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幻心里一片兵荒马乱。她觉得自己糊涂了,看不懂这世界了。
文幻怔愣着,像是不明白元皓在说什么。他和她母亲商量过了?把她当成交换条件了,是不是?元皓出这五十万解他们家燃眉之急,交换她跟他去国外。这等于是把她卖给元皓了。她父母收了这钱等于是卖女儿。可谁说元皓不是一片好心,一片痴情呢?
“怎么样,幻幻?你说句话。家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五十万我马上打给伯母。你呢,就安下心,准备一下,跟我出国,好不好?或者,如果你不想做现在这份工了,也可以。你们那个李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什么。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读书、想工作,都可以。或者我们就去国外结婚,生一堆孩子,好不好?”
“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元皓把文幻当成个孩子一样哄着,“这段时间你压力也实在太大了。我跟伯母商量过了,她也赞成我陪你出去散散心。你又正好有假期,就跟我一起去旅行吧。让我们走得远远的,把这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统统忘记,怎么样?”
结婚,生一堆孩子。文幻听着,无言地、惶惶地微笑起来。
是的是的,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父亲急着卖房子还债,母亲急得哭,而元皓轻轻松松就是一句“五十万我给你”。
元皓看着文幻,看出了她这笑容里的茫然、凄楚、无奈,便不作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叹出一口气,说道:“我向你坦白吧,幻幻。其实这次,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出国,也是事出有因。”
文幻目瞪口呆。母亲已经给元皓打了电话借钱(或说要钱)了?而元皓云淡风轻地答应了,还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事。
什么?文幻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元皓。
“真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你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伯母给我打过电话了。其实那根本不算什么事,幻幻,五十万我给你。”
“我父亲的公司出了点事,具体什么事我不想说了。现在我母亲希望我尽快和那姓商的女人结婚,帮我父亲渡过难关。你看,我只是被他们利用而已。他们自说自话把婚期都定下了。幻幻,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怕你不嫁给我,我也不会娶那女人的。所以这次我决定离开,不计后果,说我自私也好,任性也好,反正我的人生我说了算,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我……”
什么?文幻看着元皓,满眼惊讶与不解。你知道什么了?
“你别冲动啊。”文幻这时打断元皓,“这么大的事,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试着跟你母亲商量吧。”
静了一瞬,他从桌上伸过手去,握住文幻的手,说:“幻幻,你别难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我都知道了,你别着急了。”
“商量?我妈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吗?是的话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元皓看着文幻,终于发现了她心情沮丧,眼眶湿润。
所以你就要抛下亲人、事业,逃避责任,一走了之?还要带上我。这算什么?逃婚?私奔?有钱多么潇洒,可以说走就走,花个五十万就能带走自己想带走的人。文幻这样想着,但什么都没说。
“你就这么想出去玩吗?”文幻抬起头来看着元皓,“是不是,像你这样出身的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烦恼,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整天只需要想想去这里玩还是去那里玩就好了?”
“陪我一起走,好吗?”元皓拉着文幻的手,“你不是一直想过平凡幸福的日子吗?我可以给你。我们去国外,找个安静的小镇,过简单的日子,好不好?你父母这边我都会帮你安顿好的。”
“来来来,先吃东西,旅游的事咱们慢慢商量。你要是不喜欢欧洲呢,咱们可以去美国,或者南美。你以前不是喜欢一个什么巴西球星吗,我带你去看球,怎么样?那里气候可舒服。”元皓像是没察觉出文幻情绪低落,还以为文幻找他是想出去玩,于是兴致勃勃地说着。
文幻的心里乱成一团。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会面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本来是打算跟元皓借钱的。可她还没提他就全知道,并且已经答应了,条件却是要她陪他私奔。这太疯狂了。
文幻低着头,没说话,像是根本没听到元皓的玩笑话。
“幻幻,你听我说。有一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
难得被文幻主动约见,元皓心情极好,在餐厅订了座位,点了许多佳肴等她。文幻一来,元皓就嘻嘻哈哈地说:“怎么想见我了?我刚把去欧洲的机票退掉。不过,你要是改主意了,我马上再订。”
文幻抬起头来看着元皓。还有什么?
文幻无奈之下给元皓打去电话,约他出来见面。
元皓看着文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幻幻,就算你今天不答应跟我走,我也会把钱给你爸妈的。还有就是,就算你不问我借钱,我也会提出让你跟我走的。我是说,这两件事之间,是没有关联的。这并不是一种交换,你明白吗?”
人早晚要学会面对生活给你的打击。保持清高是需要资本或者运气的。很多时候,不得不低头,是因为要活下去。
文幻虚弱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5.
“幻幻,你在听我说吗?你懂我的意思吗?”
实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忽然想到,这座城市里,唯一能借钱给她、肯借钱给她,也唯一有钱借给她的,恐怕只有柳元皓了。
文幻沉默了很久,然后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我……不能丢下父母,跟你去国外,对不起。还有,那五十万……不麻烦你了。我母亲给你打了电话,很不好意思。我代我母亲跟你说声抱歉……”
她想,五十万。除了卖房子,到哪里去凑五十万呢?
