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匈奴人都愣住,齐向司马颖身旁端坐的那个白衣女子望去,却见她面上毫无血色,一身白衣映衬,竟如一尊月下观音一般。
一个匈奴兵兴高采烈地冲到司马颖身旁,提刀便要割下他的头颅。可他刀还没挥下,突然手腕一麻,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却眼睁睁地见自己的手臂连着刀一起飞了出去。
黑衣人身旁的田密面色一变,便欲对她射出冷箭,谁知马上的黑衣人忽然伸手拦住了他,饶有兴味地说道:“给我捉活的。”
又一列匈奴兵持刀而上,这次十分轻松,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一个小头目将刀刺透曹统肩胛,曹统大叫一声,倒在地上。那闷然倒地的声响极是轻微,在匈奴人的呼喊中几乎渺不可闻,可阿琇心里忽然一空,心内似有血滴下。
“是。”田密对身旁几个铁甲卫吩咐了一声,便有匈奴侍卫足下轻点,几步便至玉徽面前。玉徽挥剑向他刺去,可这匈奴人是武功高手,不过三招两式,便夺下了玉徽的兵器,将她双手牢牢缚住。
那马上的黑衣将领冷冷道:“再来。”
却见玉徽忽然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清泉一样的眸子里都是寒光潋滟,她冷冷地瞧着那黑衣人道:“你要怎样?”
阿琇心中如万箭穿心,几次都欲冲出去。可她听到曹统的声音,心知他是在告诫自己,决不能出去在匈奴人面前受辱。
那黑衣人被她丽色所摄,只一怔神便大笑道:“美人儿,只要你随我走,我就不将你怎样。”
曹统双目圆睁,大声道:“我是晋臣,岂能受辱而降。”
玉徽目也不瞬地望着他:“你是什么人?”
他着实勇武过人,虽然以一抵十,却不落败象。十个匈奴兵皆被他削断手足,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田密只觉得面上无光,大喝一声,又有十人列阵冲了上去。曹统纵然再是勇猛,却也渐渐体力不支。两列匈奴兵恶战之后,他身上已中十余刀,肩背铠甲都浸出血来,可他兀自大喝道:“天佑大晋,天佑大晋。”那马上黑衣人忽然冷冷道:“你投不投降?”
黑衣人收起马鞭,哈哈大笑道:“我是当今左贤王,你若跟随于我,必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却原来那汉人正是昔日齐王麾下的校尉田密,他此时怒道:“大家都上啊。”匈奴兵便都冲了上去,曹统虽然勇猛,却哪里能以打得过数量众多的匈奴人,他拼尽全力与冲上来的匈奴人搏斗,心中只一股信念,不让这些人碰到成都王一分。
玉徽微微偏过头去,似有意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匈奴人本就彪悍,虽然畏惧成都王的积威,但此时也都不管不顾地拔刀冲了上来。曹统怒道:“田密,你也是我大晋之臣,怎能这样无耻。”
此时城中却突然冲出一人一骑,那人在马上喊道:“大哥,父皇让你速速回城。”
那几个匈奴兵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儿,有一个黑衣人策马在旁,却对身旁的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竟是汉人,此时便大声道:“能活捉司马颖,封万户侯。取其头颅,赏金千两。分一块肉,赏银五十两。”此言一出,众匈奴兵都眼中放光,人人拔刀向前。那汉人又喊道:“畏缩不前者,军令处斩!”
躲在树后的阿琇忽然心中一震,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微微侧目望去,那人的声音将她化作灰也能识得。
追来的匈奴兵都是刘景部下,此时见到成都王司马颖躺在地上,却都在他积威之下驻足不前。曹统拔剑护卫在司马颖身前,咬牙切齿道:“匈奴恶狗,都过来吧,爷今日以一挑十,好好收拾你们。”
黑衣人极是不悦,冷道:“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回去。”他此时除下帽来,却不是刘渊的长子刘和是谁。
他说完这番话,情知不能再耽误时间,他心下一狠,甩开了阿琇的手,大步回到玉徽和成都王身边。
刘聪翻身下马,望了一眼地上的玉徽,沉吟道:“大哥,此人是谁?”
