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湘暗想，今天这里成了房地产专场咨询会了，刚才Tracy在电话里问有没有认识万斗地产的人，现在杨嘉又来问有没有地产圈的朋友了。
“就是为了福贵地产的破产重整案，最后和债权银行确定资产拍卖的事情。湘姐，您有没有在房地产圈的朋友？”
“有是有，但都是负责做投融资的，管销售的没有，你要买房子的话我可帮不上忙啊。”许湘说。
“你今天怎么会到陆家嘴来的呀？”许湘又问。
“那太好了，我就是要找做投融资的。福贵地产有一个资产包很快要进行司法拍卖了，其中有几块地和在建工程，我想请您帮忙给那些做房地产投融资的朋友推荐推荐，让他们有兴趣的话也来参与拍卖。我担心拍卖公司串通拍卖压低价格。”杨嘉说。
许湘暗暗吃惊，杨嘉描述的肖虹和自己之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她还觉察到杨嘉绝不是简单地把肖虹当成一个普通客户来看待。不过许湘不想去说穿，也许杨嘉自己都没有察觉。许湘又想，看来左彬不是拿进篮子都是菜，他还是有选择的。
“那没问题，你有资料的话可以发给我，我转发给他们看看。”许湘爽快地答应了。
“她很真实，一点都不虚荣；也不装，没有坏心眼。就是脾气直了点。”杨嘉说。
福贵地产破产重整资产处置的第一个资产包拍卖会在位于小南门附近的上海公共资源拍卖中心举行。一个多月前杨嘉在看到拍卖公告后，立刻把拍卖公告和相关的资料发给许湘，让她转发给房产圈的朋友们。
“怎么个好法？”许湘继续问。
这天拍卖厅里黑压压地坐了很多人。因为报名人数众多，拍卖公司特意找了一间最大的房间，但还是坐不下。拍卖师不得已告诉挤不进来的人说拍卖会也在网站上同步进行，没必要挤到现场来，网上报价也是一样的。
听到杨嘉说肖虹人挺好，许湘颇感意外。她头脑中肖虹的画像，就是一个漂亮、虚荣、爱财的花瓶。
杨嘉和肖虹早早来到拍卖厅，坐在最后一排。这个资产包，包括三块土地和一个烂尾的项目，起拍价是21亿，正好相当于福贵地产的所有负债。如果能按这个价格卖掉的话，福贵地产还能剩下300套建好的房子。
杨嘉被问住了。想了好一会，说：“对客户我也不太好品头论足。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拍卖会开始。
“你觉得肖虹怎么样？”许湘问。
拍卖师首先宣读了拍卖会的注意事项，然后介绍了本次拍卖的标的物，前前后后说了大约半个小时。肖虹的心里扑扑乱跳，觉得当初配资买玉龙医药的感觉又回来了。
“哦，应该说是我朋友的朋友，我跟肖虹不熟的。”许湘刚才向杨嘉打听案情，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肖虹。她总怀疑肖虹是左彬的情人，虽然左彬一直都不承认。她听到说肖虹嫁了个六十多岁的地产老板，猜想左彬现在和她大概是没什么瓜葛了，但是在这之前呢？左彬肯定和那个六十多岁的地产老板一样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所有的男人都这样。
宣读完毕后，拍卖师宣布起拍价是21亿，每次加价至少一千万，竞拍开始。
“湘姐，您是怎么认识肖虹的呀？”杨嘉说完，想起当初许湘推荐这个案子的时候说肖虹是她的朋友，便想顺便多了解一下肖虹过去的事情。
“21亿，有没有出21亿的，有没有出21亿的，各位有没有愿意出21亿的……”
杨嘉这么一描述勾起了许湘的好奇心，许湘让他说得详细一点。杨嘉便将肖虹被诬告谋害陈福贵，到肖虹和陈珍争财产，再到福贵地产破产重整的事向许湘介绍了一番。
下面无人应价。
“这事说起来还真复杂。原来您跟我说这个案子的时候，是个刑事案子，说是故意杀人。后来发觉是个民事案子，遗产纠纷。现在变成了一个经济案子，破产重整。”
“如果21亿卖不掉怎么办？”肖虹焦虑地问。
“肖虹”，这个名字有点熟，许湘想起来了，是左彬托她找律师朋友，她推荐了杨嘉。“那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吧。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了结啊！”许湘还想起左彬说肖虹涉嫌故意杀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下次就得打八折再卖。”杨嘉心里有点难过。
“主要是你朋友肖虹的那个案子。”杨嘉说。
“那是不是300套房子也要拍卖了？”肖虹问。
“最近在忙些什么案子呢？”许湘问。