“不,幻幻,别这样说。”元皓急急握住文幻的手,“别说得好像这是一种交换。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家有困难,我帮忙也是应该的……”
母亲一直在外面哭。文幻听了既难过又烦躁。
“没什么是应该的,元皓。我很感激你,你是个好人,只是……只是……对不起……”文幻流下了泪水,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正所谓,幸福感不来自于你所拥有的物质的实际功效,而来自于邻居看你的目光。由此可见,虚荣心真是万恶之源。
桌上的菜一口未动,都已凉了。
都市人生活压力太大了,每个人一生下来就被迫天天跟人比,别人有的你都得有。许多人的日子其实已经很好过了,却还天天想着要发财,换更好的房子、更好的车,一不小心就掉进陷阱。
6.
这世上大部分的幸福不需要金钱就能产生。而几乎所有的不幸都与金钱脱不了干系。
回家的一路上,文幻心里迷茫极了。
文幻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了,心里烦得受不了,干脆甩手离开,躲进自己房间里哭起来。
现在家里急等钱用,本来她可以问柳元皓借,五十万对他来说只是个小数。可在他提出要带她出国之后,她觉得那五十万她不能要了。
“亏你想得出来!”母亲叫起来,“怎么能租房子住?怎么能没个自己的窝?你不为咱们俩考虑也得为文文考虑啊。她现在婆家还没着落呢。咱们留套房子给她,她将来婆家找好找坏,总还有条退路。”
是,他当然会说,这两件事无关,不是交换。可有些事情,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说清楚的。谁都心知肚明,这就是交换。
母亲一时无言,刚想说什么,又被父亲打断,“你先听我说,现在这套房子估计能卖个一百八十来万。还了钱,还可以再买套小点的房子,或者买到郊区去。实在不行租房子住也行啊。”
文幻明白自己的心,她是决不愿意就这样跟元皓出国的。她也决不愿意自己在拒绝了他的请求之后,再厚着脸皮收下他的救济钱。
父亲说:“不卖房子怎么办?难道去偷去抢?”
可家里现在的难关如何度过?想到这里,她真害怕回到家看到父母的愁眉苦脸,更害怕他们为那些债务纠纷而争吵。
“不能卖房子。”母亲说,“房价天天在涨,房子卖了就买不回来了。你叫我们一家三口睡到马路上去吗?”
正在她犯愁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接起来,竟是海茵斯。
许久,父亲叹了一声,说:“只能把房子卖了。”
海茵斯在电话里维持着疏远而温和的礼貌,没有明显的热情,她公事公办地告诉文幻,她还有一笔咨询费没有付清。
文幻听了,不说话了。五十万,这么大个洞,把这个家蛀穿了。
文幻这才想起来,那天走得匆忙,竟然忘记结算咨询费了。她告诉海茵斯,会尽快去把欠款结清。海茵斯客气地说,不急不急。
父亲这时细细算给文幻听,母亲一共鼓动三个朋友参加了那个骗人的高利贷,那三个朋友一共被卷走八十万。父亲说他股市里还有二十来万,加上文幻的十来万积蓄,差不多能凑三十万,还少五十万。
挂了电话,文幻沮丧极了。150美金,说多不多,但在目前这个节骨眼上,对她的心灵是雪上加霜。
“那你们倒是说说,一共欠了人多少钱啊?”文幻也快急哭了。
她继而想到,陆医生这样叫海茵斯来催款也真够无情的。显然,她和陆楷原的私人关系结束了。并且,她和他的最后一点点关系,是她欠他一千多块咨询费。这笔钱一付,她和他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母亲说:“你那才多少钱?”
因为害怕回去面对父母,文幻转道先回了趟办公大楼。干脆就让事情在今天了结吧,她想。她打算去诊所把钱付清。
文幻说:“我还有一点积蓄。”
海茵斯见文幻挂了电话立刻就来付钱了,倒有点惊讶。文幻不多言,直接拿出信用卡,问:“美金还是人民币?”
母亲马上又哭起来。
海茵斯说:“方便的话,您就刷人民币吧,陆医生嘱咐过给您优惠。”
父亲说:“那也没办法。”
呵,优惠。文幻一愣。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两个字特别刺耳。
母亲说:“不是还套着呢吗?拿出来就亏了。”
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给自己‘优惠’”更让人酸楚的事情?文幻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在POS机上刷了人民币一千元。
父亲想了想,说:“我股市里还有一点钱。”
按密码的时候,那嘀嘀嘀的声响让她心烦意乱。从此,陆楷原就是跟她没关系的人了,他们两清了。接着她又想到,感情受挫又算得了什么?她连自己的生活都应付不过来。马上到月底了,信用卡该还款了。她的工资就那么一点,还了信用卡还剩多少?新戏上映前都不会有奖金。爸妈还债需要她拿出全部储蓄。家里的房子若是卖掉,还不知要搬到哪里去住,以后上班就更远了,也许连这份工作都没办法再做了……想到这些,她简直绝望了。
母亲说:“哪里有钱还?我们自己的存款都没了。”
文幻心事重重的样子被海茵斯看在眼里。手续结清后,海茵斯对她说:“陆医生今天在,你想和他说声再见吗?”
“唉,得了吧。法律是法律,人情是人情。怎么说那几个姐妹跟你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你介绍她们生意做,让她们倾家荡产了,然后你甩手不管,怎么好意思?”文幻的父亲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此时坚定地说:“这钱,我们得还给她们。”
再见。这个字眼又刺痛了文幻。她想说,不用了,何必再见?
