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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生死一线

中午,左彬在上交所附近的恒悦轩请中学班长葛飞吃饭。葛飞当年是班里成绩最好的,考进了上海交通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到上海证券交易所工作,现在已经做到了技术总监的级别。左彬和葛飞原本除了同在中学同学微信群里,并没有多少联系,几个月前赵小虎跳楼自杀的事情让两个人又搭上了线。左彬知道葛飞在上交所工作,与自己也算有交集,便约了时间出来叙叙旧。两个人先谈到赵小虎,都一阵唏嘘,表示惋惜。然后谈到赵小虎跳楼的原因,左彬想到了那天玉龙医药放巨量天地板的事情。他总有一个疑问,那天在跌停板上扫货的到底是不是刘芳?

早上,红土地股份有限公司的上市敲钟仪式在交易所大厅举行。贾步四和周海涛携手敲响了红土地的上市钟,边上的吕腾飞和红土地公司的高管们齐声鼓掌祝贺。这一刻贾步四仿佛抵达人生的巅峰。

“你们交易所的人是不是能够看到一只股票当天是谁在买进?比方说玉龙医药打开跌停又封涨停那天,成交量那么大,能不能知道是谁在买进?”

两年后,上海证券交易所迁址浦东陆家嘴。新址位于浦东南路,靠近陆家嘴东路,这里是陆家嘴的中心区域。马路的对面是东方医院,浦东新区最早的一所三甲医院。有人说,浦东南路就像是一条生死河,渡过来的可以在上交所敲钟,渡不过来的就要到东方医院等丧钟。因为民营企业的老板把自己公司搞上市就像是过一次鬼门关:先要连续三年满足上市的利润指标,同时要规范化。所谓规范化,就是把过去少交的税全交了,把少交的社保和公积金全交了,把不该报销的费用全剔除出来,还要查祖宗三代,查到每一个股东的背后究竟是谁。这些统统做规范了,然后去排队。普通人排队最艰辛的也就是春运买张火车票或是等什么新款手机上市,排三天三夜了不起了,上市排队要排多久没人知道,有可能是三个月,有可能是三年,也有可能更长。其间每一年都要满足上市的利润指标,一旦某一年不达标,回去重来,等三年满足指标了再说。很多民营企业家倒在了上市的鬼门关前。

“要查当然是能查到的,不过我们内部有严格的权限,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葛飞说,“玉龙医药那段时间是个热门股,我们是重点监控的,我看报告说抄底的主要是游资,公募基金和券商没怎么参与。”

白石通大难不死逃过一劫,还略微赚了点钱。从此他再也不敢用自己的钱赌,再也不敢放杠杆,坚定只做中介,决不入套。后来他所在的单位成为独立的证券公司,他被调到营业部工作,逐步升任营业部经理。他的那些“红马甲”朋友有些成为证券公司的领导,有些去了基金公司,有些发了财又破产,有些破了产又发财。

左彬知道,葛飞已经透露给他能说的极限了。

“白石通,你快回去,你们公司在找你呢,最后十五分钟的交易被取消了!”

“左彬,你做私募的,千万不要去搞老鼠仓、做庄、操纵市场这种事情。”葛飞认真地说。

收市后,白石通默默地走出上海证券交易所,当时上海证券交易所位于黄浦路15号,原来的浦江饭店内。他独自一人走到外白渡桥上,望着桥下的江水,望着黄浦江对面即将完工的东方明珠电视塔,觉得十分茫然。二月的上海寒风刺骨,他身上衣着单薄,薄薄的红色马甲完全不挡风。他正犹豫着究竟是向公司自首,还是从桥上跳下去,还是冲到桥面中间被车撞,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左彬心想,葛飞当了交易所的部门领导,说话比当年做班长的时候更有领导派头。不过他知道葛飞向来正直,给自己的忠告绝对是为自己好。

2月23日这天让白石通终生难忘。早上财政部出了公告,空头宣告失败,327国债大涨,到下午涨势加速,白石通眼看着自己赚到了10万、20万、50万,正当他喜出望外的时候,最后十五分钟市场风云突变,327国债开始暴跌,一瞬间他的利润化为乌有,转为亏损,转为爆仓,强平都来不及了,收盘时他倒亏了20万。那时白石通一个月工资几百块,内环的商品房一千块一平米,20万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葛飞继续说:“我们交易所现在技术非常先进。用大数据分析,老鼠仓、做庄、操纵市场这种事情一抓一个准。以前他们搞做庄的,以为在全国各地不同地方开几百个账户就可以逃避监管,现在用大数据,你分再多的账户,手法再隐蔽,也能轻轻松松抓出来。”

一天他发现一个中字头的席位上来了两个陌生人,操着北京口音,然后那个席位一直在做多。那个席位的“红马甲”叫周海涛,就是后来海明证券的总经理,也和他认识。借着休息的机会他问周海涛那两个陌生人是什么来历。周海涛说他也不认识,只听说是财政部某个下属单位的。白石通马上回去把自己的空头仓位换成了多头。

左彬听了暗暗吃惊,觉得收获极大,比一百堂思想教育课还管用。他打趣地跟葛飞说:“但是再高级的电脑程序、大数据什么的,也是人设计的呀,如果设计的人知道了其中的漏洞,比方说葛飞你吧,跳槽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搞老鼠仓、一起做庄,岂不是就不会被发现了?”

