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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每件事的发生,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个胖警察问:“你是他女朋友吧?你们最近吵过架吗?闹过分手没有?”

文幻说:“可现在联系不上他。万一他遇到了危险呢?我们得想办法帮他啊。至少你们得帮我联系到他啊。”

文幻犹豫了一下,说:“没有。”

两名警察赶来了解情况,最后回答文幻,也许他出门去了。

但她心里清楚,虽说没有明确分手,但最后见面的那一晚,他们的确谈及沉重的话题,彼此进入一种无言亦无解的状态。

不得已,文幻报了警。

文幻那一瞬的犹豫被旁边的高个警察看在眼里。高个警察没流露什么,继而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再打他电话,依然关机。

“一周前。”

文幻急了。她隐约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她再次赶到他的公寓,拼命敲门,却始终无人应答。

“在这套房子里?”

文幻再次给陆楷原打电话。这一次,对方关机了。

文幻点头。

文幻不理老钟,自己走了出去。她满心想的是,陆楷原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两人处得好好的,说不理她就不理她了,说把爆爆送回来就送回来了,连招呼也不跟她打一声。他究竟去了哪里?

高个警察又问:“你认为他现在还在房子里?”

老钟慌了,忙安慰她:“别急别急,暂时养在这里也可以的。你看你看,怎么哭了呢?为了只猫,至于吗?真是个孩子,别哭了啊,就先养在这里吧,我替你养着,啊……”

文幻又犹豫了一下,说:“有可能。”

文幻完全没在意老钟说什么。她只知道,陆楷原抛弃她了!他躲开她了!他消失了!文幻一下子哭了起来。

旁边那个胖警察笑起来,“所以,你想让我们破门而入?”

老钟又说:“还是去找一个地方寄养爆爆吧。养在店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个店说不定什么时候也换主人了。”

文幻说:“对啊对啊。”

老钟说:“陆先生是前天把爆爆送回来的,走之前还留下了几袋猫粮和几家宠物商店的卡片,让我转交给你,说可以选择一家宠物商店送过去,让他们给爆爆找个长久的主人。”

胖警察笑得更甚,“如果换做你,出门旅行两个月,警察到你家破门而入,你会怎么想?”

文幻失魂落魄地回到写字楼,心里一时没主意,她去便利店找老钟。这一找可不得了,她发现爆爆竟然被送了回来。

“可是,他肯定不是去旅行啊。”文幻急急解释,“他手机一直打不通。他的诊所也关掉了。现在没人能联系上他。”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他是故意在躲她吗?

高个警察说:“你是想报失踪?”

文幻又去他的公寓敲门,发现他竟然也不在家。

文幻说:“对,就是失踪。”

文幻再次去诊所找他,发现诊所仍然闭门歇业。

高个警察思考着,未知可否地摇了摇头。

好了,他的电话是通的,说明他看到了那些信息。可他为什么不回复呢?很显然,他是故意不回复的。文幻绝望起来。

这时胖警察打了个哈欠,露出倦容,“咳,失什么踪呀?这叫玩失踪。现在不是流行吗,辞掉工作,关掉手机,关掉和这世界的一切联系,独自周游世界什么的。”

文幻急了,干脆拨电话过去。电话通了,《莫扎特再世》哀婉地奏了一遍又一遍。陆楷原没有接听。

“有这可能。”高个警察说,“就现在这情况,不宜报失踪。”

依旧没有回信。

“可是……”文幻也说不出可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就算你担心的事情最终会发生,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过去和未来都是虚幻的、不确定的,我们拥有的就是当下。所以,让我们珍惜当下,尊重自己此时的意愿和感觉。让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幸福,哪怕一天。

胖警察冲她摆摆手,“别多想了,再等等看吧。”

文幻实在忍不住了,再次给陆楷原发去信息:

“可是……”

一整天过去了,手机还是静悄悄的。

高个警察合上了记录本,“目前只能先这样了,我们会去调出相关的监控视频再查一查,如有消息会联系你的。”

