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广心中稳稳当当,只冷笑道:“老奴有十足十的把握,若没有此事,老奴亲自给采人赔礼。”
阿琇亦是目光直视着他道:“白公公口口声声只道我宫里有人生了孩子,要是没有又当如何?”
阿琇只对石勒道:“石将军可听清了,白公公咬定我宫里有废太子的遗腹子。可我宫中若是没有搜出孩子,便不许随便拉个人出来污蔑我晖华殿。”石勒亦道:“末将晓得分寸,请娘娘放心。”阿琇一侧头,却只见木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却被铁甲卫拦住,她只能拼命地做着杀头抹脖子似的手势,神态焦虑至极。
白广被她逼得无法,只得咬牙道:“要找的逆贼就是废太子的遗腹子!采人休要拖延时间。”
石勒见状,一伸手道:“娘娘,得罪了。”他手下铁甲卫训练极是有素,顿时都分散了开,便去晖华殿中搜查。石勒治下极严,虽是在内苑搜宫,却丝毫不闻人声嘈杂。阿琇心知这必是刘聪为自己留了余地,让石勒来搜查晖华殿,若是田妃的人来搜查,却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阿琇心里却松了口气,只正色道:“一会儿又是姬妾,一会儿又是孩子。我竟不知白公公要找的逆贼到底是什么人?我宫里侍女虽不如芙蓉殿多,却也有好几十人,是不是个个都是白公公要找的逆贼?”
搜了半晌仍无动静,白广微微有些沉不住气,斜眼只望着阿琇冷笑。阿琇并不理他,她亲眼所见翠缕与珊瑚将孩子抱走,情知他们搜不出什么来。谁知过了约略一炷香,却见石勒手下一个铁甲侍卫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身后更有两人架住了玉燕拖了过来。那铁甲卫将孩子递给石勒,说道:“将军,搜到了。”
“好一副利口,”白广一翻眼,却道,“采人竟不知情?你宫中窝藏废逆太子的姬妾,如今更生下小崽子来。”
阿琇大吃一惊,她明明见到翠缕将孩子送了出去,为何又会出现一个?只见玉燕面上血色全无,跪在地上哀哀哭泣道:“孩子……把孩子还给我……”阿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石勒手中抱着的那孩子裹着一个明黄的襁褓,这颜色却与她白日见到的不同。她心中疑惑陡起,强按下心中的疑问,却望向玉燕身后,只见翠缕躲在人群最后,微微侧着头,面上俱是惊恐不安。
阿琇心知消息走漏,只得硬着头皮道:“宫中从来法度森严,不知贵妃娘娘要搜的要犯是何人?”
白广凑近瞧了那孩子一眼,忽然面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却对着阿琇道:“采人好大的胆子,还不跪下。”
阿琇心知不妙,问道:“你既然来搜我的晖华殿,总得有个说法。”石勒身后忽然有个内侍尖声道:“石大人奉旨办事,与这个小小的采人啰唆什么?”此人却是那日领人杖责阿琇的白广,他本就是田妃身边得意之人,此时更是目空一切,望着阿琇狞笑道:“贵妃娘娘得知采人私藏要犯,已经禀奏皇上,要将这晖华殿好好搜上一搜。”
阿琇身子微微一颤,却是跪了下来。石勒面上闪过迟疑的神色,低头去看阿琇。只听阿琇极小声道:“孩子是无辜的,请你饶恕他。”
阿琇一怔,道:“石勒,怎么是你?”那人正是石勒,他本是安东将军,自回朝后却被刘聪安置在宫中做了内禁侍卫首领。他行过礼,冷冰冰道:“末将奉旨办事,还请娘娘暂且让开。”
“饶恕?”白广大笑道,“采人现在自身难保,还想管到旁人死活?”说着他却转头看向石勒,唇角勾起一丝快意的笑容:“石将军,现在就看你的了。”
殿外身着铁甲的将军却是故人,他恭敬道:“娘娘,对不住了。”
石勒的脸色铁青,却没有再犹豫,他高高地举起了孩子。那孩子一双大眼半睁半闭,睫毛极长,一根手指尚还吮吸在口中,胖乎乎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而这一夜却并不能安稳,三更时夜雨极大,雨声中却听殿外刀剑之声。却是铁甲卫突然包围了晖华殿。阿琇披衣而起,站在殿外沉声道:“是谁这样大胆?”
