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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爱的禁忌。

陆楷原语气温柔,十分耐心。一舞却强硬地还嘴道:“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不需要听这些道理。我只需要证明我自己。我要为我妈妈挣回面子,也为我自己挣回面子。所以我必须过得比她好,过得比所有人都好!”一舞说着把目光投向文幻。

“你知道,机缘巧合,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陆楷原说下去,“你也听过我的讲座,接触过我的工作,最重要的,你也一直在学习心理学,所以你一定能明白,人的成长,最终是一个自我与世界和解的过程。或许,对于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我们都能做到冷静和客观,而对于切身经历,立场往往遮蔽了真理。但你要学习,试着理解,理解人性的脆弱与无力,学会接受命运的无常,学会勇敢地面对你生命中发生过的一切,好吗?”

文幻一阵心寒,又一阵心疼。表妹的偏执最终折磨的是她自己。

陆楷原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好吧,那就现在说吧。”他语调平稳,面色沉静。文幻站在一旁却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波澜。她欣赏着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真正的男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陆楷原看着沈一舞,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波澜,片刻后,他平静地说:“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

一舞倔强地看着陆楷原,带有戒备,眼中写着否定的答案。她似乎想立刻把事情讲个清楚,争个胜负。

一舞一脸桀骜的倔强,一副“谁要你认同”的表情。

只听陆楷原轻声而和蔼地对一舞说:“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上楼去谈,好吗?或者改天,等你情绪平定的时候,我们再谈。”

陆楷原接着说:“人生并不是一场赛跑。快乐并不来自于自己比别人强,占得比别人多。是,那也许会带来一点短暂的快乐,但终究,让自己快乐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成全他人,让他人快乐。”

陆楷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身边。他走向沈一舞,诚恳地望着她,想要劝导她。文幻默默退到一边去。

文幻听着陆楷原对沈一舞说话,心里感动起来。她忽然明白,他一直对这个世界怀着温柔的爱与同情,他只是强迫自己变得冷酷、理性,与一切人与情感保持距离,直到最近。他一定有他的原因。她想知道那原因是什么。她想她总有一天会知道,那原因,是什么。

就在这时,文幻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Clare,请你不要这样,听我来跟你说,好么?”文幻转过头,看到陆楷原。

这时,只见陆楷原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递给沈一舞,那东西看上去像一封信。他说:“这个……还给你。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意愿。”他一字一顿,十分小心地选择用词,像是满怀着愧疚与心痛,但他脸上的神情是冷峻的,甚至是庄严的。

她在说什么?文幻越来越不理解。一舞她又怎么知道她曾经向陆医生讲过自己的童年往事,难道是陆告诉她的……

沈一舞看着陆楷原,目光闪烁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刺痛了。

“至少我没有像你那样,用尽手段,在他面前装可怜,倾吐什么童年阴影来博得他的注意……”

陆楷原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转而很快地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文幻。他看文幻的这一眼带着歉意、怜惜和抚慰,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在说一句话。那句话是——稍后与你解释。

公平竞争?文幻诧异。这又不是比赛,又不是考试,陆楷原喜欢谁,愿意和谁在一起,没有人可以勉强。

于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先前没有对沈一舞说出口的那句话是:很抱歉,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好,就算像你说的,过去的事让它过去。那么对于陆医生,我们是否也应该公平竞争?”

沈一舞全明白了,接过信封的时候,她哭了。

文幻不为所动,只管说下去:“其实你也知道,我没做错什么。你只是要找个人出气、泄愤而已。所以,如果你觉得痛快,尽管冲我来好了,来惩罚我、报复我好了。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别再对过去耿耿于怀了。你心里的空间被怨恨充满,如何让幸福与快乐进来?”

文幻的心猛一抽动。这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表妹哭。

文幻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舞冷冷地看着她,眼中只有不屑。

表妹一直是倔强、要强的。即便在儿时,碰到了什么委屈,她也从不肯哭,更不要别人安慰。即便在她失去家庭,寄人篱下的岁月里,她也从未哭过。这种强硬的性格总是让旁人不知所措。

如此一字一顿、充满恨意的表述,让文幻心中波涛起伏。她忍耐片刻,等对方说完,然后深呼吸,沉下气,开口说道:“一舞,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不管你怎么想我,我自认无愧于良心,无愧于你。更何况,多年以前,我也是个孩子。我也是那件事的受害者。我希望我们都能放下那件事,让过去的过去。在心里,我还拿你当妹妹,当亲人。我不求你同样对我。但至少,你应该放过你自己。”

陆楷原面对哭泣的女孩,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了上去。文幻远远看着,心中纠结起来。

“现在我自己也能去动物园了,不用别人带我去,也不用等到儿童节,我想去就去,天天都可以去。但我不会再去了。我对动物园有了阴影,甚至有了恐惧感。我恨动物园。我恨儿童节。我也恨你,苏文幻,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那一次她在电梯里哭,他也是这样递手帕给她。他毕竟是个善良心软的人,对所有哭泣的女孩一样温情。

文幻听着表妹的控诉,内心震颤。不安、怜悯、悲哀、恐惧、懊悔,各种复杂的感受交织在一起,使她内心无法平静。但她打定主意不生气,不发怒,不反击。对这个表妹,她仍是心痛与怜悯。

沈一舞却躲开了陆楷原递来的手帕,并抬起手很快擦掉眼泪。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卑不亢地说:“那么,就这样吧,陆医生,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了。你知道我是仰慕你的,所以此刻,要我说出不在乎的话或者祝福的话,都是虚伪的。我只希望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你,还有,苏文幻。”她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楷原,然后转身离去。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过文幻一眼。

“从小我就知道,我很不幸。而你,就是那个带给我不幸的人。我至今记得,爸爸回家拿刀砍妈妈的那天,是儿童节的前一天。本来他们答应第二天一起带我去动物园的,可是……”一舞看向文幻,眼神透出冰冷的恨意,“可是再也没机会了。那时我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心中存着满满的期待,然后就此落空,我的家毁了。就是因为你告密,苏文幻,就是因为你,我家破人亡。你知道吗,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是你毁了我的家,是你。”

陆楷原望着沈一舞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无声叹息。

文幻简直听呆了。她想说,是她先认识陆楷原的。可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别人认定你有罪,多说只会越描越黑。

文幻这时默默地走过来,站在陆楷原身边。两人都望着沈一舞离开的方向,无言了一阵。

“我和陆医生之间本可以有进一步发展。”一舞继续说下去,“他赏识我,有意栽培我。而我也爱他。我跟随他工作,会有极好的发展前途,我也渴望和他在一起。可是最近,他却疏远我了,原来是因为你。”一舞说到这里竟有一丝哽咽,“苏文幻,你已经拥有那么多那么多了,你为什么还要抢我手中那么少那么少的东西?你知道吗,我刚认识陆医生的时候,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一段时光。我本来以为可以就此快乐地走下去。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你存在?为什么会有你在我们中间?为什么总是你,总是你在破坏我的幸福?”

一舞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对人缺乏信任,又渴望被认同。但陆楷原不知该怎样帮她,文幻亦不知。

沈一舞的强势措辞让文幻一时愣住,说不出话。她可以理解一舞的心态,但一舞这般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的出现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带来了一丝阴影。

“你有什么不懂的?苏文幻。我喜欢的男人,你也喜欢。”

5.

