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幻心里非常不痛快了,若不是碍于教养,她真想站起来就走。
慢说她真没谈过恋爱,和元皓之间清清白白,就算谈过恋爱又如何?谁有权利要求对方在认识自己前必须是一张白纸?什么年代了,还有如此迂腐可笑的思想,倒好意思在此大兴问罪之师。
可余生竟然还没完:“对了,你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只是你一面之词哦。上次你跟我见面,背的包还是他送的呢,我都没说什么……”
“我也没有生气。”文幻说。她心想,什么叫“我都没有生气”?他凭什么生气?又凭什么以不生气为筹码来要挟她?
文幻瞪着余生,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的。交往这么些日子,余生头一次显露出嫉妒和蛮不讲理的倾向。文幻着实意外。
“嗬,这就生气了啊?”余生也收敛了笑容,“我都没有生气,你生什么气啊?”
“我可没有刻意去打听你哦。是你妈自己跟我说的,我们文文从小也是很吃香的,有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读高中就开始追她,到现在还盯得紧呢,整天送她礼物啊什么的。但我们文文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她要讲感情的。所以小余啊,你以后要对我们文文好一点,她也是放弃了很多其他选择跟你在一起的,因为她觉得跟你最谈得来……”
“我没有装傻。我只是觉得,柳元皓并不能算我的男朋友,也谈不上什么青梅竹马。我和他只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仅此而已,如果你问的是他的话。”文幻说着,脸上并没有笑容。
余生把文幻母亲的话一一学给文幻听。
“咳,装什么傻啊,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余生仍微笑着。
文幻简直要被母亲气死了。这种话她怎么能跟未来女婿说呢?你以为是在帮你女儿撑腰、长脸、提价,说她还有别人追,说别人对她多好多好,其实分明是在刺激人,在挑拨关系嘛!
她已经知道他说的“人家”是指谁,但她不动声色,装作糊涂,“什么青梅竹马啊?你说什么啊?”她得延缓一下谈话的进度,来想一想怎么应付这种莫名的突袭。
文幻这样想着,又听余生说:“那,我不计较你母亲跟我说什么,我也不是那么狭隘的人。我相信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就是一心一意对我的。既然我们是准备结婚的,那么我希望,你和以前的人、以前的事,就都一刀两断了。刚才我说你那天背的包是那人送的,不过随口瞎说的,没想到你也不否认,那看来是真的了。不是我小气,而是你要理解,我也是个男人。我当然希望我的女人和我在一起之后,就忘记以前的人。所以……”
文幻看着余生,彻底震惊了,没想到他还会笑里藏刀。
“那个包是我自己买的!”文幻打断余生。
“追的时间长了总有点故事吧?”余生的口气有了点揭露性,“从小青梅竹马的,多少总会有点感情的,何况人家超有钱,对吧?”
她没想到余生这么有心计,竟然还诈她!那天背的那个包的的确确是她自己买的。余生这样诈她,太卑鄙、太可笑了。
“哦,追过的就是男朋友啊?”
并且就算是别人送的又怎么样?都说了元皓不是男朋友,只是普通朋友。哦,就因为我和你谈恋爱了,以前朋友送的东西就要统统扔掉,这是什么逻辑?文幻愤愤地想着。
“怎么可能?你都二十六了。”余生笑笑,“总有人追过你吧?”
“啊,那好,我道歉,我道歉。”余生略有尴尬,匆忙微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你也不要生气了。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以前没有男朋友啊。”她故作轻松地回答。
文幻没有说话,心却塞到了喉咙口。
她一直以为余生是那种温柔宽容型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暖男,没想到他还会问她前男友的事。可她根本也没什么前男友啊。文幻忽然就觉得余生有点狭隘,有点阴暗。
“好了,好了,我都道歉了嘛。我本来以为,男女朋友之间,问问以前的事是很正常的。人有嫉妒之心,也是常情,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要知道,我是真的爱你、在乎你,所以才嫉妒嘛。”
文幻愣了一下。这唱的是哪一出?