阿琇痛呼道:“不要……”可她话音未落,石勒已将孩子摔在地上,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出生不过一日,却已是闷哼一声,没有了气息。
“她们俩都是我从前便识得的故人,如今能有所照料,便多照料着吧,”阿琇叹了口气,回头看了阴沉的天色,“要下雨了。”
玉燕呆了一瞬,忽然啊的一声嘶叫了出来,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内侍的束缚,扑向了地上的孩子。此时的她发髻俱乱,衣衫不整,可她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只将那孩子捡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急道:“宝宝……宝宝……你怎么不哭了?”她抱着孩子摇了摇,可孩子已经七窍流血,气息全无。玉燕忽然解开衣衫,露出了美好皎白的胸部,众人都是一惊,只见她已经迷了心智,便将那孩子往自己胸部送去,哄着孩子吃奶,一边轻声唱道:“宝宝乖……吃饱了就不哭……”她仿佛全然未知这孩子已经毙命,任由那孩子七窍涌出的血抹在自己的胸口,一时间她的身上血迹斑斑,这情景实在太过骇然,阿琇侧过头去,已不忍再看。
于是阿琇轻声嘱咐道:“此事你看到便忘了,莫要再提起。”木槿见阿琇神色甚重,点头道:“奴婢省得。”阿琇惦记着玉燕产后无人照料,又对木槿道:“这几日你多送些东西来这边,好生照料她。”木槿有些讶异:“娘娘这样慈悲。”
站在人群外的木槿脸上尽是青灰之色,她挪了几步走近了翠缕,只见翠缕低着头死死咬住双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阿琇听到皇后也与此事有关,忽然松了口气,心知玉燕腹中之子必是刘和的遗腹子,纤罗到底会顾念在姑姑呼延皇后的面子上,为刘和保全这个孩子。她瞬时明白了许多事,缘何翠缕会阻拦刘聪来见自己,又为何会生出这些事来,原来都是为了玉燕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忽然白广看了看玉燕,却是伸手拔出了石勒腰间弯刀,举起高高劈了下去。玉燕连哼也未哼一声,已是倒在血泊之中,至死她手里仍是紧紧搂住她的孩子,阿琇离得极近,只觉面上一热,已被他们母子的鲜血溅了一身。
木槿小心翼翼道:“那位宫女姐姐,是如今皇后身边最得力的珊瑚姐姐。”
翠缕啊的一声呼了出来,目中全然是不敢置信。木槿冷冷地注视着她,心中却是愤怒。
“那宫女是皇后宫中的?”阿琇忽然问道。
白广犹不解恨,却是目光一转,把刀锋对向了阿琇。
木槿不敢瞧她脸色:“奴婢深知事情有蹊跷,但玉燕姐姐虽然有身孕,却并不出来走动,奴婢也不想声张出去害了玉燕姐姐。可……直到今日临盆,奴婢瞧见了翠缕竟然带了皇后宫中人来……”
阿琇此时全无畏惧,她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白广,目中都是仇恨的火焰。
待听到凤花离奇殒命时,阿琇面上终于有些动容,她问道:“你为何直到今日才来告诉我?”
白广恼羞成怒,便要一刀劈下。忽然他只觉刀上一沉,侧头看时只见石勒伸出了一只手,按在刀上,沉声道:“白公公,仔细闪了手。”白广何等骄矜,哪里会把石勒放在心上,只一愣便怒道:“贵妃娘娘有口谕,若是查实与逆太子有关,都不可轻饶。”
“是,”木槿脸色一白,“奴婢无意知道翠缕在娘娘的药中下了分量极重的活血药,久服恐致不孕,故而那日冒险泼了娘娘的药。”阿琇点了点头:“罢了,你也是一番好心。”木槿垂下头去,又讲了云英所见之事。
“末将奉的是陛下旨意。”石勒冷冷道。
阿琇静静地听着,忽然道:“你那日不让我喝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广只一呆,心中掂量了一瞬,却是松开了手。
木槿低下头去,轻声道:“已有半年。”她迟疑了一会儿,便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了。
那柄染血的刀铮然落在地上。
“你知道此事已有多久了?”阿琇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忽然开口问道。
白广见事情办妥,冷哼一声,自是带着手下内侍先行离去。
翠缕用力掰开玉燕的手,小声道:“玉燕妹妹,对不住了。”说罢便抱着孩子与那宫女一起离去了。阿琇和木槿隐在屋后,只见那宫女与翠缕竟是往北边宫殿而去。
石勒全然如无事之人一样,对身后铁甲卫道:“将这里收拾干净。”又对阿琇一拱手道:“娘娘,得罪了。”阿琇气苦道:“我既窝藏钦犯,为何不把我一起带走?”石勒一侧身,只低声道:“末将只是奉旨办事,娘娘不要为难末将。”
玉燕大惊失色,双手牢牢抓住孩子的襁褓:“你要把孩子抱到哪里去?”