曹统无奈之下,见近周百步处有一棵歪脖槐树,便负起阿琇跑到那树后,将她藏好。阿琇拉住他惊恐道:“曹将军,你要去哪里?”曹统回头切切道:“公主殿下,请您切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不要从这里出来。一切都有末将在,你不用担心。”他想了一想,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交到阿琇手中:“若公主与臣失散了,这锭金还能保命。公主记得要往南跑,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头。”
刘和极是不屑道:“似乎司马颖的一个姬妾。”
阿琇心知她说的是实情,仓促之下她从怀中取出那支七宝琉璃钗,递给玉徽道:“玉徽师父,若是匈奴人要为难你,你就拿着此钗去见他们的四王爷。他也许能保你平安。”玉徽接过那钗,淡淡地瞧了一眼,却不说话。
刘聪微微一怔,缓声道:“大哥,司马颖身边的人,不可不防。”
阿琇伤心欲绝,此时只顾哭泣,而玉徽如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戳在地上,面上更无半点血色。曹统情急之下背起阿琇,又去拉玉徽,谁知玉徽竟冷冷道:“我已与匈奴狗打过照面,他们定然会来找我。你保护好阿琇就是,不用管我。”说着一把甩开了曹统。
刘和大是恼火:“本王决定的事情,几时需要你来指点?”
突然间城门大开,远远地竟是数十匈奴人追赶了过来。曹统大是惊恐,忙对阿琇和玉徽说道:“你们快去躲避,我在这里抵挡他们。”
刘聪顿时语塞,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哭什么?”玉徽忽然瞪了阿琇一眼。阿琇被她喝住,不敢再做悲声,可泪水却如何止得住。
刘和不去理他,只瞧着玉徽道:“美人儿,本王的耐心有限,你考虑好了吗?”
阿琇猛然惊醒过来,忽然意识到一直护着自己的十六叔,真的便这样离开自己了。她心中肝肠俱断,失声痛哭起来。
玉徽抬起头来,只一凝眸,丽色便让人不敢正视,却听她柔声道:“这地上的人,是我的心上人。你让我给他唱一支歌,我就心甘情愿地随你走。”
阿琇瞧了瞧曹统的神情,惊道:“曹大哥,你为什么要哭。你告诉我,十六叔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她拼命地摇着曹统的胳膊,似是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曹统忍悲道:“殿下,节哀。”
匈奴人素来重情义,倒也并不以为意。刘和笑道:“好,就依你。”
曹统伸出手去,号了号脉,已是泪如泉涌,伏地哭拜道:“王爷,王爷……”
他此言既出,手下的匈奴高手便放开了束缚,玉徽微一挣脱,便站起身来。
阿琇焦急地在城下等候,只见雨势渐渐小了,城内的火光也黯淡许多。不多时,玉徽便抱着司马颖从城楼上翩然落下。玉徽轻功奇佳,来去不过一刻之间,身上衣襟竟也未沾湿许多。她刚一落足,便将司马颖平放在地上。阿琇长舒了一口气,忽然瞧见司马颖竟是闭目不醒,脖子上血流如注,她顿时吓得呆了,颤声道:“十六叔……”曹统赶紧取出怀中的金创药,洒在司马颖的伤口上。可药粉刚一洒下,便很快被如注的鲜血冲散,司马颖此时面如金纸一般,哪里还有气息。
“你们都让开。”玉徽忽然冷冷地发了话,围着司马颖的一众匈奴人都向刘和瞧去,只见刘和点头,便都退让了开去。
众将齐声痛呼,想去救援已是不及。正此时,忽然有一袭白衣女子的身影旋即到了他们眼前,杜婴和刘和等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女子竟是抱起司马颖,几个起伏便是去了。此女来去如鬼魅一般,众人都只觉眼花,一个瞬间才反应过来,提枪追出城去。
玉徽忽然面上露出温柔的神色,怔怔地望着司马颖:“王爷只是太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她无限温情地望着司马颖,轻声道,“王爷,玉徽走了三年,终于回来看你了。你欢喜不欢喜?”
司马颖摇头道:“天数已尽,岂可不以死捍之。”说罢,他拔出腰间长剑,猛向脖颈抹去。
“你是玉徽?”刘聪忽然心中一震,急切问道,“你可知阿琇在哪里?她逃出来了吗?”
