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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女人,你的名字叫嫉妒。

物质上已经胜利的人看不起精神胜利者。

这世上只有两种胜利的方法——物质胜利,或者,精神胜利。

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还有一个选择——选择认输。

2.

文幻本来没把那个商宛优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和她是敌对关系。但现在对方摆明了车马要和她斗,她是战是和都很为难。

所以此刻,文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输者。

想来想去,文幻决定做一回懦夫。既不战也不和,逃跑算数。

女人与女人的争执,有时不需要讲理,也不需要讲逻辑。评判谁是胜者的唯一标准就是:谁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管前因后果,不管谁对谁错、谁有理谁胡闹,她直接认输就好了。别人冤枉她什么,她都懒得争辩了。商小姐和元皓的母亲都要她不再见元皓,她就不见好了。无非就是少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那又如何呢?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筵席。

最最可耻的是,她没有讲到最关键的最后一句话!

可虽这么想,文幻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难过。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纯粹是因为豁达。难道没有一丁点儿、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是因为害怕?害怕商业帝国的公主真的说到做到,敲掉她的饭碗?害怕元皓的母亲动用权势伤害她的家人?害怕本已辛苦的生活陷入更大的漩涡?是的,她是害怕的。

整场会面不足五分钟,她没有找着机会讲过一句完整的话。

生活是有重量的。有人这么说过。

文幻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剩下的话被汽车尾气吞没了。

所以她决定妥协。她可以听话,可以退出,可以放弃。但她只是想要和平,绝不是乞怜。她也绝不要公主殿下的什么帮助。

公主殿下没说再见,也没有客套,甚至都懒得再做出一个轻蔑的表情。她只是上了车,由司机为她关上了车门。车很快就开走了。

再见了,元皓。没有想到我们的友谊是这样结束的。

文幻终于捞到一个较大的空隙可以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讨回一点尊严。可商宛优却不理她,兀自转身上了那辆黑色大车。

沮丧、难过、失落和挫败感围绕着文幻。这场会面带来的负能量让她久久不能消化。

“是,我明白,其实我根本也不想和元皓……”

她在街上踌躇了一阵,拿出手机拨了陆楷原的号码。

“对了,也许你不知道,他喜欢你,他也同样喜欢别人。像元皓这样的男人,拥有的女人足有一个加强连。你?连预备役都算不上。”商宛优说着,像是很满意自己的幽默感,轻扯一边嘴角笑了笑。

她知道这样会打扰他,但她急需得到几句安慰。她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对她来说本身就是安慰。

可文幻性格弱、脸皮薄,即便不甘,却仍被对方即挥即停。

当然,她敢这样打,也是因为陆楷原在那天吃饭的时候对她说,如果有一天心情特别抑郁,可以打他的私人电话求助。

文幻一面停下,一面气自己:干吗要听她这只手的指挥?她又不是交通警察。就算她手上戴着一百万的手表、两百万的钻戒,也没有权利挥一挥手就让别人闭嘴啊。

这是她第一次行使这个权利,她小心翼翼保存的令牌。

商宛优还是轻轻一挥手打断了文幻。她根本不让文幻说话。

电话通了,陆楷原的手机铃声是《A Mozart Reincarnated》,《海上钢琴师》里的插曲,一首让人灵魂安静的曲子。再急着催着要对方接电话的人也能在这样的音乐里耐下心来。

“不,我其实……”

有一瞬间,文幻好似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完全沉醉到音乐里去了。但就在这时,电话被接了起来。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和他是商业联姻。说实话,我可不管他喜欢谁。我只希望你知道,喜欢是喜欢,婚姻是婚姻。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结合。不同阶层的人在一起,哪怕郎才女貌,进入婚姻一样会不幸,甚至只会更不幸。灰姑娘的故事是骗骗小女孩子的,我相信你已过了那种年龄。”