阿琇气极反笑:“好,好一个奉旨办事。你们胡人这样残暴,竟连骨肉手足之情也不顾。”石勒本已转过身去,听到此话却忽然立住,淡淡道:“娘娘,末将听闻汉人在同室操戈上并不比任何异族留情。”阿琇顿时说不出话来,却只见石勒大步离去。
翠缕心下不忍,迟疑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却见那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她只能一咬牙,便去抱起孩子。
田贵妃听到白广的回禀,心中稍是舒坦些,她双眉微挑,说道:“都办利索了吗?”白广极是谄媚地跪在她身旁:“娘娘,石勒将军亲手摔死了那个逆子。那靳采人果然是知情的,还在一旁苦苦求情呢。”田贵妃大觉快意,喝了口水道:“这狐媚子,害得陛下险些冷落了本宫。”
翠缕身边的宫女略显不耐烦,催促道:“快些抱走吧。”
“可不是吗,”白广想到自己也受责罚之事,心中也觉得意,“小小一个采人,怎能与我们贵妃娘娘相比?犹如顽石之与皓玉,雏鸡之与美凤……”他谀辞如潮,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见田贵妃一摆手道:“够了,那贱人可也一同处决了?”
玉燕一张雪白雪白的面上瞬时有了淡淡的血色,她伸出一只手,摸着孩子的头道:“是……是我的孩子……”她将面与孩子的脸贴在一起,泪水滚滚而落。
“这……”白广有些犹豫地抬起头觑了一眼田贵妃神色,迟疑道:“老奴本想下手,奈何……奈何石勒将军阻拦。”
翠缕接过孩子,含泪抱到榻边:“白白胖胖的孩子,可有些像你。”
田贵妃顿时勃然大怒:“大胆,他一个小小的内禁统领,怎么敢坏我的事?”
床榻上的玉燕虚弱至极,闻言忽然奋力挣扎道:“抱……抱给我看看。”
“娘娘息怒,”白广忙叩头道,“石将军说是陛下的旨意。”
接生婆抱起孩子,包裹好襁褓,喜上眉梢:“恭喜贵人,是个大胖小子。”
田贵妃忽然留了神:“陛下难道特别交代了要宽恕那贱人?你去报信之时陛下是怎么说的?”
那几个接生婆子打来热水,替玉燕擦洗身体,玉燕忽然惨叫了一声,只听那婆子喜道:“出来了,出来了。”翠缕身旁那年轻女子急道:“是男是女?”翠缕却拿出一个淡黄色的襁褓递给接生婆道:“这是玉燕妹妹亲手缝制的。”阿琇远远瞧去,只见那襁褓上似是绣着一枝梅,墨色淡淡,却煞是耀眼。
白广皱眉想了想道:“老奴去报信的时候,陛下在刘婕妤的撷芳斋中,老奴只把事情告诉了李桓,并没有进去听旨。”
阿琇有一瞬时的讶异,却见木槿轻轻指了指屋内,只见屋内最角落的地方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身着翠裳,正是翠缕,另一个却瞧起来面生得紧,不知是什么来历。
“这贱婢,”田贵妃一拍花梨木的扶几,柳眉倒竖,“定是她又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白广添油加醋道:“老奴也觉得是呢,陛下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去过晖华殿了,哪里还能记得起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靳采人,必是刘婕妤新晋了位分,翅膀稍硬,就想和我们娘娘过不去。”
只见玉燕躺在狭窄的床上,身上覆着素色的布,上面尽是血迹。她虽是仰卧,却能看到她腹部高高鼓起,似是足月。她身边围着三四个婆子,手上拿着铜盆与各种器具,却未着宫装,瞧起来竟都是宫外来的接生婆子。
“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素影在一旁瞧见田贵妃气得要命,忙劝道,“娘娘如今有了小皇子,可不要和那些低下之人一般见识。”
阿琇立足在窗前,只听到里面似有女子的哭声,似是玉燕,还夹杂着几个陌生的声音。她听了一瞬不得要领,便俯身向窗缝里瞧去。
“粲儿呢?”田贵妃听提到儿子,顿时关切起来,“快让奶娘抱来给本宫瞧瞧。”素影自是去侧殿去唤奶娘,不多时,奶娘便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过来,有些紧张地跪在地上道:“娘娘,小皇子今晚一直啼哭不止。”
木槿拿了一盏小小的宫灯,在前引路,两人转过殿后的梅园,便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外停下,木槿轻轻吹了灯,示意阿琇凑近去看。
田贵妃有些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双手接过孩子,柔声哄了一会儿,只见那孩子却哭得更凶起来,竟是双眼圆睁,哭得满脸通红。田贵妃皱眉道:“快宣太医来,再去把陛下请来。”
阿琇有一时的懵然,很快她便正色道:“你带我去。”
白广迟疑道:“娘娘,已经四更了,还要惊动陛下吗?”