文幻的母亲这时插话了:“我们家拿过去的钱,以及我那几个小姐妹的钱,合同都是自己分别跟那家公司签的。我不过做个介绍人,给她们介绍个赚钱的机会。最后的决定是她们自己做的,是她们自己决定投资的。她们赚的钱没我份,失败的风险自然也要各自承担的。我自己的钱都被卷走了,她们怎么能问我要呢?”母亲说着又委屈地哭起来。
这时海茵斯却又说:“您可以在候诊室里等一会儿。按照惯例,每一位中断咨询或结束治疗的客人,陆医生最后都会免费和他们谈一谈,道个别。您坐着等他一会儿吧,我给您倒杯茶。”
“报案有什么用?”父亲说,“是借给一个什么公司,那个公司的人全跑了,都是不认识的人。这生意是你妈妈的老同学介绍的。那老同学自己的钱也搭进去了。”
也许是她付清了诊费的关系吧,海茵斯对她竟又热情起来了。文幻想,那就坐一坐,道个别吧。
“钱到底是借给什么人了?报案了吗?”文幻急问。
候诊室里很安静,两组双人沙发中的一组上坐着个胖胖的中年老外。文幻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到陆楷原的那天,这个外国男人也在场。当初陆楷原去那个“300秒爱上你”的相亲活动,就是为了帮这位朋友占座。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注定、一种首尾呼应,这个中年胖老外竟成了她和陆楷原相识与道别的见证人。
母亲什么都不说,只是掉眼泪。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文幻,家里有的存款都拿出去了。不仅如此,母亲还撺掇几个好友也参加这个放高利贷的勾当。那几个姐妹不明所以,只信母亲的话,是借给熟人去做生意,利息比银行高,比所有的理财产品都好。现在钱要不回来了,她们都跟文幻的母亲要。文幻的母亲本来是好心,想有钱大家赚,让老朋友们都发发财。可现在好了,大家的钱都没了。
海茵斯为文幻斟来一杯红茶。茶水盛在洁白昂贵的瓷器里。
文幻听了傻眼了,愣了半晌才说:“这……这事你们怎么也没跟我商量啊?统共借出去多少钱?”
文幻端起杯子,闻一闻茶的香味,闻到的却全是离别和伤感。
这时父亲掐了烟走过来,皱着眉说道:“还不是她弄出的好事,把钱拿去给放高利贷的人,说什么年利率百分之三十。我当时一听就说这事不靠谱,天下掉馅饼吗,这么高利息。她不听,还说都是朋友介绍的,都是熟人,不会有事的。好了,现在真遇上骗子了吧。人家卷了钱跑掉了,一分钱拿不回来,连本金也没了。”
她心里想,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不会再坐在这里等他,怀揣一份不安、一份期待,坐在这里喝这样的红茶。
“到底怎么了?妈妈,说呀。”她晃着母亲的手臂。
所有的事情,有开始,就有终结,没什么可以挽留。
“出什么事了?妈妈。”文幻赶紧过去坐在母亲身边。
生活一直在变动。现在家里遇到了困难,房子也许要卖了,也许她不得不搬到郊区去,也许她需要换份工作,也许她以后都不会再来这栋大楼了。也许……也许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时她听到卧室里传出轻微的抽泣声,走过去一看,母亲正坐在床沿哭泣着。
文幻胡思乱想着。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中年老外忽然开始不停地摇头,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中国人的人性都是被压抑的。中国人的人性都是被压抑的……”
文幻大气不敢出,换了鞋子,怯怯地问:“我妈呢?”
文幻想:没错,是太压抑了,可惜你又不是中国人。
父亲一个人在厨房开着排风扇抽烟,见文幻回来,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闷闷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这老外像是得了某种神经官能症,一看就不正常。他才是急需陆医生帮助的人啊。而她自己,不过是憧憬陆医生的爱情。
家里很安静,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厨房做饭。
这时,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接听,是柳元皓。元皓在电话里对她说,让她把银行账号给他,钱马上打给她。
与元灿喝完下午茶,文幻回到家。一进门她就感到气氛不对。
他说:“无论怎样,这个忙我不能不帮,就算你明天就和别人结婚了,就算我们将来再也不见面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4.
文幻说不出话来,元皓的痴情与执著让她感动,也让她不忍。一阵哽咽之后,她说:“谢谢你,元皓,真的谢谢你。但钱的事情我回去跟爸妈商量过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的。”
真正的寂寞和吃苦其实是——心里有了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却始终得不到那个人。
“你先把账号给我,你随时需要我就打给你。”元皓坚持。
也许,单身的状态并不可怕。一个人就算一直一直单身着,也不会觉得有多寂寞,多吃苦。
“明天再说吧,元皓。现在银行都关门了,你就算现在打给我,我也得明天才能把钱提出来。这事也不那么着急的……”
自从认识了陆楷原,她又何尝不是寂寞着,吃苦着?
