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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姐,你……中午光吃冰棍?”她问我。

关于这个小女孩的事我简直什么都知道。所有八卦都是黄河告诉我的,所有八卦都是王德伟那个小男生告诉黄河的。真够八卦的,这帮男的。

我说:“胸口火烧火燎,就想吃点冰的。饭倒是吃不下。”

“我就是散散步,正好走到这儿了。你吃冰棍吗?”

“啊……”她敬佩地看着我的肚子——因为我总穿得叮了当啷,所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啊,永远也不想当妈妈。”

“悠悠姐。”一个漂亮的少女,仰着脸看着我:“你来找许庆晨?”

我冷笑一声说:“我也没想当妈妈。”

可是有一个我认识的小孩出来了。

“那你……”她被我噎了一下,我以为我会把这个小女孩聊得很尴尬,可她接着冷静下来说:“你以后准备怎么对待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孩?”

可许庆晨没有出来。这个阴沉沉的小孩,肯定中午仿佛屁股有胶一样粘在座位上。

“随便吧,生出来,养大了,爱怎样怎样。”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许庆晨的学校附近。初中生们中午会在学校附近晃悠,有些人会出来买点零食吃。我悠闲地站在学校门口,心想要是许庆晨出来了,我再给他买个冰棍吃。

“学习不好也没事?光知道玩也没事?”

说来真的很逗。我父母发现他这颗牙没了,居然是一年之后的事。许庆晨因为什么事被气急了,朝我母亲大吼,空空荡荡的牙床子映入我母亲的眼帘。当时我母亲非常惊喜说:“呀,小晨开始换牙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冷酷地反问。

“你把你的冰激凌含着,含在牙床上,能止血。”我简洁地说。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希望我妈也这么想。”

我的冰棍还没拆包,递给他,让他自己捂在脸蛋上。

我哈哈笑着说:“这还算是好事儿呢?”

我无言以对,想了想,我能怎么管?

她说:“十年之后,你问问你的小孩吧。”

“你就甭管了。”他不耐烦地说。

我们俩坐在路边吃冰棍。一个二十多岁穿得叮了当啷的孕妇,一个十四岁穿着校服的漂亮学生,就这样坐在地上,路过的人无论学生还是大人都看我们。

“这你以为瞒得住?现在看不太出来,明天就青了!”

“我下午不想去上课了,一会儿咱们去吃点好吃的吧。”这个叫小英的小姑娘对我说。

“……是别人打你?”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右边比左边稍微肿那么一点点。

“你怎么说不上课就不上课呢?”我到底是个大人,板起脸来问她:“我们许庆晨那么混都没有逃过课。”

“牙我给咽下去了。”他说。

“我们老师不会找我家长,她知道找我爸也没用,既然如此我干嘛不逃课?”

幼儿园老师如果知道他少了一颗牙,可能当场就要给我父母打电话了。

这什么逻辑……

“一般小孩打架能把牙打没?!老师不知道你打架?”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许庆晨没有逃过课?”

“……无所谓了,男人哪有不打架的。”

……“这小混蛋是皮痒么。”

“胡说八道,那这血哪来的?”

“总之,咱们去吃米粉吧,桂林米粉,怎么样?”

“我本来就没有这颗牙。”他说。

我不知道家里阿姨给我买了什么酸的吃的,我出来也没带手机,她们也找不到我。但被这小丫头一说,我还真想吃桂林米粉。

“怎么回事?你牙呢?!”

“悠悠姐,”她问我:“你爸有过外遇吗?”

那时候我还是高中生,许庆晨还在幼儿园。我去接他放学,带着他去买冰激凌。问他想要什么口味的他也不说,我就擅自给他买了巧克力。一口咬下去,他疼得嘶了一声。我问他怎么了,让他张开嘴,发现居然少了一颗牙。

我正畅快地嚼着一块酸笋,被她这样一问,简直直击我人生秘密之中心。

五岁左右,他就开始变得阴暗起来。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在那之前他非常迷恋恐龙,在那之后,他突然无所谓了。

“怎么了,你爸有外遇了?”

可婴儿毕竟依恋母亲。虽然许庆晨总的来说是被月嫂、育儿嫂和后来的保姆阿姨带大的,她始终只是在床边优雅地坐着逗一逗这个婴儿,可许庆晨很小的时候,还是最依恋她。他两三岁的时候跟保姆睡在一起,夜里自己跑下床,想投入母亲的怀抱。保姆被他的哭声惊醒,忙不迭到父母门前去捉他。可怜许庆晨小小年纪,从来没有敲开过父母紧紧关闭的房门。

等等。

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一切还是蛮正常的。母亲不喂他奶,后来她说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奶喂他。可我记得很清楚。生产之后她的胸部涨得快要破掉,她咬紧了牙一点一点把满满的乳汁憋了回去。那几天她憋得非常痛苦,新生儿不要吃奶瓶,头一两天饿得脸色发紫。她让月嫂不断地尝试着给他塞进橡胶奶瓶,自己站在门口,痛苦地看着她的儿子。在许庆晨哭闹不休的时候,她的胸口濡湿了一大片。

“你爸离婚了,这就不算是外遇,就算是正规找对象。”

很奇怪的是,我在家中感到不可言喻的难受也就罢了。许庆晨是怎么回事?父亲是他的亲生父亲,母亲是他的亲生母亲——我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大了肚子去了医院抱回来一块皱巴抹布的。他们对他总不至于怀着任何虚情假意。可为什么他是这样一个跟父母都不亲的奇怪的孩子?

“我爸没有,但是我觉得他需要找一个。”

可万一呢?万一我只是一个记忆偏差、性格扭曲、被惯坏了(正如我父亲所说)的混球呢?

“你爸找不找女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问。

我有十几个日记本。在这些日记本上,记录着所有她不是我母亲的证据。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每当她对我好——好得我几乎要被骗过去的时候——我就再回去翻一翻这些日记本。这些日记本,我都明目张胆地摆在书架上,如果有一天她翻到了,正好是一场好戏。

“跟我没关系吗?”她眼神空空地望着我背后的一片空虚,呆呆地说:“我果然还是变得跟我妈一样了啊。”

我有没有想过,三岁的时候那一番对话,会不会真的是我的幻觉?我那个时候烧得糊里糊涂,会不会真的只是一个特别清楚的梦?后来所谓的“验证”她不是我亲生母亲的一切蛛丝马迹,会不会都只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