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听我的话,离开他吧。”陆楷原艰难地把话说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如释重负一般。
文幻面无表情,头脑一片空白。可她心底里知道,陆楷原是不会骗她的。他的确是有所依据才会这样说的。
文幻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呆在那里,仿佛灵魂出窍。
文幻的手脚都凉了。她惊恐地看着陆楷原,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刚刚听到的这句话。如果说余生只是有些好色,或有些暴力倾向,倒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是,杀人……这未免离谱。陆楷原究竟怎了?他说这话有根据吗?
周围静极了,整座城市都仿佛睡着了。文幻就这样无言地站在陆楷原面前。他低沉冷静的话音回荡在她耳畔。
可这时,陆楷原却并没有顺着她想的方向说下去,而是突然说了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这个余先生,将来会杀人的。”
在一般人看来,陆楷原的话是荒诞至极的。任何人都只会相信他那样说是出于男人的嫉妒,而不是出于什么莫名其妙的预感。
文幻看着陆楷原,心里越来越害怕。她只希望他不要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一次给她来个痛快的。到底为什么?他如此看不惯她的未婚夫,几次三番来阻挠他们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如果是因为嫉妒,就勇敢来争取啊,把我抢回去啊。爱就大声说出来啊。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不再计较你以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因为,我其实……也还是……喜欢你的啊。文幻心想着。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温和、缓慢,有些停滞,有些平淡,而他的态度却是认真、负责,并且冷静的。那是一句不带任何偏见、最中肯的劝导,仿佛只是对一个陌生人的理性忠告。但文幻即便是傻子也听得出他那句话里包含了多少感情。
终于,陆楷原在一阵阴郁的沉默后,开口说道:“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什么人,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我的确不该再管你的事。但这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有所犹豫,又接着说下去,“你……不能和这个余先生在一起。”
一阵久久的静默之后,文幻哭了。
这样的眼神让文幻再次害怕起来。她恐惧地盯着陆楷原,心想你还有什么要说,就快说吧,求你别这样看着我。
她说不清这泪水里的成分。是对他的感激?或是埋怨?是对命运多舛的愤怒?抑或是为缘起缘灭的伤心无奈?
文幻喋喋不休地说着,不顾及陆楷原的情绪已经非常低落。等她终于说完了停下来,她发现陆楷原正以一种极难过、极忧虑的眼神看着她,并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样子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一个更为巨大的秘密或者噩耗,而文幻对此还一无所知。他不忍心立刻告诉她这个噩耗,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告诉她,并且越快越好。
或者,只是因为,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她爱过他,爱着他,也试着要忘记他,可他却一次次回来,一次次让她更放不下他。
因此,即便她心里对陆楷原存着感激、感动,即便她已经看清余生阴暗危险的一面,甚至已经暗暗决定和余生解除婚约,她嘴上仍要犟着。她说:“不管怎样,你这样是多管闲事你知道吗?余生就算有缺点,他毕竟不是坏人。他是我未婚夫。我爸妈都认可他的。我们最近就要结婚了。他今天酒喝多了,所以才会……”文幻说着说着,看了陆楷原一眼,见他满脸忧伤心痛,觉得有点不忍,但一想到他曾经那样冷漠高傲地拒绝了自己,她又狠狠心接着说下去,“总之你没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地来救驾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但你并不是我什么人啊,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并且就算是朋友,你也无权这样干涉我的家务事啊,对不对?将来我和我丈夫吵个架、斗个嘴,你都要千里迢迢杀到我家来为我撑腰,这成什么了?你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存心要拆我的家嘛,你说是不是?”
一如之前,文幻心里明白,但嘴上绝不服输。
文幻觉得自己在陆楷原面前显得很可笑、很没面子。自从他拒绝了她的表白,她在他面前就再也没尊严了。所以从那之后,她在他面前就只能要强,装作蛮横骄傲的样子,要他别再来管她。
她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搅乱我的生活?余生虽然有缺点,但也不至于那么可怕。你为什么要来吓唬我?你不要我,却也不让我跟别人在一起。你太自私了。你知道我很想结婚,想有个爱人,有自己的孩子。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总是对我说那些话?……”
此外,她也在心里恼恨自己,恨自己眼力太差,怎么竟被一个有色情和暴力倾向的男人迷惑了那么久?更倒霉的是,这一切怎么就被陆楷原撞个正着,成了笑柄?