杨嘉点点头。
“比在证券公司工作是更有挑战些，有各式各样的案子，不像原来那么单一，都是证券类的事情，但是也更丰富多彩，更有趣。”杨嘉说。
“我住的房子呢？能保住吗？”肖虹问。
“做律师感觉怎么样？挺有挑战的吧！”许湘问。自从离开海明证券，许湘和杨嘉还是第一次见面。
杨嘉勉强地说：“不知道。”
半个小时以后，杨嘉准时出现在许湘的办公室。
“21亿，有没有人出价21亿？”拍卖师继续在喊，“21亿第一次。”
“欢迎欢迎，我今天正好有空，你到我办公室来吧。”许湘说。
“21亿第二次。”
“湘姐，我今天正好到陆家嘴来办事，很久没见你了，想来拜访你一下。”杨嘉说。
杨嘉心想，完了，按规矩，喊到第三次仍没有人应价就算流拍。还不如接受李响的建议卖给万斗地产呢，现在肖虹真的要什么都没有了。
刚放下Tracy的电话，许湘的手机响了，是杨嘉打来的。
突然有人举起了牌子，口里高喊：“35亿。”
许湘告诉Tracy她接了储油银行IPO的项目，Tracy说那是北京分所做的，她和负责人不熟，也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人太多，声音有点吵杂，拍卖师没有听清，就问：“那位先生你出价多少？”
许湘对房产市场不太关心，一来她和父母都有房，她在世纪公园旁的房子是2005年回国不久买的，那时房价不高，她买了100多平方米的大两房；父母的住房是外婆家的祖宅拆迁时分的，也很宽敞，两套房子无论是房型还是地段都很理想，他们没有置换的需求。二来她虽是上海户口但因为是单身只能买一套，早已被政策限购。她认识的房地产圈的人大都是管投融资的，没有管销售的，所以对Tracy爱莫能助。
“35亿。”
“关键是还买不到。周六我和老公去了，你知道有多夸张吗？开盘卖100多套房子，我们早上七点钟到的，排队拿号，你猜猜我们拿到几号？968号！很多人说是周四晚上就开始排队了。结果排队的队伍没往前挪几步就说都卖完了。你说这几百万上千万的房子怎么跟卖白菜一样呢？下个月还有第二批开盘，据说好的楼层和房型没有关系是买不到的。这不我才问你有没有在万斗地产做销售的朋友。”
“35亿，谢谢，那位先生出价35亿，现在是三十五亿一千万，有没有人出价……”
“涨这么多啊！”许湘惊叹道。
“36亿。”另一个声音喊。
Tracy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之前也看过一个新盘，是万斗地产开发的，在中环边上，前几个月去看的时候还没开盘，预计开盘价是5万。后来上周通知我们说周末开盘，均价6万2。”
“42亿。”第三个声音喊。
“买二手房，卖家容易跳价，不如去看看新房呢。”许湘建议道。
杨嘉已经坐不住了，他需要出去透透风。
“别提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看房子的事吧，我老公总说房价还要跌还要跌，就一直没出手。两个月前国家出台了去库存的新政策，这两个月房价噌噌噌地涨，我们原来看得中的几套二手房，半个月不到都卖掉了。原来挂了一年多都没成交的，现在都卖掉了。好不容易有一套还在的，房东之前挂800万，半年前中介说可以还价到750万，结果再去问的时候，房东跳价到950万。我老公说一下涨那么多，再考虑考虑，结果第二天人家980万卖掉了。”
杨嘉出去逛了一圈，想到肖虹还在拍卖厅里，就赶紧回去。回去的时候拍卖会还在进行，价格升到了51.2亿。
“没有直接的。是什么事情？”
肖虹到底是经历过爆仓这种大场面的人，她像看耍猴一样听着这些人喊数字，完全没理会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对杨嘉说，杨嘉出去没几秒钟价格就喊到了50亿，然后速度变慢，参与喊的人也变少了。现在是一千万一千万在加，好像只有三个人还在参与。
“你有朋友在万斗地产吗？”Tracy问。
杨嘉看到前排有一个还在参与喊价的人，左边一个人拿着两个手机，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同时打电话，右边一个人腿上放着手提电脑，疯狂地往里输入数字。
“这么巧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许湘问道。
拍卖师也颇为配合，每加一个价位至少要等上五分钟，似乎就是让这些参与者有充分的时间来考虑。价格过了52亿的时候参与者又少了一位，只剩下两个人在那里对决。最后价格到了53.3亿。