但陆楷原却没有回信息,连句最简单的“好的”或者“好”,都没有。文幻不相信陆楷原会这样对她,执著地时时查看手机。她等啊等啊,在希望和失望中轮番煎熬着。

要走了,胖警察又冲文幻笑,“小两口闹别扭是常有的事,别放在心上。你就给他一段自由时间吧。说不定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她想,两人说说猫的事,说着说着也就把那天的事给过去了。未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眼前的日子混一天是一天。

说完,胖警察就跟着高个警察走了。

她把这条短信视作一个台阶,给她自己和陆楷原下。

胖警察走走又回过头来冲文幻笑,“放宽心,就算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文幻在短信里只说猫,只字不提两人的关系,也不提那晚的伤感话题,就好像那天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这几天的隔绝。

文幻觉得自己非常窝囊。那两个警察的态度也太随便了,完全就没意识到这事的严峻性。他们大概只觉得她可笑、不理智,明明失恋了,却想胡闹。想到这里,文幻既灰心又难过,心里充满了焦虑。

爆爆好吗?没抓坏你的沙发吧?抓坏了我赔好了。如果买猫罐头的话,记得要伟嘉,不要喜悦。如果你自己做饭,就给它留几只虾,记得把虾头去掉。给它虾头的话,它会整个吞下去,第二天又吐。

离开陆楷原的公寓,文幻慢慢地走到街上。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给陆楷原发信息,斟酌再三,她的信息是这样写的:

这是一座热闹而繁忙的都市,什么都没变。满大街的汽车排着队往前挪动。有人笑,有人骂,大家都在期待明天。

文幻心烦意乱,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她想知道他好不好、爆爆在他家过得好不好。最重要的,她想念他。

什么都没变,唯独他不见了。

已经快一周了,陆楷原一点消息都没有,人也见不着。

茫茫人海,与一个人失散了,该去何处寻找?

又过了两天,网上买的那个自动感应猫厕送来了。文幻看着它,心里更难过了。她想把东西送到陆楷原家,却不知该不该主动跟他联络。他曾说过,收养爆爆只是个过度,解燃眉之急,而非长久之计。那么,现在把这个感应猫厕送过去,就是在逼迫他作出长久之计。这必然又将扰乱他的心绪,增加他的忧愁。

经过一个公园,成群的家长带着孩子进出,手推车、气球,眼花缭乱,肥皂泡泡漫天飞舞着。一切团圆喜乐的事,与她无关。

她有时会突然觉得陆楷原是骗她的,他只是不想结婚,才故意找借口;一时又觉得他不可能骗她,不可能为了不结婚而编出如此可怕的故事。那么他说的预言都是真的,她再度陷入悲伤。

又经过一个商场,人们提着大包小包,欢天喜地。一对年轻的情侣在吵架,女孩反反复复说着一刀两断之类的话,男孩甜言蜜语细声哀求。一切俗气的、繁琐的、无聊的情节,亦与她无关。

可文幻自己的心又再度陷入了矛盾、纠结,与反复轮回。

与她有关的那个人,不见了。只有她被剩下了。

她很想给陆楷原打电话询问究竟,却又想,他也许是想一个人清净几天。就让他再清净几天,自己想想吧。

文幻就这样想着,走着。

他怎么了?他去哪儿了?文幻担心起来。她愣了半晌,看着紧闭的玻璃门,徒劳地用手拉了拉门锁,许久,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阳光暖融融的,微风轻轻吹着。树刚刚发芽,海棠正在怒放。

可她却惊讶地发现,诊所门关着,空无一人。

又回到春天了,文幻想着。她和陆楷原认识已有一年了。

到了第三天,文幻才觉得缓过来些,心里平静了不少,于是振作精神去五十层的诊所找陆楷原,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可现在,他不见了。

而那晚之后,陆楷原也陷入了某种消沉,再也不主动联系文幻。两人刚刚开始的爱情,骤然就中断了。

3.

