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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原谅我终于放弃你。

她又说:“这里右转两百米就有地铁站,我就在地铁站下车吧。”

于是她突然就把话头打住,静了一下,知趣地说:“谢谢你送我,不过,前面的路就开始堵了,不劳你远送了,我去坐地铁吧。”

陆楷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默默听从文幻的建议,在路口右转,一直开到地铁站,停了下来。

陆楷原沉默地听着,动作和表情里全然没有态度。你丝毫看不出他是耐烦还是不耐烦,是想听下去还是不想听下去。他只是安静地开车,安静地听文幻说。直到文幻自己意识到:又说得太多了。

文幻心里有阵隐隐的失望,但没有怨言。

陆楷原依然是沉默寡言的。文幻也不以为意,絮絮说着自己近来的生活,说到自己的工作,又说到学车的进度,她说她希望考出驾驶证,以后就再不用和猥琐男抢出租车了,接着又说她马上要参加第四次小路考,绝对不能再失败……

她准备下车了,手都放上车门把手了,又突然停下,转头看着陆楷原,说:“今天,你不是路过,是特地来接我的吧?”

不论陆楷原怎样避重就轻,文幻仍直来直去地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不在乎对他暴露自己的内心。他已知道她内心所有的秘密,知道她所有的软肋。于是她在他面前反而没有了软肋。

陆楷原没有反应,脸上的表情却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文幻无奈叹了口气,又说:“好吧,就听你的,以后多看别人的优点。实在找不到优点,就专找外形好看的吧。我是外貌协会的,找丈夫一定要找帅的。至于要多帅嘛,反正不能比你差,是吧?”

静了一静,文幻又缓缓说道:“我说过,我是相信你的。从余生那件事开始,我忽然明白了很多。”她的口气像在讲一个神秘的传说。

“呵,心理医生又开始上课了?今天收不收费啊?”文幻调侃了一句。陆楷原没有回答,脸上还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还有那次,在凯悦的咖啡厅,我和那个红酒老板见面,你也是特地过来帮我解围的,对吗?”

“看别人的短处几乎是人的自然反应,而看别人的长处则需要学习和培养,那会是一种好习惯。”他说。

陆楷原沉默不答,但文幻已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激荡。

文幻闷着没有接话。他的这句回答似乎并不是她期待的。

“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对我说,别去坐地铁了。还有那次,我老板给我打电话,我那个U盘找不到了,也是你提醒我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还有……”

文幻说到这里,停下来。再看陆楷原,只听他淡淡回应了一句:“学会看别人的长处就好。”

文幻说了那么多“还有”,陆楷原却始终不答。但他的沉默已经像一种制止的请求,请求文幻别再说下去。文幻只好暂且停下。

于是她放松地说下去:“其实,我也明白,要通过相亲找到那个对的人,实在机会渺茫。我也听身边同事说过,年纪轻轻,干吗急着相亲结婚,多谈谈恋爱、享受生活不好吗?又不一定非得找到真爱才开始恋爱,骑驴找马嘛,游戏人间嘛。速食爱情也有滋味,吃完一份再吃一份,老了回忆起来多带劲。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她说到这里看他一眼,“我不想游戏人间,不要速食爱情,我就想踏踏实实,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然后和他结婚。可是,真的好难、好难。我找不到那个人。”说到这里,她又长长地看了他一眼,期待他的反应,可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她又说下去,“你看我今天遇到的这个,油光粉面,穿件粉红衬衫,说自己性格温柔、人畜无害,结果出了门就跟我抢出租车,只差没打我了。也罢了,以后我不再相亲了,顺其自然吧。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出现,就不结婚了。”

接着,两人之间有了一阵好大的静默。

这种略带讽刺、询问和笑意的眼神让文幻快乐起来。她觉得他终于在听她说话了,两人可以正常地交流了。

这是一种不安的静默。这静默中蕴含了一股破势的力量。文幻的话还没说完。她还有重要的话,必须要说,不得不说。

陆楷原这时看了她一眼,眼中微有笑意,好像在问——谁是好男人,谁是浑蛋?抑或说,我也是你眼中的浑蛋之一?

