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翻个白眼:“‘神兽’本来休假到下周的,昨天就提前来上班了,证明她在打进修的主意呢,我偏不让她得逞!”
高飞对沈心完全猜不透:“现在你还有心进修,身体扛得住吗?”
高飞有些失笑,这斗争到“忘我”地步了,忍不住提醒她:“你现在最要紧是治病!”
医院马上要开展新一轮进修,名额有限,连回家病休的沈心也开始回科室上班。
沈心两眼喷火:“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他当时就进行不下去了,这就是娶个二婚女人的恶果吧,她的生命里镌刻过一个男人,印记深到不可磨灭。他回想起与她的相识,始终都是他单方面的追求,他那时不在乎她爱不爱她,长期无回应的付出也没有关系,他爱她就足够了。
王苹苹和沈心是一对天敌,王苹苹在内科虽然资历比沈心高,但真正当班的日子远没有沈心多,科室口碑不怎么好,进修机会高主任内心不想给王苹苹,却又怕她哭闹。俩人僵持不下,高主任两面劝都不退让,几根稀疏的毛被自己抓挠得见底了,上报名单日期最后一天,老高发脾气说,干脆让高飞去得了!这下,水火不容的女人都消停了:行。
黄成现在四面都是墙,他的秘密,他的烦恼,他难以言说的夫妻生活。他们的夫妻生活一直都是他主动,高飞从没有表示过兴趣,他一度认为她是矜持。有一夜意乱情迷,她模糊呓语道:欧阳——
高飞简直不相信这么大运会让自己撞上,她将有幸见到消化内科目前最权威的专家。
黄成毫无回应,她好像在对着一面墙说。
沈心意味深长说:你这是触底反弹了!
他们之间连对话都省了!黄成蒙着头,高飞猜他是因为高国庆的事生气了,她有气无力地坐到床头,解释道:“他毕竟是我爸啊,他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了,我不帮他谁帮他?”
高飞明白,沈心就是特地为她争的。
亲戚们终于散去,黄成已经睡了,门上贴一张字条:往后回家请在十一点以前,以免打扰其他人休息!
高飞回到家夜已深,黄成睡了,她于是给黄成留了个字条:我下周去上海进修,为期三个月,家里的老老少少就全拜托你了,还有,我妈那儿希望你多多照应!
高飞知道高国庆确是遇到麻烦了,心情更恶劣了。
凌晨黄成看到字条,不悦地盯了高飞一眼,提笔在字条上写了两个字:已阅。
高飞没辙了,出门没瞧见她爹的人影,她赶紧到出租屋去找,邻居却说高国庆突然搬家了,还为住房押金和房东大吵了一架。
诸事不顺,公汽半路上爆胎,高飞赶到车站迟到半小时,幸好火车误点了。她刚上车就启动了,好险!她正在放行李,一个人在背后惊讶地喊了声:“高飞?”
她只能跟黄成借钱,一听借给高国庆黄成断然拒绝,不借!还嫌耳光打得不响亮?
高飞忽然有种灵魂出窍感,她极慢地回过头,欧阳,她有点晕:“你怎么在这儿?”
缺乏睡眠的人脾气总特别坏,高飞忍不住吼了一声:“我又不是印钞机,我只有这么多,你要就拿走!”吼完,高飞又后悔了,看看高国庆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心软了,“你等着,我去借。”
“我去上海进修……”他怀疑地看着她,“你也去吗?”他清楚内科的状况,狼多肉少,怎么也不会轮到这个缺心眼的。
高国庆不接钱,一脸的失望:“我真有急用,你帮我想想办法!”
高飞和沈心一路上微信联系,沈心得知外科进修的是欧阳,一点都不惊讶,原来消息早就传开了,也就当事人自己不知道而已。
高飞少不得打点精神帮忙招待,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她拉开门意外看到了高国庆,他来就是要钱,要两千,高飞气呼呼地将兜里的钱都掏出来:“你看看,我身上拢共就这么多,都拿去都拿去!两千?你到底要干什么,要这么多钱?”
欧阳削了个苹果递给高飞,高飞赶紧摆手不要。欧阳便将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儿,用牙签穿上递给她,高飞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吃吧。”
今天是周末,又是黄成家人雷打不动的团聚日。
欧阳一副牌认识了整个车厢的人,他招呼高飞一起玩,高飞拒了,她睡了一觉又一觉,发现路程还没过半,便在欧阳的反复邀请下加入战局,这下时间过得快多了。
她空着手回到家,预备好好补上一觉,迎接她的却是满满一屋子的人,比抢救室还要热闹。
高飞在开水间给黄成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对方拒接,同时信息进入:什么事?