陆楷原看着她,由她哭闹,由她埋怨。他什么都不再说。
端倪一直都在,从他第一次提醒她不要坐地铁,她就知道他与众不同。后来,他也一直帮助她、保护她。尤其今晚,他赶来的确是救了她。只是此刻,她不想当他面承认这些,不想向他服软、示弱。她还在和他怄气。他们并没有和好。陆楷原白天特地提醒她今晚不要出门,可她没有做到,结果深陷险境,全被他言中。
然而文幻知道,自己只是在泄愤,甚至在撒娇。陆楷原做的一切当然是为她好。他不会平白无故地骗她的。余生的确是有些可怕的潜质,而陆楷原之前所说的一切后来都应验了。
听到这里,文幻倒抽一口冷气。她震惊极了,但她不出声。在慢慢冷静下来之后,她心里其实知道,陆楷原不会骗她。
只是现在,余生也好,什么人也好,都不再重要了。
陆楷原完全看懂了文幻的表情,他知道文幻被他的话吓到了,但他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这个余先生,他会对你不好的。你们……不会幸福的。所以,离开他吧。”
文幻想,这个夜晚最重要的是——陆楷原,在她身边。
文幻呆呆地看着陆楷原,眼中盛满惊恐,仿佛什么都听不懂。她的表情在说:你在说什么呀?出什么事?你不要吓我啊。就算余生有些鲁莽,冒犯了我,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啊。
现在文幻终于确认了,他在意她,对她有感情,或许,甚至,他也是深深爱着她的。可他究竟为什么不肯承认?
陆楷原又说:“那天我脑海中有个画面挥之不去,我看到你穿着这条白色的裙子,发生了危险。今天我想尽办法找到你,我让你今晚别穿这条裙子出门,就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你出事。你明白吗?”
这些天来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在表明,他爱她。可他究竟为什么不能用语言说出来,然后和她在一起呢?
这句断断续续却又意思完整的话像一道闪电,惊吓了文幻,也让她顿时看清了许多事。过去发生的种种,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她感到喉咙一阵哽咽,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无言地地看着他。路灯的光线下,她的脸洁白无辜,像一朵花。
只见陆楷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有,很好的,预感。确切地说,我有时能,看到,未来的,一些事。”
“走吧,跟我上楼,给你家人打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好好睡一觉。”陆楷原对她说着,就要来挽她的胳膊。
文幻心想:完了,混不过去了。她面色惨白地看着他。
文幻却一犟,让开了他,“我不去,我回我自己家。”
可他还是说:“既然这样,我决定向你坦白……”
文幻说完,却并不动。她在等他,等他开口承认,他喜欢她、爱她,想要保护她。她在等他开口说些温暖的话、他心底的真话。
她心里祈祷着:你别说,千万别说,千万别吓我啊。
如果他真的希望她安全地待在他身边,他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而不要像个冷酷又理性的便衣警探一样,只是命令她做这个、别做那个,除了确保她安全就别无他求。
吼到后面,文幻自己也气短了。因为她察觉出陆楷原根本就没在听。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吼什么。他只是在等她吼完,他有他的事要宣布。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沉重得让她害怕。他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掌握着一个可怕的秘密、真相、事实。这个秘密、真相、事实和她有关,可她自己还蒙在鼓里。从他脸上的表情,她已经能够看出来,这事他马上就要说了,并且这事说出来绝不会让人愉快。
然而他保持着沉默,没有如她所愿。
于是她继续吼道:“你说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整天神神秘秘,神出鬼没,自作主张地要我别这样、别那样,还要我住在你家。你是我什么人啊你?你这叫劫持、绑架,侵犯我人权你知道吗?”
呵,他当然不会如她愿的。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看清他吗?这个感情上的懦夫。
陆楷原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无奈、心疼,还有犹豫。不,也许那不是犹豫,只是等待。他像是要等她这一阵愤懑全都发作完,才给她一个最终的解释。这样无声的等待与对峙,让文幻心慌起来。
文幻放弃了心中期求,一狠心,甩手而去,走到路边拦出租车。
文幻接着道:“你几次三番突然出现,强行插手我的事,今晚又从我未婚夫面前把我带走,还让我住在你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楷原还想过来拉她,她根本不理,也不说话,沉默地甩出一股狠劲,甩开了陆楷原想要来拉她的手。
陆楷原停下来,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了。她打开车门,钻进车内,砰一声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哪怕心里有一丝感动和快乐,惊愕和气恼仍是占了上风,于是她朝他吼道:“喂,这算什么啊?陆楷原!请你告诉我,这到底算什么?”
车迅速开走了。陆楷原站在窗外,被她甩在了身后。
文幻傻了,马上也跟着下了车。虽然有过这样的闪念,但她不敢相信,陆楷原真会把她带回自己家并让她在这里过夜。
这一次,是她甩了他。她心里涌起一股疼痛的快意。
然后他不等她说什么,径直下车。
4.