大雨中,司马颖面色铁青,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他喃喃道:“天意,天意竟不佑我。”杜婴他们眼见匈奴人就要攻上来,纷纷护卫在司马颖身前,急切道:“王爷,快快出城去。”
玉徽一双清目忽然转向刘聪,目中寒泉涌动。刘聪只觉得这女子目中如藏利剑,他垂下头去,过了良久却听她冰冷说道:“她死了。”
城中的猎猎大火瞬时便被这倾盆暴雨浇熄。刘和本是绝望,此时忽然觑见一线生机,大声叫道:“弟兄们,随我上!”匈奴众勇士都跟在他身后,在暴雨中向北面城头攻去。
“她怎么死的?”刘聪如遭重创,声音里透出丝丝绝望。
这变化只在陡然之间,刘聪已是心中狂喜,大叫道:“父皇,父皇,这是天佑我大汉!”
“城破之时,岂有完人?”玉徽冷淡地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却把一根七宝琉璃钗掏出来抛给刘聪,“她是自缢而死。”
眼见匈奴人就要全军覆没于此,忽然天上凭空响了一个惊雷。众人皆被这巨雷吸引,抬头望去却见天色不知何时变了,惊雷滚滚、霹雳雷鸣,忽然间,瓢泼大雨便下了下来,竟如天池倾泻一般,升腾起的水雾瞬时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刘聪双手发颤地捡起那钗,却见那钗上明珠如旧,光耀一如初见时那样明亮夺目。他知道这钗是阿琇的母亲的遗物,亦是她贴身之物,此时见钗如此,他心中已是大恸。
城下的刘和此时纠集起了五十勇士,便向司马颖所在的城头上攻去,匈奴人杀红了眼一般,情知今日若不能夺下城头便是死路一条。可司马颖却安然立在城上,微微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似在讥讽刘和的徒劳无功。他早在铜墙铁壁一般的城楼上灌满了引火之物,此时城楼就如一座火墙一般,哪里攻得上来。
“好了,美人儿,你不是要唱歌吗?就快些唱吧。”刘和不耐烦地催促道。
两人躲在一处狭窄的小巷内,眼见得烈火扑面烧来,刘渊闭目痛哭道:“聪儿,是为父不听你劝诫,平白拖累你兄弟丧命于此。”刘聪握紧了刘渊的手,眼瞧着火势越来越大,却哪里还有什么抵挡之力。
玉徽忽然伏在司马颖身边,轻声地唱起歌来,声音柔媚又娇羞,甚至颇带着几分喜悦,歌声轻柔地唱道:
刘聪见事极快,情知在大火之中父亲的黄袍着实显眼,他一把扯下父亲的黄袍,又掩护着父亲往小巷中躲去,刘聪身上须发皆焦,可他仿若不知痛觉一般,一直将父亲牢牢护在身后。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城内的刘渊父子此时慌乱如丧家之犬,匈奴大军完全乱成一团,城外援军无法攻入城中,城内士兵多身着铁甲,被烈火焚身,个个都狼嚎鬼哭。刘渊连连跺足,已是欲哭无泪:“这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她唱了一句,微微喘了口气,似有几分不支,她已辛苦奔波了三四日,至今还未合过眼,体力耗损已是极大。匈奴人虽然听不懂她所唱的含意,却听出了她歌声中悲伤无限。刘和有点不耐烦道:“真是丧气!人都走了,听也听不见了,唱点喜庆的。”
平阳如今反而坦然,她望向司马炽,握紧了他的手,凄然一笑道:“好,妾与陛下同生共死,绝不相负。”
“他能听见的。”玉徽微微一笑,唇边浮起的艳色如朝阳初升一般。她无限柔情地望着司马颖,歌声愈来愈亮,最后竟是站了起来,赤着双足,绕着司马颖的尸身边唱边舞。她的歌声愈发凄婉动人。
太极殿上,平阳扶着司马炽从内殿中走出,颤颤巍巍地站在殿外看着满城的火光,平阳大惊道:“陛下,我们何以逃走?”司马炽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北城楼,反倒释然许多:“十六哥放火烧洛阳,便是做了殉城之念。我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苟且偷生。”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司马颖见火势高涨,城中匈奴人如没头苍蝇一样满街乱窜,对天长啸道:“苍天有眼,今日诛尽匈奴人于此,臣不算愧对江山社稷。”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玉徽忽然发足疾奔,她竟是一副极好的武功,只见她足尖几步轻点,已在城头之上。暗夜中,只见她一袭白衣如玉蝶一般,很快便消失不见。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阿琇点了点头,大眼睛里蕴满泪水,哭泣道:“十六叔放火烧城,将匈奴人都围困在城中,可他自己,却也没有出来。”
……
玉徽微微一怔,却急问道:“成都王是否还在城中?”
