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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这位女士就生活在我们这个城市,就生活在我们这个区。可能我见过,可能有时候我在街上溜达,她就跟我擦肩而过。

最后一句话可能是许庆晨补的,我猜。

不是说好了逃得远远地吗?不是说好了不愿意回忆所有这一切吗?

由于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黄河给这位深更半夜被我母亲打电话骚扰的人士打了电话,首先确定是女的,接着又确定了确实是我父亲的前妻。问及是不是我的生母,对方表示不便明说。约了一次见面,见了,是一个很优雅的女士,也很温柔,跟我不一样。

24小时血压监测,刚好检测到了我这一瞬间的血压飙升。结果惨了,我直接做好长期住院的准备。医生说,孕期高血压特别危险,有可能直接住院到足月,就拉去剖腹产。

其实我不太记得许庆晨说了什么,他很慌,跟我说的时候又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想要讲得一点细节都不拉下,于是就毫无重点,洋洋洒洒,讲满了半个小时。

面对需要长期住院这个事实,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到底是庆幸还是难受,我还想回家看看我养的菜呢。可我又实在不愿意面对黄河和许庆晨这两个混蛋,说不好还得面对我的父母。

“别踹了。妈妈要死了。”我对孩子说。

说不好他们还能把“她”拉出来给我瞅瞅。

我肚子里的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疯狂飞踹起来,一脚接一脚踹在我的心脏上。

许庆晨觉得对不起我,而我实在无力说什么,只有一个要求。要求他帮我拦住所有人,谁他妈都不许来看我。

我闭上眼睛,高高地抬起头。

每天的生活非常规律,我连桌子都没有。早晨八点钟,医生率领着一帮助理医生查房,打早饭,吃完了没有检查要做就满世界溜达,跟别的得糖尿病、心脏病、高血压和其他奇奇怪怪疾病的孕妇聊天,吃午饭,睡午觉,下午再聊天,吃完饭,聊天,睡觉。半夜还有一次胎心监测,我已经学会了醒都不醒,睡得如死猪一般被护士摆弄。

“……真不是我,是我大哥,是我大哥。给她打电话的,也是我大哥去跟她见面的。”

孕妇们聊得祖宗八代都互相了解了。

“你不想活了吧。”

在我左边床的孕妇,刚怀孕三个月,习惯性流产。之前已经掉了三个胎儿了。上一次流产,是半年以前。我叹为观止,不知道在老婆流产刚出小月子就让她再次怀孕的丈夫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她身体非常非常虚弱,可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说起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极有信心。

“你表坏了。”

“跟前几个感觉都不一样,我觉得这个孩子肯定没问题。”

“还有半个小时。”我坐如钟。

每天探视时,丈夫没有出现过,来的总是她的婆婆和小姑子。婆婆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好像要把她整个瘦小的肉体塞满。我开玩笑地问她孩子他爹怎么不来,她说:“我老公忙着呢,忙着挣钱养我呢。”

“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姐。”看我脸色青紫,许庆晨准备溜走。

我觉得这个女人傻得可怜。直到有一天,在探视时间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她老公现身了。

气死我了,不废话吗,我当然是希望你啥也别做啊,你都做了还不说你是不是疯了?!

就剩最后五分钟,她跟满脸皱纹、笑容满面的男人手拉着手,一个字也不说,就这样对看。看了整整五分钟,男人用力抚摸了几下她的手,走了。

“你看啊,”许庆晨没有求生欲了,他好死不如赖活着地说:“你又不让我说,对吧,我说了你又进医院了,完后你又让我说,你到底想让我咋地。”

右边床的孕妇,刚刚20岁,糖尿病。活蹦乱跳,像个小孩子。她十指都扎成了筛子。医院的饭菜已经够难吃,她连这也不能吃,只能吃“糖餐”。糖餐就是低糖餐,吃两口,去楼道扎一下指血,血糖飚上去了,就在走廊里拼命地走,走完了再测一个指血,直到血糖下来了才能继续吃。

“许庆晨……”我凑近他黝黑的半透明的耳朵,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虽然你现在就在医院里,但是我可以让你挺不到医生赶来,你信不信。”

“饿死我了,饿死我了,”是她天天嚷嚷的话。

“没了。”

我脚下那个床位,跟我一样是高血压的孕妇。她已经34岁了,整整比我大十岁,怀的是第二个孩子,再过几天就要剖腹产了。她就像我们病房的大姐,谁有什么事她都帮忙。没别的,她就是想她的闺女。看着我们的胎儿各种症状,细枝末节她都能联想起她的大闺女。

“接着往下说。”

“我桃桃当时也是这样,吃桃子就动,不吃桃子不动,要么怎么叫桃桃呢。”

“我不应该瞎翻我妈手机找你妈手机号,更不应该告诉你。”

看我右边床糖尿病的小女孩在那儿淘气,她也说:“你看你那小样,就跟我桃桃一样。”

“许庆晨你再说一遍。”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静静站在窗前叹气。

我身上戴的24小时血压监测开始运作了。

“我还没有跟我闺女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滴滴滴……

周末的探视时间,小姑娘来看妈妈。七岁的小孩子长得玲珑可爱,大姐一见面就紧紧搂着,对着她的小脸蛋亲个没完,好像要把孩子揉进自己的怀抱里。

“我不应该瞎翻我妈手机找你妈手机号,更不应该告诉你,更不应该联系……”

我大部分时候不跟她们聊天。我用吃饭的小餐桌写日记。

“你怎么招我了?”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果然没有人来看我。每天的探视时间,周围几个床位高朋满座,我干脆就出去溜达,把我的床留给大家歇脚。

“我不应该招你。”

某一天傍晚,正当我准备走出病房的时候,收到了许庆晨的微信。

别人家来探视的都是丈夫或者父母,只有我床边每天蹲着一个黑漆嘛唔的小男生。

“她去找你了……”

“你错在哪儿了?”

我的心蓦然疯狂地跳了起来,整个人僵硬在病房门口。

“姐,我错了,真的。我知道错了。”

她长什么样子?她能认出我来吗?她把我抱出来送给我父亲的时候我才是一个初生儿,二十多年没有见到我了,可我今天这么邋遢、这么苍白,穿着波浪纹的宽大病号服,穿着塑料拖鞋。

我没有钱,去不起高级的私立医院,从最开始建档就是黄河在普通的三甲医院帮我办的。住了院,条件很差,伙食也烂,医院怕麻烦,每天探视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孕妇们如坐牢一般,都盼着每天一小时的探视,只有我乐得清静,反而探视时间恨不得尿遁。

为什么不给我时间准备?为什么要看到这样的我?!

如此焦躁、暴怒、失眠一周之后,我患上了孕期高血压,住院了。事已至此,我亲爱的丈夫和弟弟才终于慌了。

正当我六神无主,不知道是到哪里去躲一下还是装傻装不认识还是硬气腰杆子坦然以对的时候,“她”出现在我的面前。

俗话说:我弱我有理。事实证明,很多事你再怎么努力地表达身边的那些破人也不服,除非用健康来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