自私狭隘就是自私狭隘,拿什么真爱做幌子,拿什么“真的在乎”来合理化自己的无理要求。文幻生着气仍不开口。
“以前的男朋友啊。”
“你要是还生气,也可以问我以前的事呀,问我前女友的事呀。我保证如实交代,绝不隐瞒半分,好不好?”余生说。
“什么以前的事啊?”文幻有点警觉。
文幻看了余生一眼,无奈,叹气道:“我只说两点。第一,柳元皓不是我男朋友。我以前没有谈过正式的男朋友。第二,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过去属于历史,属于每个人自己。即使和一个人结婚,也不代表你可以占有他的过去,占有他的全部人生。所以,你过去的事情保留在你心里就好。我不想问,你也不必说。”
晚餐的气氛一直都很好,食物也很美味。两人边吃边聊,聊的都是些日常琐事,很平淡也很温馨。文幻心情很好,直到某一刻,余生忽然说:“文幻,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一直没听你说过以前的事,要不今晚就随便说点来听听吧。”像是很不经意。
文幻说完,余生沉默了一下。文幻的口吻其实不大客气,但她的话句句在理,有礼有节,让人无法反驳。
已到谈婚论嫁阶段的男女相约吃顿便饭,照理也不用这么隆重。但余生是个讲究情调的人,隔三差五便会弄一场这样的烛光晚餐。文幻觉得有一个这样的伴侣该知足了。
余生只好说:“好吧好吧,听你的,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来,吃点东西。别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心情,啊。”
余生点了很贵的牛排,又要了白葡萄酒,很正式的样子。
文幻没再说什么,拿起刀叉吃牛排。但这么贵的牛排嚼到嘴里却失掉了滋味。这怎么叫一点小事呢?这是人生观、恋爱观的分歧,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啊。今天这几个回合的问答充分暴露了余生作为一个男人自私、狭隘、善妒等缺点,甚至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对女人缺少尊重。任何一个成熟、宽容、自信、有担当的男人在谈及女友或妻子的前男友时,都不应该是那样酸溜溜的、暴戾的、敌对的态度。更何况,她苏文幻的的确确从来没谈过正式的恋爱!你余贝罗的的确确是苏文幻的第一任正式男友啊!
这是一家格调、氛围都很典雅的高档餐厅,吸引了不少年轻夫妻和小情侣光顾。这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但几乎每张桌子前都坐着一男一女,每张桌子上都燃着幽幽烛光。
这样想着,文幻越发觉得委屈。这委屈中还夹杂着一丝无奈和一丝自怜。谁让她情商这么低,恋爱史为零呢?或许余生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吧。二十六岁,居然才谈第一次恋爱。
在市区一家西餐厅,文幻和余生坐在靠窗的雅座。
但,知足吧!至少,苏文幻在二十六岁时找到了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虽然这个对象性格上有些缺点(今天刚刚发现的),其他方面都没得挑了。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门当户对,条件合适,已经不易。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恰当的时候遇到恰当的人的。
4.
可不知为什么,尽管一次次这样去想,文幻还是有点迷茫。
或许他的确是疯了。因为他分明地感受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在影响他的判断力。也许那些可怕的画面和糟糕的预感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也许不过是因为——他嫉妒了。
文幻知道自己和余生在一起,合适是合适,对未来也有了具体的打算,但却常常有一种无法反悔、没有退路的恐惧感。他们每往前走一步、关系更进一步,文幻的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一些。
打给文幻?她也会觉得他疯了。
文幻自己也不明白,既已决定和余生结为夫妇、共同生活,就应该觉得幸福才是呀,怎么还在想能不能反悔的问题呢?
报警?他自己也觉得荒谬。警方会觉得他是疯子。
或许是她自己的心理状态还不成熟,对婚姻还未做好充分准备;又或许,是余生适才流露的强势和嫉妒让她觉得不舒服、不快乐。可这真是余生的错吗?强势和嫉妒哪个男人没有?这些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在爱一个女人时的正常表现吗?
他拿起电话,却不知该拨哪个号码。
“在想什么?”余生的话打断了文幻的思路。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呼吸,来回踱步。窗外已是城市的夜色。他想去做点什么,却不知做什么才好。
“哦……没什么。”文幻连忙掩饰。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怕这个男人。这种怕是暂时的吧?是因为两人刚才闹了别扭吧?
他慌乱地站起来,踩灭了烟头。
又或许,女人有时会把崇拜和爱的感觉误会成怕的吧?女人爱一个男人、在意一个男人,才会有点怕他。怕得罪他,怕他离开,怕他不开心。文幻这样暗示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烟头掉落到地上,烧坏了地毯。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曾经,她也是有一点怕陆楷原的。他那么冷淡,那么高高在上,可他又曾经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
随后他看到一大滩血。他看到文幻的白色连衣裙上都是血。他听到文幻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他闭上眼睛,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又来了!又是这样!稍微有点儿关联,思维就跳过去了,就沦陷进去了,又去想他了。
又一阵眩晕侵袭而来。陆楷原抬手扶住额头,头痛却加剧了。
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文幻强迫自己打住思绪。
他们在一家典雅的餐厅吃饭,举止亲密,似乎非常愉快。她说了句什么,他也说了句什么。她觉得心理不适,但忍受着。他看出她的情绪,又追问了句什么。她又说了什么,却激怒了他。他把隐藏得很深的暴戾释放出来。最后,他伤害了她。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嘟嘟震动起来。
那个戴金丝眼镜、穿条纹衬衫的男人,和文幻在一起。
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衬着一个来电者的姓名。当看到屏幕上那个名字时,文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当然无法告诉海茵斯,也无法告诉任何人,他这一天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那些可怕的画面一次次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闪现。
陆楷原!怎么是他?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心里想到他了,他就打来电话?