她唱到尾音时,已是微不可闻,字字句句都如同从喉中泣出,哀婉亦凄艳。她慢慢伏低身子,人亦是伏倒在司马颖的面旁,只是眼中是十分的痴恋。
来人衣襟皎白如月,面容清冷似寒泉,却不是阿琇昔日的恩师玉徽是谁。谁能想到玉徽竟会在此处出现,阿琇喜极而泣,抱住玉徽哭道:“玉徽师父,你原来没死。”
她的脸颊轻轻贴在司马颖已经冰冷的额上,似是轻声在司马颖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和听得并不甚清楚,却见刘聪的脸色忽然变了,似欲冲过去拉住玉徽。可他哪里还阻拦得住玉徽,只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玉徽早已拿起了放在司马颖身旁的那柄长剑,已是对着自己的心窝刺了下去。
阿琇猛然怔住,忽然大声道:“玉徽师父。”
阿琇忽然睁大了眼睛,眸中已是血光一片。可此时的玉徽已经慢慢地倒了下去,以侧卧的姿势静静地倒在司马颖身旁。
正此时,一个白衣的身影飘然已至面前,却是一个女子的声气焦急地喊道:“成都王是否还在城中?”
“王爷,我好欢喜。”她的面上都是十分满足的笑意,却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此时黑烟弥漫,照夜玉狮子也被惊住,突然站立起来悲嘶不已。阿琇哭泣道:“十六叔,十六叔还在城里。”曹统强自镇定,安慰她道:“公主殿下,王爷必定给自己安排了一条退路,公主不用着急。”
两行清泪顺着阿琇的面颊静静滑落,她从未想过坚韧而美丽的玉徽会选择这样刚烈的方式永远陪伴着十六叔。可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她的双手牢牢地抓住槐树的树皮,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
曹统背负着阿琇向南疾驰,刚一出城,便听到身后千斤巨石落地的声音。两人同时向后望去。却只见洛阳城如同一个火窟一般,瞬时已是通红一片。
匈奴人都震惊在原地,刘和面上神色未变,却道:“中原的女人真是扫兴。”那田密却谄媚道:“这个可有用处?这是城破时,末将从宫里搜到的。”说着他竟从怀中取出了半枚白玉虎符。阿琇远远瞥见,心下大惊,这虎符怎会落到他的手里?她仔细望了望,却见是右半枚白虎符,心里到底松了口气,毕竟半枚白虎符不能调兵。
一时间人喊声、马嘶声,振聋发聩,滚滚浓烟直上九天。
刘和果然喜出望外,大声道:“走,快去献给父皇。”说罢,自是带着田密回城去了。
杜婴在城上大声叫好,便把手中火把投到城下,忽然之间火光映满天际,地上的桐油瞬时都被点燃,只一瞬间这洛阳便成火海。
刘聪看着兄长走远后,见众匈奴兵都在一旁跃跃欲试,希望能割下一两块肉回去分得金银,他过了良久方才说道:“好好收殓了这三个人。”说罢一指路旁的大树,示意匈奴兵将尸体抬过去。阿琇吓得缩回头去,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腔来。
司马颖冷笑数声,忽然火光映亮城头,却见他一袭战甲正在城上,悠然道:“刘渊、刘景,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刘渊强自镇定,在马上并不言语。可刘景双目欲裂,提刀便要冲上城去,但司马颖哪里等他行动,他忽然拔出长弓,拔箭便向城下射去,刘聪见事不好,慌忙扑向父亲,抱着刘渊滚至马下,堪堪躲开了这箭,谁知司马颖这一箭去势极强,正在此时,刘渊身后的刘景不知为何忽然摔倒,此箭正中他胸口,他大叫一声,跌下马去,已是不活。
匈奴人哪里耐烦挖坑埋葬,几个匈奴兵不悦道:“王爷,这里有个土丘。”离大树几步之遥,有座小小的荒丘。刘聪知他们不满,便点头应允。
杜婴应声自去放下城门大石,却原来洛阳初设都城时,先帝便设有关卡,四个城门上都设有千斤巨石藏于城上,若此石放下,城门便再难撼开。巨石瞬时放下,一时间烟尘弥漫,响声震天,如雷霆之动。此时刘渊父子都已入城中,心知中计,但此时大军从中被切断,人人自是恐慌不止,刘景为首便大声喝叫道:“晋狗,快快出来受死。”
匈奴兵虽然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只能拿草席将三人尸体草草一裹,抛在土丘下。