似乎生活中的一切都带着命运的暗示。

时间一天天过去,陆楷原一直没有消息。

下班路上,她看街边的花草、天上的浮云,都有伤感的情怀;看路灯瘦长的影子、霓虹闪烁的节奏,都有孤寂的意味。

文幻失望,焦虑,悲伤,魂不守舍。

接下去的两天里,她什么都没心思做,成天仿佛梦游。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就这样消失,把她丢下。他就这样一走了之,把两人之间有过的一切一笔勾销。

文幻的心落到了谷底。

她不能回想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她一路闷闷不乐、一言不发。那竟成了他们之间的永诀?不,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灵魂可以跨越时空和维度。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在暗示什么?文幻心绪混乱,心痛如绞。她已丧失了思考的力量。

她又回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话。

他又说,人生苦短,宇宙苍茫,陪伴有很多种,有身体的陪伴,也有心灵的陪伴。灵魂可以跨越时空和维度。爱会一直在。

他说,他不能害她一生不幸。他说,她生命中一定有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让她不要放弃等待与希望。

他说,他不能害她一生不幸,宁可不要那短暂的、可以数算出日子的幸福。他说,她生命中一定有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以陪她过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日子。他让她不要放弃等待与希望。

他还说,陪伴分为很多种,有身体的陪伴,也有心灵的陪伴。灵魂可以跨越时空和维度。爱会一直在。

陆楷原说,若非她提到结婚,他还不愿醒悟,不愿面对,还想继续蒙蔽自己,放纵自己,与她相守几日,也是好的。可她提到了结婚生子,提到了未来,他不得不醒来,不得不做出决断。

此刻她幡然醒悟:那是他在跟她告别啊。

从起先以为陆楷原在开玩笑、找借口不想结婚,到相信陆楷原的预感,但心存侥幸,觉得可以设法避免灾祸,再到陆楷原确凿说出葬礼的细节,她已然逃无可逃,无法再安慰自己、哄骗自己。

他那时就已经想好了,要悄悄离开这座城市,离她远远的。他要躲开她,为了成全她此后一生的幸福。可他心里还是爱着她的啊。

凌晨时分,陆楷原送她回家。一路上,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她整个人像是傻掉了一般,头脑是空白的,心也像被掏空了。

从此以后,他就用心灵来陪伴她。他在天涯海角,用爱来跨越时空和维度,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他的爱还在。

但此刻,当爱情之花刚刚绽放,文幻却突然被迫面对如此严酷的一个现实。这现实太沉重,也太突然。她猝不及防。

她又想起他说过:这世界上没有我们无法接受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应该让我们无条件、无怨言地接受下来。

每一天、每一夜,生活自有足够美好欢乐的琐碎细节,让人可以沉溺、再沉溺,而不用为那些终极问题所烦扰。

她凄楚地、绝望地,慢慢苦笑起来。两行泪水迅猛地涌出眼眶,流淌下来。陆楷原,他好狠心。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这些本就是生命中无可避免的“阿基里斯之踵”。只是很多时候,人们回避去思考它们、面对它们。

他能够狠心让自己离她而去,去到某个遥远的角落躲着她,用他所谓的心灵来陪伴她、爱她。他为了躲她甚至可以关掉诊所,放弃自己的事业。他为了躲她竟然再次背井离乡,消失在人海。

2.

可他在躲她的同时,也会想她的吧?如果他也在想她,一定会在心中默默地对她说这句同样的话——无条件、无怨言地接受吧,接受我的消失,接受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接受一切无常。

这就是,他极力想要为她改变的命运。

这世界的本质就是无常。

他不忍心告诉文幻,在他无数次预见的那个葬礼上,他也看到了文幻。她也还是很年轻,约三十来岁的模样。她在他的棺木旁哭得伤心欲绝,身边还有一个幼小的孩子。

这天傍晚,文幻回到了她和陆楷原一起去过的影子咖啡馆。

陆楷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文幻。这女孩子还是太天真、太乐观。她越是这样天真乐观,他就越是觉得心痛。