“我不懂你的意思……”

文幻与陆楷原开始了正式的恋爱。

“陆医生。”一舞直截了当道破玄机,“你在和我抢的,是他,是我这二十二年苦难生活中唯一一丝阳光和空气。”

所谓正式,就是文幻高调向所有人宣布,陆医生是她男朋友了。

抢?我和你抢什么了?文幻诧异,但她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最诧异的是文幻母亲。那次文幻夜不归宿,第二天带陆楷原登门请罪,母亲就觉得这位陆医生神神秘秘、不大靠谱的样子。

“可尽管这样,你仍是要和我抢。”一舞说。

后来这所谓的恋爱谈得不了了之,文幻情绪又低落了一阵,母亲就基本猜出女儿跟这陆医生吹了,于是又抓紧给她介绍别的对象。

每个人有的东西不一样,我也有你不知道的痛苦,文幻想。但她什么都没说。

没想到她和别的相亲对象都没谈成,竟又与陆医生旧情复燃,如今高调宣布复合,实在像演电视剧。

一舞也知道文幻所想,便不疾不徐地开口:“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比我占优,表姐,我有的你都有,我没有的你也都有。”

母亲叮嘱文幻吃一亏长一智,让她把陆医生再带回家里,大家坐下来谈谈清楚,准备何时结婚、怎么结婚,都得敲定下来。

文幻知道自己气场上已经输了,但她不急着开口,倒想看一舞自己把戏演下去,看看她能说些什么。

文幻嘴上答应,心里推搪。她才不想给陆楷原压力呢。必须先等两人的关系稳定下来再谈后续。

加之她上午在片场经历了一场险情,身上衣服有些脏,还挎着只旧旧的帆布包,像极了那种刚放学的邋里邋遢的中学生。

同时她心里也略有不平:婚姻明明是男人需要的东西嘛,找个女人陪伴自己、料理生活,同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嘛。可为什么现代社会里都是女的急着结婚,男的拖拖拉拉呢?为什么男人向女人求婚就是“求婚”,而女人向男人求婚就是“逼婚”呢?

而文幻穿着平常的牛仔裤和板鞋,身上套了一件红色的、带两只猫耳朵的连帽卫衣,看上去只有十八岁。

这社会究竟施了什么奇怪的魔法,给了单身女性如此大的压力:如不在一定年龄之前结婚就是没人要的“剩女”。而男人不管多大岁数总还是抢手的“钻石王老五”。真真不公平。

一舞原比文幻小三岁,如今口才、眼神却比文幻老练得多,衣着打扮也比文幻成熟得多。她穿着黑色雪纺连身裙,搭配讲究的黑丝袜和高跟鞋,看上去倒像文幻的姐姐。

无论如何,这些大问题还轮不到她思考。现在自己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两人都觉得愉快,就已经很好了。文幻是这样想的。

她看到一舞微笑着说:“又见面了啊,表姐。真巧。”一舞拿腔拿调地打着招呼,端着一副懒洋洋的架子。

像全天下所有刚刚彼此表白、确立恋爱关系的男女一样,文幻和陆楷原走进了一段甜蜜的热恋期。

经过这么些年,沈一舞明显有了些变化,原来的阴郁、愤怒中,多了一份世故、圆滑,以及一种学出来的放松姿态,这在生人面前多少有了些迷惑性。但文幻却看出这种姿态背后的辛苦与做作。

文幻除了上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陆楷原待在一起。

那次在上大讲堂里远远一见,后来又在陆楷原的诊所匆匆打了照面,其实她都未曾把这个表妹看得真切。而此时此刻,两人面对面站着,这么近的距离,表妹直视着她,她才终于看清楚了她。

陆楷原有时忙碌,晚上也要接待咨询者,文幻下班后就到候诊室等他。待他结束了工作,两人一起吃饭,吃完他再送她回家。

她没有看错,眼前的人果真是她的表妹,沈一舞。

有天晚上,陆楷原加班得有些晚了,文幻还是执意等他。待陆楷原结束工作,两人吃了晚饭回家,已是夜里十点多。

两瓶饮料落下来,她俯身去取。抬起头的时候,她从贩卖机的玻璃罩子上看到身后一个人的影子。那人站在她身后,距离很近,像极了某个人。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夜晚街道空旷,陆楷原的车却开得不快。文幻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靠在座椅里,却并没有睡着。等红灯的时候,陆楷原脱下西装盖在她身上。文幻这时睁开眼睛,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他什么都没说,转过脸去。红灯变成绿灯,他把车开起来。

那种瓶装的维生素饮品,四块钱一瓶。她选了两瓶,从钱包里数出八个一元硬币,投进机器,听了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她心情好极了,便觉得这声响也极为活泼欢乐。她微笑起来。

西装上还有他的体温。文幻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无比幸福。这种等待许久才得到幸福让她的眼眶一阵莫名湿润。

恋爱中的人真是一分钟都不舍得分开,分开一分钟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文幻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一边已走出咖啡店,走到街对角的大楼下。她想带点喝的上去给陆楷原,就去老钟的便利店。可这天是周日,便利店没开。她又退出来,去大楼外面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她从反光镜中看到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在变美、在绽放,仿佛从爱重获得滋养,全然新生。

文幻放下了报纸,望着窗外发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们都是与她没有关系的人,她想。此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与她有着深刻而重要的关系。那么,与其发呆,不如去找他,在他诊所的休息室里等他。待他结束工作出来,第一眼就能看见她,得到一个惊喜。

而他,也在让她重新认识。他曾经的冷漠与高傲中藏着最深邃的温柔与细腻。在长久的等待之后,她终于等到了这个真实的他。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呢?恋爱中的人眼中只有自己所爱的人,对其他的一切都视而不见。还看什么天气预报?哪怕狂风暴雨,打不打伞也都是无所谓的。有爱情包裹着,连淋雨都是诗意的、浪漫的。

虽只是平淡如水的相伴,并且在工作之余,陆楷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文幻非常享受这样彼此陪伴的时光。回想认识他至今,终于可以走到今天这样的状态,她已觉得满足。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各种信息狂轰滥炸。她随意地翻看着,那些都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情。她很快跳过了整份报纸,最后看了一眼角落的天气预报。只有天气预报还跟她有些许关系。

同时她也在这段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其实是没有“追求”这回事的。如果一开始就不“来电”,那么“追求”是无意义的。

她随手拿起一份报纸来看。厚厚一沓报纸内容五花八门:某西甲球星转会谈妥天价9000万;某台湾61岁影星巴厘岛大婚狂欢两日豪掷530万;本市某楼盘600套特价房半日内七万人疯抢……

但凡可以“追求”到的,本来也就是两情相悦的。原先的“距离”只不过是假象,而所谓的“追求”不过是一场暧昧的游戏。

文幻独自坐了会儿,喝完了咖啡,渐渐觉得有些无聊。

终于等到苦尽甘来的时分,文幻觉得自己的领悟都够写一本情感类“心灵鸡汤”了。

文幻望着他走出咖啡馆,走向十字路口对面的大厦。她觉得那个背影非常俊朗、高大,有种踏实感。那就是她将要陪伴一生的人。那就是她深深爱着的人。她心里涌起无限的快乐与感动。

然而文幻毕竟还是天真烂漫。她没有发现的是,陆楷原并没有在此刻的关系中获得完全的放松。

陆楷原答应了,又握了握文幻的手,然后起身离去。

或许在偶尔的瞬间,她的确有所察觉,但她选择回避和忽略那种若有若无的察觉。下意识地,她不去深究陆楷原的内心。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陆楷原的内心或许经不起深究。