许久的静默之后,文幻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陆楷原,像是打算说出一个悬疑故事里最大的秘密。

她又说:“你看,好男人都是相似的,浑蛋则各有各的浑法。”

她的眼神让陆楷原忽然怕了。他犹疑地看着她,似乎是想开口请求她别再说下去。

文幻这样说的时候,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为那不成功感到失落。她仍是喜欢陆楷原的。告诉他自己相亲不成功,让她有了一种对他忠诚和死心塌地的感觉,还隐约拾起了新的希望。

而她,仿佛没有看出他内心的祈求,又仿佛看出了却置之不理。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地、郑重地开始说道:“还有,你,就是十四年前救了我的那个大哥哥,对吗?因为你的第六感,所以你知道我被关在车尾箱里,对吗?我说过,我从来没有踢过那个尾灯。不可能有人因为看到尾灯破裂才知道车尾箱里有人的。救我的人就是你,对吗?而你也早知道,我就是当年你救过的那个女孩子,对吗?从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开始,你就知道了,对吗?”

“啊,是啊。”文幻回答,心头掠过一阵惊喜。他竟关心她这方面的事。于是她接着说:“但你也看到了,仍旧是不成功的。”

文幻说了那么多,问了那么多,陆楷原却还是沉默着。

这时,陆楷原忽然问她:“今天又去相亲了?”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他的内心却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融化、塌陷、崩溃……

车里又沉默下来。文幻叹了口气。她只知道,离婚的夫妻和分手的恋人都是做不成朋友的。那么,一方表白被另一方拒绝之后呢,两人还能做朋友吗?她本以为也是不能的。可陆楷原却几次三番地重回她的生活,给她各种关怀,让她想放下他也做不到。

文幻又说:“我看到了你的硕士毕业照,那时你二十一岁。你救我那年是十八岁,和照片里的样子几乎一样。于是我想起来了……我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清晰起来了,你就是……”

文幻说着看向陆楷原,见他没什么表示,好像并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也没有去看那张卡。

文幻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车里静得可怕。陆楷原一动不动地坐着,隔着挡风玻璃望向汽车前方某处的虚无。

文幻便把卡放在仪表台旁边,又说:“家里的事后来解决了,我便没有动用卡里的钱,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

文幻看着他,静默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被车撞伤的大姐姐,后来怎么样了?”

陆楷原只看了一眼,没接,也没说什么,继续目视前方开车。

陆楷原没回答。文幻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下去:“你们……后来……还有没有……在一起?”

过了片刻,她想起了什么,从包里取出陆楷原的银行卡递过去,“一直想还你的,上次去诊所,听说你去美国了。”

陆楷原仍旧沉默着。他们显然没有在一起。

文幻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对,安静地点了点头。

“你一定在心里恨死我了吧?”文幻又试探着问,“大姐姐当时受了伤,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和你分手的,对吗?”

又静了一阵,陆楷原说:“我送你回家吧。”

“所以你一直恨我,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推开我。你不想勾起那段回忆,对吗?可你又善良,见不得我受伤害。”

文幻低着头,仍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她只觉得现在这样待在他身边很好,心里安静,还有些隐约的欢喜。

“他们说,做不成恋人做朋友是很可悲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实在太喜欢你了。所以我觉得,即便只是与你做朋友,我也很开心了。那么,以后,我们就做朋友吧。”

“回家吗?”陆楷原又问,那口气平淡自然,就好像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面,就好像之前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放心吧,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纠缠你了。从今天开始,我就真的把你当朋友了。作为朋友,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帮了我太多太多,我很感谢你。”

去哪儿?文幻呆呆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文幻一直在说,说了那么多。陆楷原却一直沉默着,静静地望着前方,目光深邃得没有尽头。他的表情非常严肃,有些凝重,但看得出是在认真地听她说话。文幻看着他,一颗心被无可奈何的柔情和强作的刚硬搅合成一团浓重的矛盾。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意她的,他或许只是不习惯她这样直白单纯的感情表达方式。可曾有别的人向他表达过感情吗,除了她自己,以及十四年前那个姐姐?为何她忽然有种直觉,那么多年来他都再没有过别人,只是等着她的出现?就像那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过别人,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的出现。

陆楷原坚持让文幻先说,于是文幻重复了一遍:“你从美国回来啦?”陆楷原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问文幻:“你去哪儿?”