陆楷原听着外面安静下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文幻一度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可余生却在一旁提醒她:“怎么不接电话啊?谁啊?”余生准备伸手过来拿文幻的手机看了。
海茵斯关掉了外面的灯,离开诊所。
文幻这才醒悟过来,抢着拿起手机,定了定神,按了接听。
她早已习惯了陆楷原在工作之余的冷漠疏离,但他今天这样几乎有些失控的焦躁是因什么而起,她却猜不出。他是一个心理医生,他治病救人。但他自己的心理问题如何解决,却没人知道。
“喂,您好。”虽然已经知道对方是谁,文幻还是拿出一副接听陌生来电的姿态与口吻。
海茵斯立刻不说话了,轻轻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是我。”陆楷原说。
“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文幻几乎哽咽了。在内心深处,她是多么爱这个声音,多么渴望听到这个声音。她到此刻终于明白,自己是一直等着这个声音、这个电话的。她终于知道,自己依然爱着他。
“可是您……”
但她用力克制着自己激动、快乐(甚至快要喜极而泣)的情绪,只拿出平和冷淡的口吻说:“哦,请讲。”
“不,没事。我有点累了而已。”陆楷原敷衍了一句。
电话里,陆楷原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现在在哪里?”
“不客气,博士。不过……”海茵斯说着,略有犹豫,还是说下去,“不过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她看出陆楷原一贯冷峻严肃的神情中有些许焦虑和不安,还有疲惫和痛苦,这是她以往从未见过的。
这个问题好突兀。文幻愣住了。即便是从前关系紧密的时候,他也从不会这样直白地打听她的行踪或处境,更何况是关系疏离后的现在。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谢谢你,Adele。你可以回家了。”陆楷原说着,并没有看她,仿佛缭绕的烟雾羁绊了他,让他沉浸在某种遥远的思绪中。
“喂?你能听到吗?”陆楷原又问,打断了文幻的思绪。
“今天的工作已全部结束了,陆博士。”她说。
“嗯……能,能听到。”文幻的反应跟上。
海茵斯高跟鞋的啼塔声伴随着她进来。见到陆楷原抽烟,海茵斯略诧异,但没有流露出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抽烟。
“你在哪里?”陆楷原快速而简练地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话机上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是助理海茵斯在请示。陆楷原按下话机上的按钮请她进来。
“我在……”这次文幻很快报上了餐厅的名字。虽然她心中仍有疑惑,但她已快速决断,不去管那疑惑。陆楷原为什么打电话来,这跟她有关系吗?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或改变吗?不,不会。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是他拒绝她的。那何必再管他呢?何必管他为什么打电话来呢?就算他想回来找她,那又如何?她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余生是她的未婚夫,这是不会改变的。文幻这样想着,便觉得很有底气,甚至有些得意。她故意对陆楷原表现得礼貌而冷淡,就像曾经他对她那样。但她心底里暗暗涌起的快活劲儿却是掩饰不住的。或许电话那头的陆楷原发现不了,电话这头的余生却是轻易地察觉了。
陆楷原靠入椅背,深深地吸一口烟,抬头望向夜空。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陆楷原听文幻说了餐厅名字就马上挂线了。文幻握着电话,正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一抬眼,却发现余生正盯着她看,似乎不太愉快的样子。余生明显地先克制了一下,但没克制住,开口问她:“谁啊?”
夜幕正在降临,深紫色的夜空慢慢在玻璃房四周笼罩下来。
“哦,一个朋友。”文幻答。
就在此时,陆楷原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头痛。为了缓解这头痛,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烟点上。
“什么朋友啊?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余生又回到了先前尖刻、酸溜溜和不讲道理的状态。
3.