高飞一把拉住她:“这事本来我就有责任,如果下班前我再巡视一遍可能就没这事了……也就是扣奖金,我又不是没扣过,你又何必再掺和进来!”她的内疚并没有因此好转一丝一毫,她想,如能选择她宁可替沈心生病,但现在说这有什么用?高飞,你真的很虚伪啊。
高飞歪着头盯着手机,他还在闹别扭,不是更年期了吧?
沈心大声说:“跟你说正事呢,别打岔!我这去找主任说清楚!”
她不知此时此刻黄成正在男性科排队看病,医生面无表情,说话抑扬顿挫:“先吃一段时间药观察观察。”
高飞小心问:“你的复查结果出来了吗?”看到沈心的脸色,她什么都明白了,“不会有事的,我再陪你去别家医院看看。”
黄成弱弱说:“我在别家医院治过了,一直没效果……”
作为补偿,这锅她必须背,她说:“我在食堂。”事后沈心并没有因为高飞的替罪而开心,反而非常愤怒:“我擅自离岗,这是我的错,关你什么事,怎么哪儿都有你?”
医生依旧无表情:“别着急,坚持,坚持才能胜利。”
高主任厉声质问:“她跟你说了?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在病区盯着,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出事后,她过了一段“观察期”才再度进班,目前她的处方、医嘱、病历都由上级医师监督过目。
处方上全都是草药,他哪有时间熬药?医生终于有点笑意了:“没事,我们有代煎草药的业务,要是您嫌麻烦,还能替您磨成粉装在胶囊里,我们都替您考虑到了,您就好好治!不树立治病的信心,病怎么能好呢?”
高飞撒谎说:“她突然不舒服,跟我说了一声。”
黄成拿到几瓶胶囊,发现价格比之前的草药贵了一倍都不止,感觉上当了。
高主任愕然,两眼死盯着她,估计吃她的心都有:“她请假?我怎么不知道!”
欧阳去餐车买了两个盒饭过来,他递给高飞一个:“趁热吃。”高飞赶紧掏钱,欧阳被她的举动逗乐了:“你还真见外啊。”
高主任厉声喝道:“沈心人呢!”从来没见高主任这么气过,高飞忙说:“沈大夫临时有事,请假了!”沈心的事科室的人还不知道,高飞知道沈心的个性,她肯定不愿自己得病的事被旁人知道。
高飞心说,你本来就是“外”,前任,就是外得不能再外。
高主任一愣,高飞咬紧了嘴,早上接班的时候沈心晃了一下就不见了。她记起,今天沈心复查的结果该出来了,她暗暗自责,最近娘家婆家自顾不暇,她竟忘了沈心。
刚才打牌的女孩拿着瓶辣椒酱过来:“欧阳,吃辣的吗?”
一名医生轻轻说:“是,沈大夫的班……”
欧阳忙接过:“谢谢,正觉得菜没味呢。”
高主任大怒:“谁的班儿,谁的班?”
另外一个女孩抱着方便面碗过来在欧阳身边坐下:“欧阳,你有女朋友吗?”
病人虽然救过来了,但病危后医生十七分钟后才赶到,病人家属发起投诉。
她的好友捂嘴大笑,差点岔气:“干吗?你不是想追人家吧?”
又是十七,只要她在医院一天这个数字很难绕过去,高飞迅速跳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外跑。
女孩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我就随便问问!”
第二天高飞下了夜班,正在食堂吃着早饭,手机突然响起,病区召唤:“高大夫!十七床病危!”
欧阳笑眯眯看了看她们:“谢了啊,我有老婆了。”
沈心的检查单被胃镜室弄反了,该复查的是沈心。
高飞看了欧阳一眼,心说还没跟上官结婚呢,就老婆老婆叫上了,咋不喊妹子呢?
高飞有种不祥预感:“怎么了?”
