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微微愣怔之间,卫生间传来水声,艾伦不知何时已经进去洗澡。
***
可身后哪里还有人。
不管这一夜有过多少离苦或缠绵、多少回望与希望,清晨,人们都望见同一个太阳升起。时光或有厚此薄彼,但初升的太阳从不辜负人间。
一想到这儿,杨晓陌心中一动,转头问:“毛巾都要去国外买,你们黑社会还拓展国际业务?”
晨曦微露的沈家场,静谧柔和,环卫工人和卖早点的小贩,是这个古朴的街区最早迎接第一缕曙光的人。
不过,有钱人不就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嘛,用个毛巾还那么讲究,还要什么国内都没有的小众品牌,没意义到极点。
嗯,今天多了一个人。
点开手机看了看,果然没电话卡,是只空机。杨晓陌也是不大明白,喃喃地说:“难道是怕被追踪?那还用这么贵的手机做什么,毫无意义啊。”
艾伦迈着长腿,一路跑过老街,引得路边豆浆店的年轻小夫妻窃窃私语。
手机是最新型号,很贵。杨晓陌虽然过得拮据,但音乐学院多的是非富则贵的同学,好东西她也不是全然没见识过。
“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好像是新来的?第一次见啊。”
“我有手机但是没卡。”艾伦跑到卧室,取了一只手机出来,递到杨晓陌手里,“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帽子口罩遮得这么严实,你也能看出精神,透视眼?”
一看杨晓陌怒容又起,三米二的艾伦立即又“弯下腰”。
小老板显然对妻子的赞美心生醋意,故意侧身挡在她跟前。妻子一掌将他掸开,探出头去,目光追随者奔跑中的艾伦。
算你学会了“乱七八糟”,是这么用的吗?
“怎么就看不出了,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样子和身材在的呀。你看他跑了三圈了,姿势还是这么帅,跟奥运会运动员一样潇洒。”
“你……”
“现在成体育爱好者了,平常我看体育频道,一不注意就抢我遥控器。”小老板翻个白眼,“这么早太阳又不毒的,又是帽子又是口罩,哼,装逼。”
“我从不加乱七八糟的人。”
“呃……难看的才叫装逼,好看的那叫讲究。”
可艾伦居然不领情。
年轻老板娘对自己的灵光一闪满意得不得了,心里美滋滋的。
她将手机伸过来,屏幕上是二维码。
***
“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在微信里面直接告诉我。”
艾伦绕着沈家场跑了三圈,凭经验,应该已经足够5000米,他终于缓缓停下奔跑,向租屋的方向走去。
好在杨晓陌也不指望自己的生活能被一个“黑社会”理解,她想要的不过是和艾伦平安相处三个月,然后适时提点他“改邪归正”,重新回归正常的人类生活。
路灯已经熄了,初升的太阳将租屋的坡顶照出一条金红的光晕。昨天夜色昏暗,只觉得那里简陋,却没想到阳光下,简陋的屋子也有莫名的美好。
艾伦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这美好,竟有点动人。
谁知杨晓陌说:“手机内存小,乱七八糟的照片就不存了。”
尤其当艾伦脑海中划过昔日的喧嚣,眼前这古朴静谧让他恍若隔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欣赏朝阳。
“其实你也可以拍照。”艾伦以为自己是在提醒她。
刹那间,艾伦有点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嗯,如果杨晓陌就在他眼前,他会收回昨晚说的“沦落”二字。
“我这工作说出门就出门,只恨手不够用,多个包岂不是累赘。”
***
“装包里也丢不了啊。”艾伦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不会连包都没有吧!”
杨晓陌可不知道艾伦就在不远处欣赏晨景。
杨晓陌得意:“傻了吧,这样丢不了。”
卫生间放着一套洗漱用品,一次性的洗手皂包装纸上还印着某五星级酒店的logo,显然,都是从酒店带出来的。
这一系列娴熟的操作让艾伦很好奇:“手机壳还能这么用?”
“果然是沦落了啊。”杨晓陌嘟囔着,又有些不解,“五星级酒店不是安保更好吗,干嘛要躲在我这破地方?”
杨晓陌脸红着挽尊,低头拆开手机壳,将小纸条放到手机壳内,又装了回去。
一想到家里住着艾伦这种“不安定因素”,杨晓陌每次都会忐忑。她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担忧着自己的未来:“灯红酒绿、醉生梦死,不会睡到中午才起吧?会不会……仇家杀到家里来?”
“我又不是专业人士,不丢人。”
顿时,艾伦腿上的伤痕又闯入杨晓陌的脑海,让她不由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纷纷为恐惧而自动站岗,连嘴角的牙膏沫都挂了下来。
有些人眼神会说话,比如艾伦。杨晓陌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三个字:土包子。
算了算了,还是让他睡到中午好了。要想大家都多活几天,他就不要出去抛头露面。
“你对品牌的理解很肤浅。”艾伦扬眉。
正胡思乱想,突然门口有响动……
杨晓陌点点头:“看英文没反应过来,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个RalphLauren我听过,不是服装品牌吗,也做毛巾?”
