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果然迎面扑来一种人很多的氛围。夫妻卧室中摆好了婴儿床，客厅沙发前面铺了地铺，那里显然就是许庆晨的卧床了。我一进屋，大家叽叽喳喳，简直是人声鼎沸。
本来黄老师和悠悠姐租的就是一个简陋的小二居，原本已经住了夫妻俩和黄老师的母亲三个人。说不定今天之内又有一个新生命瓜熟落地，这么一来就住着五个人了。如果真是困难人家也就罢了，许庆晨家原本住的可是四室两厅两位一梯一户带入户花园的豪宅啊。
“你……大少爷，住得惯这地铺？”许庆晨自己家的房间，用的都是进口的家具，一张床就好几万。更不要提他父母为他学习给他布置的各种顶配电脑、自小给他买的各种高级玩具了。
“那……你姐那儿住的人有点儿多啊……”
“你晚上要不要跟我睡，可舒服了。睁眼就能看见沙发底下的蟑螂。”
我才知道，许庆晨搬到黄老师家去住了。按说他那位金毛狮王一样的爸爸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可他又轻描淡写地对我说父母分居了，爸爸心里光想着他姐姐的妈妈。家中经历如此变故，许庆晨看起来却如此轻松愉快，倒也不难理解。
呕……
“傻了吧？我家就是往这边坐车。”
悠悠姐已经临产。我看惯了作为孕妇的我妈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下见到她大腹便便却脚步轻盈，面色红润表情愉快，还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真是感慨万分。我妈要是有这么省心该有多好。
“那你跟着我干嘛，你有毛病啊？你家不往这边坐车。”
我与她嘘寒问暖一番，又向黄老师的母亲打了招呼。每次我过来补课，老人家都做好多好吃的给我吃。黄老师也不要我钱，还贴补给我这么多饭，若非他是许庆晨的姐夫，我真拉不下这个脸。
“我不担心。”
“小宝宝没给带过来？”阿姨笑着问。
“……哦我知道了，你担心你姐得去看看是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今天不补课。”许庆晨淡淡地说。
“我说小伟，我听说你家宝宝和你妈都是你在照顾，你才几岁啊，这哪是你照顾得过来的。要我说啊，就把小宝宝接过来，我带一个宝宝也是带，两个宝宝也一样。”
“你今天也补课？黄老师能一边带你补英语一边给我补数学？完后你姐今天预产期？黄老师是超人吗？”
……什么逻辑，我笑容僵在脸上。
第二天放学后，阿香阿姨说我家交给她，我就坐公交车前往黄老师的家。不知道为什么，许庆晨也跟我一起。
“对啊。”悠悠姐嚼着苹果，好整以暇地说：“我也能喂奶，一边儿喂一个。”
我一个三尺男儿，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就这样站在公交车上用胳膊肘捂着脸哭了起来。人穷志不短，我想读书。
“别……别开玩笑了姐……”虽然我一天到晚都在帮我妈处理各种母乳事宜，但听她这么说我还是脸红了。
我太想继续读书了。
“你看，”许庆晨高高兴兴地说：“你爸的工作我爸来搞定，你升学的事我大哥给你搞定，你妹妹我姐帮你搞定，你不就没啥压力了吗？”
我太想被保送了，太想拿奖学金了。
“不……不能这样麻烦大家的。”若非各位长辈都在，我又要让许庆晨滚蛋了。
黄老师家太远了，如果准备竞赛要一周几天地往他那儿跑，我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抽出时间来。但我却不知为什么满口答应下来。
“坐下，上课。”黄老师冷酷地开了口。
“好，明天见。”
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之中，我的大脑一派清明，仿佛连日的疲倦都一扫而空。我和黄老师久别重逢（？！），酣畅淋漓地连学了三个多小时数学，抬起头来，两个人都是脸红眼睛亮，心满意足。
“我今天要加班，明天你过来吧。咱俩商量商量怎么办。”
真好，数学真好，踏踏实实地学习可真好。
“您别逗我了，我这儿也没工夫准备啊。”等您当了奶爸就知道有多惨了。到时候一个奶爸、一个奶哥，四只乌眼青，倒看看怎么拿第一。
“基本功那么扎实，你怕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数学家，难道他们的妈妈生了妹妹，他们就把数学都忘了？”
“怎么了小伟，当了哥哥自信心都没了？当奶给你妹妹吃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番话也不是什么正常脑子说得出来的话。我怔怔地表示了赞同。简单吃了两口饭，黄老师就开车送我回家。在路上，他仍然在跟我讨论数学。
“……不是您，是我。”
“我妈那么说，你觉得不可思议吧。”
“你问我吗？”黄老师说这话我仿佛都能看到他晃着腿：“你要是问我我当然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话题突然一转，我楞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黄老师直来直往，我就开口问：“您说，我要参加下个月的数学竞赛，想拿第一，有戏吗……”
“你们大城市长大的孩子，邻里朋友之间都疏远了。小英家里近水楼台帮着你，你觉得已经亲密无间了，其实还是大城市人之间规规矩矩，显得疏离。在我们小镇上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谁家的产妇没有奶，就送到奶多的产妇家里吃奶，谁家的娃娃看不过来了，就送去别人家里，床上摆得下五六个娃娃。”
“你姐现在好着呢，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要发动的迹象，别担心了啊。你找我干嘛。”
“黄老师您是劝我把妹妹送过来吗……”又贡献自己的老妈来照顾，又贡献自己的媳妇来喂奶，只是为了帮我一把，图什么？“您家现在人已经够多的了，再来一个我妹，那岂不是要炸锅了……”
“明天？！”我倒是一阵紧张：“她现在怎么样？许庆晨怎么都没跟我说？”
“炸不了锅。”他冷静地说：“我小时候，一家一个小平房，里头十几个人都能住得下，挤惯了。”
“明天。”他说得轻松自在，看不出快要做父亲的紧张和激动。
“……您和阿姨可能是不觉得难受，悠悠姐和许庆晨可是……”四室两厅两位一梯一户带入室花园的家里出来的大小姐和大少爷啊。
“悠悠姐是不是快到预产期了？”说事自然要在寒暄之后。
“你觉得他俩住得难受吗？”
离开郑老师的办公室后，我给黄老师打了个电话。
我眼前浮现出了许庆晨和悠悠姐开朗幸福的笑容。那样的笑容，在豪宅里我还真是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