车在公寓楼下停好,陆楷原对她说:“为安全起见,今晚你住我这里。”他说完,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主卧让给你。”
出租车在城市的夜路上飞驰。文幻望着窗外,心里很茫然。
十几分钟后,文幻发现,陆楷原把车开回了他自己的公寓。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是母亲。按了接听,就听到母亲的唠叨:“和小余出去散步怎么散那么久?可以回来了啊。”
她没有问陆楷原要带她去哪里,她相信他总会给她个说法,给她个交代的。她在等着他把心里的某种情绪发泄出去,通过汽车飞驰的速度发泄出去。然后他就会向她解释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了。
文幻“嗯嗯”答应着。
汽车一路飞驰着。车里很安静,文幻的心里也很安静。她坐在陆楷原旁边,心里没有任何判断,只有速度带来的窒息感让她保留着知觉。可不知为什么,她在茫然与困惑间,隐隐有些感动和快乐。
母亲又说,她刚煮好红豆莲子羹,小余要是不嫌晚可以再上来坐会儿,吃完甜品再走。
陆楷原朝她揉的地方又看了一眼,确信她没有大碍,就再也不说话了,只专心开车。
想到余生,文幻心里烦乱起来,匆匆对母亲说:“不吃了,他已经走了,我马上就回来。”
“没事。”文幻低头看看自己,除了手腕被捏疼了,起了些隐约的淤青,别处都安然无恙。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腕。
挂了电话,文幻继续茫然地看着车窗外。
像是察觉到自己态度太生硬了,陆楷原缓和了语气,又说了一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吧?”
和余生的婚是结不成了,她心里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我……”文幻想辩解,又放弃了。陆楷原凶是凶,但他毕竟帮了她。他总是为她好的,她知道。可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
真的不结了吗?她想。就因为余生今晚的暴戾行为,以及陆楷原的一番预言,就要放弃这个人、这场婚姻了吗?唉,房子都买了,婚纱都订好了。她心里乱透了。
“让你今晚不要出门的。”陆楷原凶巴巴地打断她的话。
但无论如何,今晚这么一闹,文幻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心。她其实是不爱余生的,甚至是有些怕这个男人的。
车开出了好久,文幻才稍稍定下心神,偷偷瞥了一眼陆楷原,然后怯怯地问道:“你怎么……”
那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呢?只是因为世俗的压力吗?女人年龄大了就要早早地安全地嫁掉?否则就成了所谓“剩女”?
3.
可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找什么理由来悔婚呢?
文幻从后视镜里看到余生愤怒而扭曲的脸向后退去,很快消失。
最最困难的是,怎么跟父母解释呢?
陆楷原迅速发动了汽车。这时,余生从后面气急败坏地追上来。陆楷原却毫不理会,一踩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说余生在两人散步的时候非要跟她亲热,让她反感?似乎说不过去,也说不出口啊。说她以前的心理医生来忠告她,这个余先生是个潜在的杀人犯?如此诡谲的理由更说不出口了。
文幻被塞进车里坐下。陆楷原也上了车,用力砸上车门,仿佛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文幻第一次发现,原来陆楷原真正动怒的时候脾气这么大,动作这么决绝,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温和淡漠的样子。
难道要说实话?说她对那个心理医生旧情未了?她心中唯一的真爱是陆楷原?这话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脸红。
陆楷原此时像个真正的绑匪、强盗,迅猛而强悍地劫持了文幻。文幻却忽然感到一阵安全。她对他的信任依旧大过任何人。
眼看着车就快到家了,文幻忽然好怕回去面对父母、面对他们啰里啰嗦的询问和关怀——和小余散步散那么久啊?你们都聊了点啥?聊得开心吗?或许还要被迫参与他们喜洋洋的讨论——婚礼那天咱俩穿什么?要见一帮亲戚朋友呢,是不是该重新做几套衣服了?喜糖买哪个牌子的好?婚庆公司该马上联系起来了。甚至——生孩子在哪家医院好?谁谁谁的表姐夫在某某医院的产科有熟人……
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文幻已被陆楷原揽着上了车。
一想到这些,文幻就有种想逃的感觉。她马上让司机停车。
再一次地,陆楷原从天而降做了她的黑骑士。
剩下的几百米路,她打算慢慢地走回去。她得给自己一段时间和空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办。
他往电话亭走来了。他像是早已知道这电话亭后面有人,并且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径直走来,毫不犹豫,猛地一把拽住余生的胳臂,将他用力拉开。余生被甩得一踉跄,跌在地上。文幻吓得尖叫一声,与此同时,她认出了来者。
虽然还未到深夜,但这一片住宅区比较幽静,不到十点路上已鲜有行人。文幻独自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汽车驶来的声音。她没去理会,下意识地往里靠了靠继续朝前走。那辆车却开到她身边放慢了速度跟着她。她转过头去,一下愣住了。呵,这是谁呀。
来者的脚步近了,更近了。听脚步声,是个男人。
柳元皓降下车窗冲文幻笑,“啊,果然是我家幻幻!我说世上除了我女神幻幻没人有这么好看的背影呢。”
余生也察觉到了来者。他按住文幻,捂紧她的嘴,停止了动作。两人仿佛做贼一样,面对面紧贴在一起,屏息站在电话亭背面的阴影中,肢体定格在一个奇怪的姿势上。
今晚可真够热闹的,文幻想,个个都登场,个个都来烦她。她朝元皓无奈地笑笑,说:“你怎么跑这儿来啦?”她已经习惯了元皓这样无厘头的反反复复。无论之前怎样把话说明、把界限划清,过一阵子他就完全忘记,又把自己恢复成没心没肺的追求者。
也许是到电话亭来打电话的人吧。可现在谁没有手机呢?谁还需要来电话亭打电话呢?也许手机没电了。但愿如此吧。这样她就得救了。文幻胡乱想着,几乎想出声求救。可她的嘴被余生捂上了。
“给你送吃的啊。”元皓笑嘻嘻的,“没想到半路就碰到你了。这么晚了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有没有遇到色狼?”