她想坐在她和陆楷原一起坐过的那一桌,可惜那里已经有人了,一男一女,正是一对情侣。文幻一阵心酸,又忽然看到那男人身后的墙上挂着一本留言册。

“还有,也许我们都太悲观了呢。”文幻又说下去,“你的所谓第六感,总有偏差的时候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梦中所见是真的,你看到自己的葬礼,看到自己还很年轻,可或许你就是不容易老,就是显得年轻呢?也许你看到的那个画面,你已经五六十岁了呢,那我们还有很多年可以在一起呀。”

电光火石间,文幻想起了那一次陆楷原在留言册上写过一些话,而她一直没有去看。

文幻的一番话让陆楷原怔住了。的确,他陷在一个悖论中。是顺应命运的安排,体验短暂的幸福?还是用理性去操纵,为着她长久的幸福,做出不舍之舍?究竟哪一个才是安然接受?

文幻快步走过去,从墙上取下留言册,往前一页页地翻。

过了许久,文幻慢慢平静下来。她抹去眼泪,定定地看着远方,神情中忽然有了一种安宁与通透。她幽幽地开口说道:“你相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十四年前你救过我,十四年后我们又再遇到,你成了我的心理医生,而我爱上了你。你觉得这仅仅是巧合吗?我对你说起那些往事,而那些往事里竟然有你。你觉得这也是巧合吗?这一切难道不是上苍的安排吗?若是上苍安排,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为着我们好,这一切的发生,都有我们无法知晓的缘由。一切都是因果。那我们全然接受就好了,去体验就好了。你说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不能害我,这又哪是你说的全然接受?”

纸张哗哗作响。她的心跳得想打鼓。一页页纸翻过去,一行行陌生的、各异的字飞越过去。

陆楷原走过来,站到她身边。他搂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拉向自己。他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这样安静地站着,陪着她。

终于,她眼前一亮,看到了陆楷原的笔迹。

文幻的眼泪不停地流淌下来。她没有力量面对这一切。

一个月前的那一天,他只写了两句话:

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大一座城,时光这么无边无际的悠悠长河,为何就不能安容他们一段相爱到白头的岁月?

我对上帝心存敬畏。我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命运究竟是怎样一头怪物,会潜伏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等待着有一天狰狞地扑到他们面前,撕碎他们的幸福?

文幻看得呆住了,在心里把这两句话默念了好几遍。

可是……

念着念着,她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她不过二十六岁,她爱的男人也不过三十三岁。生老病死应该是离他们无限遥远的事情。他们应该还有大把的快乐时光。

这是他的心愿啊。可他战胜不了自己。他逃走了。

她忽然受不了直面这残酷。她抽回自己的手,离开他,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去。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乱。她觉得冷,但她什么都顾不上。她看着夜空,看着江水,看着这个繁荣的城市。她哭了。

他或许可以陪她今天,也可以陪她到明天,但陪不到明天的明天。所以他连今天都不想要了。

恐惧将她包裹,随即是莫大的悲哀。

坐在旁边的那一对情侣朝文幻投去探究的目光。文幻撕下陆楷原写的那一页,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咖啡馆。

他不会弄错。他从来没有弄错过。

我对上帝心存敬畏。我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她的手被他的手握着,感受到一股温暖而哀伤的抚慰。她就那样呆望着他。她是多么不想承认,可她知道,他是对的。

几天里,文幻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就重复着这两句话。她把陆楷原的这条留言贴在自己的床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锁就是一天。

文幻怔怔地看着陆楷原,被猛然击垮了那样,再也说不出话。

母亲没有办法,打电话给柳元灿求救,让元灿来开导文幻。

“别说了,文幻,别再说了。”陆楷原轻声打断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像是一种安慰,像是一种怜悯。他语调低沉、缓慢,却非常的冷静、肯定,“你知道我是谁,文幻。你知道,我不会弄错。”

元灿来了,张口就骂她没出息,“天下男人多得是啊!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这是什么年代的戏码啊?你怎么就这么痴顽,不,愚顽呢?”