然而,他什么都不表达,什么都不作为,也一定有他的原因。不管那原因是什么,他不愿说,她是无从知道的。

隔了一会儿,他们又同时开口说话。文幻说的是:“你回来了?”陆楷原说的是:“去哪儿?”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谁也没听清谁的话。他们对视一眼,会心一笑,都让对方先说,又都不肯先说。

那么,她能做的,只是说完自己不得不说的话。

文幻上车后,陆楷原把车开起来。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她说:“有句话说得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和任何人结婚,都有可能遇到不开心的事。倘若以后我有幸找到我的另一半,结了婚,也没人能保证我会和他十全十美一直幸福。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你帮我一次,帮我两次,帮不了我一辈子。生活总是充满变化的。所以,我请求你,既然我们只是朋友,既然你只把我当作朋友,以后……你就……不要再干涉……我的事了吧。”她说到这里有些语塞,顿了顿才又接下去,“你知道的,我很想结婚生子,一来给父母一个交代,二来我自己也想。我不需要一个来去无踪的黑骑士,我只想和一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平凡度日,只求心安。”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如果你不愿和我在一起,不愿爱我,那就干脆放开我,别再一次次来拯救我。

2.

陆楷原当然是完全听懂了。他一直无言地听着,目视前方某处的虚无,深邃的眼眸变得沉静而遥远,渐渐泛起温柔的哀伤。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生命中,有一扇门在你面前关上了,必定会有另一扇门为你打开。

他沉默了许久,也仿佛思考了许久,最后轻声说道:“以后我不再干涉你的事了。”

于是她只好走到林肯车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文幻怔了怔,心里泛起一股隐约的失望,似乎她刚刚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心里所期待的并不是这样一个回答。

就在这一晃神的间隙,粉衬衫嘭地一声关上了出租车的车门。出租车绝尘而去。文幻望尘莫及。

但不是这样一个回答,又该是怎样的回答呢?

林肯车又轻而短促地鸣了一声笛。文幻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陆楷原,他用眼神示意她快点上车。

文幻知道自己该下车离开了,她知道自己该好好地说一声再见,然后从容地离开,但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总觉得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话没有说清楚,还有什么本可以挽回的东西没有挽回……

他怎么在这里?一时间,文幻脑筋停转。

就在这时,陆楷原的手机忽然响了。

就在这时,有辆黑色汽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出租车后方,并轻轻鸣了两声笛。文幻循着声音往后一看,瞥见一辆黑色林肯SUV。难道是陆楷原?文幻定睛一看,开车人正是他。

这阵突如其来的打扰,令车厢内两人之间紧绷的气场一下子松懈下来。

文幻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竟跟一个小人斗气,一边又忍不下这口气,非要争个明白。

“你好。”陆楷原接听了电话。

双方争执不下,司机也不能开车,路边渐渐有了些看热闹的人。

电话那端是个女人的声音,快速说了些什么。文幻听不清,但能感觉到那女子非常焦急。只见陆楷原听着电话,神情忽然肃穆。

文幻本已打算放弃争执了,不料被对方这样粗鲁地推开,顿时火冒三丈,叫起来:“你怎么动手啊?你是不是男人啊?你下来,明明是我拦下的车……”文幻拉住车门不让对方关门。

他与那女子快速交谈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对文幻说:“我现在要马上赶回诊所。”

“让开。是我拦下这辆车的。”粉衬衫用力拉开车门,同时有意无意地推了文幻一下,把文幻推到一边去了。

文幻却万般惊讶与好奇,说:“等等,你刚才在电话上,提到了什么……沈一舞?她和你现在有来往?”

文幻再次想起粉衬衫先前说自己“不会家暴,性格温柔,人畜无害”这些话,顿觉讽刺无比。

“你认识她吗?”陆楷原也诧异了。

好了,这下不是暗暗较劲了,是摆明了要打架了。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个表妹。到底怎么回事?”文幻看着陆楷原,目光里全是担忧和疑虑。

可能司机刹车刹得不够及时,车子到达文幻身边后,又向前滑行了数米才停了下来。文幻赶紧退回几步,到了车前。这时粉衬衫也恰好跑上来,把住了车门。

陆楷原没有说话,但表情忽然变得很凝重。

就在这时,一辆空出租车迎面驶来,慢慢刹车停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表妹给你打电话说什么?”