1995年的年头上交所的国债期货火爆了起来,327国债的价格噌噌地上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位。白石通听万国证券的“红马甲”朋友说他们公司会全力做空,这个价格肯定挺不住,于是他也跟着做空。那几天价格忽涨忽跌,白石通心神不宁,跌了就高兴,涨了就紧张,万国的席位的确在大举卖空,但价格却不跌,他觉得不太对劲。

“左彬,你就是脑子活络,会动歪脑筋。我跟你说,没用的。交易所的这套系统是在不断升级的。而且交易数据永远保存在那里,现在抓不出来,以后系统升级了,把历史数据拿出来跑一遍,照样把你抓出来。”

工作闲下来,白石通就展现了他天生的交际能力。他很快和一批“红马甲”都成了好朋友,得到各种各样的内幕消息。他也偷偷用亲戚的名字开了股票账户,拿自己的钱玩玩。

左彬知道,葛飞的聪明绝不亚于自己,有这样的人在交易所监控着,自己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做交易。

“红马甲”在最早玩股票的老股民眼中是颇有魔力的一群人,是证券市场专业人士的代表。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魔力,对分析股票也不专业,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打电脑打得快。最初证券市场的技术条件比较落后,当时整个中国的通信技术都很落后,证券公司在营业厅里接到散户的委托单子,便用电话打给场内的“红马甲”,“红马甲”把单子飞快地输入电脑。在开盘的四个小时里,“红马甲”一刻不停地把单子输进电脑,不需要也没空动别的脑筋。很快交易所的技术系统升级,单子不用再通过电话报给“红马甲”,场外也可以通过电信专线报单,“红马甲”的工作才轻松了一些。

“交易所的工作怎么样,好玩吗?”左彬好奇地问。

公司的老员工都面面相觑,白石通玩过386台式机,就毛遂自荐说:“我打得快。”于是他就成了公司的出市代表,或称证券交易所场内交易员,俗称“红马甲”。

“嘿嘿,”葛飞笑笑说,“我们这儿叫鸟笼政策,刚进来的大学生待遇很高,把你养得好好的,让你不想往外飞。等过几年之后呢你就是想飞出去也飞不动了。我们就需要安安定定的人,不希望流动性太大。”

“你们中谁打电脑打得快?”

左彬心想,幸好没去交易所工作,否则以自己的性格一定憋出病来。

白石通入行极早。他大专毕业后进入一家银行的证券部工作。当时证券市场刚刚起步,还没有后来的银行、保险、证券“分业经营、分业监管”的概念,有些银行可以设立证券部开展证券业务。记得上班后不久的一天领导过来问:

从上海证券交易所出发沿着浦东南路往南,经过四个红绿灯和一条地道,会见到一条不起眼的破旧小弄堂。弄堂口很窄,只能供一辆车通过,要么进要么出。但是每天早晨上学和下午放学的时间,弄堂口就会成为顶级豪车的停车场。BBA是最低档的,法拉利保时捷也很常见。不明原因的路人看到这排场,往往会去看看这弄堂究竟有什么特别。弄堂口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破烂烂,只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挂着一块小牌子“依顿国际教育集团”。一看这个名字,立刻就能让人联想到英国大名鼎鼎的皇室贵族学校“伊顿公学”。但这个“依顿国际教育集团”和“伊顿公学”其实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尽管如此,这所国际化的幼儿园仍然成为在陆家嘴工作的家长争相把孩子送进去的目标。金融圈的人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魔法师,不能和广大的麻瓜们混在一起。这条不起眼的小弄堂,就像是伦敦国王十字车站的93/4站台,穿过它,就到达了金融圈的霍格沃茨,开启了孩子的魔法师人生。

投机者最大的幸运,是一开始就爆仓。

韩玫每天下午这个时候都会来接儿子放学。她是为数不多不开豪车的家长,因为她不喜欢开车,技术也不好,宁可打车出门。她接到儿子,用手机打车软件叫了一辆GL8,和儿子一起上了车。车开出一会儿,路过八佰伴,她看见一个背影很像自己老公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进了商场,她担心自己看错,再看第二眼时已经消失了。她带着儿子和重重的疑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