“等我”二字让文幻觉得满足。况且她想,自己刚刚成为他的女朋友,可不要这么快就变成他的“麻烦”。于是她微笑点头,作顾全大局状:“那也好,你别太累了。我等你,晚上一起吃饭。”

自然,与文幻相伴,陆楷原也觉得快乐,也心甘情愿。只是,他仍有他自己的心事。见她这么快乐,他不愿拿这心事去困扰她。所以只在她看不见他的时候,他才放纵自己陷入忧思。

陆楷原自然懂她的心思,微笑着说:“我要工作,你去了也很无聊的,不如就在这里休息、看书,等我。”

他懂得精神分析,亦明白自己具有两重人格。一个冷酷严谨、条理清晰,警惕情爱所带来的不理智;而另一个,温柔感性,向往真挚的情感,有时会显得软弱。

文幻说:“我和你一起去。”此刻她像全天下所有刚刚开始热恋的女孩一样,甜蜜又缠人,最好时时刻刻与恋人在一起。

他也曾扪心自问,为何向那个不理智的自己妥协?为何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拥有她?为何明知是错,却任由自己一步步错下去?未来怎么办?她的幸福怎么办?他痛苦地问自己。

咖啡喝完,陆楷原说他下午还有工作要处理,得去诊所了。

曾经,他也离开过她。可一次又一次,当她和别人在一起时,他嫉妒、担忧、痛心。他只想推翻原来的决定,把她找回来,留在他身边。而后,当她需要他,当她因为他的存在而展颜微笑时,当她为了他付出满满爱意时,他就更不忍抛下她,只能一直陪着她。

4.

沈一舞离开一周后,给陆楷原邮来了一封书信。

然而,这对恋爱中的人太过专注于彼此,瞳仁中只盛得下爱人的脸庞。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咖啡馆外的人行道上,仅一道玻璃墙之隔,一个年轻女孩伫立的身影。她像是不经意地路过这里,慢慢停下了步子,隔着玻璃墙注视着他们。她面容沉静,没什么表情,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眼中却渐渐浮起隐约的恨意。

拆开,只有短短两行字:

目光和目光对上了。他们望着对方,都没有说话,彼此浅浅地会心一笑。这是恋爱中的人才看得懂的微笑与告白。

陆医生,我仍然喜爱你,尊敬你。衷心祝你事业成功。但你的幸福,已与我无关。后会无期。

她羞红了脸,低下了头,过了片刻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一舞

文幻的心狂跳不止。仅仅是轻吻一下手背,已让她觉得整个世界像是布满了彩虹,美得不可思议。

话语简练,态度明确。一个失败者却显出傲然气度。

但他只是点到为止,很快松开了她的手,安静地凝眸看着她。

文幻看着“后会无期”这几个字,心头掠过阵阵怅惘。

她不敢相信他会对她做出这样亲昵甜蜜的举动。

陆楷原无声叹息,把信纸一揉,丢进纸篓。

文幻有一瞬的惊慌,随即呆呆地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中,看着他的嘴唇轻触在自己的手背上。

文幻看着他,这样一个性格深沉、行事稳妥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已显示其极为烦心。可见他内心对那个被自己拒绝的女孩存有善良与不忍,但更多的,则是对他所爱女子的体谅与在乎。他不想让她误会,更不想让她为这封信伤心难过。他想告诉她,他心无二意。

几乎没有犹豫地,陆楷原握起文幻放在桌上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海茵斯离职后,助理职位一直由沈一舞担任。沈一舞离开后,诊所的琐碎工作暂时无人处理,前台接待也无人担当。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文幻娇然一笑,调皮地看着他。

有天文幻半开玩笑地对陆楷原说:“我来给你做前台算了。以后这家心理诊所就是我们的夫妻老婆店。”陆楷原笑笑,未作回答。

陆楷原笑起来,无语地看着文幻。她总有这个本事,用一些歪门邪理把原本严肃正经的事解释得面目全非,但让人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最后会觉得好气又好笑,甚至好笑远远多过好气。

文幻又说:“现在保洁阿姨也离职了,我还可以把保洁工作也干下来,给你节省一点开支呢。”文幻已然一副小当家婆的样子。

她又说:“比如,我每天就是在同事们习惯性地抱怨‘唉,今天才星期一/二/三/四啊’中得知今天是星期几的。如果大家都不抱怨了,我忙得晕头转向时还得去翻翻日历才能知道今天星期几。”

陆楷原苦笑,“你怎么干得了保洁工作?”

她说:“我知道,抱怨不好。很多灵修类书籍也劝人不要抱怨。可大家要是真的都不抱怨了,生活得太理性,行为举止都像由公式计算好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文幻说:“你小看我吗?我很会搞卫生的啊。高中的时候还做过一年劳动委员呢。”

文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想,心理医生的一部分工作也许就是让那些原本要流入生活中的抱怨有个统一的回收点,就像情绪垃圾筒。如此看来,这份工作也的确不简单。

陆楷原只是摇头,“算了,重新招一个吧。”

陆楷原笑笑,“这是我的工作。”

文幻想想自己办公桌乱糟糟的样子,也实在不是这方面的能手,于是说:“好吧,招一个。”

文幻警觉地看向他,“这么说,你也不喜欢?”

陆楷原说:“那就麻烦你替我上招聘网站发个帖子了。”

他微笑,明白她的心思,却仍耐心的开导她:“工作难免劳累,心烦的时候,喝杯热茶,深呼吸,或者看场电影,要学会调节自己,不要习惯性地抱怨。要知道,大部分人不喜欢听抱怨。”

文幻说:“还花那个钱干吗啊?上招聘网发广告多贵啊。不过招个搞卫生的嘛,大楼里贴张条就行啦。”

后来她说停了,她被自己那些无关紧要的工作话题烦透了。

陆楷原苦笑,“随你吧。”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喜欢他这样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好像能一直看到她心里,好像她所有的烦恼和委屈他都懂得。

文幻又说:“对了,能不能招个男的?招女的,我嫉妒。”

陆楷原一直很有耐心地听着她说话,就像他们之间一贯的相处,她说,他听。她絮絮叨叨,他沉默微笑。

陆楷原笑,“你能招到男的做打扫卫生的工作?”

但他看起来像那种人,那种没什么特别偏好、对一切都无所谓、不在乎的人。并且,他显然是个慢热的人。所以她只好跟着他慢热的节奏,先谈谈无关紧要的工作。

文幻一想,也是,说:“那就男女不限,看缘分吧。”

她想以女朋友的身份问他一切和他自身有关的事: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数字,最喜欢的食物……

文幻手脚麻利,很快打印了一张招聘告示,贴到大楼一层的电梯间。做完这些事,她又去便利店看爆爆,顺便买两杯奶茶。

可文幻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工作。她想跟他好好谈谈,谈谈他们的生活,规划他们的未来。

带着奶茶回到诊所,文幻看到陆楷原在办公桌工作。他低头看文案的样子,认真、严肃,时不时微微蹙眉,轻轻咳嗽一声。文幻远远地看了很久,说不出的依恋,知道自己太爱这个男人。

午后的咖啡馆人并不多,一首异国小情歌若有若无地响着。文幻和陆楷原坐在一张小圆木桌旁,各自喝着杯中的咖啡。文幻拿塑料小叉子慢慢吃着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漫不经心地说起公司里的事,又说到自己的工作。陆楷原一直静静地聆听。

片刻后,文幻静静地走过去,把奶茶放在陆楷原面前。

文幻笑笑作罢,想待会儿趁他不注意时再拿过来看。

陆楷原抬起头,朝她微笑,道声谢谢。

“没什么好看的。”

文幻见陆楷原合上了文件,拿起奶茶喝了一口,像是打算休息一会儿,便说:“能不能,求你个事?”