文幻不知怎么就较真起来,冲动之下,提起一口气跑上去,再次超越了粉衬衫。她想,有本事你就再追上来好了,看这个游戏能玩到几时去。我反正擅长逛街,可以奉陪你从南京路一直走到外滩。

“刚才打电话的是Adele。”陆楷原一边说一边思考着什么。

文幻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开眼了。本以为自己相亲无数次,什么样的极品都见过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缺少风度的男人。就算先前她说错了话,得罪了他,两人毕竟没什么深仇大恨啊。谈不拢就谈不拢呗,也用不着这样跟女人抢出租车报复吧?还“性格温柔、人畜无害”呢,简直笑死人了。

“海茵斯?到底怎么了?”文幻完全糊涂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回诊所吧。”

谁知粉衬衫不甘示弱,竟再次超越了她,跑到她前方数十米的地方,厚颜无耻地伸出了手。

陆楷原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把车开起来,在路口打足方向盘迅速掉头,随即踩下油门。

文幻只觉得一口气咽不下,于是快走几步赶到粉衬衫前面去,理直气壮地挡在他面前,扬手拦车。

3.

文幻先是吃惊,后是恼怒。明明是她先站在这里等车的,他这样走到她前面去拦车是什么意思?摆明了要和她抢车嘛。一个大男人怎么干得出这么猥琐小气的事情?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了。

路上,陆楷原向文幻解释了刚才那通电话。

那一抹鲜亮的粉红色,不就是刚才的相亲对象彭志坚吗?!

电话是海茵斯打来的,说她的手机提示诊所的警报响了,但打电话去却没人接听。新来的实习生沈一舞貌似擅自离岗了,打她的手机也没人接。今天该是沈一舞值班的,海茵斯此刻在度假无法赶回来。

文幻走到路口,想招一辆出租车回家,但等了一会儿,前后都不见空车经过。这个时段不好打车,她想,这里又没地铁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回家。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人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到她前面的路段去,并且也停下来,伸出手,扬招出租车。

文幻听得稀里糊涂,问道:“沈一舞怎么会在你的诊所实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

走到街上,文幻才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又想,好好的一下午就这样浪费了,自己也够无聊的,居然陪一朵奇葩聊了那么久。

陆楷原说:“她是听过我讲座的一个学生,申请来实习,刚来了没几天。”

于是她马上又说了句:“对不起,我们的观念相差太多。就不耽误您时间了。请允许我先走一步。”说完她起身告辞,还不忘在桌上留下几张钞票。每次相亲见面,不管谈不谈得来,有没有下文,她都坚持和对方平摊见面的所有开销。

“也是因为海茵斯即将离职,我需要新的助理。只是我不知道她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表妹。”陆楷原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困惑。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只怕还有什么隐情。

文幻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害臊、没劲,干吗跟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争辩,干吗这么入戏?竟然还说到孩子和保障什么的。

文幻也在焦虑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不是有很好的第六感吗?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吗?为什么这件事你不知道?”

于是她拿出母亲一贯的论调与对方辩驳起来,“什么爱人还是爱房子的,女人嫁人要房子真是图房子吗?还不是为自己和孩子要个最基本的保障?若不然,这不是嫁人,是住旅馆。说不定今天还住着,明天说错一句话就被人赶到马路上去了……”

陆楷原苦笑了一下,“不是这样的。我不能控制这些灵感。我不能选择去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文幻只知道用这种方式可以快速终结会谈,却没想到会激起对方如此强烈的反应。她本打算稍微敷衍几句就起身告辞,这下却忽然被对方激起了斗志,想要好好评一评理。

“好吧。”文幻压下满心疑惑,暂不发言。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嫁给我,我们成一家人了,你当然可以住我的房子。可万一将来我们离婚,难道你要分走我一半的房子吗?你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的房子啊?”彭志坚忽然面红耳赤起来,好像已经在和文幻打离婚官司了一般。

陆楷原不断地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好几个路口都是黄灯亮起的时候惊险地冲了过去。

文幻微笑着说:“可我人都嫁给你了呀,将来还要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连个家都不打算给我吗?”

文幻说:“慢点开吧,就算你的助理擅自离岗,去上个厕所、买杯咖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果不出所料,对方听到这句,面色一僵,呆了半晌,说:“这个,不太好吧。这个房子是婚前财产,这个……”

陆楷原却不减速,他说:“刚才警报响了。”

文幻待对方说停,瞅着空便顺势提道:“听你介绍了半天房子,我就问一句,如果我嫁给你了,我的名字能不能写到产权证上去?”

“警报?你是说有贼闯进诊所了?”