“所以你也别傻了。偶尔梦见一些不好的事情,反而是好事啊。不是说梦都是反的吗?预感有时候也不准的啊。我看你也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嘛,就是喜欢乱想啊……”

文幻却只是哭,哭停了便对着元灿追问,又像自言自语,“你说他到底去了哪里?他都说了,想和我一起慢慢变老。他是爱我的。他为什么可以对自己那么狠,对我那么狠?”

“还有以前坐飞机,有一次颠簸得很厉害,氧气面罩都掉下来了。那次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眼前还闪现了飞机坠毁的画面。可后来还不是平安了吗?事实证明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元灿并不清楚文幻和陆楷原之间出了什么事,只能劝她:“人与人的关系,缘尽则止,不必分析,也不必强求。好好振作自己。”

她又说:“我也常有悲观的想法,有时会有些不好的预感。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考试前总觉得自己会挂科,甚至梦见自己挂科的分数,都像真的一样。但后来不是都没发生吗?都考得挺好的呀。”

元灿说什么文幻根本听不进去。她知道元灿其实也没有在听她倾诉。其实有什么可倾诉的呢?天下生离死别之事大抵都差不多。

“不一定准的吧?也许你弄错了呢?也许你神经过敏?”文幻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客观,但她的嗓音还是出现了颤抖和哽咽。

所以到后来,文幻只一个人静静发呆,什么也不再问,什么也不再说,也不再流泪哭泣,仿佛心已死。

不超过四十岁。那只有几年了。文幻失神地想着。

元灿仍是不停地劝她,开导她。但文幻觉得自己被放置在一个透明的、真空的容器里,周遭的一切都带着嗡嗡的闷响。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在一个孤岛上。

“我想,不会超过四十岁。”陆楷原的声音带着伤感,却依然低沉镇定,像是这句话已在他脑海中徘徊了许多年。

连续两天,文幻就这样不说话。旁人再问她什么,她也不理。

离现在并不遥远?文幻看着陆楷原,眼中盛满了恐惧。惊吓、惶惑、疑问,都融汇在了她这一刻的表情里。

元灿最后只能说:“看在你妈的份上,别再虐待自己了。说不定他就是有事离开一阵,过段时间又回来了。要是他回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不是又被你吓跑了嘛。好好的,凡事往好处想,啊?”

陆楷原说:“很近,离现在并不遥远。”

文幻仍旧没说话,神情哀伤地笑了笑。

文幻呆住了,一时间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觉得心中钝痛,耳边嗡嗡地响。过了一会儿,她才怔怔发问:“大概……在什么时候?”

元灿从没见过谁笑出这么绝望的笑容,凉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毛。她给元皓打了电话。

过了许久,他终于说:“我看到了自己的葬礼,很多次。”

元皓来了,见到文幻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瘦成这样?”

陆楷原还是没有说话,眼中却似乎泛起了一点泪光。

元皓让元灿不用管了,他来负责接手文幻。

“是疾病?还是意外?不会是飞机失事之类的吧?如果是那样,咱们一辈子不坐飞机不就得了?”

元皓带来了热巧克力和栗子蛋糕,文幻不愿吃,他就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她吃,强迫她吃。

陆楷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文幻没办法了,拗不过他,只好自己拿起勺子把东西吃掉。

文幻靠近他,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预见了自己会怎样?我是说,具体一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这样,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想想办法……”

甜食吃下去,人有精神了,眼睛里的惨淡也少下去。

两人沉默下来。片刻后,文幻抬起头来看着陆楷原,只见他望着远方出神,目光清澈而深邃,却透着淡淡的茫然与无奈。

见帮助卓有成效,元皓接着带文幻出门,先陪她去理发,把一头早就该修理的长发修整齐,然后开车带她去海边。

文幻轻轻叹气,对自己摇了摇头。哲理谁都明白,但事情轮到自己,总无法释怀。她知道陆楷原不过是想安慰她,或安慰他自己。

文幻一直很沉默,很被动,却也很顺从。

陆楷原转过来看着文幻的眼睛,说:“上帝加给我们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境遇,都是为我们好,为我们能成为更好的人、做更好的事。所以,全然接受,全然体验,不要恐惧,如此便好。”