文幻看了余生一眼,没有回答。
接着,刹那间,她眼前出现了陆楷原的脸。
“你朋友可真够多的。”余生自己接了一句,笑了个不开心的笑。
文幻仍笑着,嘴上说:“知道了,知道了。”心头却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一阵不痛快的感觉。元灿说的那“反悔”二字,像块坚硬锐利的石头,抵在她惶惶然的心间。
“朋友多还不好吗?”文幻也笑着,说了句不用回答的话,心里止不住地憋屈、恼火起来。
“喂,再啰嗦一句。”元灿叫住她,“别让欲望冲昏了头脑。多考察考察,只要没结婚,就还来得及反悔,啊。”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心里都憋着一口气,碍于教养又都不好发作,只好埋头苦吃,慢慢消化心里的不痛快。
文幻笑,拿上包准备走。
主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服务生端上甜品。
“好了好了,你去吧,看你美滋滋的小样。”
这时余生对文幻说:“时间还早,一会儿去我那儿坐坐吧,我下载了几部最新的大片,可以一起看,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榴莲酥。”
“对,没新意,就像Vera Wang,就像Tiffany。”文幻以牙还牙。
文幻说:“算了,改天吧,晚上去打扰你爸妈不太好。”
“嗬,西餐西餐,谈恋爱的人就没别的事可干了吗?没新意。”元灿笑着揶揄。
“他们出去旅游了,今晚家里只有我。”余生说。
于是她甩甩头,不再多想,转而对元灿说:“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和余生约好了晚上吃西餐。”
文幻看了余生一眼,心里顿时想起了元灿说的那句话——男人对女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送你一条祖传的染色体。
文幻说:“也许是吧,应该是认定他了吧。”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无声叹息——我是不是在强化自己的信念,下定决心和余生在一起呢?真爱是需要下定决心的吗?她自己也弄不清了。
文幻没说话,余生却看出文幻的顾虑,笑一笑,说:“反正我们也快结婚了,你担心什么?”他的眼神和语气有了些挑逗的味道。
元灿啧啧两声,“看你这小样,好像真认定他了,事事迁就。”
余生这样一说,文幻就更担心了。她想起元灿说的,婚前多考察考察,只要没结婚,就还来得及反悔。
文幻托住下巴,轻叹一声,“可现在高的男人真的稀缺呀,我之前相亲认识的男人没一个超过一七五的,余生有这身高我已经满足了。”
“不是啦,就是答应我妈要早点回家的……”文幻说。
元灿仍是笑,“记得一句话,男人可以不帅,但一定不能不高。”
她想她已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得很明确了,任何一个懂得尊重他人意愿的人这时都不应该再勉强了。
文幻有气,倏地抽走手机,“呵,算你家赵墨一八一了不起。”
可余生竟然又说:“稍晚些又何妨?我给你妈打电话说一下……”他说着竟拿起手机要拨号。
元灿笑,“左还是右?”
“哎,你……”文幻想说,你凭什么打给我妈,凭什么胁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从前竟没发觉这人控制欲这么强。
文幻说:“一八零左右吧。”
余生不理文幻,兀自拿手机拨号。文幻竟没办法阻止他。
元灿又问:“多高啊?”
而就在这时,文幻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餐厅门口走了进来。她一怔,那人竟是……陆楷原?!
文幻听出元灿在揶揄,睨她一眼。
文幻还未回过神来,陆楷原已来到他们餐桌旁。
“嗯,像长得马虎一点的吴彦祖。”
他看了余生一眼,金丝眼镜、条纹衬衫。他又看了一眼文幻,她的样子并不快乐。甚至桌上的残肴也在昭示这顿晚餐并不愉快。
文幻得意,“那是,都说像吴彦祖呢。”
于是他什么都不说,拉起文幻的手臂就要带她走。
元灿翻了几张余生的照片,说:“长得还可以嘛。”
文幻完全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一刻,她无法辨别自己内心的感受。惊喜交加?谈不上。抵触反感?更不可能。或许只是困惑。他明明拒绝了她,明明说过不再来往的。他现在这样突然出现是要做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幻点点头,若有所思,忽又想起元灿说的笑话,便拿出手机给元灿看,“帮我鉴定下,这条祖传染色体的质量还可以不?”
文幻就那样呆着,被陆楷原拉着手臂。她看看陆楷原,又看看坐在对面的余生。余生的脸上是毋庸置疑的愤怒。
“小心保护自己呀,婚前别跟他有那关系。你要万一怀上了,他就套牢你了,更可以大刀阔斧地杀你价了。”
“你放开她!你干什么?你是谁啊?”余生在短暂的停顿后瞬间爆发,跳起来要与陆楷原理论。
“怎么小心法?”
余生的爆发惹得整间餐厅瞬时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刀叉向他们行注目礼。
“我这人怎样?口无遮拦是吗?”元灿笑嘻嘻,“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忠言逆耳。你自己小心就好。”
文幻这时惊醒过来,连忙安抚余生:“没事没事,这……这位是我……我以前的心理医生,我还欠他几笔诊费没付,他整天追着我讨债呢……”文幻说着随口扯的谎,对余生笑笑。
文幻一呆,随即好气又好笑,“你这人……”
“那……那个……陆医生,要不你跟我去楼下ATM机吧,我取了钱马上付你,行了吧?”文幻说着朝陆楷原使了个眼色。
元灿笑着,故作夸张地说:“为了送你一条祖传的染色体。”
陆楷原领会了文幻的意思,和她一起朝餐厅外走去。
“为了什么?”