文幻说到这里,看到陆楷原从诊室里走出来了。她忙对元皓说:“好了,先不说了,元皓,我现在有点事情,回头再说吧,啊,谢谢你了,再见。”挂掉了电话。
文幻不作声了。寂寞、吃苦,这两个词在她心里盘旋着。
陆楷原走到文幻面前,文幻站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僵了一刻,她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元灿叹了口气,说:“我不管别的,我只知道,我哥是个好人,我不想看他再这样寂寞、吃苦。”
她又看了看等在一旁的中年老外,对陆楷原说:“耽误你们一小会儿,我……我来跟您道个别。刚刚我在海茵斯那里付清了诊费,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也许……”她本想说自己也许会换工作,会离开这个地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可她忽然没有勇气说下去。
看元灿这么苦口婆心的样子,文幻都忍不住笑了,她说:“你这么起劲地来游说,就不怕你大伯母恨你啊?她可是最见不得她儿子跟我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来往了。”
陆楷原却对她说:“你能跟我进来一下吗?”他转而对中年老外悄声打了个招呼,让他稍等,然后他示意文幻跟她进诊室。
“什么改不掉、治不好,就知道给自己找借口。其实啊,我跟你说,女人都是天生的务实家,爱情再大大不过现实。再过几年你就知道我说得对了,就会后悔没早点嫁我哥。且不论我哥是真的爱你,就算没有爱,他所能提供的物质生活也是很多女人求之不得的,而你迷恋的心理医生,只不过是飘在空中的虚幻理想。”元灿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拍拍文幻的手道,“不如啊,你就跟元皓去欧洲旅行算了,就当休假放松了。也许经过一次旅行你就爱上他了呢?”
文幻略有诧异地跟着陆楷原走进诊室。在他的大办公桌前的沙发椅上坐下后,她听陆楷原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文幻笑笑,说没什么,又说,也许痴情是女人的通病,存在于基因里,改不掉也治不好的。
“还行吧。”文幻说。我还好吗?她想。好不好有什么重要呢?在面对你的时候,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会让我觉得重要呢?
“发什么呆?还在想姓陆的?”元灿在她眼前挥手。
陆楷原看着文幻,脸上却有一层忧虑。他犹豫了一下,忽然直截了当地说:“你急需一笔钱对吗?”
夕阳渐渐落下去,桌上的咖啡都喝完了。文幻望着杯底,心里沉沉一叹——女人啊女人,为何总放不下感情?闺蜜在一起喝下午茶聊天,为何聊来聊去都在聊男人呢?
文幻倏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怎么……又知道?
文幻只好沉默了。那件事的前前后后,就算说了元灿也一定不信的。她一定会说:是因为你太爱他了,才幻想了那么多离奇的因果。
“我刚才听到你讲电话了。”陆楷原说。
“唉,我哥真可怜,当你如珠如宝,你心里却只有别人。他把你从歹徒手里救下,你却只感谢别人。”元灿直摇头。
啊,是这样。文幻说不出话来。
“可是,在那之前,陆楷原也来找过我。要不是我没听他的忠告,也不至于后来……”文幻本想把陆楷原的秘密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退缩了。
陆楷原又说:“你打算问谁借?柳元皓吗?”
元灿倒抽一口气,“苏文幻,你又刷新我三观了。是谁救了你的命啊?如果你说的是你被那姓余的打家劫舍那晚的事,我倒记得那天是我们元皓赶到你家楼下,替你把那倒霉的未婚夫掀翻在地的。你大概被爱情烧糊涂了吧?这也能张冠李戴。可怜我哥,太不值了。”
文幻更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文幻听傻了,怔愣半晌,说:“可是,他救了我的命啊。这还不说明问题吗?还不能说明他在乎我吗?”
陆楷原说:“别问他借。”语气竟是命令式的。
元灿却打断她,“好多人失恋后都整天想,啊,他是不是还爱着我啊?你一定找得到这样的证据。啊,离开我后,他是不是过得不开心啊?你也一定找得到这样的证据。但是,那些你自以为是的证据其实什、么、都、说、明、不、了。就好比,A事件发生了,接着B事件发生了。但A和B之间并不一定有因果关系,你懂吗?并不是A才导致B的,你懂吗?所以醒醒吧,别自己骗自己了。”
文幻脱口而出:“为什么?”紧接着她心头生起一股委屈。
“哪有啊……”文幻想辩解。
他凭什么对她这么凶、这么霸道,告诉她别做这个、别做那个?他是她什么人,可以这样对待她?他有什么权利?他不是已经拒绝她了吗?已经说过不想理睬她了吗?为什么每次她遇到事情的时候他却把自己当成她家长,不,当成上帝那样搬出来教训她、镇压她呢?
元灿不屑,“得了吧,你这是典型的失恋后遗症。”
不知怎么的,两行泪从文幻眼中流淌下来。
“唉……”文幻一脸没劲的样子,想了想,又说,“那好吧,太复杂的事情就不说了。我就告诉你,陆楷原其实还是在乎我的。”
“我借给你。”陆楷原突然说。
元灿看文幻一脸凝重的样子,马上摆摆手,“拜托,别告诉我,千万别告诉我。如果你不想你的秘密被人知道,就对谁也不要说。第一个就不要告诉我。我嘴大,最守不住秘密。”
“不用了。”文幻立刻回绝,同时用手抹去脸上的泪。
文幻没搭腔,低着头,呆呆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看着元灿,说:“小灿,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你知道你问那个人借意味着什么吗?”