两人胶着之际,文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傍晚下过一阵小雨,车轮碾过潮湿的路面发出沙沙声响。出乎意料地,车经过他们身边后,在不远处停下了。车上的人下来,朝他们走来了。
“你算不算色狼?”文幻淡淡地揶揄。
文幻越来越害怕,却又不敢大声求救。或许多数人会认为恋爱中的男人对女友做出这番动作并无太大不妥。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有多不情愿。她几次想伸手到衣兜里去拿手机呼救,可她的双手一直被余生牢牢控制着。最绝望的一刻,她下定决心,取消和余生的婚约。
“我?我是专打色狼的。”元皓没正经。
附近都是住宅区,夜里很僻静,路上没什么车。偶有匆匆经过的行人也只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侣在打闹,没作理会。
两人一个走路,一个开车,边走边说。柳元皓把车速放到步行的速度。“嘿,也不问问我给你送什么吃的?”元皓说。
余生充满酒气的嘴在文幻的脸颊和颈窝间游移。文幻扭开脸,拼命挣扎。可余生毫不放松,用身体将她紧紧压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扳住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嘴唇。在文幻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吻,而是啃噬,是撕咬,一种变态的掠夺。
“什么呀?绿杨邨的菜包子?”文幻苦笑。
“你……”文幻已羞愤得说不出话来,只徒劳地推挡着。余生力气比她大,她挣又挣不脱,推又推不开,急得直哭。
“非也非也,这次是海鲜哦。”元皓得意地说,“和朋友出海,下午刚打上来的,有好几条东星斑哦,都很大很新鲜。”
“是,我是魔鬼。”余生不怒反笑,“我有一个魔鬼,你有一个地狱。魔鬼进入了地狱,我们就进入了天堂。”
“你自己留着吃呗。”文幻说,同时心想,原来土豪是这样过日子的,一高兴就去体验农民、渔夫的生活,连打上来的鱼都这么高端洋气上档次。
“你放开我,你这个魔鬼!”文幻哭起来,用尽全力去推余生,却怎么也推不动。
“咳,光顾着说话了,快上车。”元皓停下车。
听余生道出这番酒后心声,文幻惊呆了,同时感到羞愤、屈辱。原来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体面男人内心竟有这样龌龊、低级的想法。原来他不是因为爱她才和她在一起,只不过因为稀奇她是个处女。
“不了,我想走走路。”文幻说着,心里突然特别烦躁,不知为什么想要一个人静静都这么难。
“痛吗?痛就对了。告诉我,你真没谈过恋爱吗?你从来没有过男人吗?现在像你这样贞洁的女人可不多了,怎么就让我碰上了?告诉我,你有没有骗我?结婚前我一定要搞清楚,你有没有骗我……”
“那我陪你走。”元皓说着就要下车。
“你快放开我,你弄痛我了!”文幻几乎哭喊起来,却又不敢太大声,怕惊动了路人反令彼此难堪。
“不要,我想一个人走走。”文幻语气生硬起来,爆发出一股先前被压抑的脾气。
“你就是我的。你是我的女人。”
元皓愣住了。
“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文幻说:“对不起,我只是心情有点不好,想自己静一静。”
“我不放,你爸妈都答应把你嫁给我了。你是我的。”
元皓一言不发,从车上下来,站到文幻面前,看着她。
“我不要,你放开我。”文幻吓得用力挣扎起来。
“是不是为了那件事?”元皓的表情温柔而凝重。
“跟我回家,宝贝。让我好好爱你。”余生毫不顾忌文幻的态度,反而借着酒劲,愈加放肆。他强横地勒住文幻,紧贴她的身体,凑到她耳边喃喃低语,亲吻噬咬她的耳廓和脸颊。
哪件事?文幻没懂,抬起头来看着元皓。
“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文幻态度严肃起来,不再克制心中的嫌恶。她蹙眉看着余生,发现他的金丝眼镜和白衬衫此时再也没了温柔优雅的味道,反倒透出一股格外阴森的凶险。
元皓叹了口气,抬手抚住文幻的双肩,轻轻用力按了按,然后他的手顺着她的两条手臂滑下来,最后捞起她的双手。他低头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小手在他的大手里,目光充满无限的柔情和心痛。
这陌生的笑伴随着猥亵的气息和刺鼻的酒味,让文幻感到一阵恶心。她恍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流氓无赖,而不是自己的未婚夫。
他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害什么羞嘛,你早晚是我的人。”余生忽然笑出一个陌生的笑。
“告诉你什么?”文幻还是没反应过来。
“这样不好,你快放开我。”文幻试图反抗。
“那姓商的女人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一股酒气喷在文幻脸上。看不见的荷尔蒙从余生体内升腾萦绕而起。文幻想:早知他会这样胡闹撒野,就不该让他喝酒。