余生在后面叫文幻。文幻回头匆匆安抚他一句:“我去取钱还他,一会儿就回来,很快,马上。你在这儿等我,再吃点儿东西。”
元灿笑笑,“风度再好,读书再好,他也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再如何善待你,追求你,把你捧为女神,到头来还是只为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余生说着要追来。
“可是,一个人要装,装一天两天可以,天天都装绅士,未免太难了吧?再说,他风度那么好,又是个读书人,能坏到哪儿去?”
“别别别,你就在这儿等我,我牛排还没吃完呢。”
“你了解他多少啊?”元灿不屑,“还不就是约会吃饭,看看表面功夫?告诉你,知人知面不知心,提防着点。”
余生看了一眼桌上的盘子,这顿他精心安排的晚餐就这么结束的话的确太丧气,于是他听了文幻的建议,坐了下来。
“可是,我跟他处了这些个月,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呀。”
5.
“算了吧,我看你还是谨慎一点。”元灿说,“我觉得你们进展得有点快。你这么轻易就答应嫁给他,不是好事情。”
就这样,文幻和陆楷原一起走出餐厅,走到了街上。
“不想铺张也是我的意思啦。”
原本文幻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和陆楷原单独说几句话,问清楚什么事,就回去找余生。可她没想到,两人一到街上,陆楷原就拉起她的胳膊,打开车门,把她塞进了他停在路边的车里,随即自己上车,不由分说发动汽车开走了。
元灿又说:“那么同理,你也不要这么轻易就答应跟他呀。婚纱钻戒都属新娘个人所有,他不想铺张,就是在杀你价,防你一手。”
“喂,你干什么啊你?绑架啊?”文幻嚷道。
文幻一时懵懂,竟无以对答。
陆楷原一语不发,专注地开车,把车开得飞快,直接驶上了高架路,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你不能待在那儿。”
元灿摇摇头,“不是这个理。所谓不想铺张,就是这个余生对你不够信任,守着资源不敢对你投资呢。”
“不能待在哪儿?你在说什么呀?”
“也不是免俗啦,我和余生都是工薪族,不想铺张就是了。”
陆楷原却不再搭理她,只管开车。
“我们女人?哼,你想免俗,就等着将来吃苦。”
文幻没办法,尽管心里窝火,但也不知该怎么办。眼看着车越开越远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余生那里了,她只好拿出手机给余生发短信:“楼下ATM机坏了,我去找别的地方取钱了。家里还有点事,我得早点回去,就不过来找你了。今天不好意思,改天我再请你吃顿好的西餐做补偿吧。明天再联系。”
“嘁,俗气!你们女人还报得出其他牌子吗?”文幻不屑。
短信发出,她自己也知道这理由很不充分,于是干脆关掉手机,以防余生在恼怒中来纠缠不休。
“还真是神速啊。对了,你给我记住了,婚纱必须Vera Wang,钻戒必须Tiffany,千万不能便宜了他。”
关掉手机之后,她长吁一口气,往后靠向椅背,开始一门心思对付陆楷原,“好了,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带我去哪里?”
“也都有看啦。”文幻害羞地笑。
陆楷原又沉默地开了一阵,然后下了高架,把车靠路边停下。文幻一看,他们已经回到公司附近了。
“什么?连房子都看好了啊?”元灿意外,“这进展也太快了。那婚纱看了没有?钻戒看了没有?”
车停稳,陆楷原仍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文幻心烦意乱,打开车门下车。他爱保持沉默就保持沉默吧。她可没耐心一遍遍问他。
“什么呀,我很客观的好不好?”文幻辩解,“再说我们都见过彼此家长了,长辈们也都挺满意的。我们已经看好房子了。”
这时陆楷原从另一边下车,过来拦住她。
元灿不屑,“你急着想嫁,自然尽挑优点看。”
文幻见陆楷原拦在自己面前,便也不动了。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在夜色中,一时间谁也不说话。陆楷原低头凝视着文幻,像是刚刚发现了什么。他忽然显得不安,那眼神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
这么想着,文幻回答元灿:“我很喜欢余生呀。他温柔体贴,又有品味,长得不错,修养也不错。”
“你……你今天……没穿白色连衣裙?”沉默半晌,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她渐渐觉得,能遇到一个自己不讨厌、还有一点喜欢,并且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人结婚就不错了。当然,还需要门当户对,和彼此的父母能融洽相处。这意味着元皓终究是不可能的。
“什么?”文幻茫然地看着他。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在这样一次惨败之后,她有点灰心了,心里的期望值自然也下去了。
陆楷原却不说话了,看着文幻身上的浅蓝衬衫,思考着什么。
文幻没有说话。她心里其实明白,自从陆楷原拒绝了她之后,她就动摇了自己原先的爱情观。原先她觉得,必须找到那个一见钟情、非常来电的人,才能结婚。但事实却是残酷的。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一见钟情、非常来电的人之后,人家却不爱她。
“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幻说。
元灿笑笑,“呵,原来只要感觉蛮好就可以了啊?还以为你要追求怎样惊天动地的爱情呢?如果感觉蛮好就可以结婚的话,我哥给你的感觉应该也不坏吧?你怎么就不要他呢?”