元灿大笑,说:“那你一定会看到晴天霹雳的。陆医生那种男人一看就超级冷静、超级自制,他一定安好着呢。”
“不用你管。”
“去你的吧。”文幻嗔道,“还便是晴天呢,对于得不到的爱人,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还差不多。”
陆楷原愣住了,然后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讲话看看也是好的呀。”元灿偷笑,继续揶揄,“远远看一眼自己喜欢的人,心中默念,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唐突、荒谬。但他还是忍不住坚持下去。
“碰上又如何?碰上也不会讲话的。”
他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文幻,“这里面的数,应该够应付你的事了,拿去吧,密码是……”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的生日。”
“真不联系了?不还在一个楼里上班嘛?进进出出的,免不了会再碰上的,嗯?”元灿逗着文幻。
什么?文幻倏地看向陆楷原,整个人呆住了。
“唉,死心塌地也说不上的。”文幻叹了口气,“也就是,心里还有一点喜欢他罢了。但事实上,我和他已经没有联系了。”
他的银行卡密码,怎么会是她的生日?他又怎么知道她的生日?也许她的个人资料上有。可是……
“怎么乱说了?在我们这个世纪,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到这程度,放古代可不就是三贞九烈嘛。”
一时间文幻觉得自己被弄糊涂了,可在内心深处,又有某种东西,某种她早已知道它存在的东西,渐渐清晰明确起来。
“什么三贞九烈呀,别乱说。”
“好了,别再烦了,拿着吧。”陆楷原抓起文幻的手,把卡塞进她手里,那动作与气势好像她不收下卡他就会大发雷霆。
元灿斜文幻一眼,泄了气,嘟着嘴说:“得了吧,柳元皓那家伙我又不是不知道,向来重色轻妹。”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没想到你还真是三贞九烈啊,喜欢一个陆医生,就再不给旁人留机会了,连免费畅游欧洲这种事都打动不了你。”
“可是……我可能……短时间内……还不出……那么多钱……”文幻无措地站起来,捏着那张卡,语无伦次地说,“五十万……差不多是我……五年的工资,就算我不吃不喝,也要……”
文幻看着大呼小叫的元灿,说:“让给你呀,你去呀。”
“再说吧,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就这样了。”陆楷原似乎不想就此事多谈,只希望文幻拿上卡尽快离开。
“你不想去欧洲,我想去呀,怎么不把名额让给我?”
“那……先谢谢你……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3.
陆楷原不再理她,已兀自拿起桌上的电话,“Adele,请让Mr. Cole进来吧。”接着,那位中年老外走进了诊室。
物质或许能为爱情锦上添花,但终究没有人能够拿物质去交换爱情。这,才是爱情的可贵之处吧?
文幻低头看着手上的银行卡,又抬头看了一眼陆楷原,然后默然转身,走了出去。
我喜欢的只是鸡腿,而不是给我鸡腿的那个人。文幻再次想起了那个女同事的悲哀感叹。
7.
他成功、他出名,那是他的事。他一年挣几个亿也是他的事。说到底,他的成功和她有什么关系?当然,作为朋友,她会为他高兴。可难道因为他成功、他出名、他富有,她就必须爱他吗?
文幻拿着陆楷原的银行卡,辗转反侧了一夜。
但,还是那句话,爱情这事勉强不来。
最后她告诉自己,尽量不作判断,不作多余的思考,不给这件事赋予太多的衍生意义。就是一个比较宽裕的朋友,好心借给她一笔钱救急,等她有钱了立刻还他,就这么简单。
文幻也理解,哪个母亲不希望女儿嫁到个好人家?像元皓这样的条件的男人,足可以征服全上海的丈母娘。
文幻第二天一早从卡上提了五十万出来。在银行柜台输入密码的时候,她按动自己生日的那几个数字,嘀嘀的声音像一道魔咒,对她宣告着某个她向往已久的秘密。最后按下“确认”键,机器提示密码正确的一刹那,她再次忍不住哽咽了。一切都无需再怀疑。
文幻知道,只要一说到柳元皓,母亲总要唠叨个没完,并且唠叨来唠叨去就是那几句陈词滥调,她都能背出来了。
文幻没想到五十万有这么多。这么大一捆现金,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已经不像捧着钱,而像捧着一个人的心。
元皓邀请文幻去欧洲旅行却被文幻拒绝的事不知怎么让文幻母亲知道了。母亲很生气,怪文幻不识时务。
可当她回到家,还没把钱从包里拿出来,母亲却抢上来说:“喜讯喜讯,刚接到电话,那个骗子被抓到了,已经追回一部分钱款。暂时不用我们还钱给那几个朋友了。算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文幻把话说到这里,元皓才不作声了。十多年了,什么都没变。
父亲也兴奋地附和道:“这下好了,不用卖房子了,也不用抛股票了。原来投进去的本金应该也能追回来。”
“真不去了,元皓,别再说了。谢谢你的心意,但我的想法你应该早就明白了。”
文幻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肩上那个背包忽然变得特别沉重。她没站稳,微微一后仰,跌坐在沙发上,许久,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元皓却依然兴致不减,“休息一两天也够啦,再说玩欧洲也不累,你不是一直想去布拉格吗?都我来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家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原来人的要求也可以变得很低。也不用升官发财、大富大贵,仅仅是从不幸中挣脱出来,或说把不幸的程度降低,就可以让人变得这么快乐。
“不去不去,难得休假,我得好好休息、补觉。”她说。
母亲烧了一桌好菜,说是给全家压压惊。饭桌上,母亲跟文幻打听,元皓有没有把钱打过来,如已经打过来了,让文幻记得还给人家,又让文幻好好谢谢元皓,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这家伙可真行,一步步都计算好了,先替她请假,又安排旅游,以为她苏文幻是吃这套的小白兔呢。
文幻心里有点烦,只含糊地说,没问元皓借。她让母亲别老提元皓元皓的,更不要自作主张地打电话给他。
文幻在电话这头呆了两秒钟,然后全明白了。元皓去谈下了林风伟,帮了李老板大忙,等于是把她苏文幻给赎出来了。现在她休的这带薪假,薪水哪是李老板发的?分明就是柳元皓发的。
她说:“他有钱是他有钱,跟我们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他的朋友。再说,他的钱也不见得是他自己的钱,那大部分都是他老子的钱!”