文幻这才明白,元皓说的是商宛优打她耳光的事,殊不知这事早已给她忘到九霄云外了。她苦笑一下,说:“没事啦,你知道我的,我不爱在背后讲损人的话。再说,都过去了,没什么大碍,脸上也没留疤。”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受过伤的脸颊。
“今晚就跟我回家吧,嗯?我给你妈打电话说一声,她一定不会反对的。”余生说着轻轻推了文幻一把,将她按在路边的电话亭上。
元皓也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
“别闹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文幻不安地挣了挣,试图后退。
“没事。”文幻小声地说,躲了躲元皓的手。
“不放,今晚我就不放开你了,你怎么办?”余生还是笑眯眯的,不正经地盯着文幻,眼神流露出侵略性的光。文幻不知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动情”,但如此霸道的“动情”还不如叫“发情”。
元皓又叹了口气,“要不是小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事。小灿和我都觉得,这姓商的不是善茬。不过现在事情稍微有点复杂,我还在努力争取解除婚约……”
文幻听了暗自心惊。西餐厅那晚的事看似过去了,谁知余生心里却一直没过去呢。此刻她没心思应付他的责问,只想快快从眼前的情形里脱身。可余生一直紧紧勒着她,她吃不准余生是在跟她开玩笑还是真的跟她较劲,当即不强行挣扎,只说:“你都捏痛我了。快放开。”
“你不要这样子。”文幻打断他,“我是说,别因为我,去破坏你自己的生活,去伤害关心你的家人。”
“你都是我老婆了,怎么还不听我话呢?”余生忽然变得有点难以捉摸,微笑着将文幻拉到自己胸前,暗地里使出很大的劲道,“你不听我话那听谁的话?嗯?那个你欠他钱的心理医生?嗯?你欠他多少钱?还清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还?”
“哪有什么关心我的家人啊?”元皓沉沉一叹,“除了小灿,家里没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理解我、希望我快乐的人。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棋子,一个工具。”
“你干什么?”文幻低头看看余生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别这么说,你毕竟是是你爸妈的儿子。”
文幻说完,停下脚步,握了握余生的手算作告别,然后想转身回去。余生却突然一下拽紧她,把她拽了回来。他动作之突然,用力之猛烈,叫文幻吃了一惊。
“呵,算了吧。他们的品牌、公司、股份、财产,才是他们的儿子。”元皓冷笑。
陆楷原怕她看不到短信,还特地跟踪她,当面提醒她。当时她觉得他很可笑,甚至觉得他不可理喻,此刻却不知为什么,觉得应该听他的建议。于是她对余生说:“要不还是改天吧。今天有点晚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文幻无言。她完全懂得元皓的苦,但她爱莫能助。
文幻刚想回答说“好”,却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犹豫,眼前出现了陆楷原这天上午发给她的那条短信:今晚别出门。
过了一会儿,元皓像是自己调整好了,又冲文幻笑起来,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没去打什么渔。今天我跟小灿通话,忽然听她说起这事。我气炸了。又气你们,竟然瞒着我,这么久。所以我刚刚特地去超市买了营养品和你爱吃的东西,给你送来,让你好好养养。幸亏你没事,我也放心了。不然我绝饶不了那恶婆娘。”
“那……你陪我走走,去前面的小公园转转,怎么样?”余生说着,用力揉了揉文幻的肩膀。文幻觉得他力气好大,掌心透出某种侵略性。她心里有点慌。但,走走应该无妨吧?反正时间还早。
文幻沉默了一下,说:“元皓,我谢谢你的心意,但说真的,我不想参与到你们商业家族之间复杂的关系里去,我也不想影响你和其他人的关系,影响到你们家族的利益。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嫁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长长久久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行……”
于是她说:“咱们还没结婚呢,这样不太好吧?等结婚后,天天待一块儿,又何必急这一时一刻呢?”
“幻幻……”
“我……”文幻一时语塞。虽然她理性上可以理解,作为恋爱中的人,作为未婚夫,余生这样想、这样说、这样做,都无可厚非。但感性上,她就是有点不习惯,甚至有点抗拒余生这样对她。
“你听我说完,元皓。我不图富贵,也不喜欢复杂。我只想过平常的日子,结婚生子,简单幸福。”
“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嘛。你不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吗?”
