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身女人不乐意一个人带着孩子有什么可指责的。
“你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跟我联系?”
因为不乐意跟我父亲一起过了呀。
联系了能咋地,正如此刻我无话可说,她又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嗨,我现在24岁了,身高163,体重55公斤,哦对了,体重这么重是因为我怀孕了。我也要当妈妈了。”
然后呢?
你想知道这些吗?
“嗨,我是你亲生的女儿。”
这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找她,能说啥?
曾经你也是像我现在这样,大肚子挺了九个月,然后费劲力气把我生了下来。这一切对你来说可能已经受够了,给了你这个大肚子的那个男人,你也受够了。连大带小地抛诸脑后,有什么不对?
睡不着觉又不能吵醒黄河,我实在实在不想拿这个事来找他商量。一个人躺在床上,气得肚子胀气。
我都懂啊,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我睡不着觉了。
你把我丢在这个家里,无论我快乐还是不快乐都是一个真正的家。有房子,有饭吃,有父亲也有母亲的那种家。如果你曾经有过一秒为我考虑,可能也会觉得这样对我更好吧。可能孤身一人离开这一切的你,连这些也不能给我。
我没有跟黄河说,把这个字条藏在兜里,想要永生忽视之。可无论我的理智怎样喧嚣,身体是诚实的。
这一切的猜测都已经是最好的,如果真的开口问了,还可能会更糟。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既然想得清清楚楚,又为什么睡不着?
熊孩子确实多事。也怪我,人家犹犹豫豫要不要说,还不是我催他说的。
在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我还是有小小的好奇。
“你想要就收着,不想要就烧了。算我多事。”
你是什么样的人?
14岁的少年递给我一张纸条。
你在怎样生活?
许庆晨显然早已想到了这里。“我……偷翻她手机,把电话号码记下来了。”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鼻子上有浅浅的麻子,一般都看不见,只有接吻的时候才能被人看到?
奇怪,这是在跟谁吵架?装20多年圣母的人不是她自己吗,难不成精神分裂了跟自己的第二人格吵架呢,可突然,电光石火之间,有一个念头闯入我的大脑。
我这么尖刻、冷漠、微小的仇恨永生不忘,是我生长的家庭给我的,还是你给我的?
许庆晨说,说得犹犹豫豫,我说你说呀,催了几次他才开口:“她半夜偷偷打电话,和人吵架。我大概听到的是:你别装了,装了20多年圣母你不累吗,这样的话。”
我想听一听你的声音,想看你看你的头发。想摸一摸你的手指,是不是也永远热乎乎的。
“还有一件事。”
这个小小的好奇就像巨大的蚌壳厚厚的肉里一个砂子那么大的小珍珠,不去碰它,尚可假装不在。可知道它在那里,就难受了,怎么也忘不了了,睡不着觉了。
打那么多针皱纹自然是绝对不可能长得出来的,每天的面膜保养品成吨糊在脸上,红枣银耳燕窝塞满肚子,气色也是差不了。可女人可能无论怎样都能看得出自己老了。尤其是当自己心里觉得自己老了的时候。
凌晨两点时,我抓着手机,哆哆嗦嗦,心想:多大人了,多大点事儿,问问怎么了,手机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哦……”许庆晨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她最近确实是经常照镜子来着,还总问我:妈妈老了没有,妈妈是不是长皱纹了。”
可凌晨四点时,我还是没能发出任何一个字。
“她是不是最近照镜子自己觉得自己老了……”
“万一不是她呢。”
“不可能。”许庆晨斩钉截铁:“他搞不清楚我妈为什么会这样想。”
“万一不是她呢。”
“你分析爸外头有没有人?”
“万一不是她呢。”
我很震惊。她不是最最温柔贤惠的吗,她怎么会像一个泼妇、像一个怨妇?难不成我爸真的在外面有人了?原来糟糠之妻看不顺眼,换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如今年轻的也老了,再准备换一个小妖精?
四点五十分,小鸟们开始欢叫。我爬下床打开窗户,天光浅蓝,风儿清凉。躺在床上,孕期的燥热蔓延四肢。两条腿都伸出被子之外,清晨的风儿吹拂着,终于睡着了。
他俩居然在吵“我是不是老了,你才跟她那样”。
醒来时,是早晨九点。
“我妈经常跟爸吵架,一开始还藏着,后来吵到客厅里了,我终于听见他俩在吵什么了。”
黄河上班去了,留了早饭给我。我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那11个数字牢牢刻在脑内,一想起来就犯恶心。
许庆晨沉默了一会儿,可能在打腹稿。
中午,许庆晨给我发了个微信,问:“怎么样?”
“嗯?哪里不一样了?”
问个屁啊!!!什么怎么样?!?!?!
“姐,你搬走之后,家里不一样了。”
我气急败坏,回复:“烧了。”
吃完饭,许庆晨陪我出去遛弯。我肚子虽大,走路还算利索。月份大了也没什么不舒服。
老老实实过了一下午,差不多是他放学的点儿,给我打电话。
我……我弟弟还不到15岁啊,苍天。
“姐,真烧了?”
“骂人你光会ST丢不丢人啊,这些都是日常可以用来骂人的短语,下次尽可能换着用。”黄河严厉地说。
“干你屁事。”我憋着神龙巨火。
黄河带着许庆晨溜溜儿打了五个多小时游戏,午饭收拾好了,歇完了我又准备做晚饭,晚饭做好了,我正要扯嗓子骂人,只见两人偃旗息鼓,掏出本子,居然开始讲今天遇到的生词、固定用法和语法错误。
“不然……我帮你问问?”
打游戏这个事真的很神秘。比如我们正常做一件事,只要不是工作,是很难连续不断持之以恒完全不厌倦地做下去的。但是打游戏就能。
“干你屁事!!!!!!!!!!”
我……
许庆晨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他给我的小纸条只是摘抄版,他自己居然还留了。留这玩意干嘛啊,我质问他:难不成是你妈?!他说,我好奇啊,我想知道什么样的妈妈能生出你这种泼妇。
黄河撂下筷子郑重地替我劝许庆晨:“你听好喽,你想去什么寄宿学校,想中考考得多烂,哥不管你。你在别的科目丢人,可不能在二老那儿给我英语丢人,听见没有?!”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黄河下班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许庆晨跟我说了。”
我不需要给黄河使眼色,只要气急闭眼就够了。
我当场就把手里的遥控器砸了,指着大门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