“许湘啊，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Tracy一接起电话就说。
“有没有人出价五十三亿四千万？”拍卖师足足等了十分钟，终于没有人再加价。
许湘立刻就开始做新项目的工作。她翻了一下储油银行的基本资料，发现储油银行的审计机构正是GMPK会计师事务所。她想到可以给Tracy打个电话，在做IPO的过程中要会计师配合的工作非常多，虽然Tracy未必是负责储油银行项目的会计师，但是通过她熟悉一下负责的会计师也是好的。
“五十三亿三千万一次。”
许湘激动地说：“谢谢马董的信任，我会全力以赴的。”
“五十三亿三千万两次。”
“担子很重是不是？储油银行的发起股东很多，有很多大国企大民企在里面，工作量是很大的，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我昨天已经跟管理层说过了，这是未来一年公司的头号项目，公司各部门，一切资源都要给这个项目开绿灯。”马董见许湘不响，担心她有什么顾虑。
“五十三亿三千万三次。成交！”砰的一声，拍卖师敲响了拍卖槌。
“中国储油银行！那可是仅次于工农中建四大行的超级银行啊！”许湘心想，这么大的项目一般都是公司副总经理级别的人来做的，如今却由自己来负责，马董为什么这么栽培自己呢？
拍卖厅里的人陆续站起，像电影散场一样离去。
“接下来有一件事，我们公司刚刚和中国储油银行签订了上市辅导合同，我想让你来负责这个项目。”
“这就结束了？”肖虹问，似乎还意犹未尽。
“这是靠公司上上下下和马董的支持。”许湘谦虚地说。
“结束了。”杨嘉回答。
“玉龙医药的项目你做得很好，很漂亮。”马董称赞道。
“那300套房子保住了吧？”肖虹问。
许湘走进马董的办公室。
“保住了。”杨嘉说。
正想着，秘书打来电话说马董事长请她去办公室。
“我住的房子也保住了吧？”肖虹问。
许湘做完玉龙医药的增发，觉得一身轻松。这个项目从最初的收购ASE到现在定向增发装进上市公司，都是她在一线操盘，从海明证券一直做到了中高证券。这的确是一笔多赢的生意，玉龙医药的新药研制成功可以治愈很多的病人，刘芳并购ASE的钱赚了十几倍，左彬的基金也赚得盆满钵满，李兰君又一次当上了公募基金年度业绩冠军……
“也保住了，”杨嘉说，“还多了不少钱。”
玉龙医药再度涨停。那个小公号又发了分析玉龙医药的文章。这次分析得很仔细，说玉龙医药收购ASE股权的价格非常划算，体现了大股东对上市公司的支持，收购后玉龙医药拥有新药100%的专利权，按照新药的市场前景计算，三年内玉龙医药至少还有50%到100%的涨幅，这是确定性最高的机会。左彬特意去翻了翻它的历史文章，发现以前写的质疑玉龙医药的文章都已经删除了。
“有多少？”
两周后，谜底揭开。玉龙医药公告，与ASE公司联合研发的新药获得成功，股价连涨十个涨停，直接破百！接下来分析师谈到玉龙医药，都说它是医药龙头、创新标杆，各家券商研究机构纷纷出了研究报告，对玉龙医药的评级全都是“买入”“推荐”“强烈推荐”。又过了一个月，玉龙医药公告以每股90元的价格定向增发募集资金120亿，收购董事长崔玉龙和领高资本持有的ASE公司90%的股份。这次定增的保荐机构是中高证券，操盘人是许湘。
“扣掉税大概有20亿。”
市场的疑惑更大。之前一直关注玉龙医药的小公号发了《基金抱团取暖做庄玉龙医药》的文章，告诫说散户一定要远离这种没有业绩的庄股，还大骂公募基金毫无操守。
“那不是银行赚的钱吗？”肖虹不解地问。她刚刚觉得银行今天真是赚大了。
这半年玉龙医药的股价走势和大盘指数一点关系也没有，指数下跌它不跌，指数不跌它就涨，股市小涨它大涨。半年时间里股价从10块左右涨到了40块。市场都不明白什么导致了玉龙医药的大涨，分析师们谈到玉龙医药，都说“看不懂”。玉龙医药的中报公布了，揭露了股价大涨的推手。前十大流通股股东除了左彬的私募基金外全部变成了公募基金，秋实基金占据了前三，而李兰君管的基金排在第一。
“不是，那是您公司的钱。”杨嘉说。
李响见说服不了杨嘉，便同意去和所有的债权人商量。“第一次拍卖流拍的话，第二次在第一次的基础上打八折，第三次打七折！”李响说。
肖虹的高兴日子没过两天，烦心事就来了。福贵地产召开股东大会，参会的就两个股东，肖虹和陈珍。陈珍又哭又闹、又吵又骂、大闹一场，最终肖虹还是毫无悬念地当选了新任董事长。
“我建议这样，那三块土地和在建的项目组成第一个资产包，打包拍卖。建成的房子组成第二个资产包，也打包拍卖。”杨嘉也做了些让步。