“你也听我说,幻幻。嫁给我,我也能让你过平常的日子。我保证,会尽我所能,给你想要的平常日子、简单幸福。”
“啊?为什么呀?”文幻讶异之余有点不快,觉得余生这样突然的亲密让她很不习惯,她下意识地挣了挣。
元皓这样的话让文幻一时无法反驳。她看着元皓,那双真挚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尤为动人。文幻忽然有些心软,她犹豫了一下,说:“那……让我想想吧。我现在太乱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晚饭后,文幻送余生出来,两人沿着林荫道闲闲散步。走到一处僻静幽暗的路段,余生忽然搂住文幻,说:“今天跟我回家吧。”
元皓不再逼迫她,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一家人和乐融融。余生对长辈周到,对未婚妻热情,俨然一派好女婿、好丈夫模样。文幻父母十分高兴,开了啤酒又开红酒。几杯酒下肚,文幻父亲开始感叹,女儿从出生到蹒跚学步,从读书到青春期叛逆,一切还恍如昨日,一转眼却已经要结婚了,真是既为她高兴又舍不得她。如此,余生陪着丈人又喝下好几杯酒。
“那我走了,晚安。”文幻冲元皓笑笑,算作告别。
席间,大家把婚礼的一些细节安排也商定了。文幻母亲还特意翻了黄历挑了吉日,让文幻和余生抓紧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要不,上车吧?我送你到家门口。”元皓打开车门。
这是买了房子、订了婚纱之后,余生第一次以“准女婿”身份拜访丈人丈母娘。文幻父母特意做了一桌好菜招待未来女婿。
“不了,一点点路,我想走走。”文幻坚持。
当天晚上,余生随文幻回家拜访父母。
“对了,那些吃的,你拿去……”
2.
“咳,别婆婆妈妈了。”文幻对元皓微笑,“你自己带回去吃吧。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去吧。”
也许刚才与他相遇、和他说话,都只是她的幻觉。
文幻再次对元皓微笑,挥挥手,转身走去。
也许一切都只是幻觉,她想。
文幻步行几分钟便到了自家楼下。
走到店外,文幻又开始觉得心中惶惶然的。陆楷原先前对她说的话一遍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她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四处看看,回了一下头。某一瞬间,她似乎在人群里看到了陆楷原的身影,他正注视着她。可当她再次回头想确认,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一幢旧式高层公寓楼,底下有半层是车库,上到一层需要走十来级台阶。文幻慢慢走着,远远看到一个黑影坐在台阶上,在靠近大楼门口的地方。她没多想,径自走过去,走近才发现,那黑影不是别人,竟是余生。他竟然还等在这里。
文幻点点头,挽起余生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出婚纱店。
文幻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害怕。她本能地停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前行。一秒的停顿后,她转身欲走。
“哦,腰身还是宽了一点,让他们改,月底应该能做好。”
余生却一下子站起来,喊道:“等等。”
“是啊,周末就是人太多了,哪儿都吵,哪儿都排队。”文幻装作平静地扯开话题,“你衣服试得怎么样?”
文幻只好停下来,慢慢转过身去,看着余生。
“是吗?”余生有点不信的样子。
大楼里透出的光线并不明亮。微光下,文幻看到余生阴沉地盯着她。这阴沉里藏着某种危险和不祥。
“电话……大概没听见,商场里太吵了。洗手间排长队呢。”
文幻僵硬地站在那里。她刚刚发现,余生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文幻回到婚纱店,余生早已试好西装,焦急地等在那里。见文幻进来,他蹙眉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久。电话也不接。”
“你去哪儿了?”余生问。文幻发现他的声音都和平时不同了。
她又走了很多路,找到了洗手间,在洗手间里待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见文幻默不作声,余生又追问:“快说,你跟那奸夫去哪儿了?干了什么好事?”他口气凶恶起来。
走出应急通道,文幻感觉自己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文幻惊恐地看着余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逃命。
陆楷原没有再追上来。
余生像是看出了文幻的企图,上前一步,双手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臂,用力摇晃她,“你讲啊,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我的女人,却跟别的男人走。你跟那人到底什么关系?啊?上次也是他,还说是什么心理医生,他才是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对吗?”
于是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强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文幻被余生摇晃得站不稳,心里一害怕,哭了起来。
陆楷原此刻的所言所行、所表现出来的状态,不仅让她惊讶,更让她害怕。她有种本能的反应,就是快些离开他,不要再与他多说什么。并且无论他再说什么,都不要再理他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心里已做好了打算,要跟余生摊牌,表示无法接受他过强的控制欲,要与他和平分手。她着实没想到他会不依不饶地等在这里,如此歇斯底里地要她立刻给出交代。这下和平分手不了了,只怕要闹到警察局去。
为什么?文幻想问,却没有问。
“你跟我走。”余生不由分说,用力拖文幻走。
文幻回过头来看着陆楷原,只见他很诚恳,甚至有些沉重地说道:“今晚,别穿这身白裙子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文幻知道余生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一旦被他拖到车上,今晚就再难逃脱他的掌控了,于是她用力挣扎起来,同时低声呼救。
“等等。”陆楷原又叫住她。
余生见她呼救,索性将她拦腰抱起,快速下台阶,直奔停车场。
她说着就要走,又停下来,回过头说:“你也别再跟着我,别再给我发信息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说完她就要走。
文幻急得哭,“你放开我,不然我大声喊了。”
文幻转过来,看着陆楷原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点难过,却也很平静。她说:“你别再这样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喊吧。这里的邻居都认识我,抱自己的未婚妻犯什么法?”余生认定文幻要面子,不敢把事情闹大。
文幻回应了中年女人一个眼神,那意思是“没事,谢谢”。中年女人半信半疑地走了。
“你这样是犯法的,快放开我!”文幻嘴上这样说,但还是不敢抬高嗓音。她又说:“我刚跟我妈通过电话,说我马上到家了。她等我不回来会下来找的,会报警的,你这样是绑架,是犯罪!”