“喂,您好。”电话里传来陆楷原的声音。

商宛优却再次对文幻微笑,“女人啊,要对自己好一点。识相、知趣,都是对自己好的方式。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啊,不要觉得自己是某个男人心目中的女神,这么想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您……您好。”文幻被对方一句见外的“您好”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也只好“您好”了一声。但她瞬间就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只是他接电话一贯的礼貌用语而已。她接着说:“我是苏文幻。”

她挥手的幅度很小,姿态却强势、蛮横、不由分说。手指上大颗钻石戒指的光芒闪得耀眼。文幻不自觉地就被她挥停了。

“我知道,苏文幻。有什么事吗?”陆楷原的声音冷静如常,不疾不徐,听不出是积极还是消极。但那边的背景声很嘈杂。

文幻刚要反击两句,商宛优又挥出一只“暂停”的手。

显然,他正在忙,文幻能感觉到。但她还是说:“哦,没什么事,你在忙吗?”

“是吗?那请你挪动尊驾回你自己的……”

陆楷原告诉文幻,他正在上大做讲座,讲座马上要开始了。

商宛优又说:“事实上,今天来找你说这番话,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降格。只可惜天下偏有你这样不识相的人,非要别人跟你挑明了。”

文幻“哦”了一声,机械地跟了一句:“那不打扰了。”

文幻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想,你以为我想跟你斗吗?别自作多情了。你威胁恐吓我,又何必?我本来也不想跟你争。

其实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打扰他,叫他来陪伴她、安慰她。

商宛优说到这里冷冷一笑,“跟我斗,你段数差远了。”

陆楷原在电话那端静了一瞬,随即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听听。”他接着告诉了文幻学校的地址。

商宛优说到这里顿了顿,唇角的笑意不变,目光却投往远方,“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尽可放任自己坚持所谓的真情。我可以让你在这个行业永远没得做,这也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文幻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赶到位于郊区的上海大学,又花了好多时间在陌生的校园寻找那间讲堂。待她终于找到时,陆楷原的心理学讲座已临近尾声。可容纳五百人的讲堂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文幻从后门溜进去,在最后一排靠墙站着。

商宛优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别想还击了。我年龄比你大,阅历比你丰富。我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有背景。你说不过我的。还有,你们公司现在要林风伟来接戏,这活儿派给你了是吗?你现在焦头烂额了是吗?其实何必这么辛苦呢?这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我帮你这个忙可以,但你要答应我,永远不再见柳元皓。”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陆楷原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

文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愣着。

“……因此,孩童时期得到哪些方面的满足,未来在哪些方面就会流动而不执著,有自由去体验更高级的需求层次……”

这类“白富美”真真是变色龙,在同阶级的人面前就是端庄文雅的淑女。在其他阶级的人面前,她们可以瞬间变成毒蛇。

文幻看到身边许多学生一边全神贯注地倾听,一边在本子上记着笔记。不知为何,她内心生出一股盲目的自豪感。

竟这么狂妄!这么不留情面!文幻惊呆了。

陆楷原是她的熟人、朋友、心理医生,甚至算得上半个男朋友,于是他的智慧、权威与光荣也好像有她一份。

商宛优却轻轻一挥手打断文幻,“别把我的个性和态度混为一谈。我的个性源于我是谁,而我的态度则取决于,你是谁。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态度,苏小姐。”

没过多久,讲座结束了。文幻正要上前和陆楷原打招呼,却见一大群学生围上去提问,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他。

在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后,文幻稍稍聚拢心神,提起一口气对商宛优说:“商小姐,我知道你很有个性,但请你不必……”

他们有人问他问题,有人向他索要联系方式,有人拿着书要他签名,甚至有若干疯疯癫癫的女生要求与他合影。

文幻越是不自信,商宛优就越是得意。文幻怕她这样的目光,她就偏这样盯着文幻看。商宛优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说,光用眼神就能杀死对方,光用眼神就能告诉对方:你是什么货色?竟敢在我的婚姻大事里当块绊脚石!