答案很快就来了。李老板让她休假的第二天,元皓打电话给她,问她想不想去欧洲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说他请客。
母亲有点讪讪的,一时竟无法反驳,但因为心情好,她决定不和文幻计较,夹了只鸡腿放进文幻碗里,说:“好了好了,知道我们女儿最清高,清高也有清高的好,有钱人偏偏就喜欢清高的女孩子。”
带薪休假?回去放松?文幻诧异极了。进公司三年多,她还从来没得到过这种优待呢。出什么事了?
文幻无语。她想,自己哪里是清高?她只是对元皓无感罢了。而对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她是清高不起来的。
影片终于开拍了。辉腾影业全公司的人力物力都扑在了片场,而作为项目文学统筹的文幻却反而轻松了。李老板说,反正开机了没文幻什么事,让她带薪休两周的假,回去放松放松。
她又想,原来她不是不肯接受施舍,不是不肯示弱,前提是,那个男人是她爱慕的,她便乐意接受他的帮助。
那么,她是要很多很多的鸡腿,还是要一个自己真心爱的人?
次日,文幻把钱重新存回卡上。
文幻听着,渐渐没话了。对她来说,柳元皓就是那个有鸡腿的人吧。不仅如此,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鸡腿,都愿意送给她。
这次她心情比较笃定,就顺便看了一下卡上的余额。
她又说,真爱是什么?真爱就是,你确定地知道,就是他了,只有和他在一起,你才是开心的。其他什么标准都不管用。
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竟有这么多钱!陆楷原竟然把这么一大笔数额的钱全权交给她了,也不怕她拿着卡跑了。
她对文幻说,你要正视内心的感受,给自己等待真爱的时间。不要骗自己,不要为了世俗的标准而活。
文幻呆呆地盯着那串数字出了一会儿神。
也许人在很寂寞的时候,是可以把鸡腿美化成爱情的。但时间久了,真相就会露出来。你爱一个人还是不爱一个人,是没办法骗自己的。女同事又说,只是现在孩子也生好了,就这么过吧。
她并不是贪财之人,也没有仔细去数那串数字到底是几位数,她只是忽然被一种叫做“信任”的东西感动了。
女同事说,当初也是因为单身的时间太久,太寂寞了,想有个人陪伴,有个人关心。所以那时在学生食堂,他给了她一个鸡腿,她就万分感动,觉得他是好人、待她好,就和他在一起了。毕业之后,家里一催,加上周围的同龄人纷纷都结婚了,所以也就跟风结了婚。可现在才明白,自己当初喜欢的只是鸡腿,并不是那个男人。而结婚也不是因为有多相爱,只是顺应世俗的要求,随波逐流。
元皓又打电话来,还是问文幻银行账号,要打钱给她。
文幻问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文幻如实相告,诈骗者已经落网,家里的事解决了,钱暂时不需要了。她说:“还是谢谢你的心意,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福分。不过……”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跟你走。还有,我觉得你应该回去面对你母亲,面对你的家庭责任。我想,很多事情我们都身不由己。我们都应该长大了。”
这个女同事刚生好孩子回来上班不久,却一直心情抑郁的样子。文幻稍问了几句,她便有点哽咽地开始向文幻倾诉,她觉得自己并不爱丈夫,现在的生活并不幸福。她说她丈夫是北方人,有点大男子主义,脾气也不太好。孩子出生后,家里琐碎的矛盾更多,生活习惯上根本就不合拍。
电话里沉默着。片刻后,元皓低沉地说了句:“好,我明白了。”他轻轻挂掉了电话。
有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文学部一个女同事忽然来跟文幻谈心,鼓励她等待真爱,不必着急嫁人,更不要受周围人的影响。
文幻回到诊所,想把银行卡还给陆楷原。
文幻苦笑,知道洪导说的断不止这些。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在拿她嚼舌根,尤其那些女人,羡慕嫉妒猜疑,什么都有。文幻无奈,也不想理会。这帮红尘中人,眼里也只剩“有钱人”这块标签。
诊所却只有海茵斯在值班。海茵斯说:“真不巧,陆博士今天刚上飞机,去美国参加若干会议。”
文幻否认。小岩却说:“我是听洪导说的呢,她说那个有钱人迷上你啦,为你丢下未婚妻呢。”
“哦,开会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尽管文幻低调处理,同事们仍对此事议论纷纷。连小岩都来悄悄打听,那个“有钱人”是不是文幻姐的男朋友。
“也许要到年后了吧。你有什么事吗?”
