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老师这回彻底抬起了头,手机里一阵惨叫,他说:“得,我死了。”
“孩……孩子?”我一阵电光石火,不由得问:“你老婆是不是叫许悠悠?”
我的老师名叫黄河,今年21岁,是名校的大学生。他的女朋友比他大三岁,名叫许悠悠,就是许庆晨的亲姐姐。认真交往,意外怀孕,决定结婚。游戏公司的待遇不错,他有信心能组建一个不错的小家庭,虽然他的女朋友号称他挣不挣钱挣多少钱都无所谓,上不上班他自己看着办。
“哥被一个大公司录取了,拿到Offer了。我准备大学不上了,挣钱去,养活我老婆孩子。”
“你见过她父母了吗?”
“……也是,你才多大点儿,你懂啥。”老师这么说让我很生气。我虽然年龄只有14岁,可是我的内心非常成熟,大人的事有那么难懂吗,有什么可不懂的。
“没有呢,她老不让我去她们家。”
“你……结婚了?”我想从他低垂的脑袋下面看到他的眼睛。
“没想到啊。”这一天的家教课算是瞎了,成了闲聊天了,“悠悠姐心眼还挺好,你知不知道她们家二老有多难搞啊。”
他眼睛焦灼在手机上,哈哈一笑:“我老婆同意不就完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能有多难搞?”
“……”我不由得拿出小学生思维问他:“你爸妈同意?”
“差不多就跟你准备娶全国首富的女儿那么难搞吧。”
“这点钱什么时候能挣够啊,哥们要大学肄业,上班去了。”
“她们家是全国首富?!”黄老师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没面子!”
“哦。”我觉得还挺舍不得的,“您挣够钱啦?”
“啧,比喻懂不懂?真是一个理科生啊你。”
“王德伟,等你中考完,我可就不教你了啊。”
“你跟我讲讲。”
这话说得热血激昂,可能跟他手机游戏的内容有关系,不过我也没玩过。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我爸妈总是说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没别的,其实他们也不是只有工作啊。人活着不就是什么都得把握好么。
小学低年级时,许庆晨经常带我们几个兄弟去他家一起玩。许庆晨家有很多一般人没见过的好东西,我们都很喜欢去。一般一个家里聚集了几个男孩子就能炸了锅,可我们在他们家是,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就像一窝小鸡。
“上战场归上战场,疼老婆归疼老婆,两不耽误。懂不懂?”
首先许庆晨的姐姐许悠悠就非常可怕了。我们稍微声音大一点,她就稍稍打开一个房门。看到房门开了,我们就马上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因为我们知道,门缝后面是一双杀气如刀剑的眼睛。
手机上战况很激烈,可老师还是从手机里拔出眼睛来等了我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关心你爸妈就耽误学习了,说得过去吗?!”
他爸爸年纪很大了,是本市一个非常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老领导,现在已经退休了。什么叫气场,我第一次见到许庆晨的爸爸才感受到。他只要往那儿一站,连苍蝇都不敢飞了。
“哦,就是关心他们很重要对吧。如果我因为操心家里的事耽误了学习他们也不会怪我的对吧?”
我们都觉得他们家唯一正常的人就是他妈妈。他妈妈很年轻就生了他姐姐,生他的时候也才三十出头,连高龄产妇都算不上。她长得又漂亮,温柔如水,每次都轻声细语,非常温柔。可许庆晨说,他妈妈是他们家里最可怕最可怕最可怕的人。这个扭曲变态的家庭,其实就是他妈妈的王国,王国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爸都是他妈妈纤纤细指下面的提线木偶。
“我哪知道……”老师在旁边用手机打游戏,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过我告诉你王德伟,一定要多关心你妈。哦还有你爸。他们肯定说让你好好学习别操心大人的事儿,你可别当真。”
“你这话说得真是有文采。”我当时听得瞠目结舌,不由得表扬道。
“老师,您说我妈会没事吧?”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姐说的。”他瞪了我一眼。
是,老师说得都对。结果这一天,老师给我布置了海量基础题让我做。说是没别的,就是端正态度用的。
在这个家里有两个小孩,在许庆晨口中,父母都只喜欢他姐姐。父亲是国王,姐姐就是公主。姐姐要星星不给月亮,许庆晨要星星就会得到一只玩具猩猩。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本人又已经拥有我们平常小孩不可企及的财富,那他姐姐到底是过得何等富贵雍容,我们简直根本无从想象。
“你有没有发现,错了的题都不难,难题都没错。你在数学上太自负了,太轻敌了。”老师说,“你看看,试卷上稍微挖一个坑你就跳进去。这样的陷阱,以你的水平,应该是嗤之以鼻,心想这样也想骗过我,别逗了。可是你全跳进去了,你连分辨是不是陷阱的兴趣都没有。王德伟,难题确实是拉大分数差距的法宝,但是基础题才最重要的,一个基础题都不错,你才能靠着难题拉差距,不然全都白瞎了。是不是?”