陆楷原还是说不出话,表情包含着困惑、尴尬、歉疚,甚至是恐惧。这表情太复杂,让文幻看不懂。
文幻说:“差不多了吧。他给我的感觉蛮好的。”
陆楷原越不说话,文幻就越生气。她想克制怒气,却终于克制不住,爆发出来,“不是说我和你没关系了吗?不是说再也不要见到我,就算电梯里见到也装作不认识吗?现在又为什么来打扰我,破坏我的事?一个你,一个柳元皓,你们接二连三来干涉我,阻碍我相亲、谈恋爱。你们都以为自己是谁呢?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最好我嫁不出去,一辈子跟你们玩暧昧,你们就开心了是不是?”
元灿斜文幻一眼,“得了吧,有本事你自己去劝他。对了,你和那个什么余生,真打算结婚了?不再考虑考虑了?”
陆楷原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今天是我唐突了。我只是……不想看你受到伤害。”
“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这是没办法的事。”文幻说,“元皓身为富家子弟,有他自己的责任要担当。婚姻不由他做主,这也在情理之中。你好好劝劝他,跟那个女人,就算没感情,至少也该和平共处,这样他自己也会快乐一点。”
什么?文幻看着陆楷原,一时不明白,在当前的情形下,什么才是伤害。
元灿叹息一声,“我哥真命苦,这辈子的真爱就这样失去了。”
尽管心里极其困惑,但她还是能够看懂他的神情。他眼中全是对她的担忧和在意。不管他今晚做的事情多么荒唐,他在意她,这是肯定的。文幻忽然有了一瞬的感动。
文幻苦笑,“那也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而已。”
可是毕竟,他拒绝她在先。他已经说了不喜欢她,不想和她在一起的。他也说过不要再有联系,不要再有交集的。他怎么能这样自相矛盾、出尔反尔呢?他怎么能这样玩弄她的感情呢?
元灿笑了,“没想到你心里还很有他嘛。”
文幻于是敛住那一丝的感动,不流露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那么,就先这样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文幻又说:“我就是不想破坏他们的婚事,才不说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神色中掠过一丝伤感,“不过,一想到元皓以后要和那样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也挺心疼他的。”
文幻说完转身走去,却忽然被陆楷原拉住了手。
元灿哼一声,不理文幻。
她下意识地站住,回头,看着他,又看看他的手。他的手握着她的手,不紧,也不松,有一股稳稳的力量,向她的手传递着温暖。这温暖在她心里牵动起柔情。
文幻笑,“对,你就是基督山伯爵,专门惩恶扬善。”
她看着他的眼睛,往他眼睛深处寻找答案:究竟怎么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想要我们两个怎样?
元灿叹口气,“你就是当惯了善良少女。换作是我,马上报警。非但报警,还要告她御状,叫她未婚夫知道她的德性,偏让他们结不成婚。”
他却仍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文幻说:“皮肉伤几天就好了,也没留疤。我就怕元皓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和姓商的结婚了。届时闹得天翻地覆,我又成罪人。”
她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她不知他在犹豫什么,害怕什么。承认他其实在意她、甚至爱她,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元灿觉得不可思议,怪文幻忍气吞声,吃哑巴亏。
或许事实就是,他爱他自己超过爱她,他在乎他的尊严超过在乎两人的感情。所以他才像现在这样,用自私的沉默回应她。
元灿倒替她恨得咬牙切齿,又嗔怪她,挨了耳光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元皓说?文幻笑笑,只说,算了。
一瞬的犹豫后,文幻抽出手,再次转身走去。她不想再看到他这副无奈而软弱的模样。
元灿是过了好久才听文幻说起商宛优打她耳光的事。这时文幻脸上的伤早好得没影儿了。文幻说起此事也只是轻描淡写。
陆楷原站在文幻身后,看见她轻轻扬起手。一辆出租车在她身边停下。她坐进车里,关上门,车子向远处驶去。
2.
她没有再回头看他。
文幻便也笑一笑,试着忘记所有不好的感觉。
陆楷原站在原地,呆了一刻,而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心中恍然若失。
余生看出文幻心思,对她笑一笑,说:“可以洗得掉的。”说完又觉得这样不够气派,便改口道:“我再给你买一件新的。”
6.