木槿面上忽然划过一丝奇异光彩,她小声对阿琇道:“娘娘,你想不想知道翠缕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田贵妃不满地一瞪眼:“本宫的儿子哭了一晚上不能睡,难道还让他在那个狐狸精那里高枕无忧?”白广不敢多劝,只得领命去了。田贵妃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地哄着孩子,只皱眉道:“怎么才一天,粲儿就瘦了这么多。”素影在旁安慰道:“娘娘,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呢。”此时白广回来回话,只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奴才连话也没有递进去。”
嘉平元年六月初三清晨,田妃平安诞下一子,刘聪极爱之,取名为粲,加封田妃为贵妃,且田氏一族尽有封赏,一时之间田氏风光极甚。芙蓉殿夜放爆竹,如彤云蔽月,城中莫不可见。阿琇驻足在阶下遥遥相望,见那烟花如雨一般,不觉竟是痴了。忽听身旁有人轻声道:“娘娘,你若肯回头,如今那富贵之中的就不会是旁人了。”阿琇侧头,只见却是木槿站在身边。她摇了摇头,淡笑道:“你不必劝我,我与献容不同,若与他平安和乐,我恐怕夜不能寐。”
田贵妃怒意更深,耳中听着孩子啼哭不止,心烦不已,忽然一指奶娘道:“都是这不中用的东西,把她给本宫拖出去,狠狠责打。”奶娘惊得魂飞天外,扑在地上求饶不止。素影劝道:“奶娘还要哺育小皇子,娘娘且饶了她这遭。”田贵妃嘴角一瞥,冷道:“奶娘还不多的是,哪里少她一个。”素影见她迁怒奶娘,却也不敢再劝,只眼睁睁看着白广将那奶娘拖了出去。
“你是有良心的,”阿琇轻笑了一下,望着她温和道,“罢了,以后进殿来伺候吧。”
外面雨声淅沥,田贵妃心里郁郁难平,只觉好似胸中憋着一口气,怎样也吐不尽。她心中腾腾然如灼着火一般,直烧得满心都是烦躁焦虑,瞧着周遭一切都是心烦的。她忽地站起身来,却将桌上一应金银玉器都摔在地上,素影唬了一跳,慌忙把孩子抱回内室去。再出来看田贵妃,却见她已哀哀地伏在桌上,目中都是泪痕。素影知她素来心高气傲,也不听人劝告。她便走过去,轻轻拾起地上破碎的器皿。
阿琇望着她,忽道:“你怎么不走?”木槿跪下垂泪道:“娘娘对奴婢有恩,奴婢没齿难忘,绝不背弃娘娘。”
与芙蓉殿相隔不远,昭阳殿里亦是红烛高烧,纤罗正装端坐在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笑道:“瞧她又是折腾了一夜。”珊瑚恭敬地给纤罗斟上一盅酪盏,却道:“皇后娘娘,快近五更了,您也该睡了。”
话虽是这样说,第二日一早云英便收好了东西,悄然随彩霞去了。木槿擦了擦眼泪,便去梅园里修剪枝叶,却只听身后忽然传来阿琇的声音:“都走干净了吧。”木槿不敢答话,只跪在地上默然不语。
“长夜漫漫,又有什么好睡的。”纤罗睨了她一眼,只叹道,“不如听着外面的动静,还能觉得有些生趣。”她顿了片刻,却问道,“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吗?”珊瑚低声道:“都安置好了,孩子已经送回去了。”
木槿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心思,一时间怒道:“我们既为官婢,便要守得本分,你怎能这样想?”云英诺诺了一瞬,只低声道:“姊姊你何必这样死心眼,便是翠缕她们,谁没有存了别样的心思。”
纤罗只嗯了一声,便没了动静。珊瑚迟疑道:“娘娘,那个翠缕要怎么处置?”