她坐在陈福贵的办公桌前，心情却好不起来。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她和陈福贵在一起的几个月至少感受到了亲情。现在他离开了，还留给她这么多钱，她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很多，回想起一开始对他的态度，甚至都有些自责。
“现在房产市道不好，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处置，晚了就处置不掉了，”李响威胁道，“分别处置的话，股东到时候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而另一件事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她觉得自己有点依赖杨嘉了。在他给她分析案子的时候，她特意试探过杨嘉：“你这么晚回去，你夫人不担心吗？”
李响是不愿意分别处置的。分别处置对那些有资产抵押的债权人比较有利。比方说一个人问甲和乙分别借了500万，甲有房子抵押，乙没有抵押，这个人还有些别的资产。如果所有资产一并卖了1000万，那就同时还给甲和乙。如果先卖房子卖了600万，其中500万全部还甲（抵押优先），剩下100万还给乙。这时乙就要承担点风险，万一其他的资产卖不到400万，它就会损失。李响现在就处在乙的位置。江发银行有好几笔贷款都是没有抵押的。
“我还没结婚呢。”杨嘉回答。
“我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分别处置对我们股东最有利。”
有一次她又故意问：“七夕你给女朋友买什么礼物？”
李响的想法是简单快速处置。找一家大型的房地产公司，把福贵地产的资产和负债全部接走，可是代表股东的律师却不同意。他把杨嘉叫到他的办公室来，对杨嘉说：“你看，现在万斗地产愿意出22个亿收购福贵地产的全部资产，付清全部的负债后股东还能有一个亿呢，不错啦，这样最简单最快，怎么样？”
“我没女朋友。”杨嘉回答。
福贵地产公司的资产还是很清楚的。总的账面资产有27亿左右，其中货币资金只有几百万，都被冻结了。最大头的23亿是三块尚未动工的土地和一个建到一半的楼盘，有三百多套已经建成的房子，是陈福贵捂盘不卖的，账面价值4亿左右，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资产，比如陈福贵和肖虹住的这套价值3000万的别墅，公司的十几辆小汽车，还有一些办公家具和电脑。公司的负债也有21亿，主要是欠各家金融机构的贷款，也包括欠方建国的快马集团的那笔5000万P2P贷款。
但是杨嘉对她始终保持着律师对客户的尊重和距离。他从来不问她私生活方面的问题，甚至从来不问和案子无关的问题，也从来没有语言上的暧昧或任何表达。这在她遇到过的男人中实在太罕见了。也许杨嘉对她毫无兴趣。
企业破产重整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企业一旦进入破产重整，法院会指定一个“破产管理人”暂时接管企业。江发银行是所有债权银行中贷款贷给福贵地产最多的，所以法院就指定江发银行来做福贵地产的破产管理人。银行负责这项工作的部门是不良资产处置部。李响因为福贵地产的贷款违约，没等到年底考核就被降职调岗，调到不良资产处置部当副经理，仍然负责福贵地产破产重整的事。他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上级有意安排的。他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和老婆离了婚，工作上也失意，应该找个时间到玉佛寺去拜一拜。
每每想到这一点，肖虹又自卑起来。她觉得自己是根本配不上杨嘉的。人家名校毕业，大律师，一表人才。自己呢，家境差、学历低，还有不那么光彩的过去，现在不过是因为运气好继承了一笔遗产。杨嘉知道自己和陈福贵的往事，他说不定根本看不起她。她有点理解了一句话，真正的高贵是内心的高贵，而自己的内心这辈子和高贵扯不上关系了。
十亿元，不是十亿张一块钱堆在一起，而是前面一个一，后面九个零，外加一个人民币符号，仅此而已。
她想起来应该和杨嘉结算一下律师费了。给杨嘉多少她都是愿意的，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靠杨嘉为她争取来的。打开手机，她看到了一条热点新闻推送，内容是“突发：歌星肖雷昨夜因车祸离世”，她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