“给我看看嘛。”

“什么事?”陆楷原看着文幻。

“没什么。”陆楷原笑笑,合上本子挂回身后的墙上。

文幻说:“能不能,让我把爆爆养在这里?”

“在写什么?”文幻放下咖啡就要去抢本子。

陆楷原没说话,却笑了,大人听到小孩子说蠢话时那种宽容的笑。

文幻买了一杯黑浓咖啡、一杯摩卡、一块巧克力蛋糕。走到座位旁的时候,她看到陆楷原在留言本上写着什么。

文幻已读懂了他的眼神,自己也知道不妥,正要说“算了,是我考虑不周。”陆楷原却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可以暂时养到我家。”

陆楷原但笑不语,把卡留在文幻手里,转身去找座位。

一瞬间,文幻差点湿了眼眶。他爱她的猫,愿意收留它。这几乎是她能够想象的,他对她说的最温柔、最有爱的一句话。

“嗯?那么说你经常请女人的客咯?”文幻眯起眼睛调皮地反问。

傍晚,文幻和陆楷原一起离开。走到一楼电梯间的时候,他们看到一群人围在告示栏那里笑,还有人用手机对着一张告示拍照。

陆楷原笑,“我从来不让女人请客。”

他们走近一看,那张纸上赫然写着:

文幻忙说:“不要不要,今天我请你。”

本栋五十层 云上心理诊所 招聘保洁阿姨(男女不限)

陆楷原取出信用卡递给文幻,说:“密码是一样的。”

有意请致电……

文幻也笑了,终于得到一项资料。现在开始慢慢收集他的喜好。

陆楷原转过头来,无语地看着文幻。

陆楷原笑了,想了想说:“黑浓咖啡。”

文幻盯着自己贴出来的告示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笑点在哪里,顿时尴尬极了,支吾半天,说:“对……对不起……给你丢脸了。”

她让陆楷原去坐,自己去买咖啡。她问陆楷原喜欢什么口味?陆楷原说随便。她说:“认识你那么久,从没听你说过任何一个喜好。”

陆楷原又气又好笑,无奈地摇头。

一直到走进咖啡馆,她的一颗心才渐渐踏实下来。

文幻不好意思地抓抓发梢,吐一下舌头,“是我粗心,是我傻,可傻人有傻福嘛。”文幻笑嘻嘻的,面色绯红。

她时不时转过脸来偷偷看他一眼,什么都不说,像是在小心地维系着什么、呵护着什么,像在担心一个美好的梦随时会醒来。

陆楷原看着文幻呆头呆脑、少女气十足的样子,怎么也气不起来了,心里泛起阵阵快乐与感动。

她知道自己真的在恋爱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带着一层神秘的光晕,脚下轻飘飘的犹如踏在云端。

6.

两人一路走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肢体接触。到路口站下来等红灯,也相隔有一尺的距离。但文幻觉得身心充盈饱满,身边那个人清晰地存在于她的知觉中,带给她无限的快乐。

陆楷原去车库取车。文幻则去便利店领爆爆。

陆楷原问文幻想不想吃点什么。文幻提议去街角那家咖啡馆坐一会儿,喝点东西。陆楷原微笑算作回答,跟着文幻走。

把爆爆从老钟手中接过来的时候,文幻想,在便利店生活了一年多的流浪猫爆爆终于要有个自己的家了,顿时觉得温暖。

买完手机,又补了sim卡,两人回到街上。

到了陆楷原的公寓,文幻把爆爆从纸箱里放出来,爆爆一下子就蹿到沙发底下躲起来,再也不肯出来了。

“好啊。”文幻点头微笑。这样两人就是在使用情侣手机啊。

“猫咪到了陌生环境都这样的,它饿了自然会出来。”文幻一边说一边在墙角放下爆爆的食盆,倒上水和猫粮。

“就这个吧?”陆楷原象征性地问她,同时已吩咐售货员开票。

她又说:“我刚才已用手机在网上买了个自动感应清理的猫厕所,美国代购的,方便好用,无臭无味。所以你就不用担心啦。”

陆楷原看出她心不在焉,嫌她拖沓,干脆做主替她选了一个。并不是最新款的,但和他自己现在使用的手机是同款。

她又看到客厅电视柜旁边的一块空地,指着那儿说,“回头那个自动感应的猫厕所就放在这里好了。你不介意吧?”

文幻站在柜台前挑选手机,目光扫过一排产品,思绪却不知飞到何处,满心诚惶诚恐。她想,陆楷原已在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

她说着笑起来,心里有无限的快乐。

文幻傻傻的,心想怎么是因为你呢?但她明白陆楷原的心意。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和陆楷原开始一起生活了。在他们结婚生子之前,爆爆先做了他们共同的孩子,维系着他们感情。而现在,她假装客气,笑嘻嘻地跟陆楷原逗趣:“给你添麻烦啦,陆医生。”

陆楷原却执意拉着她走进一家通讯专营店。他说:“你的手机是因为我才弄丢的,算我赔你一个。”

陆楷原却说:“没关系的。不过,过段时间,如果你还是找不到地方养它,还是找个宠物店送过去吧,给爆爆找个更好的主人。”

文幻说:“不急,迟些再买好了。”她心想的是不要买了,一个新手机动辄好几千,家里还有一个旧的可以凑合使用。

文幻一下子愣住了,好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文幻问陆楷原接下来去哪里。陆楷原说,先陪她去买个手机。

她呆了一呆,说:“为什么呢?我们自己养不可以吗?”

没有想到会因祸得福,一场事故让他赶到她身边,向她表白。尽管这表白迟到了这么久,但这仍是她能想象的最大的幸福。

陆楷原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样子就算在一起了吧?就算开始恋爱了吧?文幻跟随陆楷原走在街上,心里甜蜜地想着。他的表达并不啰嗦,但真诚、热烈。

文幻也觉得说出“我们”两字有点冒昧,她和陆楷原之间毕竟还没有婚姻之约,只是恋爱关系的话,她也没有权利要他为她养猫吧。

3.

文幻尴尬地晾在那里,那句“我们”似乎特别尴尬地回荡在空气里。过了几秒,她自己补救地说了一句:“你不喜欢猫啊?”

浓烈的幸福感袭上心头,文幻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滚落。即便现在就死去,也是快乐的。

陆楷原还是没有说话。他看上去不喜欢也不讨厌任何东西。

陆楷原将她拥进怀里,吻她头顶的发丝,“是,你是有点傻,但傻得可爱。你有很美丽、很丰富的灵魂。还有,你非常好看。”

文幻又追问:“是怕脏吗?还是怕有味道?我已经在网上买了最先进的感应猫厕了,全自动处理猫砂,不用动手,完全无臭的。”

文幻说着,泪水流下来。她感触太多,无法自已。

陆楷原仍未接话,唇角划过一抹极淡的苦笑,伴随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最终决定不在此刻说出了。

最初的惊讶和喜悦过去之后,她平静下来,低下头,轻声问:“你爱我什么呢?我这人傻乎乎的,双Q双低,又不好看。我一直以为你心里是讨厌我的。我一直以为,这辈子跟你是没有缘分的了……”

他对文幻微笑,轻拍一下她的肩,说:“这件事回头再商量吧。现在我去买点水果,你想吃什么?”