云英一下子脸色发白,却道:“娘娘对我们究竟有什么好?姐姐你一心维护娘娘,娘娘却连大殿也不让你进去伺候。这样下去我们何时才能谋得出路?姐姐你想一辈子就在那个荒园子里修剪花枝吗?”
“她是从前府中旧人,又跟随大表哥多年,赏她个全尸,”纤罗冷声道,“做得干净利落点,不要留下后患。”珊瑚低低地应了声是,又道:“只是晖华殿那样狭小,奴婢想下手恐怕采人会知道。”
“你这是什么话,”木槿面上浮起薄薄的怒色,“娘娘对我们何等好,怎能在她失势时离她而去?”
“那有什么,”纤罗道,“不怕她知道,她知道又能怎样?”
云英不敢抬头看她,只道:“昨日大刘贵人宫里的彩霞来看我,我便托她跟大刘贵人说了想去漪斓殿,彩霞已经允应。好姐姐,你若想去,便也去求求彩霞吧。大刘贵人何等得宠,我们去了会好过许多。”
珊瑚顿时会意。
木槿心中一紧,便道:“咱们都是亡国之婢,得蒙娘娘体恤,并不与我们见外。如今是娘娘困难之时,你可别生什么别的想法。”
纤罗看了看窗外渐明的天色,忽道:“珊瑚,你喜欢这里吗?”“嗯?”珊瑚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再瞧纤罗面上浮现的淡淡的惆怅神色,便低头道:“奴婢觉得这里好是好,只是太冷清了些。”
黄晋便爬起身来,自是去了田妃宫中。此例一开,宫中人尽作鸟兽散,还有谁肯在殿中老实做事。木槿私下里对云英道:“这些人好没良心,娘娘得势的时候,未曾薄待过他们。他们一个个往前凑,巴结奉承。如今娘娘不得意了,便想去攀高枝。”云英脸色一白,却不说话。木槿瞧她面色不好,奇道:“你今儿怎么了?怎的成了个没嘴的葫芦。”云英忽然落下泪来:“木槿姊姊,我对不起你们。”
“是啊,这里哪有平阳好,”纤罗轻叹道,“那时候家里虽然没有这样大,但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多么热闹。现在宫里虽然大了,却都隔在一间间宫殿中,家也不似个家,想见个人都难。”珊瑚默默地望向她,心中自是嗟叹,却不敢再接话。
阿琇冷眼瞧他,只淡淡道:“你若寻到更好的去处,便尽管去吧。”
众人转瞬都走得空了,木槿扶起跪在血泊中的阿琇,柔声道:“娘娘,且回殿中去吧。”
至此晖华殿彻底便如一座冷宫,不止皇帝不来,便连内侍也不入。隔不了几日,殿中内侍黄晋却来殿中,跪下只道:“老奴身份卑贱,伺候不了娘娘这样的贵人,恳求娘娘放老奴一条活路。”
阿琇转过头去,却正好与翠缕的目光相触,翠缕吓了一跳,忙低下头,不敢瞧她。只听阿琇忽然高声道:“翠缕,你过来。”木槿亦是厌恶地盯着翠缕,只瞧她畏畏缩缩地慢慢挪步过去,却是驻足在十步远处,不敢再过来。
李桓背上都是冷汗,战战兢兢道:“是……是老奴……”他心知今日这马屁怕是拍错了,本以为皇帝会责罚他,可谁知刘聪什么都没讲,径直便去了。
地上的玉燕和孩子的尸首已被铁甲卫拖走,唯有一摊未干的血迹殷红触目,阿琇忽然伸指沾了沾地上的血,猛然去拉扯翠缕,将那血痕擦在翠缕的衣衫上。翠缕吓了一跳,哪里还站立得稳,她惊得闭上眼,扑通一声跪倒在血泊中,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走到廊下,只见十几盆鲜花娇艳盛放,李桓心中忐忑不定,只听刘聪忽然驻足看了一眼,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这是你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的血,你好好瞧瞧,”阿琇一字一句冷得彻骨,仿佛结了冰一样,“你们姐妹一场,她和孩子都走了,你忍心不去送送她?”