高飞拥着毯子睡着了,手机滑到了地上,欧阳伸手捡起时一个微信弹出,是沈心:和前夫在一起的感觉到底怎么样?是不是重温当年蜜月的感觉?嘿嘿嘿……
这时科室电话响,高飞笑着去接听,一脸疑惑地将电话递给沈心,沈心听了电话后脸色大变,腿一软跌坐到椅子里。
高飞这边火车刚发车一小时后,沈心的爸妈从深圳赶回了,沈心猜到是高飞给他们报的信,她始终不放心留沈心一人面对手术,她没自己想的那样坚强。
高飞看着看着,突然捂住嘴,她想忍住,但最终号啕大哭。她郑重地将两次检查单放进自己的钱包里:“以后我要每天看看这个,提醒我自己有多幸福!”
一家人在餐厅正吃着饭,互相嘘寒问暖时,关云山不知打哪儿冒出来,趋前和他们打招呼。
“你没事你没事!”沈心将检查单一把塞到高飞手里,“你看,你看!”
沈心看到老关又惊又喜,关云山意味深长地说:“咱真有缘啊,这都能遇上。”
沈心赶紧拿起检查单瞪眼看,没事!复查结果诊断高飞只是浅表性慢性胃炎,沈心欣慰地笑了,双手握拳蹦起老高。高飞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沈心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一把抱住高飞举高高。
沈心父母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关云山自来熟地和沈父握手:“你好,我是沈心的朋友,”他问沈心,“这二位是……”
欧阳将检查单上上下下仔细审视了几遍,一把塞到沈心手里,啥也不说,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心介绍说:“我爸妈。”关云山的表现像个迎宾员:“伯母好!”他转身对沈父也鞠一躬,“伯父好。”
沈心心神不宁,病理室来电通知高飞的复查结果出来了,她先以百米跨栏的速度来到病理室窗口,路上撞了高主任都没有停步,没想到欧阳捷足先登。
沈母捂嘴乐了:“这是谁啊?”
他的内心如此痛,如此崩溃。这不是爱,他反复告诉自己,是人道主义救死扶伤。
关云山回答:“我姓关,关云山,关是关公的关,云是赵云的云,山是高山的山……”
高飞很是意外,苦笑着摇头:“不合适。”
沈心对父母介绍:“他是作家,”她扭头问关云山,“作家,你不是搬走了吗?怎么还在这个城市呢?”
或许她是发现自己得病后才约的他吧?在她举目无亲的时候唯一能想起的只有他,他本该给她支持,却鬼使神差拒绝了。他突然提议:“我们今晚一起去听音乐会吧!”
关云山嘿嘿乐着:“我搬走是没错,也没走多远。”他还在这座城市。
欧阳打量着她的脸,她若是假装没事,就真的有事。憔悴的脸、下垂的肩膀处处暴露她内心的脆弱和精疲力竭,她这几天肯定没睡好,常从噩梦惊醒。她冷和害怕的时候会蜷成一团,她一直不习惯撒娇,更不习惯寻求帮助。
下了火车,高飞正准备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她和沈心聊了一夜,有电才怪。
高飞心说又提这茬啊,没完了啊。她轻描淡写说:“突发奇想呗,不是有现成的票吗……”
欧阳掏出自己手机:“用我的吧。”
欧阳艰难地问:“我想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去听音乐会……”那张音乐票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无数次他希望自己准时赴约。
出了站,欧阳要和接站的人联系,高飞一摸兜,欧阳手机竟不翼而飞了,高飞一下子就傻眼了,在车站里有个男的撞了她一下,被偷了?更糟的是,她的钱包也不知去向,那里面可是她出差的全部费用。
高飞刚查完房,看到欧阳站那儿一脸凝重:“找我有事?”
欧阳大光其火:“你怎么还是成天迷迷糊糊的!”
整个喧哗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一如当初那个简陋的舞会上,网购来的廉价彩带随风飘舞,还未散会就飘零散去,似他们珍贵而短暂的青春岁月。他眼里只有她,她孤独存在于沸腾的人群,那份悲凉刺骨。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了她他会怎样?他没想过,这一天眼看来到了,他才明白她已经深入他的血液。他唯一爱过的人。
高飞赶紧道歉:“我赔你,我赔!”
欧阳出现在内科病区门口,来往的医生护士都冲他行注目礼,有熟识的和他打招呼,他也充耳不闻。
欧阳气呼呼地:“里面存的电话号码怎么赔?”高飞不知道怎么答,吓得眼睛眨啊眨都说不出话了。
病理科催高飞去复查,连打几个电话,电话错打到外科,正好欧阳接的,欧阳好奇多问了几句,听到消息立马跑到内科。
欧阳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着车流直叹气:“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你手机没电,我手机丢了,我们还怎么和医院联系?”
