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满面又局促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几乎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她长得不美丽,身材也不纤细,穿了一身毫无亮点的衣裳,绝对算不上时尚或优雅。
“妈。”我笑嘻嘻地叫。
我已经跟黄河领了结婚证,肚子里的娃都这么大了,才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婆婆。
黄河震惊地看了一眼我灿烂的笑容。可能从我们俩谈恋爱开始,他就没见我这么笑过。
黄河的妈妈没有到医院去看我,也没来接我,踏踏实实在我家等着我。进了家门,一尘不染,桌上摆着好吃的饭菜。
“哎,悠悠。”她泪眼汪汪地回答。
我一共住院了20天,确定血压稳定了,放我出院。别说,医院的生活真挺不错的。规律、安稳、清净。出了院,迎着阳光,我有一种蹲完局子被放出来了的感动和惶恐。
“黄河说你喜欢吃这些,我也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的胃口。在医院受罪了吧闺女?”
“昨天晚上到的。”黄河说。
她喊我闺女。上一个喊我闺女的人,是我曾经最喜欢最喜欢的保姆阿姨。
“……”
“香死了,我得赶紧吃饭了。”
“已经出发了啊。”
“哎你洗个手……”我的婆婆说:“怎么跟黄河似的。”
“来呗。”
头两天,我和我婆婆相处甚欢。两天过去,我就分不太清她和我真正的妈妈(虽然我从来没有过)有什么区别了。她很怕给我添麻烦,因为怕我烦,老公都不敢带过来。处了几天发现我好像不像传说中的儿媳妇那么容易烦,放松了,她周身的拘束就慢慢消失了。
“那我妈可过来了啊。”
“丫头,吃饭。”
“那不然呢……”我乐了。
“闺女你给我讲讲这个女的到底是干嘛的啊,我怎么没看懂啊。”
“真的?”他还是没抬头。
“宝儿,我给你把裤子改了,你试试。”
“我挺喜欢你妈妈帮我们布置的家的。他们两位要是来住,说不定我们能合得来。你不用那么防着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刺头。”
白天家里一般只有我们两个,我絮絮叨叨跟她讲我怀孕大大小小的事,尿频啦、腰疼啦、胸痛啦,又跟她絮絮叨叨我的菜,怎么叶子卷边儿啦,这西红柿是不是能吃啦。我还跟她唠叨我的各种小烦恼,以后孩子要是长得丑怎么办,我要是当不好妈妈怎么办。
黄河没说话也没抬头。
家里唠叨个不停的人是我,她只笑眯眯回答我。她还老夸我,说我好看,说我乖。
“我羡慕你,长在一个幸福的家里,有一个温柔的妈妈,有一个可爱的爸爸。羡慕你现在长成了这么好的人。”
以前我的父母也经常夸我。但我知道他们是夸给外人听的。他们真正的想法我也清楚,我就是一个给他们丢脸,带出去只能尬夸挽回一点面子的存在。他们把我捧成公主,只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只能是公主。
“羡慕我能满世界乱跑?你好好的控制好血压你也能乱跑。”
我的婆婆不一样,她居然夸我“乖”。
“我其实很羡慕你。”
第一次被夸奖“乖”的时候,我还流了点儿眼泪,没敢被她看到,实在是丢人。
他不正面回答,我怜爱地看着他。这个小伙子,看起来散散慢慢,其实稳定得很。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踏实,什么东西他都兜得住。
晚上我们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坐得腰疼,就躺在她腿上。她不喷香水,身上也没有什么护肤品的香味,可是她浑身洋溢着一股“妈妈味”。我这样称呼这样的气息,使我作为一个刚认识她一个多星期的陌生人,不止为什么,就愿意靠近她、愿意让她抚摸我、愿意靠在她身上。有时候她摸摸我的头发,我觉得舒服死了。猫被摸了直呼噜,大概就是我这个状态吧。
“什么三观啊,”黄河把削下来的水果皮狠狠甩进垃圾桶:“你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自己的血压还是想控制自己的心跳血液流动啊,还以为自己是超体呢?”
我躺在她腿上,她给我织毛衣。买了一堆羊绒线,还让我选了我喜欢的颜色,织着织着毛衣就耷拉到我脸上。我就脸上堆着一坨毛衣看电视。
“没什么可飚的,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黄河回到家看到这一幕满脸黑线:“怎么回事,你成了亲生的了,我成了女婿了?”
黄河抬眼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削水果:“怎么了?嫌血压太正常了想再飚一下?”
晚上睡觉的时候,黄河说:“我还以为你说喜欢我妈是客气呢。”
“我好几天血压都很正常了。”我平静地说:“所以你给我讲讲吧。”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瞎客气过?”
住院这么长时间了,我第一次见到黄河。他无比地自然坦荡,给我带了一堆水果,一边削一边喂,简直就像一个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家庭里一个普普通通给住院的妻子削水果的丈夫。
“真的喜欢我妈?”
“你血压不稳定,别折腾啊。”他只这样讲。
“嗯。”我甜蜜地回答。
第二天,黄河过来给我送换洗衣服,我把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我跟我妈掉河里你先救谁?”
我想家里疯狂大闹,许庆晨说不定要找我吐槽,可很奇怪,他也一个字也没有跟我联系。
“你问一个孕妇这种弱智问题合理吗,我光救你妈。”
我太了解这个家了。我爸既然没有找我,肯定只有一个原因——家里正在疯狂地大闹。
“白眼狼。”黄河愤恨地说。
我没有拉黑我爸的电话。拉黑自己亲爹的电话还是有点大逆不道,况且今天我爸又没有惹我。我等着她哭泣、诉苦、让我爸来教训我,“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妈”,可我爸居然静悄悄没有一点消息。
后来,我公公也来了。我公公是一个彻彻底底一毛不拔的秃瓢,满脸傻笑,看起来非常呆萌。他这个人又特别热情,来了就紧着联系我的父母,想约双方聚一聚。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慢慢崩溃的样子,我很平静。相信如果还带着血压监控的话,这期间我的血压是相当平稳的。
我出了院也和我的父母没有任何联系,连我的线人许庆晨都消失在宇宙尽头,他们自然不知道我婆婆已经来了好久这码事。接到电话,我能感觉到我的父母非常惶恐,他们一辈子恐怕也没有做过这样失礼的事。
她一走我就拉黑了她的电话,删掉了她的微信,关闭了所有网络平台的评论。
这个锅恐怕还是要我来背。
她走了。走的时候,满脸尖锐的戾气,她已经无力收一收了。
无论如何,双方紧急定饭店,便要展开迟来的双方父母大会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