陆楷原姿态随和,十分谦逊,虽与人有些距离感,却又温柔耐心得恰到好处。原来他一贯对她的态度,是他拿来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女性的态度,文幻这样想着。她不知这算不算一个好消息。

文幻耳边嗡嗡作响,她一时还来不及去辨别商宛优说了什么,只觉得她看她的那一眼又毒又辣,消灭了她所有的自尊和自信。

陆楷原还在女学生们的包围圈中。文幻耐着性子,远远站定,观望,等待。可忽然间,她看到,围上去的人群中竟有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定睛看了看,这才确认,那人的确是她多年未见的表妹,沈一舞。

“……那么,我希望你和柳元皓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你听清楚了吗?”商宛优在文幻走神的片刻,简洁地说完了她的话,同时颇有力道地看了文幻一眼,眼角的笑意有了讥讽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有一瞬间,文幻十分困惑。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表妹?接着她想起来,好像曾听母亲说起过,沈一舞高中毕业后考了上大,主修心理学。这样一算,她今年差不多读大三或大四了。

不仅如此,她的状态也糟透了。包了一上午饺子,又累又饿,灰头土脸,T恤和牛仔裤上沾了面粉没能完全拍干净,此时黑不黑,蓝不蓝,灰蒙蒙的一片。这样一个苏文幻,活脱脱一个打工妹。

在确定那人就是表妹沈一舞之后,文幻的心开始阵阵发慌。她是多么害怕见到这个表妹啊。她是多么不愿提及和她有关的一切啊。

文幻又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一件黑T恤,一条旧的牛仔裤,一双穿了大半年的运动鞋,一只没有牌子的帆布包。

文幻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想悄悄溜走。

她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从头到脚的顶级名牌,活脱脱一个真人版的阶级秀和品牌秀。好莱坞当红影星也不过这点排场。天下就是有运气这么好的人,什么福分都被她摊上了——生在富豪之家,容貌秀丽,身材出众,身高没有一米七八也有一米七五,和元皓站在一起简直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由于人真的很多,距离隔得又远,无论是陆楷原还是沈一舞都没有发现文幻。片刻后,文幻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姓商,我们见过。”商宛优微笑着,“所以你一定很清楚我是谁,而我也很清楚你是谁,那我们就不必浪费时间……”在商宛优略带挑衅地倒出开场白的时候,文幻却走神了。

为什么要走呢?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的呢?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啊。我只是来找陆博士的,偶遇熟人也很正常啊,溜走显得多么鬼祟啊。一切顺其自然好了。文幻于是决定站在远处继续等着。

不方便。文幻在心里说。“您说吧。”文幻在嘴上说。

几分钟后,围着提问的学生渐渐疏散了,只有沈一舞还一直留着,留到了最后一个。显然她是有意的,为了和陆博士多说几句。

商宛优一副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态,她朝文幻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隐隐掠过一层笑意,“苏小姐,可方便耽误你几分钟?”

文幻交抱着手臂在远处等待着,心里隐隐地有些嫉妒和尴尬。但她打定主意不去打扰他们。

她看着面前这个命令她“等一等”的“白富美”(哦不,商小姐不仅仅是“白富美”,她简直就是“白富美”的化身),心里说不清是自卑还是自傲,或两者兼而有之。她无言地看着对方。

在陆楷原面前,她既不想对这个关系不好的表妹装出一番“好久不见”的亲热,也不想上演“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

碍于脸面,文幻只好站住,慢慢转过身来。

于是她站得很远,略低着头,任他们看见或者看不见她,任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认出她,与她打照面。她只是等着。

“等一等。”商宛优却在身后叫住了文幻。

她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谈什么,但见沈一舞一直尊敬地、甚至略带亲密地叫着“陆博士”。女孩似乎对陆博士充满仰慕,有说不完的话。

文幻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这不就是元皓母亲要塞给元皓的豪门媳妇——商什么优嘛?有何贵干?文幻转身就想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是无聊的、磨人的。文幻有些心烦,神思渐渐游荡开去。往事毫无预兆地浮现到了眼前。