文幻心里有点不安,但没说什么。
回到家,文幻溜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被刺破的手指包扎好了,但文幻却发现,她崭新的白色羊绒衫上沾了一滴血。那滴血殷红刺眼,有种不祥的征兆。
打开手机,数条短信涌入,都是余生发来的。
他像她心底的一块疤,时不时就会痛一下。他也像个魅影,在她已经试着快乐起来的生活里若隐若现、飘忽不定,时不时提醒她——如今她在生活中所追求的一切(恋爱、婚姻、房子、汽车、情人节的玫瑰花……这一切一切的世俗形式),不过是她自欺欺人,是假装的安稳和快乐。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并不安稳和快乐。
文幻匆匆一阅,无非是责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关机,让她速速和他联络。文幻关掉屏幕暂且不理。
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就会想起他。稍微有些关联的事情就会让她想起他。甚至是,根本就毫无关联的事,也会让她想起他。
她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有点慌慌的、不安的感觉,也有点紧张、兴奋和莫名的欢喜。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文幻倒不太生气,淡淡笑着。只是在创可贴绕上手指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想起那一次,她的脸被划伤,陆楷原带她去医院的情形。
她觉得自己想做一件事,又不确定自己想做的是什么。
幸好余生是个细心人,随身带了创可贴。他替文幻小心地把手指包扎起来,嘴上不停自责:“啊,真是,让他们把刺都剪掉的,居然还有遗漏的。是我没仔细检查,太对不起了。很疼吧?我检讨!”
窗外是个晴朗的天空,月亮特别低、特别大、特别圆,特别亮,几乎有点失真的感觉。文幻出神地盯着月亮看。她从没见过月亮是这个样子的,美得虚幻,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
文幻很惊喜,她从没见过这样大的玫瑰花束,捧过来的时候,却一不小心被玫瑰花刺扎破了手指。
是因为月圆,这个夜晚才变成了这样吗?发生了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不可思议的事。每个人都失常了。陆楷原,他居然来找她……
情人节那天,他们选定了房子。余生去交了定金。交完定金,余生来接文幻出去玩,手上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几乎就在一瞬间,文幻明白了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了,明白了自己握着手机来回踱步、心跳得那么快是怎么回事了。
有一刹那,文幻有点迷茫。当然,余生是个不错的男人,各方面条件也都很好,但不知为什么,文幻的心底里却有一丝不确定。
她想给陆楷原打电话!
是不是这一生就和这个余生一起度过了呢?
但这想法被她的理智克制在潜意识中。她的理智告诉她,绝不能打这个电话。她有什么理由打呢?有什么立场打呢?
文幻倒也不太挑剔。她觉得,结婚就是两个人建个家,住哪里倒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和谁一起住。
一阵忍耐后,理智终于占了上风。她叹了口气,丢开了手机。
余生带文幻一个个楼盘逛,一路鞍前马后殷勤服侍,一切为文幻着想,想买哪套房子全凭她喜欢。
手机却恰好在这时响了起来。
但不知为什么,时不时地,会有一丝淡淡的怅惘在她的笑容后面若有若无地牵动着她。
她像抢救什么东西一样扑过去捞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者姓名却是余贝罗。
一提到结婚,余生马上提出去看楼盘。他现在和父母同住一套三居室公寓,家里也有房间可以结婚。但文幻母亲一早就提过,结婚必须买新房。于是这个周末,余生准备了厚厚一沓楼盘资料,一早就来接文幻去看房子。母亲心中大喜,笑不拢嘴,赞小余办事得力。文幻也看出对方的诚意,感觉很欣慰,愉快地随余生去看房。
文幻一下子就失望了。她看着来电,犹豫了一下,放下不接。
文幻和余生的关系进展神速。一方面,余生很用心,追得很紧;另一方面,文幻的母亲以及那位牵线的伯母也很起劲地撮合他们俩。所以文幻和余生交往了两个多月就已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
待铃声响过两遍停下之后,她重新拿起手机,踌躇了片刻,给余生发去短信:已到家,睡下了,放心。今天晚了,明天聊。
若说余生有什么缺点,或让文幻有些不喜欢的地方,就是文幻觉得他稍稍有些“色”。两人一起逛街,余生总是主动牵文幻的手,有时手还不老实,还会搂上文幻的腰。起先文幻很不习惯,总设法躲避。但她隐隐也明白,男性对女性表现出欲望,既可以说是一种冒犯,也可以说是一种赞美。一个男人要是对自己的女友毫无“性”趣,懒得碰她,反而是非常不正常的。于是渐渐地,她也接受了余生对她做出的一些亲昵举动。
发完这条信息,她就给元灿拨去电话。
此外,余生还是个细心、体贴的人。两人吃冰激凌,吃过一次,他就记住了文幻喜欢的口味,等下一次再买就不会再问,早早选好文幻所喜欢的品种。他甚至还会提醒文幻,生理期不要吃冷饮,弄得文幻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跟她谈及过跟生理期有关的问题。但无论如何,余生这样说是关心她的表现。
元灿已经陪孩子睡下了,接到文幻的电话自然是一通脾气。文幻却百般讨好,让老佛爷消消气,她有要事禀报分享。
两人约会了几次,文幻对余生的感觉很好。她觉得余生是个蛮有格调和品味的人。例如看歌剧、看电影、看画展,余生总能点评出个一二三,颇有艺术鉴赏力;再如逛街,他不爱去闹哄哄的大商场,只喜欢安静小众的书店、画廊和唱片店。余生对文艺很有追求。
文幻接着就把她和余生吃烛光晚餐、聊天聊得不愉快,余生要带她回家她不想去,接着陆楷原突然出现,像劫法场一样把她给劫走了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可她又一想,既然两人是在认真交往,奔着结婚目的去的。那么最终成了好事、共度余生,也是很有可能的。
元灿听完,在电话那端长叹一声,说:“你和那该死的心理医生还没完啊?”