许庆晨的妈妈有一种仙后般的风骨,他们好像总想把姐姐往仙子方向培养。可全天下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姐姐那么不像仙子的女孩子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大学,眉毛、鼻子、舌头——满脸都是钉子,眼圈画得跟熊猫似的,搞得我好几年都没有看清楚她真正的样子。小学四年级时有一次到许庆晨家里玩,突然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从屋里出来,我还以为是他姐姐的朋友。
“不是,你妈怎么了?”老师惊讶地问。我才想起来,我家的事我又没有跟老师说,他怎么会知道。
乌眼青的妆不画了,满脸的钉子都拆了,她难道就会变成一个优雅如她妈妈一样的仙女么?当然没有了。我曾经问她为什么每天穿着巨大无比的褂子(我说到褂子这个词的时候悠悠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下半身又穿着巨肥无比的裤衩(说到裤衩这个词的时候悠悠姐差点过来揍我)。她说:“你听说过寄居蟹吗?”
“情理之中??”我说,“您是说我担心我妈才错的吗?”
寄居蟹谁没听说过,我三岁的时候我爸妈带我去海边玩就给我讲了这个小动物有趣的故事。
“你这些题错的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老师看完了,说。
“我就是寄居蟹,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壳。”她说。
放学后,我去老师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想看看吴英卿在不在里面,找她一起回家。可她没在老师办公室里。我只好自己回家了,今天还有家教课,我的家教老师要帮我分析试卷。
我举一反三,马上说:“之前那些也是寄居壳?”
班里大家正在上自习课,我去班里把吴英卿喊出来。她很坦然,出门之前还不忘了把头发扎起来。然后一个多小时的自习课,她居然再也没有回来,老师也没有叫其他同学去谈话。
“对,住久了,我长大了住不下了,所以现在换一个壳。”
当时我想很问问她烤的这样糊,回到家是怎么交代的,但是很快就上课了。她好像没什么不一样——除了突然变了发型之外。
“可是你又不是寄居蟹,为什么不裸着?”这个问题问完了我才发现好像有点臭流氓,不由得红了脸蛋。
“你是特别赞赏我的脑门是吗……非要让它露出来?那我回头拍张照片给你,不用客气啊姐。”
“寄居蟹天生就是寄居蟹。你不是寄居蟹,你不懂。”
难道她被打了,这刘海是遮伤口的?我上手就把她刘海掀开,露出一个雪白无暇的脑门。这个脑门下面是吴英卿巨无语的一张脸。
虽然已经14岁了,我觉得自己远远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可我还是常常会听到“你不懂”这三个字。可是“你还小,你不懂”这句话会令我恼火,我却第一次听到了“你不是寄居蟹”这一句话。
“好看是好看,可是你……”
好奇怪啊。这个姐姐。
她说:“怎么了?不好看?”
其实许庆晨也很奇怪。他是小学二年级转学到我们班来的。据说原来的学校容不下他,老师说他是什么“反社会人格”。顶着这个帽子,很多学校都不收他,辗转了很久才被我们学校录取。我们小同学倒不觉得他可怕,只是觉得这个人很阴沉。现在我们已经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了,没见他干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只是真的很阴沉。嗨,再阴沉我们也习惯了。他就这样,见怪不怪。
早晨我看见吴英卿来上学,吓了一跳。她居然剪了一个厚厚的齐刘海,还散着头发。我们学校当然有很多留刘海的女生,也有女生披着头发来上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事情发生在吴英卿身上我就是觉得很奇怪。
“我不是说你不好啊,老师,”我忙不迭地说:“我就是觉得吧……悠悠姐他们家二老可能觉得全天下没有人配得上悠悠姐。”
老师说:“我不担心你,你自己好好加油吧。你回班里把吴英卿叫过来。”
“哦,谢谢你啊,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底了。”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样的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我以后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14岁的男生了,我也不止是一个小孩子的亲哥哥,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他照顾他的亲哥哥,我还是一个必须要保护我妈妈、帮助我爸爸的男人。考得差,老师找我谈话,我很冷静,没有掉眼泪。我说考试期间我妈出了一点事,让我有点分神,不过接下来就是全力冲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