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停下,径直向外走去。
翠缕已濒临崩溃,忽然失声大哭起来:“玉燕,玉燕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忽然阿琇在身后轻声道:“真的是你毒死了……他吗?”
“你有什么不得已?”木槿气郁难平,忽然插口道,“难道你害死凤花也是因为不得已?你在娘娘的药中下毒也是因为不得已?你今日明明把孩子已经抱走了,为什么要送回来?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怎是一两句不得已能消除的?”
他面上恼色愈深,冷道:“你如今疯得愈发厉害了,朕不想见你这个样子。”说着他望了一眼站在一旁低着头的李桓,恼怒道,“李桓,起驾。”他盛怒之下便欲拂袖而去。
翠缕忽然呆呆地望着木槿和阿琇:“你……你们都知道了……”
“想通?”阿琇闻言,忽觉舌尖酸苦,向着他走近了几步道,“你要我想通什么,任你迫杀我的亲人,我还要在你面前承欢露笑,再对你的恩宠感激涕零,像你的那些妃子一样千方百计博你恩宠?”
阿琇静静地望着她,目中却尽是失望,半晌她方才淡淡道:“当初我救你们之时,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你一错再错,如今我也不能保全你了。”
“阿琇。”刘聪面上露出几分不快之色,沉吟道:“朕以为你真想通了。”
“娘娘,娘娘……”翠缕忽然大骇,她似乎意识到什么。
“怎么今日陛下又愿意进来了?”阿琇轻轻笑道,“是觉得臣妾的病好了?还是陛下觉得可以面对臣妾了?”
与此同时,数名宫人内侍忽然冲了进来,面目都甚陌生。翠缕心中惧极,便欲躲在阿琇身后,可那领首的内侍如抓小鸡一样很快便把她拎了出来,他手持木棒,冷冰冰道:“皇后娘娘口谕,宫人翠缕窝藏饮犯,知情不报,钦命处死。”
刘聪微觉尴尬,清了清嗓道:“你有病在身,朕不想打扰了你。”
“皇后,皇后娘娘……”翠缕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大声道,“您不能这样对我……”可她话音未落,那内侍却是一棒敲下,木槿不忍心看,转过头去,只听翠缕闷哼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她回过头时,只见翠缕已是不活。而阿琇呆呆地睁大眼睛,却没有什么反应。那内侍处理完此事,十分利落地便带人离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阿琇主仆。
她立在原处一动不动,扬了扬嘴角,笑容却没有温度:“听说陛下几过臣妾殿门而不入,不知可有此事?”
“娘娘,”木槿轻声道,“您没事吧。”
刘聪望着她露出笑容:“阿琇,过来。”
“我能有什么事。”阿琇苦笑一声,站起身来,只觉双膝跪得有些麻木了。她的眸光从翠缕的尸身上划过,“皇后敲山震虎,这一棒是存心打给我看的。”
自那日争执之后,刘聪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此时见她俏生生立在珠帘之侧,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双绣縠纹百褶裙,虽然淡扫娥眉,远峰微蹙,可病中一张脸仍是雪白雪白的,更显得纤细瘦弱,额上一抹珍珠色的蜀锦抹额边缀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玉兰,人如一座玉像一般,不惹半点尘埃。
“娘娘,咱们应该怎么办?”木槿面孔发白,只觉浑身瑟瑟发冷,“这宫里人人好像都在盯着咱们。”
“不用找了,”阿琇缓缓从门边走出来,轻声道,“我在这里。”
“田贵妃是螳螂捕蝉,却不知道皇后才是黄雀在后。”阿琇淡淡道,她心中忽然浮出纤罗的样子,那样爽直单纯的女子,入宫不过一年,便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刘聪兴冲冲地来到晖华殿,却不见阿琇在殿中,他目中露出犹疑,转身问李桓道:“阿琇呢?”李桓心下忐忑,退后几步道:“老奴这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