司马颖见匈奴人已入城十有七八,忽然道:“放大石。”
刘聪在一旁一直看着匈奴兵做完这一切,说道:“你们几个回城后,去我的营帐每人领银五十两。”几个匈奴兵喜出望外,齐声呼喝万岁,争先奔跑回城去了。刘聪一个人站在土丘旁,从怀中掏出了那个七宝琉璃钗,对着光亮处仔细地看了看,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刘渊听了禀报,自是要领兵入城,刘聪再三相劝:“父皇,不可轻敌。”刘渊转头露出失望之色:“你莫真被你五叔说中,果然被消磨尽了胆气。”说罢,便领着刘和率众将入城。
这叹息声近在咫尺,阿琇忽然有一瞬时的恍惚,两人有多久没有这样近的距离了,自从离别后,她一眼便望出他的衣衫如旧,甚至连袖口她亲手绣上的那枝翠竹颜色也洗得有些发白了。从他的叹气里,她能听出淡淡的惆怅。可她却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站在他面前。
刘景在城中大声呼喝,却见毫无人应答,心中自是得意,对城外喊道:“那些汉狗都被吓跑了,大哥不用害怕,速速进城来吧。”
也许是为了十六叔,为了玉徽师父。
司马颖缓缓道:“休慌,刘渊若不入瓮,岂不白费这番心思。”
也许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
司马颖向城南望去,只见黑暗中照夜玉狮子四蹄雪白,飞驰出城,便知曹统应是办妥了差事。他看了看刘景的先头人马已经入城,心知城中布置恐是瞒不了多久。此时杜婴又见刘景的将旗上有个景字,急道:“王爷,此人就是屠黎阳的刘景。”
也许也是为了自己吧。
守在城头上的杜婴面色有变,低声道:“王爷,匈奴人这样狡猾,只有五千人马入城,我们该怎么办?”
玉徽师父说自己死了,她是知道自己的,知道自己也许见到了这个人还会有些不舍,所以她决绝地断了他们相见的可能。玉徽是对的,眼前的那个人是强盗,是不可原谅的刽子手……可尽管,他曾经还是自己深爱的人。
刘渊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拨给右将军五千精锐领头,朕随后便来。”刘景放声高笑,自是不屑地领着人马冲进城去。
刘聪走后良久,阿琇才从树后转了出来,一场大雨将天空冲刷得格外湛蓝,可这样明媚的天色,身边的三个人却再也看不到了。阿琇看到十六叔和玉徽、曹统的尸身都浸在泥水中,心中阵阵发酸:“难道要把他们三个人留在这里吗?”她心中念动,便去把三个人都拖出泥水,放在土丘上稍为干燥的地方。
“且慢。”刘聪忽然一骑跃到阵前,说道:“父皇,司马颖素来知兵,为何深夜大开城门,恐怕有诈。”刘渊的五弟汝阳王刘景素来狂妄,大声道:“定是他怕我大军,因而出城投降。”刘聪恳切道:“父皇,不可轻敌啊。”他见刘渊迟疑不决,便向长兄刘和望去,谁知刘和却出人意料地并不吱声。刘景见刘和也并不支持刘聪,愈发胆大道:“聪儿在汉人的都城里待了这些年,倒学了些汉人的懦弱无能。”他此言即出,刘聪面色一灰,默默退到一旁。却见刘景高声道:“陛下,给臣弟五千兵马,定叫这些汉狗乖乖投降,有什么花招也使不出来。”
阿琇本想挖个土坑将他们好好安葬,可她徒手掘了半天,也只掘出浅浅一点泥土,心知自己终是无法完成这个大任了。她伏下身去,在三人身旁拜了又拜,泣道:“十六叔,玉徽师父,你们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是阿琇对不起你们。”又对曹统的尸身也拜了几拜,心中默道:“曹大哥,你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是阿琇对不起你。阿琇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为你报仇。”
匈奴人在洛阳城下已有一日,洛阳到底是千年古城,到了本朝又几番修缮,固若金汤一般。刘渊虽然自持兵众将广,但也知攻城并不是一日之事。此时忽然见城门大开,自是大喜过望,拔刀道:“攻城!”
虽然遭此国难家仇,可阿琇站起身时,却忽然心中轻松许多。如今她终于明了,她不是为自己而活,于是愈发应该好好活下去,替他们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