爱情、生活、幸福、浪漫、依靠、家庭、未来、孩子、一辈子……一切的一切……一切她过去和现在认为重要的东西,都有了着落。

文幻明白了。他避开了问题。他不想面对养猫方案背后的实质问题,就是两个人关系的走向问题。

文幻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着落。

文幻心里有些失落。她看着陆楷原,他的微笑依然是诚恳的、泰然的,甚至是有些忧郁的。也许他有他的难处吧。

其实,我也一直爱着你。

何必强人所难呢?何必一下子就要求那么多呢?他现在答应暂时收养爆爆,这已经很好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自己朝朝暮暮惦念的人、痴痴傻傻爱着的人,恰好也爱自己,并终于对自己表白,这是怎样的一刻,她真希望时光在这一刻停滞,让她好好看着他,把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听一遍、再听一遍……

文幻于是恢复了快乐的样子,开始想,要吃什么水果。

文幻的眼中一片潮湿。

想了半天,她说:“我想吃椰子。”

好在,机缘再次将他们推给彼此。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刻。

陆楷原笑了,“这季节,上海,去哪儿买椰子?”

什么不再干涉你的事,什么让我们只做朋友,原来都不过口是心非。原来他们一直口是心非兜兜转转,给了彼此那么多折磨。

文幻说:“楼下的进口超市就有。”

文幻呆住了,一瞬间只觉得眼前有金光飞过。

陆楷原下楼,一会儿果然买回来椰子来。

终于,终于,他终于肯说出这句话。

文幻很开心,夸他是称职男友,又自告奋勇说由她来开椰子。

但陆楷原接着把话说了下去:“其实……我也一直……爱着你。”

文幻从厨房拿出菜刀,举起来就照椰子劈,被陆楷原喝住。他说:“这哪是女人干的活,还是我来。”

所以这一刻成了她性命交关的时刻。

陆楷原从文幻手中接过菜刀劈椰子。文幻在旁边看着又笑又跳。一向稳重冷静的陆医生在面对坚硬的椰子时也不得不做回原始人。

文幻的心紧紧地悬了起来。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仿佛早已知道他在想什么、要说什么,她只是不敢相信他真的会这样说,而同时她也在害怕,害怕他忽然改变主意,不再说下去。

两人在厨房跟椰子作斗争,动静大得爆爆也从沙发底下探出头来看热闹。陆楷原一边劈椰子壳一边说:“都是你,非要吃什么椰子。这么大动静,邻居会怎么想……”

他看着她,温柔而深情,目光像是具有无尽的穿透力,直直抵达她心里。他终于说:“我想说,文幻,其实,我一直……”

文幻嘿嘿笑着,“他们该不会以为我们在……”

有一刻,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无言地看着彼此,只有不可逆转的时间在他们中间悄悄流淌。

“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她看出他的踌躇。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难以开口。

文幻笑而不答了。

“你是……”他不等她说完就把话接上去,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陆楷原知道文幻笑什么,也笑了,“思想不健康。”

她甜蜜而害羞地笑了,问:“那我呢?对你来说,我是……”

“我说什么了我?”文幻笑问。

她也看着他,忽然看懂了他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用把完整的话说出口了。他的眼神在告诉她,她没说完的话,他全明白。

“小小年纪,整天想些什么。”

陆楷原看完信息,放下手机,转过来看着她。

两人笑成一团,文幻从背后抱住陆楷原。

那么这句话说到一半的话,就让它说到一半吧。她本想说的是:在我眼中,你是全世界唯一让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哎,小心,我手里还拿着刀呢。”

文幻这才想起来,她的手机刚刚已经葬身火海了。

“就不小心就不小心,你可别砍到自己手啊。”文幻嘻嘻哈哈。

——在我眼中,你是全世界……

陆楷原又劈了几下,终于将椰壳劈开一个口。他拿根吸管插进去放到文幻嘴边。文幻吸一口,满足地“唔”一声,说真甜真香。

文幻在旁边偷看一眼,发现他在看的竟是那条信息,那条她写了一半的信息,竟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发送出去了。

两人弄好水果,来到阳台边吃边看风景。

这时陆楷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看。

文幻捧着椰子,望着晴朗的城市夜空,说:“你看那一弯月亮,多皎洁,多美好,快要比得上你了。”

“不要不要。”文幻笑着,撅嘴嗔道,“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她心里想,这人真是的,尽说扫兴的话,虽然她也明白陆楷原是紧张她,毕竟他们刚从爆炸现场跑出来。

陆楷原微笑,“把我比作月亮?那你是什么?太阳?”

“那要不要送你回家休息?”

“唔——我才不是太阳。”文幻说,“太阳和月亮从来不碰面。我要做星星,每晚都陪着月亮。正所谓,愿我如星君如月……”

陆楷原问文幻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文幻笑,说自己全须全尾的,检查个啥。陆楷原说:“这里擦破皮了。”他指指文幻的胳膊。文幻还是笑,抬起手臂对着伤口吹一口气,“一点小伤,算什么。”

“……,夜夜流光相皎洁。”后半句诗陆楷原附和着文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两人到了安全的地方。

话音落下,文幻看着陆楷原,呆呆地,感动着,内心满是幸福。心有灵犀竟是这样美妙的体验。

劫后余生,文幻跟领导告假,跟随陆楷原离开了现场。

片刻后,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城市的夜空,喃喃说道:“你看,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人。我却遇到了你,你也遇到了我,多么神奇。”

幸亏文幻待的地方与爆炸地点隔了两间房间,否则性命堪忧。

陆楷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文幻目光所及的夜色。

事故原因还不清楚,初步估计爆炸发生在二楼,旧楼的天然气管道老化,在拍摄打斗的过程中破裂泄露,遇火星爆炸。

文幻没有察觉到陆楷原心里浮起的忧愁,自顾自说笑:“对了,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啊?倒有点拗口啊,楷原,都是第二声啊。”

楼下,整个片场早已乱成一团,警笛呼啸。消防队也来了,见陆楷原和文幻从烟尘里走出来,迅速指挥他们往外撤离。

陆楷原笑起来,“明明是第三声加第二声,中文还没我好。”

几秒钟后,裹着他们的那层屏障消失了。他们同时落回了人间。文幻觉得自己听力恢复了些。她听到了楼下人群的叫嚷,还有周围墙壁破碎掉落的声音。陆楷原拉紧文幻的手,领着她迅速朝楼下走去。

文幻吐吐舌头,说:“咱们玩个游戏吧,我读中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玩的。比如,咱们用第二声的字来组词或句子,比长度,例如‘灵活’,例如‘流行’,怎么样?要一个说得比一个长,才算赢。”

他们神色安然,看着彼此,像是被某种屏障与人间隔绝开来。他们像是已经忘了刚刚发生的险情。

“好啊,你开始。”

周围变得很静。时间仿佛停滞了。

“让让你,你先开始吧。”

这是两人间从未有过的充满温柔诗意的一刻,带点劫后余生的悲情。他们凝视着彼此好一会儿,像是要看进对方的灵魂里去。

陆楷原于是想了想,说:“十年。”

目光和目光胶着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个。

文幻马上接上去:“湖南。”

她恍惚地看着他,也不去管他在说什么,不去管自己的耳朵听不听得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不动。

陆楷原又想了想,说:“唐明皇。比你多一个字了。”

他又说了什么,同时抬手擦去她脸上的黑灰。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深情与关切,目光里满是疼惜和担忧。

文幻使劲想,突然面露喜色,摇头晃脑地说:“长鼻王。”

陆楷原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慌里慌张地摇头,表示自己听不见。

陆楷原不解,“长鼻王是什么?”