杨晓陌大惊,没人知道她住这儿,美姐昨晚刚收了房租,大清早的也不可能再来。
“我是用惯TeresaAlecrim,不过这品牌太小众,国内怕是买不到,RalphLauren常见,凑合用吧。”
会是谁?
“到底要哪个?”杨晓陌问。
难道是艾伦的仇家?
他一边说,一边提笔写下“TeresaAlecrim”。想了想,又划掉,重新写下“RalphLauren”,虽然都是英文,倒也看得出笔锋流畅苍劲。
杨晓陌来不及擦嘴,放下牙刷就走出卫生间,还不忘恨恨地朝艾伦的房间盯了一眼。随即,她听到了门锁旋动的声音。
“一条浴巾,两条毛巾,纯色就好。”
不得了,好嚣张的仇家,竟然有万能钥匙!
艾伦没有再追问,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杨晓陌鼓起快要见底的勇气,顺手操起门后的扫帚,将扫帚柄捏了又捏,严阵以待。
她不想让艾伦看出自己的失落,转身找出纸和笔,拍在桌上,大声道:“把你要的毛巾牌子写给我,我抽空去买啊。”
门被轻轻地推开,悄无声息。
“我哪有什么童子功,开玩笑的。”杨晓陌低声强笑,却发现心内越加苦涩,根本笑不出来。
果然鬼头鬼脑。
是啊,我不过是个送蛋糕的小妹,再也不是那个能与心爱的钢琴共舞的明日之星。我所有的童子功,都成为只可回望不可碰触的伤痛,埋在记忆深处,等待忘却。
“大胆狗贼,敢私闯民宅!”杨晓陌大吼着冲上前去,挥舞起扫帚,用尽全力打下去……
杨晓陌怔住,脸色顿时黯淡。
“杨晓陌你干嘛!”
艾伦却望着杨晓陌:“你不是送蛋糕的吗,这也有童子功?”
一声怒吼,杨晓陌的手被对方抓住。定睛一看,居然是艾伦。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行讲童子功,原来你们也讲啊。”看到伤痕之后,杨晓陌的态度好了许多,语气也轻松缓和了,“不过你的童子功好像练得不怎么样。”
杨晓陌呆住:“你,你不是在睡觉?”
艾伦斜睨她,似笑非笑:“不是童工,是童子功。”
当然不是。艾伦黑口罩黑帽子,T恤被汗水浸湿,手腕上戴着运动手表,一看就是刚刚晨运回来。
“霍……”杨晓陌倒吸一口凉气,“你童工啊?童工犯法啊!”
“睡你个头。我都跑完5000米了。”艾伦甩开她的手,脱下口罩和帽子,也都已经湿哒哒的。
“我24,入行嘛……12年了吧。”
杨晓陌讪讪地将扫帚放回一边:“这么大个人,开门干嘛这么鬼头鬼脑的,我还以为你仇家来了。”
“你也没多大吧,入行真够早的。”
艾伦横她一眼:“以为你还在睡觉而已。”
杨晓陌丝毫没有听出端倪,她的心思还全停留在艾伦的小腿上。虽已遮去,但那些伤痕还历历在目,每一道、每一片,都有故事有历史啊!
“我也以为你还在睡觉。”杨晓陌听出他潜藏的好意,讪讪道,“没想到你生活方式很健康啊。”
说到这儿,艾伦顿时噤声,片刻后才又继续说道:“……反正我们这一行,但凡足够优秀的,绝没有怂人。”
艾伦清亮的眼神微微一黯:“我像那么不健康的人吗?”
“这就是我的工作。”艾伦低声道,“要想当一个优秀的足……”
有些不对,好像生气了?杨晓陌正要解释,艾伦却径直进了自己卧室。
艾伦语气轻松,杨晓陌却看得唏嘘:“你干嘛要过这么危险的生活,好好找份工作不行吗?”
“你浑身都湿透了,不洗澡吗?”
“家常便饭。”
“我遵守约定,你还是赶紧刷牙吧,别管我了。”艾伦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情绪不高。
杨晓陌不忍,微微叹口气:“你……经常受伤吗?”
杨晓陌回到卫生间,看到嘴角残留的牙膏沫,有点脸红。怪不得艾伦叫自己刷牙,原来就写脸上呢。
那些斑驳的新伤老伤,连同他脸上片刻的怅然,一起被遮盖,又是一个年轻帅气的艾伦。
又想起自己的确说过,要等她杨晓陌出门上班,艾伦才可以洗漱。
艾伦身子微颤,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脆弱,却又极快地隐去,默不作声低头,将裤腿放下。
这个“黑社会”,还很有规则意识,难得啊。
半晌,杨晓陌低声道:“因为伤痕累累,所以希望温柔的对待,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