高飞含糊其词:“这两天真没空。”讳疾忌医就是这个道理吧?不去看病,什么病都没了。
“我们自己找过去不就行了吗?”她小心翼翼说。
沈心找她就一件事:“你什么时候去复查?”
欧阳斜了她一眼:“那是,你认识路吗?”
高飞重新找了个保姆,新来的保姆五十出头,挺能干。算算她每月赚的钱还不够她妈开销的,幸亏她妈自己有工资,谁说养儿防老呢?她活得真够失败。
高飞惊讶:“你认识啊,你不是地道的上海人吗?”
小余被开掉后,黄成连着一礼拜都泡在工地上,中间回趟家也冷着脸,高飞没有精力去哄他,整夜被疼痛折磨着强忍住不出声。有一瞬间她想,如果换作是欧阳在她身边,她会哭着请求安慰吗?不,他的鬼鬼祟祟和神神秘秘,比病痛更折磨人。
欧阳苦笑着:“高飞啊,你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认识了我!”
高飞心底一阵酸楚,她妈曾经慈爱过,她还是“菲菲”的时候。她妈不是生来就是尖酸刻薄脸,也是被一步步给逼成的:“妈!我要是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高飞不服气地咕噜了几句,见欧阳盯着她,她立刻笑容满面:“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认识了一个能说会道还认识路,身上还带着钱的大帅哥!”
高母午觉睡醒了,见高飞有气无力趴在桌上,慈爱地问:“怎么啦?菲菲……”
欧阳哼了哼,再婚以后她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俩人找了一大圈儿,腿都快走折了,终于找到进修的医院。
屋子空了,高飞身体也像是空了,她没有能力去做温婉善良的那个高飞,她必须承担她该承担的。
胖得跟白面馒头似的王主任热情接待了他们,他很遗憾地通知他们,因为正在召开学术会议,周边宾馆酒店都住满了,目前只能提供一间宿舍,另一个人的住处晚些时候解决。
黄成意外发现,高飞如此不留情面,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他现在完全不认识她了,或者,他从头到尾并不了解她,他不发一语帮小余拎着旅行袋出去了。
王主任为难地看看时间:“我马上还有个会,要不,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我一开完会就回来解决你的住处。”
小余大吃一惊,她原以为主人会留她。她表姐说了,现在住家保姆的行情涨了,都三千了,她才一千,根本就是盘剥。表姐要她态度坚决,不能被城里人欺负,如果谈不拢就假意离开,吓唬吓唬他们。
王主任交代完,飞也似的走了,高飞正准备离开,欧阳拦住:“你连路都不认识去哪儿?别又丢了人……先把你的手机充上电,咱俩现在就只一部手机。”
高飞正中下怀,吩咐黄成:“你买票送送小余,对了,这个月工资说好了一千,虽然现在只是月中旬,你还是给她一千,记得跟她爸妈报个信,让家里接一下站。”
高飞想想也是,赶紧给手机充电:“对了,你带了银行卡吗?我让人给汇点钱来。”
小余一边抹泪一边进屋收拾行李去了,黄成起身想安慰两句,高飞咳了一声,黄成只好坐下。过了一会儿,小余拖着大旅行袋出,大声声明:“谁也别留俺,俺不在这儿干了!”
欧阳身上除了充足的现金,银行卡信用卡都带齐了,他说:“回去再说吧。我俩省着点花三个月没问题,钱还是我保管,你要花就找我要……”他坏笑着抽出十块钱,“这个给你零花。”
小余含泪说:“虽然俺小,可俺懂,你打心眼里瞧不起俺,太伤自尊了!俺不干了!”
高飞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身上还有点零钱。”
高飞见她还是理直气壮,又好气又好笑:“需要我说明吗?”