“你……你怎么……?”文幻惊魂未定,声音都是颤抖的。但她一时耳聋了,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啊,这都不知道。你是什么年代的人啊?”文幻得意地笑,“长鼻王是一种零食啊,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就有了。”

陆楷原紧紧抱着她,神情略为紧张。他定睛看着文幻,看清她没有大碍,这才慢慢地松开了她。

噢,这样。陆楷原并没有听说过这种零食,但也不跟文幻较真,脸上挂起一副让你三分的笑,继续想对策。

她来不及去想。她甚至怀疑这一切只是梦。

时间过去了一会儿。文幻捂嘴笑,又细着嗓音模仿电子女声说道:“友情提示,您智商的余额已不足,请及时充值……”

抱着她的,竟是陆楷原。他怎么会……?

陆楷原没好气地接上去:“充值已完成。让我来终结这个无聊的游戏吧。听好了,十年来唐明皇常常陪十娘来湖南尝长鼻王。”

待一切稍稍平息,文幻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然后她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心猛地抽动一下,随即狂跳起来。

文幻一愣,随即笑得又叫又跳,“天啊,这么多字,你怎么想出来的啊?果然每个字都是第二声!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

失控中,她看到自己的手机跌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迅速被火海吞没了。她本能地用手抱住头,闭上了眼睛。

文幻笑得停不下来,反反复复把陆楷原说的那句话念了好几遍,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又说陆楷原可以去说相声了。

然而这时,忽然有人从她身后猛地抱紧她,将她拖离了房间。

陆楷原好笑地看着文幻,眼神在说:至于吗,笑成这样。

这陡然的闪念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打碎。她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看清什么,就被一阵窒息感击晕了。

笑了一会儿,文幻终于安静下来,然后眯起眼睛看着陆楷原,眼神里大有文章。陆楷原问她怎么了。

整个过程只是电光火石一瞬间。这一瞬间短得来不及让她有任何念头和反应。她根本无法辨别发生了什么事。当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时候,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这天早晨陆楷原给她发的那条信息——今天不要去工作了。她竟没当一回事,没听他的话。

文幻嘿嘿一笑,说:“原来你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啊。原来你也会说笑话,会哈哈大笑,会把脑筋用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面啊。”

文幻自顾自发下去——“在我眼中,你是全世界……”她一行字还没打完,忽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墙壁和地板像是崩裂开来,她整个人被掀出几米开外,瞬间就有一片火光从一扇门里窜了出来。

陆楷原笑而不语,伸手握住文幻的手,眼神充满温柔的溺爱。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陆楷原没有回复。

文幻挽起陆楷原的胳膊,把脸靠在他肩上,心里觉得很温暖很安宁。她轻声问:“你真的能猜到别人的心思吗?”

陆楷原还是没有信息给她。她拿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忍不住又给他发——“在你眼中,我是怎样一个存在?”

陆楷原淡淡地回答:“只是偶尔吧。”

很快,整个二楼片场只剩她一人了。她乐得清净,吃完盒饭就独自待着,拿出手机来看。

文幻说:“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来这里,早上你给我做了红烧牛肉面还有煎鸡蛋。你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猜到这些事情对你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吧?”

文幻索然无味,只听楼下热闹而不下去凑热闹。

陆楷原说:“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有的只是一些感觉,或说直觉。大部分人都有直觉,只是有时没那么强烈罢了。”

不一会儿,只听楼下一阵骚动。来了个二线小明星,下午要拍他的戏。此人刚到场就招来一片围观群众。现场一下子混乱起来,连组里那些群众演员都丢下盒饭蜂拥而上,要一睹明星风采。

文幻忽然狡诘一笑,问:“你有没有用你所谓的直觉泡过妞?”

接着到了午餐时间,文幻领了盒饭坐到僻静的角落吃。

陆楷原说:“没有。”

这场戏采景在一栋陈旧的小别墅内,要拍的戏是几名歹徒与警察发生武斗和枪战。一上午,片场工作井然有序,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文幻一直坐在监视器后面观看拍摄,完全没体验到想象中的刺激与危险,甚至还有了一点失望。

文幻又问:“那有女人追求过你吗?”

唉,他这人一向这样,忽冷忽热的,一忙起来就不看手机的,文幻想着。于是她也放下手机投入工作了。

陆楷原笑笑,反问:“那些重要吗?”

一连几条信息发去,文幻等着,陆楷原却再也没有回复。

文幻抿了抿嘴,对这个回答既满意,又不满意。她心想,肯定有女人追过他,也许还不少呢,他只是不想说罢了。这么想着,她又问道:“那我呢?你觉得是我追的你,还是你追的我?如果是我追的你,你觉得我对你也不重要吗?那我们两个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于是她又给他发了一条:“放心吧,下午就会收工。你有空的话不妨来找我啊,我带你看看剧组,下午一起喝咖啡,怎样?”

陆楷原想了想,说:“你是例外。”

这天要拍的这场戏她很感兴趣,她很想留在现场看。她又想,现场这么多人,都是很有经验的工作人员,不会有什么事吧?再说陆楷原很有可能只是跟她开开玩笑,或者是关心她,因为前一天她刚刚跟他说过最近工作有点累,好想放假、度假。

例外?例外是什么意思?文幻还想追问,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讨厌了。只要两个人现在在一起,很开心,不就够了吗?

回完短信,她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听陆楷原的话离开呢?

阳台上的风大起来,两人回到房间里。

“短信发晚啦。”她回复陆楷原,“我已经到达片场啦,一会儿就要开拍啦。”同时发了个扮鬼脸的表情,以示心态轻松。

文幻知道自己需要早点回家,更无可能在此留宿,但她的确想再待一会儿,却又一时不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该做什么,也想不出什么话题来讲,想去逗爆爆,它又躲在沙发下面不肯出来。

文幻琢磨着那条短信的意思,心想,难道预言家又有什么第六感了?让她回家,难道今天片场会出什么事?文幻觉得自己并不紧张也不害怕,反倒是有些好激动与好奇。

但很快,她想到了一个游戏,她说要测试陆楷原的第六感。

隔了许久,陆楷原都没有再发信息过来。

她让陆楷原去房间外面等着,她把他的手机藏起来,再让他进来找。陆楷原进来后,直接走到书架前,从书架顶端取出了手机。

咦,这是什么意思?文幻好奇,回问一句:“为什么?”

“你你你……太神了。”文幻惊呼。

但她到了片场没多久,忽然收到陆楷原发来的一条信息:“今天别去工作了,请个假,在家好好休息。”

“什么神不神的,是你自己没放好,手机有半截都露在外面呢。”陆楷原笑着用手指刮一下文幻的鼻尖。

这天早晨,文幻早早来到片场。这天要拍一场重头戏,有枪战,她不想错过观摩。

“没有,绝对不可能,我明明藏好的。”文幻不服,“不行不行,再来一次。”她把陆楷原推出房间。

文幻很意外,也很感动,但她不做声色,怀着一份诚惶诚恐的喜悦,默默地守着这一丝丝隐秘而脆弱的联系。

这一次,她把手机严严实实地藏在了沙发坐垫下面。

虽然有时回复的间隔时间很长,但看得出来,他在忙完工作看到短信之后,是认真回复的。他对她的态度竟比过去好了许多。对一些很虚无很幼稚的话,他都有问有答了。

陆楷原进来后,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随即耸耸肩说:“找不到,我认输。”

这样文艺、这样小清新的短信文幻能一直发下去,主要是因为:陆楷原竟然开始回复她的信息了!

