大楼门口的人。

“我哪里都不高兴!我看见你就不高兴!你给我滚!”

隔着一条街,她看不清素雪此时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个身影充满了孤寂。

“你……”顾少很抓狂,耐着性子说,“思安,你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到底哪里不高兴?”

几天之后,林思安接到素晴的电话。

林思安望着他,一步步地后退,“顾嘉臣,你给我出去。”

“我想和你们谈谈。”

顾少以为找到了症结,扶着她的肩柔了嗓音,“安安,我那是为了工作,素雪是H K的商务总监,不远万里来中国洽谈此次合作,我怎能不给人家几分面子?”

林思安对这小后妈总有几分敬畏,马上答:“好的好的,您说个时间吧。”

“我管你昨天去哪儿!你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我才不关心!”

那边绵软的嗓音带了些疲惫,“一定要叫上顾嘉臣一起。若非你出面,他是不会理我的。”

昨天昨天,林思安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 “昨天”两个字。

果然就在顾少那里碰了钉子。

“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别扭?我又怎么惹到你了?就是因为昨天我去开会没陪你回家?”

“我不去。”

林思安抿着唇不看他,“我从来都这么幼稚。”

“我都答应人家了,好歹看看她想说什么吧,兴许是我们的婚事呢?”

顾少恭恭敬敬地待她走远,转过头来便凶神恶煞地质问道:“林思安,你到底几岁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顾嘉臣眼里流过一丝冷意,“他们素家的人会安什么好心?”

“小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我去花房了,你们解决完了就过来帮忙。”

林思安咬着唇,“那我自己去了?”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顾少还是无动于衷。

谁在无理取闹,显而易见。

“喂,你真舍得让我一个人去面对那条美女蛇啊?”

顾嘉臣道:“阿姨您别担心,安安就是跟我闹了点儿小脾气,都是我的错。”

就听他轻飘飘地说:“没有人逼你。”

林思安瞪他一眼,转过头。

林思安甩门而去,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

林母自然也看出了门道,丈母娘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帮,“有话好好说,别大呼小叫的。”

她恨不得用爪子把墙挠破,又冲回去抱怨,“顾嘉臣,是不是在你心里,一个讨厌的人都比我重要得多?”

林思安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少碰我。”

顾嘉臣转了转签字笔,笑得没心没肺,“怎么会?”

顾少笑着站起来,很快接上,“那可能信号不好。安安,我们去你房间聊。”

林思安死气白赖地挤进他的怀里,趴在一堆文件上,“你越来越敷衍我了。”

林思安把兜里的手机甩在桌子上,“我带了。”

“都老夫老妻了,还犯得着蜜里调油吗?”

顾嘉臣低着眼睛,晃了晃茶杯。

“呸!我可还没嫁给你呢,等以后咱们结婚了,你还不得欺负死我?”

林母不知听到了什么,被逗得前仰后合,一眼望见门口的林思安,连忙叫道:“安安快来,嘉臣说你没带手机,怎么这么大意?害他担心好久。”

顾少一挑眉,若有若无地吮吻着她的耳垂,坏坏地问:“怎么个欺负法?你教教我,嗯?”

她真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温热的气息钻进耳朵,是探到心底的痒,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林思安脸红起来。

眉目如画,笑若春阳,满身尽是风流。

“哟,林小姐这么大年纪了还会脸红呢?”

回到家,她一眼便看见端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的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