元皓私下当然动用了不少关系和资金,而这一功,却是记在文幻的头上。文幻知道元皓为此也颇费了一番劲,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元皓说,这算补偿商宛优给她带来的一系列伤害。
“哦,也没什么事。”文幻不想让海茵斯转交银行卡。
之后这段时间,辉腾新片《千金裘》的筹备工作进入尾声。当红小生林风伟也最终由柳元皓派人谈妥,签了合同。
“如有什么需要转交或转述的,我可以代劳啊。”海茵斯说。
这是文幻在经历了一段成长之后,得出的结论。
文幻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回头再跟他联络吧。”
事实上,生活丰富多彩,除了爱情,大有其它值得为之花费时间精力的事情。当今时代,不论男女,都需要反省自己对感情是否过度期待。尤其女人,最好学会找到平衡,切莫为了一个男人或者两个男人,就放弃了生活所有的快乐与意义,甚至迷失了自我。
海茵斯微笑起来,像是看穿了文幻的心思。
为爱而婚,要等因缘,自然不能强求。爱情没有来,就好好做些别的事,全身心投入工作,也是一种意义所在。
文幻准备告辞,转身时却瞥见候诊室的展示柜上,那只她送他的奖杯,被好好地放在原先的地方。文幻的心一动,不由微笑。
可文幻忽然觉得,其实单身也很好。婚姻不是简单的事情。两个独立的个体,也许价值观完全不同,兴趣爱好、生活习惯也可能大相径庭。日复一日地生活在一起,保持亲密关系,是需要彼此忍耐、包容,不断付出的。若非十分相爱,恐怕难以做到。
海茵斯察觉到文幻的目光停留在那只奖杯上,于是笑道:“陆医生很喜欢那只奖杯呢。也许在他心里,这样一只替代品比原先那一只更有纪念意义吧。”海茵斯也望着那只奖杯。
在经历了一场单相思和一场几乎铸成大错的订婚之后,现在的文幻,又恢复了单身。和婚姻擦肩而过的感觉令她恍惚。看婚房、试婚纱、烛光晚餐,过去的一切仿佛一场梦。梦醒之后,还是昨日。
文幻“嗯”了一声,不禁回想起那天她送他奖杯时的情形。那时他可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啊,似乎都懒得多看一眼,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声谢谢,还说“其实不必”。原来他把所有的喜欢都放在了心里。
而现在,她忽然明白,要让一件事情过去,最好办法是忘了它。忘了它,和想通它,其实是一样的。
“陆医生,他在美国很有名望吧?”趁着海茵斯不忙,文幻又多问了一句。
文幻以前觉得,要让一件事情过去的办法是想通它。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沉溺于纠结、思考,寻求帮助、理解和答案。
“是啊,陆博士在他的领域很有成就呢。他有两个博士学位噢。”海茵斯津津有味地介绍着,“不过陆博士这人比较低调,也很有爱心。你知道,做心理咨询师是很赚钱的,不过陆博士把大部分钱都捐给国内外的助学基金会了,自己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的。”
2.
文幻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关于陆楷原个人生活的信息,一颗心被柔柔牵扯着。
电梯门在她身后徐徐关上。
海茵斯又说:“对了,陆博士不光对人有爱心,也关爱动物呢。他每天都去楼下那家便利店里喂猫呢。那家店里养了一只虎斑猫你见过吧?据说是只流浪猫,店主曾说不想养,要扔出去。陆博士就每月付钱给那个店主,让人家养着呢。”
另外那两人已经在用奇怪的眼光审视她。她又看了陆楷原一眼,喉咙忽然哽咽了一下。然后她咬了咬嘴唇,快步走了出去。
文幻听到这里傻掉了。爆爆!他竟然知道爆爆!文幻怎么也没想到,陆楷原也在照顾她的猫。并且他还付钱给老钟?难怪老钟后来再也不提要送走爆爆的事。可陆楷原……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文幻知道自己不得不走出去了,不论她的话说到哪里、有没有说完,社会秩序和礼仪要求她立刻收敛情绪,结束对话。
文幻从来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陆楷原,他竟然每天都去喂猫,可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碰到过他呢?