根据以往的相亲经验,文幻知道,要终结会谈有一个不二法门,就是提房子。现在这世道,房子是男人的命。有句笑话不是这么说嘛——有房有妻,无房无妻,多房多妻。自然,男人筹一套婚房不易,房子成了结婚的最大筹码,而女人往往不是嫁人而是嫁房了。

陆楷原目视前方开车,没有回答。

文幻心里毛毛躁躁,不耐烦听这些,又不好失礼打断对方。彭志坚情商不高,也不管听众脸色,只顾自己说得起劲。

“咳,你那个诊所有什么可偷的呀?书?电脑?”文幻不屑。

可对方似乎谈兴渐浓,就着健身的话题一直说了下去,然后还说到,别墅最近在装修,他准备开辟一个房间专作健身房。

陆楷原不理会她,继续加速,车几乎要飞起来了。

只初打照面,文幻就知道对方绝不会是自己的选择。于是剩下的只是敷衍。她希望这次会面尽快结束,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难道你担心我表妹被入室的强盗绑架了?”

文幻强忍着才没笑出来。“身材高大、体格强健”,这种话从这么阴阳怪气的嗓子里说出来实在有点讽刺。而且……她心想,你最多也就一米七五吧?高大个毛线球啊。

陆楷原还是没回答,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说完了自己有别墅,彭志坚自我感觉良好起来,开始侃侃而谈,说自己有运动习惯,每周健身一次,继而又说:“本人虽然身材高大、体格强健,但性格还是很温柔的,人畜无害的哦。苏小姐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会很有安全感的哦。家暴之类的事是绝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哦。而且我还蛮会做家务的,当我的老婆会很幸福的哦。”

“好了,你只是个心理医生。你不是救火队员,不是警察,别学好莱坞电影里那些孤胆英雄啦。实在担心咱们就先报个警,让警察赶过去看看,警车总比你的车开得快。”

见文幻摆出姿态和距离了,粉衬衫倒比先前热络一点了,开始介绍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情况。文幻于是知道了,彭志坚先生在一家国企上班,目前和父母同住,但在松江已买了别墅,作婚房用的。

陆楷原根本不理文幻说什么,一踩油门,车又提速了。

饮料端上来了,文幻就小口地喝。甜品端上来了,文幻就优雅地吃。对方说什么,她就敷衍一个安静的微笑。

终于赶到办公大楼,陆楷原把车停在路边就下车了,文幻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楷原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貌似电话继续无人接听。

接下来的时间,文幻就不主动说话了。

接着是穿过人流,等电梯,乘电梯,文幻提心吊胆,一声不响地跟在陆楷原旁边。她从没见他这样焦急不安过。

文幻一下子愣在那里,觉得尴尬。她本是开开玩笑的,无意冒犯对方。一般稍微有点气量的男生都会一笑了之。她大学里有个男同学就叫张志坚,那人每逢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自嘲,“志坚,就是身残志坚的那个志坚”,每次都惹人大笑,记忆深刻。可眼前这位穿粉色衬衫的彭志坚却不大有幽默感,好像斤斤计较得很。

终于,电梯到达五十层。电梯的门缓缓打开。

“还有别的志坚吗?”对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文幻本以为会看到一片狼藉的场面:窃贼破门而入,值班女职员被绑架,诊所内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可没想到,眼前窗明几净,一切井然有序。沈一舞身穿职业装,好好地坐在前台,正在电脑前办公。

“哇,很好记的名字哦!”文幻装出活泼的样子,试图调节一下气氛,“是身残志坚的那个志坚吗?”

见到陆楷原和文幻走进来,沈一舞微笑着起立,欠了欠身道:“陆医生。”她没有招呼文幻,只是看向她,微微点一点头算作礼数。

粉衬衫男人(文幻此时心里更想叫他男孩)回答:“彭志坚。”

文幻却既惊讶又好奇,一时茫然,连勉强的点头微笑都做不出。

文幻顿时就有点不舒服了,但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并礼貌地回问了对方的名字,来之前她只知道对方姓彭。

陆楷原上前询问:“Clare,Adele打电话说,这边的警报响了,怎么回事?”

粉衬衫上来就问文幻:“你叫什么?”此话问得直截了当,既不寒暄,也不用敬语,声音还有点阴阳怪气的。

沈一舞回答:“哦,实在抱歉,陆医生,怪我不好,刚才我整理资料的时候,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不过我已经把它关了。”

此男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衫,梳着一个与时代略微脱节的三七分头,头发上显然抹过发胶,身上散发着很浓的香水味道。

陆楷原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又问:“那你为何不接电话?”