文幻觉得有趣且怪异。余生,余生,这么叫就好像真的要和这个人共度余生了,就好像余生都会和这个人有扯不开的关系了。
文幻说:“不是不是,是他来找我的,这次真是他来找我的。”
一开始还不相熟的时候,文幻顺着介绍人的叫法,管余贝罗叫余生。因余贝罗的父辈是从广东移民到上海的。某生,这是广东那边对男士的习惯叫法。
“看你这德性,明显还没放下他。他一来找你,你骨头又轻了,马上想丢掉未婚夫了是不是?你们不是连房子都买好了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余贝罗就向文幻解释自己名字:父亲姓余,母亲姓罗。贝,就是宝贝的意思,名词用作动词——父亲把母亲当作宝贝。文幻听了感觉很温暖。嫁人其实是嫁给一个家庭。那人的家庭听上去就很幸福、很和谐。父亲把母亲当成宝贝。那样一对恩爱的父母,所教育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个温情、善良的人。一个温情、善良的人必定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至少也坏不到哪儿去。
“可是,今天真是跟余生弄得很不愉快,陆楷原就适时出现了。我知道不该对他余情未了,不该吃回头草。可当时那情形,那两个人站一块儿,高下立判嘛。他们谁更在乎我,谁更让我在乎,太明显了嘛,我根本骗不了自己。”
这次经母亲的好友介绍,文幻认识了一位外资银行的高级经理,名叫余贝罗。余先生比文幻年长两岁,长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的样子,平日上班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蓝色细条纹衬衫和深色西装,配蓝色或明黄色领带。文幻对这样打扮的男人颇有好感,又觉得余贝罗这个名字蛮可爱的,其性格脾气也都很好,于是开始认真交往。
“哎呀,我不要听不要听。”元灿连连摇头。她一向对陆楷原没有好感,不想听文幻啰嗦。她敦促文幻理智一点,别跟余生闹僵。
她希望通过相亲尽快找到那个“对的人”,尽快结婚生子,这样便也可以尽快忘记她对陆楷原那段——失败的单恋。
文幻不服,“你下午还说我跟余生进展太快,让我再考察的。”
文幻在痛苦中闭关了两周。两周后,她开始认真相亲。
“唉,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嘛。”元灿说,“跟那个傲慢冷酷的心理医生比,余生显然靠谱多了。”
1.
“哦,好吧。”文幻只好接受元灿的观点,又说,“这周末我跟余生约好去选婚纱。你要不要一起来?”
离开她,让她忘了我。这将是我爱她的最好的方式。
“不来了,我说好周末带两只小猪去吃披萨的。”
但我希望,这份爱永远不会打扰到她、伤害到她。
“哎呀,一起来嘛,你知道我有选择困难症的,让两只小猪帮小妈出出主意嘛,选完婚纱我们一起去吃披萨好不好?”
是的,我爱她,深深地爱着她。
“大小姐,你醒醒,你是跟你未婚夫约会啊,尊重一下他的感受好不好?我拖家带口地跟去搅合,搞得像family day一样,你们婚纱还选得好吗?他心里能痛快吗?”
我从未这样害怕过、沮丧过,但我什么都不能说。
文幻这才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之后,一次又一次,不断闪现的,都是同样的画面。
挂了电话,文幻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令她不安。
第一次和她见面之后,我梦见了那个不好的结局。
她又想起了陆楷原今天来把她从余生身边带走的样子,以及他说的那些疯话。虽然理智告诉她,陆楷原的行为是荒谬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心底还是隐隐地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她不想面对余生,不想周末单独和余生待在一起。
我们无法留住时间,无法拥有时间。故此,我们无法维持建立在时间之上的一切秩序。
或许是我太敏感了吧,她想,又或许,是我还没放下陆医生,这个曾经伤过我心的人,我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竟还想……
一切感情亦都有其时日。
人不能在夜里回首往事,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夜晚会把悲观情绪无限放大。而许多深夜思考得出的结论、做出的决定,到第二天一早醒来都会觉得十分可笑、不能作数。
一切生命都有其时日。
这么想着,文幻叹一口气,决定什么都不想了,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