车上,元皓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今天你想怎么哭,想怎么闹,想说什么,都随便。我会一直陪着你,听你说,看你哭,陪你闹。但过了今天,你就得振作起来,好好把日子给我过下去。”

文幻看着陆楷原,隐约地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文幻沉默了一会儿,很平静地回答:“我不想哭,不想闹,也不想说什么了,但还是很谢谢你,陪我过了今天。”

“是,那部电影讲述了她的生平。”陆楷原说,“她青年时期遭遇车祸使她肉体破碎,无法生育。她一生卧床,做过三十余次手术。但这一切苦难却使她的艺术天分被激发出来。她成了伟大的画家。”

两人到海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深蓝色的天空中可以看到点点繁星。海风一吹,文幻清醒了许多,精神也振奋了。

文幻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有部电影叫这个名字。”

她望着远处说:“刻意去找的东西,从来都是找不到的,对吗?”

许久的沉默之后,文幻悄悄转脸去看陆楷原。他望着远方,眼中有无限的深情、眷恋和悲悯。他忽然说:“我最欣赏的艺术家,是一个墨西哥女画家,她的名字叫弗里达。你听说过吗?”

元皓说:“刻意去追求的人,从来都是追求不到的,这我知道。”

婚姻,抑或其他正式的亲密关系,意味着责任和担当,意味着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作出一生的承诺。陆楷原知道,这样的承诺他不是不愿给,而是太想给了。他只是怕,他给不起。

两人都望着海的尽头发了会儿呆。

如果不去想明天,只要这个夜晚,那它是绝美无比的。可惜人生并非只有一夜。

天黑了,风大了。元皓脱下外套裹在文幻身上,自己去车尾箱里搬出啤酒和杯子,要给自己和文幻倒酒。

文幻和陆楷原却站在落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庞大都市。

文幻却笑一笑,直接拿起啤酒瓶,对着瓶口喝。

夜深了,城市里的霓虹依次熄灭。人们安睡了。

真是难得的豪爽与疯狂。文幻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抬头望向天空,说:“你看天上的星星。”

1.

元皓顺着文幻的目光抬起头,看着夜空。

就像这世上没有一张只有一面的纸。

“不要说什么月亮、地球、太阳系,就算是我们硕大的银河系,放到茫茫大宇中不过是一粒尘埃啊。”文幻纵情感叹着,“我记得我看过一篇报道,最远的星系离我们有130亿光年。130亿光年啊。光从那儿跑到这儿都要跑130亿年啊。”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幸福。

文幻说着,一边喝酒一边痴痴笑起来,“什么愿我如星君如月,什么夜夜流光相皎洁,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星也好,月也罢,都是尘埃,我们都只是尘埃啊。什么一天天,一夜夜,就连我们的一生,在宇宙里也不过是一瞬间,甚至连一瞬间都算不上啊。所以啊,元皓,你认为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理想、我们的目标,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们每天在做的事情、我们的盼望、失望,我们的快乐、痛苦,我们的爱、我们的恨,还有什么意义吗?啊?有意义吗?”

而下一秒,命运的纸张翻转过来,向我展现了它可怕的另一面。

元皓慢慢喝着酒,沉着脸回答:“没什么意义。”

就像今天,就像此刻。前一秒,我还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即将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

文幻还是笑,又拿起一瓶酒,“是啊,没什么意义。生死、聚散、苦乐、成败,都不过是尘埃,没什么意义的。那我们干吗还这么起劲地活着呢?干吗还有那么多盼望呢?干吗还每天起来呢?啊?”文幻说着推搡元皓,“我们干吗不躺着吃喝等死算了呢?”她哽咽了。

幸福和痛苦,就像一张纸的两面。它们靠得那么近,贴着彼此,几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让人无法看到它们同时存在。

元皓扶住摇摇晃晃的文幻,看着她湿润的眼睛,把酒瓶从她手里拿掉,轻声说了句:“因为那也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