文幻一看就知道陆楷原是故意认输,嘟着嘴说:“你讨厌,你肯定知道我藏哪儿了!”

信息的内容都很普通,一般只是谈谈天气,谈谈工作,谈谈最近读过的书、午餐吃过的盒饭、路边正在迁徙的一群蚂蚁等等,还有一些临时冒出来的思考与感悟。有时文幻自己都觉得自己酸。

“真不知道。”陆楷原笑。

这一发就发了十多天。有时会从早上开工一直发到晚上收工,一天下来能发二三十条。

“你一定知道!”文幻非要陆楷原承认自己的能力。

就是从这段时间开始,文幻给陆楷原发起了短信。

“唉,你烦不烦啊,我累了,不玩了。”陆楷原说着就往沙发上坐下去。

有时现场不太忙,她便会呆坐在化妆间或休息室,长时间地想着陆楷原。她想,这些天都没有见到他,不知他有没有想过她。他每天在那五十层的高高云端,也对这世界保持着某种疏离。或许在某种层面上,她与他恰是同样的人。

“哎,等等,别把手机压坏了。”文幻赶紧抢在前面把手机从沙发坐垫下面掏出来。

这世界有很多美好香艳的东西,人人趋之若鹜。但文幻却觉得那一切都很无聊。她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啊,原来在这儿呢。你藏得那么好,难怪我找不到。”陆楷原还是笑呵呵的,语气完全是在逗文幻。

到了拍摄现场,文幻的主要工作是督场,偶尔帮做场记。在市区拍戏总会招来路人围观,哪怕是三流小明星也会有群众要求与其签名合影,往往闹出好大一片混乱。文幻有时还要帮着维持秩序。

“不行不行,这次还不算。我得再试一次。”她说着又把陆楷原往房间外面轰。陆楷原好脾气地顺从了她。

由于不少人马都扑在之前那个古装电影上,留守公司的职员便时常需要去城里这个片场帮忙。文幻作为新剧的“项目监制”,自有无数琐碎的事情需要打理,有时甚至要帮着干些体力活。

文幻关上房门,心想这次藏哪儿呢。她想了一会儿,决定把手机藏在自己身上,塞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再用外套把口袋遮住。

开春之后,文幻又忙起来了。公司新上的电视剧在城里开拍。

藏好之后,她打开门让陆楷原进来。

2.

这次陆楷原哪儿也没看,径直走过来抱住了她,环到她身后的手掀起她的外套,直接从她牛仔裤的后袋里取出了手机。

文幻看不清此时两人的关系在往哪里走,但她觉得就这样简单快乐着,什么都不去想,也挺好的。

如此亲密挑逗的动作让文幻的脸瞬间红了。她被陆楷原环抱在胸前,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这温柔的接触让她的心骤然跳得飞快。她低下头,羞涩而甜蜜地轻轻推他,呢喃一声:“讨厌。”

文幻说不上她和陆楷原现在的关系是什么。普通朋友?又比普通朋友多一点。男女朋友?又比男女朋友少一点。也许就是那种彼此很信任的好朋友,有一点暧昧不明,有一点克制。

陆楷原却将她抱紧,不让她推开。

饭后他送她回家。两人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肢体上的接触,或说什么暗示性的话语。一切都温和、自然、妥贴。

文幻抬头看他,“你真是直觉超凡。”她的笑容娇憨柔软。

如今的文幻也算懂了点情场世故,知道放下得失心,才能更轻松自如地与他交往。这样的感觉比以前好多了。

陆楷原微笑,“也没有了,我只是比较会猜你的心思。”他轻轻吻一下她的额头。

但文幻觉得他们此时的相处更像是遵循一种朋友间的礼仪,轻松愉快而没有负担,彼此都没有去探究更多的意义。

文幻心想,也是的,相爱的两个人,能猜到对方的心思、喜好、做法,本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甚至有一天晚上,他们在公司楼下偶遇,陆楷原还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了。就在附近的小餐馆,他们吃了些西式简餐。照例是陆楷原请她吃,席间对她颇有关怀,一如既往的绅士作风。

但她仍不放弃,想探究他的秘密,也想跟他打趣,于是笑问:“但你的第六感还是比一般人强很多啊。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是小时候吃了很多菠菜,还是被毒蜘蛛蛰过什么的?”

他们算是经历过了男女恋爱的所有的阶段——她暗恋他,表白,他拒绝,她失恋,她与别人恋爱,他又对她好,把她找回来。文幻觉得现在的自己已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现在她很少对他有什么具体的期待,也很少为他的态度患得患失了。他反倒对她越来越温暖。

陆楷原微微一笑,沉吟片刻,说:“我也曾问过母亲这个问题。我记得她当时说,一开始觉得这是天赐的禀赋,后来又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这种潜能,只是多和少,以及有没有被开发的区别。另外,这种能力或许还来自于意识的开放和觉醒。”

每每这时,文幻总觉得从一层到二十二层的距离好短,电梯运行得又好快,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十秒。但有时乘电梯的人多,每一层都有人进出,电梯老停老停的,过程就很慢,就可以让她和他在一起多待一会儿。这些小事都会让文幻觉得快乐。

“那么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咯?只要意识开放、觉醒了就可以?”文幻是一种嘻嘻哈哈的调侃态度。她觉得这些太玄妙了。

两人一起坐电梯上楼的时候,文幻总在二十二层出去,出去的时候她会和陆楷原道一声再见。他便也微笑,道一声再见。这种轻松随意的招呼放在以前是没有的。

陆楷原却认真地回答:“平常人的欲望太大、太多,意识的形态无法与未来事件的频率产生共振,所以很难得到准确的预感,或做到所谓的‘心想事成’。但如果能够经常地静心、冥想、观念,也就是注意自己随时浮现的念头,抛开欲望、执著、贪恋,心无杂念,就会吸引到一些关于未来的信息。不是有这样一个理论么?人人皆是上帝,宇宙只有一个灵魂,我们所有人是一体——就是那个纯粹的Spirit,翻译作精神、元气、宇宙的本源。一理通,百理明。其实许多能力人们本自具足,无需四处寻觅,只是世俗的杂念遮挡了它们。”

无论如何,文幻开始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场和以前不同了。陆楷原不再那么冷傲,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了。他们现在的关系真的有点像朋友,或者比朋友更进一步,但又不是男女朋友。

“太深奥了。”文幻笑起来,“我不懂,也难以做到。我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太多了,对我来说最难的就是静心了。不然的话,我也想知道下期彩票的中奖号码,或者老板明年会不会给我加薪。”

这就是所谓的开始做朋友了吗?文幻想。

陆楷原笑道:“不过关于未来,最值得注意的是人的自由意志对事件的改变。人拥有自由意志,但一个人的自由意志并不能干涉或者凌驾于他人的自由意志之上。你懂我的意思吗?”