晚上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孤男寡女待在室内也太奇怪了。所幸上海这个城市的夜美轮美奂,高飞独自到街上溜达,街头一位老太太卖兰花,高飞付了钱,见对方岁数很大,找的钱就不要了,谁知两个人拉扯起来,高飞想走,对方也不让她走,噼里啪啦的上海话她一句没听懂。还好欧阳咬着糖葫芦过来,问了两句,对高飞说:“她说你的钱太旧了,让你换一张。”她不禁哑然,没承想自己在国内还有语言障碍的时候。
小余听了这句像点了穴:“大姐!你这是不信俺!你告诉俺,俺到底做错什么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把欧阳的脸,大有吃豆腐之嫌,对他说了几句。
高飞淡淡说:“你说的菜钱都不太靠谱啊,那先就这样吧,阿姨明天就到。”
回去的时候高飞问他和老太太说了什么,欧阳说:“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了还卖花,她说,今生卖花,来世漂亮。”
小白菜都两块五了,她错得太离谱,黄成脸色越来越难看,明白高飞说的没错,这孩子根本就没将家事放心里,他们是花钱请个大爷。
来世?高飞不禁莞尔,老人真有趣,她开玩笑说:“真有来世就好了。”
小余问:“七角?”
他意味深长接了句:“如果有来世,我们应该是兄妹。”
高飞穷追不舍:“那小白菜呢?”
她却想,如果有来世,她会躲开他可能经过的任何地方。
小余看着高飞脸色,弄不清她的用意:“十四,”她见黄成脸一变,忙改口,“十八?”现在的物价,最便宜的排骨都得三十了。
欧阳突然想起什么,自己乐半天:“我上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缺钱,我就去批发袜子在学校卖,生意还不错,一双袜子赚五毛,我两个月赚了一百多块呢。”
高飞再进一步:“小余,你知道现在排骨多少钱一斤吗?”
高飞没法将小商小贩的形象和眼前这位大兄弟联系到一块儿:“袜子?是男士的女士的?”
小余转动眼珠,她意识到如果请两个保姆,她肯定一月拿不到一千多了,何况买菜才能有理由出去,每天在家看老太太,那还不闷死了?她赶紧说:“不用那么麻烦,还是我买菜吧。”
“女士丝袜比较好赚……”
黄成吃惊地看着高飞,不知道她肚子里卖什么药,俩保姆,请得起吗?
“这倒是发挥你的特长了……”
她的口气让小余意识到不妙,小余便开始眼泪汪汪。高飞抢在黄成前面开口:“小余,你一个人离开家出来挺不容易的,我妈情况也特殊,不好照顾。这样吧,你以后在家里就帮着看着老太太就行,我再请一个阿姨,她负责买菜和做饭。”
欧阳明白她的意思:“我那时可是很羞涩的呢!”第一天他硬是张不开嘴,写了个价格牌子放摊位上,谁问他都脸红,练习了几天才勉强张开嘴。
高飞追问道:“前天呢?”
“羞涩”这词跟欧阳没法联系到一块儿了,高飞问:“你缺钱为什么不找家里要?你家境好像还不错吧?”
小余怯怯说:“我买早点去了。”
欧阳欲言又止:“没那习惯。”
高飞看了黄成一眼,黄成当然知道岳母从不吃零嘴,但对这点小谎言不以为然,高飞决定另找突破口:“小余,昨天早上我过来也没看见你啊?”
高飞的手机已经充好了电,她打给王主任发现对方关机了,高飞傻了,出去住?这不符合报销的原则。倒不是她心疼钱,而是她现在手里没什么钱,还得管欧阳要呢。
小余虽然觉得太牵强还是硬着头皮说:“嗯。”
欧阳建议:“不早了,你今天就睡宿舍吧,我出去住。”
高飞追问了一句:“是我妈亲口说的,她想吃瓜子和话梅?”
“那住哪儿?”
小余顺口说:“买菜去了……”她意识到自己手里没菜,忙补充说,“哦,我给阿姨去买瓜子和话梅去了……”
欧阳一耸肩:“你忘了?我本地人啊,怎么可能找不到住的地儿呢?”
黄成温和地问:“小余,怎么今天一早过来都没看见你呢?”
高飞一想也是,他本地总有亲戚朋友,或者回他父母家?欧阳拿起外套开门,高飞喊住他:“你把手机拿着,万一有事方便联系。”
小余冷不丁看见高飞和黄成都在家,在门口傻愣住了。
欧阳想了想,伸手接了过去。
两口子正辩着,小余开门进来,她的头发不知道抹了什么,一根根竖着,描眉画眼,手里还提着一袋吃剩的零食。
欧阳没走远,他带着行李奔医院候诊大厅。大厅里温度有点低,他将外套搭在身上觉得也还凑合。
果然,黄成听了高飞对小余的控诉觉得没什么大碍,小孩子嘛,在外难免寂寞,出去找个老乡耍耍也正常。高飞听着来气,现在黄成全跟她拧着来,是非黑白都不分了。每周小余一天正休,怎么就不够出去耍了?做饭不行,衣服洗不净,工资开到一千了嫌少,找保姆本来就是为了省心,这倒好,偷偷把老太太一人扔家里,等出事就迟了。她自己又是个女孩子,经常闹到深夜才回来,她的安全还让人挂心呢!