转眼间,电梯停在了二十二层,门开了。
海茵斯察觉到文幻神情有异,似乎发现自己多嘴,马上顾左右而言他,“咳,陆博士这人就是很有爱心啦,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他也经常喂流浪猫啊流浪狗啊。他还免费帮穷人家的小孩子……”
每次想要时间停留的时候,时间反而过得特别快。
海茵斯后面的话文幻都没听见了。文幻的神思飘荡开去。原来陆楷原一直在关注她。很多事情,他悄悄为她做了,却没有告诉她。
她说:“我知道我这样跟你说话你有点烦。但总之,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就铸成大错,甚至可能,性命不保了……”
还有,他借钱给她,信任地把银行卡交给她,而密码竟是她的生日。还有还有,他总是来帮她、关心她、救助她,即便在他拒绝了她的表白,两人断绝了一切联络之后。
她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她得用这此刻的唯一和永恒把她要说的话说完,虽然她能够说出口的话永远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文幻的心再次激荡起来,让她重新提起了那已被放弃的希望。
陆楷原一直没有主动说话。文幻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电梯里静悄悄的。文幻的目光虚虚地落在跳动的红色数字上。她内心的怅惘像水在流淌。和陆楷原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有这种感觉,也只有和陆楷原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有这种感觉——眼前的时光和场景都在飞速逝去。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了。此刻就是唯一,是永恒。
海茵斯的讲述停止了,文幻也倏地回过神来。她看到海茵斯在对她微笑,那微笑像是在抱歉她已经说得太多了。
文幻有些尴尬,一句话吞吞吐吐地停在那里。她不知该怎么做、该怎么把这场面维持下去。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何要这样自相矛盾,出尔反尔。她只知道,从此陆楷原让她更迷恋、更放不下了。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一直在吸引着她。而最令人迷恋的东西,往往也是最令人不安的东西。
“对了,您和陆医生,是怎么认识的呢?”文幻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电梯里另外两人已经开始对文幻和陆楷原侧目。
“啊,我们曾在一所学校念书,他算是我学长,也教过我课。只是后来,我因为一些家庭原因,没再读下去,也没拿到学位。陆师兄人好,为我提供了这份工作。”
于是她又说:“还有那天,你跟我说,你对未来……有预感,我其实……是相信的。总之……”她忽然说不出来“总之”什么。她只知道,这样一厢情愿地对他说话是非常傻的。她装作若无其事,一颗心却浸泡在浓浓的自卑之中。她整个人都是憋屈的。
见文幻眼中还有困惑,海茵斯又说:“你还想问,我和陆师兄还有无其他关系,是不是?”海茵斯狡诘一笑,“放心吧,我早已结婚,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文幻心里觉得失落,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落。
海茵斯说着从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里调出照片给文幻看,“瞧,这是我大儿子Lawrence,已经八岁了。这是我小儿子Quintus,六岁。”文幻看到照片上两个可爱的混血男孩,极其漂亮。
陆楷原听了这些,仍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句:“现在没事了就好。”他像是在对电梯的门说话,目不旁视,也毫不关心。
“这是我丈夫Alan,他是美国人,目前也在中国工作。”海茵斯指着照片上一名中年白人男子说。
尽管他冷若冰霜,文幻还是说下去:“那个余生已被警方拘留。还有……后来我才知道,他以前结过一次婚。他前妻同他离婚的原因就是……他有暴力倾向。这一切他都向我隐瞒了。我差一点就要嫁给他了。要真嫁了,后果不堪设想。”
文幻连连称赞:“真是幸福的一家。您真有福。”文幻心里是诧异的。她没有想到,年轻漂亮的海茵斯竟已婚已育。也许因为看过太多老板与女秘书的艳俗小说,她还曾一度把海茵斯当成潜在情敌呢。
文幻偷偷瞥了一眼陆楷原,只见他望着前方,并没有看她,表情也只是严肃而冷淡,一如惯常,对外没有任何情绪信号。
“看,这儿还有一张陆师兄硕士毕业时的照片。”海茵斯又调出了一张照片,“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是个刚进大学的小姑娘呢。你看,陆师兄那时多帅。当然现在也不差啦,更有魅力了。”
陆楷原轻轻说了声:“不客气,我也没帮到你什么。”
文幻看着那张照片,呆了一呆,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她屏气凝神,再次定睛一看,看清之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电梯里除了陆楷原还有另外两个陌生人,但文幻也不顾忌什么,站到陆楷原身边,对他说:“陆医生,那天晚上的事,谢谢你。”
照片上这个身穿硕士服、头戴硕士帽的年轻小伙子,竟然……竟然就是……
经历了余生事件后,文幻觉得自己算是“劫后余生”。她休息了三天才去上班,上班第一天就在电梯里碰到了陆楷原。
海茵斯还在介绍着:“陆师兄禀赋异常,极为聪明,二十一岁就拿到硕士学位……”
文幻记得一本女性杂志曾介绍过,有两种陋习的男人不能沾:吸毒和家庭暴力。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脑电波监测显示,毒品、性和攻击,能使腹侧纹状体和伏隔核等大脑中的奖赏回路大幅活跃,也就是对其上瘾,俗称“停不下来”。简单说来就是:家暴和吸毒一样,很难戒掉,女人一旦发现男友有动手迹象都要果断分手。
文幻却全然听不到海茵斯在说什么了。
1.
十四年来,她无数次试图忆起那个人、那张脸。车尾箱被撬开的那一刻,她从一片令人恐惧和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的希望。然后,一整片光明到来。她看到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那个大哥哥。
这是人所可能面临的最艰难的选择。
仅是那一面之缘,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如何在明知对方也爱自己、需要自己的时候,强迫自己离开?
而现在,照片上的这张脸,竟和她模糊的记忆重合了。或者说,是这张照片,使得她记忆中的那张脸清晰起来,真实起来了。
如何在爱上一个人之后,强迫自己不再爱?
他们,竟是同一个人。
但感情却是无法控制的东西。我曾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它,或许是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
陆楷原,竟然就是,十四年前救了她的那个大哥哥。
很多时候,人做错事,是因为在该用脑子的时候却动用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