可这一次,连平庸都和她无缘了。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仅从外形就可以鉴定为“奇葩”的男人。

“哦,电话吗?”沈一舞拿起手机看了一下,随后满脸歉意,“啊,真对不起,陆医生,之前没听见,怪我怪我,今天身体一直不舒服,去了几趟卫生间,没顾上拿手机,错过您的来电,太抱歉了。”

这天文幻到达约见相亲对象的地点,心里期待着再一次的平庸。

陆楷原不再说什么了。文幻在一旁看着却觉得奇怪,诊所一切正常他应该觉得宽慰才是啊,毕竟虚惊一场嘛,为什么他看上去反而更忧虑了呢?他好像在为什么事情不安着,文幻却看不到原因。

她一直认为,有些人,有些物,是会一眼爱上的。除此以外的人和物,都只是平庸。有人说,爱上了就别错过。喜欢一样东西,日思夜想,最终可以去买下来。可喜欢一个人,又该怎么办?每个人都有自由意志,又怎能用自己的一厢情愿去控制对方、占有对方?

沈一舞却一直是平静而得体的样子,为陆楷原和文幻泡了茶,便回到她自己的办公桌前做事,除了向陆楷原简单汇报工作上的若干事宜,不再多话。

再者,对于通过相亲找到情投意合的爱人,她已不抱什么希望。

文幻进来后则一直处于茫然状态。她在沈一舞面前十分尴尬和不自然,在沈一舞和陆楷原之间你来我往、充斥着“陆医生”和“Clare”的对话里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姿态。

可本质上,她对相亲缺乏热情。她心里还一直惦记着陆楷原,对其他的人和事自然都处于游离状态。

Clare,好洋气的一个英文名,她想,表妹改头换面倒真的彻底,如此一个Clare还当真衬得上陆医生这家诊所。

但无奈,她听烦了母亲的唠叨,为求清净,只好听从母亲的安排,再次出来相亲。

文幻一声不响地把自己晾在旁边。片刻后,陆楷原看出了文幻的无措,招呼她和自己一起走进诊室里面。

文幻一直就想不通,这所谓中国传统的计算年龄的方法怎么可以让人过个年就一下子老两岁。完全不科学啊。

陆楷原自然也知道文幻和表妹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十分不自然,于是未等文幻开口就主动说:“对不起,我本无意让你尴尬。”

这二十七岁一过,就是奔三十去了。时间是飞快的。这时要再不找好合适的对象,接下来能找的都是三十往上的男人了。一般条件好点的男人,生理心理没啥大毛病的,谁也不会给剩到那么晚。总之一句话,越往后越难找。结婚这事,就得趁早!

文幻说:“没关系,只是……”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嗓音说下去,“你打算让她一直在这里工作了吗?”文幻知道这个问题与她无关,她也无权干涉,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用母亲的话说——自己觉着没有?形势悄悄严峻起来了。

“等她实习期结束了再说吧。”陆楷原模棱两可地回答。他似乎有些心烦,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多说。

过完年,文幻二十六了。若拿中国传统的计算方法来算,过了农历年还得再加一岁,所以虚岁可以说是二十七了。

文幻情绪低低的,轻轻“哦”了一声,顿了片刻,说:“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1.

陆楷原看着她,心里有些歉疚,但他沉吟了一下,只是说:“那好,路上小心。”

我也终于知道,除了放弃你,我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远处,隔着一道半开的门,沈一舞一直悄悄留意着这边陆楷原与文幻的低声交谈。她听不清他们的话,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然而,当历史重新变得清晰,当那无法说清的一切渐渐显露其自身的逻辑,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原地绕圈。

接着,她看到陆楷原陪文幻走出来,送她去坐电梯。

或许我持续地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和他选择成为一名心理医生的根本原因是一样的——为了填补内心某种无法说清的需要,仿佛是遥远的历史所遗留下来的一个空洞。

两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谦卑地低下头,假装忙于工作。

那一次,他告诉我,成年人在生活中所遇到的心障,大多是因为没有处理好童年或少年时代的某些问题,以此而形成了不良循环。

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流露。眼中几乎要燃起的星星妒火,被她不露声色地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