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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算,把你抛弃了,当然算亏心事。”她也笔直地望着我的眼睛,没有心虚,也没有胆怯。

“我……我刚才看楼下有个水果摊,我下去买点水果上来。”我婆婆慌张地逃走,我只直直地瞪着许老师。

“你一直都知道我就是你抛弃的那个小孩,你教我美术的时候你也一直都知道。”

客厅里坐着的三个人鸦雀无声。只有刚刚泡好的茶在冒着袅袅热气。

“当然。”她说。

我突然就顺着话题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我。”

“把我扔了不算亏心事?”

“没有。”

“我这渗人的东西多了去了,还好我没干什么亏心事。”

“你也不关心我在那个家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你挂在这儿,晚上瞅见不害怕吗?”

她没有说话,而且有趣的是,她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慌,低下了头。

“是呀,确实是挺渗人的。”许老师捂着嘴笑。

“从小我就在猜,你在哪里。我猜你去了国外,离我太远了,就算想回来看看我,也没办法。”

“这孩子画得听可怕啊,我看着都瘆得慌。”我婆婆发表了朴素的评论。

我以为真的面对她说出这番话我会哭,可我一点也不想哭。我的眼睛火辣辣的,好像要喷火。

如果不是许庆晨在家瞎偷听他妈妈打电话,我是不可能有机会坐在这个客厅里,听她这样装作无事的跟我瞎聊什么吴英卿的画的。

“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我问她。其实我没想过我会问出这句话。在我的幻想中,应该是她说“孩子你听我解释”,我说“我不听我不听。”谁知我这样说了,她居然还是不开口。

我能说话什么?

“至少你能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还是没有搭话。

她居然还是不说话。

“小英这个孩子,很有意思。有一回我让他们都随便画,今天咱们不练素描也不画色彩,不管什么基本功了,想画什么都可以,她就画了这张画。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她画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

这样,我还有什么道理继续在这里坐着?我起身就走。

“你说得那家人,以前是我的家人。你说的那个怀孕的姐姐,其实是我的女儿。”她会这样想吗?

她扑过来拉我的手。

我一时哑口无言。她听到吴英卿聊起我的时候,心里怀着怎样暗搓搓的心情?

我只觉得,有一双又冷又硬又粗糙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指。

吴英卿在跟她学画画,吴英卿跟她很亲,吴英卿跟她说起过我。她这样说,一副我们一直很熟的样子,一副我们大家都是熟人的样子。

幻想中,血脉相连的肢体一接触就会产生触电一般的幸福感,并没有。我爸跟我也血脉相连,正如他的巴掌打在我身上我没有任何幸福感一样,我的生身母亲拉住了我的手,我只感到了冰冷和坚硬。

“吴英卿?!”

“别走,悠悠。”她哀求我。

……

“为什么不走?”

“那张?你认识,是小英画的。”

“你别走。”她紧紧拉着我。我低头看着她的手,关节突出,发青发紫。这就是一双画画的手吗?和许庆晨的妈妈那享清福的纤纤玉指完全不同。

“那张画,是谁画的?”我问她。

我坐下来:“好呀,那咱们就大眼瞪小眼吧。”

“你们在看什么?”许老师用含笑的声音问我。

“不是……”她见我坐下了,又局促地试图开口:“不是我不想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这么吓人呐……”我婆婆也怀着欣赏不能的心情凝视着那张画。

她扭捏着自己的那双手,然后说:“你问我吧,我尽可能都回答你。”

“妈妈,你看。”我惊慌失措地把那张画指给我婆婆看:“昨天晚上我做噩梦,就是梦见一条双头蛇怪跑到我身体里,就是我怀的小孩。”

这算什么,我是警察吗?我有什么可问的?

那是一个瘫倒在地上的僵硬的女人,浑身黑乎乎的,不知道是影子,还是这个女人干脆就被烧焦了。在她的身体下面,盘伏着一条两个脑袋的蛇。

“你的手一直这么冷吗?”

虽然我一点也不懂,但猛一看就看得出,这些画出自各种各样的人之手。也许都是她教过的学生?有些很稚嫩,有些很精彩,有一些乱七八糟根本就看不懂,还有一些画简直不可描述。装框子、挂满墙,使猩红色的墙面只露出了一点点。在这些画中,我突然看到了一副画。

许庆晨的妈妈手一直很冰冷。可我的手不一样。我一直以为我的手来自于我真正的妈妈,是一双永远不会冰冷的时候。

她的家,完全符合她的气质。凌乱的、馨香的。墙上刷着血一样的红色,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她让我和我婆婆在宽敞的孔雀蓝色沙发和一堆柔软的垫子之间坐下来,她去准备茶水。我就悄悄打量着墙上的画。

她可能没料到我会这样问,楞了一下,终于开口说:“也不是,我现在太紧张了。冰着你了吧?”

她和我婆婆两人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跟着她走了一会儿,上楼、开门,就来到了她的小小天地。

啊,原来如此,我也是。我也唯有特别紧张的时候才会手凉。

从内心深处,我也并不想走。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无情,真的这么无所谓,真的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现在怀着这个孩子,没什么不舒服。但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是双头蛇怪投的胎。所以刚才看见小英的画,把我吓了一跳。”

我不想去她的家。我不想去看她抛弃了我之后一个人“逍遥自在”生活的地方。可我又不能走,我不能认输。

“真的?”她瞪大了眼睛,“我怀你的时候也做过这么一个梦,梦见我平时游泳的湖里有蛇怪,你就是蛇怪变的。”

“您好,您好。”她说:“咱们走吧,回家坐坐,外面太冷了。”她笑着看了一下我藏在棉袄下面的肚子。

我从未听过这种灵异怪事。难道,“你是因为这个不要我?”

“上回黄河来跟您见过面了,我是黄河的妈妈,悠悠的婆婆。咱们总算见到面了。”

“怎么会呢。”她倒是笑了,笑得很苍白。

我婆婆在一边紧紧地拉着我的时候,她如同冲锋陷阵一样冲上前去,与“许老师”寒暄。

那是因为什么?我等着她说,她不说。我怕什么?反正不让我走,我就只好瞪着她等。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没有流泪,没有激动,就像我他妈的只是毕业之后来拜访美术老师。她越是这样平静地、漂亮地看着我,我越是愤怒难忍。

“悠悠,”她缓缓地开口:“我不会骗你。”垂着眼睛说完这句话,她就突然坚定地、仿佛强迫自己鼓起了勇气一般,抬起眼睛望着我。“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没办法,我会告诉你事实。本来有了你,就是一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