这时有个中年女人走进应急通道,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在问文幻,是否需要报警。陆楷原不得不放开文幻。
余生根本不理会文幻说些什么,只是抱着她走。
文幻吃惊地瞪着陆楷原。他一贯处事不惊,何时见他这样焦急、蛮横过?他的傲慢冷静哪儿去了?他的泰然自若哪儿去了?
文幻双脚离地,几乎被余生扛在肩上。惊恐之下,她又踢又打,却丝毫没用。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陆楷原先前对她说的话——你不能和这个余先生在一起。这个余先生,将来会杀人的。
文幻拔腿要走,陆楷原却一把拉住她。
文幻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她后悔自己没有听陆楷原的话,今晚就住在他家里。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相处了几个月的男友竟藏着如此暴戾的本性。现在唯一能庆幸就是自己还没嫁他。
文幻又等了一会儿,见陆楷原仍不说话,便也无所谓听不听他解释了,只说:“要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余生还在等我。”
既然还没嫁,也不打算再嫁,那就不要顾忌什么了,活命要紧。这样想着,文幻举起手机,这个她此刻唯一能抓到的坚硬之物,朝余生的后背狠狠地敲下去,同时抬脚猛踢他的膝盖。
她一连串地问了那么多问题,陆楷原却不理她,也不看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余生吃痛闷哼一声,失手放开了文幻。
文幻看着他,见他一时也不说话,便问:“你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中邪了吗?你今天又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在跟踪我吗?”
文幻从余生身上跌落下来,一时无法找回平衡,从台阶上滚摔下去,一连滚了好几级台阶,最后脑袋磕在了最底层的水泥地上。
陆楷原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若有所思。
她只觉头一晕,天旋地转,同时本能地抬手去摸摔疼的地方。
我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但她嘴上还是平静地回答:“今晚余生会到我家吃饭。怎么了?需要你批准吗?”
手指触到的是黏糊糊的液体。是血!头磕破了!她恐惧地反应过来,不会就这样死掉吧?这样死掉太不值了。正如此想着,她就觉得额头发凉,眼前发黑,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陆楷原却答非所问:“你今晚打算做什么?”
半昏半醒之间,她只觉得身边好似起了很大的动静,像有人在打斗。然后那动静渐渐小下来。再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抱起。她听见身边有人说话,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又来了!文幻无奈地看着陆楷原,“你到底在搞什么?”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抱着她的人,是元皓。
还有几通未接来电,也都是陆楷原打来的。
接着,父亲和母亲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们焦急地看着她,大声地喊她。她说不出话,无力而疲倦地朝他们笑了一下,同时听到救护车与警车呼啸而至的声音。
“什么?手机?我一上午都在忙,没顾上看。”文幻说着把手机从包里取出来,一看,果然有陆楷原发来的信息——今晚不要出门。
5.
文幻既吃惊又恼火,刚想说什么,陆楷原却抢先发问:“你的手机呢?你怎么不接电话?你收到我的信息吗?”
文幻被送到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又做了CT。幸好没有伤及颅脑,只是些皮外伤。简单抱扎后,她被送到观察室休息。
为了找到洗手间,文幻问了好几个人,又跟着指示牌七拐八绕走了几分钟,却依然没见到洗手间。正当她茫然地四处转悠时,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惊慌地回头一看,拉住她的人竟是陆楷原。不及等她反应,他把她拉进了一旁的应急通道。
元皓一直前前后后陪着她,又告诉她,余生已被警方控制,她父母正在配合着警方调查取证。元皓又说,幸亏他没走,想想还是决定把东星斑给她送来,这才发现她在家楼下遭了歹人暗算。
这是一栋巨型购物中心,商铺繁多,四通八达。虽然来过很多次了,但文幻从来没在这里弄清楚方向过。
文幻惊魂未定,对元皓心怀感激。她想自己这条小命就是元皓捡回来的,有一瞬间甚至想报恩嫁给他算了。然而下一瞬间,她又想到了陆楷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陆楷原救了她。此刻她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儿,要感谢的是他们两个人。
文幻走出婚纱店,步入商场。
元皓见文幻呆呆地出神,问她在想什么。
文幻说:“你慢慢选,我正好去趟洗手间。”
文幻说:“谢谢你,为我奔前忙后,折腾了一晚上。”
文幻选定了婚纱的款式,店员又帮她量了身材尺寸,确定了修改方案,然后她出来,换余生进去试西装。
元皓摸摸文幻的头,“说什么呢?是我没保护好你。”
文幻回过神来,对店员笑笑,也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她用力克制内心奇怪的不安。她对自己说,不要怀疑,不要犹豫,而是应该庆幸,终于可以安全地嫁掉。这个世俗社会给女人提出的所有表面的、潜在的任务,她都在按部就班地完成。她能够心安理得了。
文幻苦笑,发了一会儿呆,又说:“我也真够眼拙的。亏这人还是个高级经理,平日西装革履,戴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谁知道会这样。”
身边的女店员对着文幻赞口不绝,夸她是最美的新娘。
元皓说:“人不可貌相。金丝眼镜才最有欺骗性呢。”
照理这该是无比幸福的时刻,可不知为什么,在某一瞬间,她却忽然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某种优柔、伤感,甚至是恐惧。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要嫁了。嫁给自己所爱的人吗?爱又是什么呢?