自从那天的事情之后,陆楷原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变化。现在他遇见她会主动和她打招呼,有时说上几句客气的话。

“啊,所以你也无法告诉我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咯?比方说,你看到老板给我加薪水了。可实际上他却有自由意志,届时他突然决定不给我加薪水了也是有可能的,是不是这样?所以你也没法儿回答我,明年我会不会升职、我小路考能不能通过之类的问题咯?”

但文幻有时会在电梯里遇到陆楷原。

陆楷原笑道:“的确不是这样的。对我来说,我有时会提前感应到即将发生的事,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看见什么或者不看见什么。”

她进出大楼都小心翼翼,很怕在电梯里遇到这个表妹。但不知为什么,从没遇到过她,不知是谁在避开谁。

文幻笑起来,假装嘲讽,“说到底还是不灵了吧?大哲学家。理论讲一堆,真要你干活了,却说什么不是这样的。大骗子一个。”

因为沈一舞的关系,文幻发誓不再上五十楼了。

陆楷原但笑不语,伸手揉揉文幻的头发。

元灿听了直摇头。苏文幻在感情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文幻亲热地依偎过去,挽起陆楷原的手臂,看着窗外轻轻地说:“那你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会生几个孩子?”

“你又怎么知道不会呢?人心难测。”

陆楷原这时面色一沉,眼眸闪烁了一下。但他敛住了神色。

“跟你讲了,陆医生不会喜欢你表妹的。”

文幻没有察觉,继续望着窗外,喃喃说道:“好啦,这又不是叫你召唤什么未来的画面,或者控制别人的自由意志。这是你自己可以做主的事啊,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决定的啊。你就别想耍赖了哦……”

“也许吧。”文幻说,“是他太优秀,我高攀不上。他这样的男人该多招女孩子喜欢。我表妹不已经蠢蠢欲动了吗?”

陆楷原还是没有作声。文幻觉出异样,转过去看着他。

“看,你还是太在乎他,一脸的放不下。”元灿叹气。

陆楷原脸上的神情有些沉重,但他极力掩饰着。

“唉,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跟他之间已经没什么进退可言了,都结束了。”文幻脸上浮起黯然之色。

怎么了?文幻已经明白他心里有话,不安地等待着。

“也许会呢?你总得试一试。”

这时陆楷原抬起双手抚住文幻的肩,将她轻轻扳过来对着自己,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听我说。”

“那样我和他就离得越来越远了,因为他不会进的。”

文幻被吓住了。她呆了一下,说:“你别吓我呀。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你要说的事情很可怕吗?很可怕就不要说了。”

“对啊,就是因为你一直在进,他才一直退。你试试不再往前进了,试试往回退。”

陆楷原就真的沉默下来不说了,只是看着文幻。

“可问题是,我和他之间,从来都是我在进,他在退啊。”

文幻自己接上去说:“那……你现在不想娶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的。我知道你们男人,动不动就患上什么恐婚症……”

“咳,行啦行啦。”元灿笑着打断文幻,“你这个人啊,就是城府太浅。”元灿拿过来人的语气教训她,“你的情绪和心理活动都是一目了然的,这样怎么在人际交往中获胜啊?尤其在爱情里啊,是需要讲战术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别一味地暴露自己的内心。”

听到“恐婚症”三个字,陆楷原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着文幻,仿佛很无奈,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唉,是偶然碰到嘛……”文幻辩解。

文幻担心地看着他,等了一等,怯怯地说:“不是恐婚症啊?那你就直接告诉我,想不想和我结婚?啊?想,还是不想?”

“哦?是吗?那为什么,有些人说跟他再也不来往、再也不联系了,过几天又和他碰到一起了呢?”元灿嘿嘿笑。

陆楷原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想”,但他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唉,算了吧。”文幻叹气,“什么杀手不杀手的。我跟陆医生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爱情,何来被杀的资格?”

文幻说:“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想马上结,我也不会逼你的。今年不结,明年结也可以,或者后年结也行。一般人从谈恋爱到结婚也总得有个一两年吧。结婚还有那么多事要准备呢。酒席订订也要大半年呢。现在上海酒席可难订了。好一点的饭店提早一年就把好日都订出去了。不行咱就后年好了。后年我二十八岁。这样二十九岁也能生孩子了。对我妈也能交代了。她对我的要求就是,二十八岁结婚……”

元灿又说:“知道三大爱的终结者吗?需要、期待和妒忌。而我个人以为,妒忌是爱情的第一大杀手。”

“你听我说。”陆楷原再次打断她。

文幻知道元灿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有点不痛快,垂着头不作声。

文幻震惊地看着陆楷原,有点害怕。她想:我是想听你说,可你倒是说啊,别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啊。

“不对劲又如何?就算你表妹巴巴地往上贴,故意来勾引陆医生,陆会喜欢她吗?你别那么没自信好不好。”

陆楷原说:“文幻,我接下来说要说的话,也许你一时接受不了,也许你会认为我在骗你。我并不指望你现在就能全然相信并接受,但我想告诉你,我即将说的,都是实话。”

“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呀?文幻屏息敛气地看着陆楷原。

“好了好了,别捕风捉影啦。”元灿笑着揶揄,“跟自己表妹争风吃醋,有出息吗你?难为情吗你?”

只见陆楷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曾在梦中见到,自己会在年轻的时候去世。我不止一次见到那个场面。我……”他有些说不下去,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我想,我无法陪伴任何一个人太长的时间。这也就是为什么,长期以来,我不愿爱上任何人,也不愿让任何人爱上我。我拒绝任何形式的感情洗礼,只愿一个人平静地度过此生。若我的工作还能于世人有益,那也不枉费这几十年。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并非我想拒绝你,而是……我不能害你。”

“我看快了。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怎么一下子就能去高端心理诊所当助理?说不定……”文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自己也不知说不定什么。她不想去强化自己的猜测。

文幻僵了神情,呆呆怔愣着,片刻后却忽然笑出来,“你……你开玩笑的吧?不想结婚也不用找这么差劲的理由吧?”

“也不见得吧?”元灿笑,“陆医生跟她暧昧了吗?”

陆楷原不说话,平和而严肃地看着她。他从不开玩笑。

“都记不清了,有六七年了吧……”文幻沉沉说道,顿了顿又追加一句,“六七年不见,一见就来夺我所爱。”

文幻看着陆楷原平平静静的脸,看到他一贯沉着冷静的眼神有了一刹那的涣散。于是她的笑意淡下去。

“在这之前,你和她有多少年没见了?”元灿问。

她从陆楷原脸上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痛苦和哀愁。

“就是这么巧。”文幻有点无奈、有点心烦,“前不久在陆楷原的讲座上见到她去提问,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他的助理。”

她忽然就明白了,他并没有在跟她开玩笑,更没有在对她撒谎。他不得已说出的真相,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不想面对。

“沈一舞?你表妹?不会这么巧吧?”元灿听文幻讲她看到表妹在陆楷原的诊所当班,不由得发出惊叹。元灿并不清楚文幻与这个表妹之间太多的过结,但也略知文幻有这么一门亲戚。

“可是……就算你有这种预感,也不一定准啊。”文幻的声音颤抖起来,“不一定准的啊,对不对?”

1.

陆楷原还是沉默着,眼中渐渐浮现的,是对文幻的无限心疼,还有对自己命运的悲悯。

我能了解未来,却不了解身边正在发生的事。

文幻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有泪水汹涌而出。

我能提前看到很多事情,却看不清生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