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小河好好聊聊。”
“妈妈在呢，别怕。”我婆婆的手很温暖，几乎有点烫手。可能是因为我的手太冰了。我太害怕了。一辈子每每想起她总是思绪万千，现在在去见她的路上，却脑袋空空。
我婆婆突然说。
黄河下班会直接过去，在那里跟我们会和。
我很感激她，她想用这个话题来缓解我的紧张。
然后我婆婆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打车，前往跟她约定的地点。
“好啊。昨天我不应该跟您说那些……”
我紧张得拉肚子。
“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是我和小河之间在别扭，没必要把你夹在中间。”
总之，我肚子已经大到不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了。最后还是选了普普通通的衣服，稍微化了个妆。也许这会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跟她见面。穿成什么样子也没关系吧。
“您现在对我这么好，黄河肯定明白您的心意。”
我要打扮成一个乖巧的女孩吗？我要尽一切可能讨她欢心吗？还是我要穿上我搬家前穿得那套嘻哈服，告诉她“你抛弃了我，所以我长成了这么一个混蛋样子”？还是我就穿着我做一个无业孕妇的邋邋遢遢的家居服，营造一种“你不是不拿我当回事吗，我也不拿你当回事”的态度？
“那是你好。”她慈祥地笑着说：“我要是你的亲生妈妈，不舍得把你丢在姑姑家的。”
出门前一个小时，我又站在房间里，拼命试衣服。
“那还是黄河小时候太讨厌呗。”我得意洋洋地开了个玩笑，真要是被黄河听见，说不定跟我离婚。
聊什么？求剧透吗？我举着手机，准备给黄河发微信，写好了，又删掉，写好了，又删掉。如此直到下午，我也没有问出一个字。
如此谈谈笑笑，我们抵达目的地，下了车。约定的地点就在路边，她的意思好像是还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一下车，我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女人。
“真的。”我婆婆拉着我，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去之前你要不要跟小河聊聊？”
一个我认识的女人，一个很久以前我很熟悉的女人。
“真的？”一刹那，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许……许老师？！”
我猜可能我婆婆趁我出去散步的时候跟黄河联系过了，总之我散步回来之后，跟我的亲生母亲已经约好了今晚见面。
我初中时候的美术老师站在路边，笑盈盈地看着我。
接下来，大家本该聊聊彼此的情况、聊聊我和黄河的婚事，可她却不停地聊着我小时候她和我之间“温馨”的往事。话题茬得无比生硬，一顿饭都吃得十分尴尬。虽然如此，我公婆到底是朴素的人，回家路上还一直跟我说我父亲很亲切，我母亲漂亮有气质。我公公临走前还提出要再去拜访他们俩一次，我拦了下来。我跟他们没那么亲，没必要费这个功夫。
我想过无数次，她是什么样子，她是做什么的。直到我知道了她就生活在这个城市，幻想着有可能我们曾经擦肩而过，也没有想过，我居然认识她。她居然是我曾经的美术老师。
我公公婆婆帮我说话，说这个地方不错环境也好，她听完着急了，觉得自己比不得他们跟我亲，当场握住我的手说：“妈妈是你亲妈妈，才这样说你。”可她连看也不敢看我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初中时的每一节美术课都浮现在眼前。当时我很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个特别优雅又温和的女人。我觉得她长得很美。当时她不是现在这样的卷发，而是一头长及小腿的蓬松的直发。有时候上课她头发散着，垂在脸颊边上有迷人的弧度，有时候她把头发扎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发髻，用一支画笔簪好。她简直就是艺术的化身，她讲那些枯燥的美术知识，也讲得唱歌一样。
我父亲可能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口不择言地说我，说挺好吃的，让她快点尝尝。她还是一直数落我，说：“我还没吃过这么柴的鸡肉呢，怎么会做成这个样子。”
不光是我喜欢她，男生女生都喜欢她。一度我们长发的女生间还兴起了用笔盘发的风潮。
“你说你定的这样的饭店，这么低的档次，怎么吃啊。定个饭店也定不好，真是上不得台面。”
可现在想起这一切，我莫名地感到无比地愤怒。
“悠悠真是的，从小就不懂礼貌。老人说三岁看老，她从来就不知道有什么事要跟爸爸妈妈打招呼。”她上来就大肆地数落我。
她怎么可以，明知道是我，像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默默无闻的学生一样，正常上课，正常下课，没有多看过我一眼，没有给过我任何的关注？
可这回见亲家，因为刚出院的我的“不懂事”，他们在道德上占了下风。况且，我和我母亲不久前才在医院撕破了脸，我觉得在亲家见面的饭局上，她明显地慌了。她装了一辈子亲妈妈，却没有在被我识破之后装过亲妈妈，更何况还是在重要的亲家面前。
当时班里有一个画画很好的女生，她还经常单独辅导她画画呢。人家考美术上了大学，现在都从电影学院毕业了，据说正在国外留学深造呢。
上次我的公公婆婆和我父亲母亲见面吃饭，可以说非常尴尬。原本以我父亲高傲的程度，见他们两位这个水准的亲家，一定是占尽各种制高点，说不定还要下几个下马威。我爸擅长各种站在自己角度的“对我好”，其中对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男朋友施压就是最最常见的手法。
我呢？
昨晚听我婆婆说了要带我一起见我的亲生母亲，不知道怎么，我突然觉得特别踏实。突如其来的踏实使我一下子睡着了。还好早晨醒来，昨夜聊得一切我都还记得。
就算我没有什么绘画天赋，你为什么不装一装呢？
“不用担心，”我了解黄河：“他肯定会带许庆晨去吃垃圾食品当早饭。”
也许，正如许庆晨的妈妈，没有一秒不在装，我的妈妈没有一秒愿意装的。
“哎呀饭都没吃，小河也就罢了，小晨上学饿着肚子怎么行？”
我不够优秀，没有天分，所以她明知我才是她亲生的女儿，明知道我是被她抛弃的孩子，却懒得装作对我稍稍瞩目的样子。
我和我婆婆第二天早晨双双睡过头了，醒来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男生都已经不见了。
这个几乎要燃烧掉我的愤怒，使我一下子昂首挺胸起来。我走近她的身边，高傲地说：“许老师，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