文幻轻轻叹了一声,陷入怔怔的沉思。
在试衣间里,文幻穿上了婚纱。当她转过身,抬起头,看到镜中自己的时候,忽然产生一瞬的恍惚。裙子很美,她也很美。这样一身隆重的新娘装扮,是她从女孩时代就幻想过的样子,美轮美奂。
也许这世界本就充满了各种伪装和欺骗,每个人都应该及早地明白这一点,否则就没办法理解和忍受许多事情。
余生笑她瞎讲究,但还是照做。
文幻想了片刻,抬脸看向元皓,小声地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今天,太感谢你。”
文幻真挑了那种蓬蓬纱的大裙摆婚纱。她让余生在外间等候,说结婚前新郎看到新娘穿婚纱是不吉利的。
元皓无言,温柔地看着文幻,眼神分明在说:别谢我,爱我。
余生对她宠溺地笑笑。每个女人都有一颗少女心。
文幻看懂了这眼神,默默低下了头。
文幻笑说:“怎么?想拿这条裙子充数,省下婚纱?我才不干呢。婚礼上我要穿那种裙摆很大很大的蓬蓬裙,就像电影里的那种。一辈子只有结婚有机会穿一次,我才不要放过这个机会呢。”
文幻随父母回到家里休息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一见面余生就夸她:“真漂亮,这裙子本身就像件复古的婚纱。”
这一整夜,父母和她一样,饱受虚惊,心有余悸。此时虽摆脱了歹人,脱离了危险,但原本喜洋洋的一门婚事忽然告吹,一家人心里都有些惨惨淡淡。文幻不愿和父母多谈,只觉得一切惊心动魄的场面还在眼前,令她身心俱疲,濒临崩溃。她什么都不愿说,什么都不愿想,最好躺下来就能立刻睡去。
周末,两人按原计划去“上海新娘”选婚纱。文幻从小就有公主梦,因而此刻心情欢畅。出门前,她特地换上新装,一条粉白色丝缎连身裙,裙身缀有刺绣和蕾丝花边,很有古典韵味。
但此刻,她偏偏毫无睡意。她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地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上浮动的光影,忽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事算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但在文幻心里却留下了一片阴影。
她拿起手机,打开LikeTry,找到她和陆楷原的聊天窗口。自从陆楷原安装了这个软件,他们总共也没说超过三句话。
文幻好言好语把那晚的情况向余生又解释了一遍,余生才勉强与她言和。当然,文幻的解释有一半都是编造的。潜意识里她明白,告诉余生真话绝没有什么好处。余生不是那种气量很大的人。
她对着屏幕想了片刻,打出一行字:“谢谢你,我已经安全。”然后点击发送。
文幻觉得这样下去会分手。都快结婚了,就这么分手实在不值。于是第二天下了班,她主动去余生单位等他,当面给他赔罪。
几乎只隔了几秒钟,信息就显示为“已读”。
为文幻放他鸽子并且不接电话,余贝罗生了一天的气。任文幻怎样在短信和电话里道歉,他就是不原谅她。
她激动地看着手机,没想到陆楷原竟和她一样,这个钟点了还没睡,还捧着手机。而他又在做什么呢?也在想她吗?
1.
她拿着手机,等着他回信息过来。
我在梦里呼喊他的名字,他的身影却越来越远。
可她等了很久很久,他却一直没有和她说话。
我知道这只是个噩梦,却挣扎着醒不过来。
她想象着网络的那一头,陆楷原打开她的信息,看到她说的话,然后就放下手机,闭目睡去。
我梦见自己用很多黑色的羽毛挡住了眼睛。
是的,他只要知道她安全,就可以了。
我梦见自己在痛哭。
他没有多余的话要对她说。
我梦见黑色的羽毛。
可是她,却捧着手机,望着渐渐泛亮的窗户,久久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