欧阳家其实离医院也就五站地,他想起婚后高飞说过数次想拜访他父母,有一次甚至两个人买好了火车票,结果临时有事没走成。没想到和她同回上海是离婚后。他想告诉高飞如果她还想见他父母,明天可以一同回他家,他拿起手机拨电话才想起这就是高飞的电话。
黄成本想去工地一趟,听高飞口气不善,他带着一肚子疑惑赶来。
高飞的手机里有几个简单游戏,他玩了片刻,有了点睡意,平躺下来时,手机意外弹出一张照片,他的照片。欧阳一愣,他打量这照片,是张偷拍,看环境和穿着,应该是一年前,她再婚不久。欧阳觉得更不懂高飞了。
高飞跟沈心调了个班,一早在娘家外面守着,眼见小余如邻居所说打扮一新出门,立马给黄成打电话,要他赶紧来。
欧阳在医院的长椅上做了个梦,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那时候流行数码相机,他攒钱买了一个,给她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上她都是含着笑的,何时起,她的笑容没有了?
第一桩要事是小余。邻居大妈跟高飞说过几回,小余每天打扮成一朵花似的溜出去,半夜才回来。小余清楚高飞的倒班制度,都是趁高飞不在的时候出去的,邻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高飞知道和黄成说也白说,她一面继续托人找保姆,一面开始行动。
高飞也做了个梦,梦里她见到了欧阳的父母,他们做了一桌子菜,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就是不说话……她恍惚中明白这不是真的,但就是不想醒来,直到房门被人狠狠敲响了。
高飞没有马上去,她有好些要事要解决。
门外站着王主任,王主任一见到是她,敲门的手就悬在了空中,眼睛下意识越过高飞往里看:“不好意思,昨天饭局喝多了,头痛得很就没过来……欧阳大夫醒了吗?”
复查,意味着没好事儿,有可能是癌变。高飞干这行的见太多了,但没想到有天会轮到她自己。
高飞还没完全醒,揉着眼说:“欧阳昨天自己找地方住去了……”
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病理室要求高飞复查一次。
正巧欧阳从外面进,手里还提着早点,他一看到王主任就热情招呼:“王主任,吃了没?要不一起吃?”
沈心不上当:“咱俩一起进去做,互相监督。”
王主任看看欧阳,又看看高飞,他觉得这对男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密切感,他一脸心照不宣:“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吃!我先去转转,等会儿带你们去科室。”他着重说“你们”,高飞知道他误解了,八成认为他俩就在这一间屋里“凑合”了,她皱了下眉故意问欧阳:“你昨天在哪儿睡的?”
高飞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好闺密陪着上厕所就算了,还陪着做胃镜,简直闻所未闻。知道躲不过了,她妥协:“知道了,我自己进去,行吧?”
欧阳想也没想:“在一个能看夜景、空气特别好、环境超棒的好去处。”
沈心不由分说拖着高飞去了胃镜室,高飞嚷着怕疼,沈心说用麻药呢,无痛,高飞死活就是不肯,无痛也难受啊。沈心“唰唰”开了两张检查单,仗义地说:“我陪你做一个,行了吧?”
欧阳将早点递给高飞,王主任将他的温存尽收眼底:“对了,我早上给经理打了电话,他答应三天后就腾一间客房给你,要不,你先在这儿委屈委屈?”本来他因为没安排好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两个人关系挺密切的,他歉意全消。
高飞异常抗拒:“没必要,老胃病了,我知道。”她很清楚,这老跟黄成怄气,她压力太大了所致。她不止一次自问,处理得对吗?如果换了旁人,是否能够有更好的方法?应该是有的,她的道行显然还不够。
欧阳爽快地说:“三天后就三天后,没事,我有地方住。”
胃持续疼了好几天,沈心催高飞赶紧检查检查,在他们医院就这点便利,自己人做个检查不花钱也不用排长队。
王主任胜利地一拍手:“那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