接着,一位年轻女子步态优雅地从车里走了下来。

出事那年,沈一舞八岁。她从此再不主动同文幻说话。

陌生男人这时下了车,也不看文幻,只面无表情地绕到汽车的另一侧,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另一侧的后车门。

八岁的女孩,仿佛一夜间成熟,一双眼睛从此变得寡欢,还有一点阴暗。

文幻定睛一看,是辆劳斯莱斯。她又看看开车的人,是个陌生男人。什么情况呢?她想。

也是从那时起,文幻开始怕这个表妹,总觉得自己欠了她。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大车从远处飞快驶来,却在到达文幻面前的瞬间稳稳地刹停,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势。

不仅文幻这样觉得,文幻的母亲和父亲也这样觉得。

走出大厦,文幻觉得累了,便不想去挤地铁。但此时正逢周末中午,街上出租车很不好叫。她站在街边等了一会儿,没见空车。

逢年过节,他们买给一舞的礼物都比给文幻的还要丰盛。他们给一舞的压岁钱也比给文幻的多。对此文幻从来没什么怨言。

现在这已成了她的习惯,每次坐电梯都要看一眼那个数字。那个数字和陆医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带给她无限的遐想与好感。

对于表妹失去完整的家庭,失去父亲和母亲的照料,她要负很大的责任。那么她让着她一点,照顾她一点,也是完全应该的。

饺子没了,也没理由去找陆医生了。但她在按电梯按钮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50层的数字按键。

只是这所有的牺牲和付出,似乎都无法修补一舞内心那个大大的创口。她始终对人怀有警惕和敌意,敏感却安静,藏着某种激烈。

于是乎,文幻只能饿着肚子,灰溜溜地走出公司,走进电梯。

岁月如梭。文幻感叹。一转眼,表妹也快大学毕业了。

李老板装作客气地招呼大家,不如吃一点再走,公司的小厨房也可以煮饺子。大家都知趣地说不吃了不吃了,中午已经约了午饭。谁也不提这几百只饺子的去向。

假如当年她心里那团小小的仇恨没有在时光中淡化掉、溶解掉的话,如今那团小小的仇恨也许已长成了大大的一团仇恨。

包饺子比赛直到中午才结束。文幻他们那组得了第一。不过,得第几都没所谓,只是公司团队活动,没人给颁发奖牌。

又或许,还是大大的一份威胁。

文幻收声,心中仍愤愤不平,过了半晌,压着嗓音长叹一声:“剥削阶级简直没人性啊!”

十多分钟又过去了。文幻一直在远处等待着。

“嘘,小点声,让领导听见就不好了。”

沈一舞和陆楷原则一直在交谈,毫无结束的迹象。

“原来让我们给他们家当免费厨子啊,还美其名曰什么team building,什么群众联谊,太恶心了……”

一舞像那种最上进、最好学的学生,而陆楷原则是那种最温柔、最耐心的老师。他们谈得是那么的愉快、那么的投入,根本没人注意到讲堂远端的文幻。

“应该不是,这只是个活动嘛,包饺子大赛嘛。”

不知为什么,文幻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妒意。

“这些饺子不是给我们自己吃的啊?”

那两个人,一个是她爱着的、仰慕的、依赖的人,另一个则是她害怕的、有愧的、还有一点讨厌的人。他们的亲密(哪怕只是友好)让她无端觉得是一种折磨,甚至是上帝在跟她开玩笑。

“就是,咱们今天包的这些饺子,回头李总要带回去的,明天他母亲做寿,用得上……”

文幻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陆楷原。

“啊?什么?”

因为就在她恍神的间隙,陆楷原竟和沈一舞一起,边聊边走,离开了讲堂。他们谈得太投入,谁也没有注意到等在远处的文幻。待文幻回过神来,一抬头,偌大的讲堂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时,小岩却凑到文幻耳边悄悄说:“文幻姐,我也是刚听说的,明天是李总母亲七十大寿,咱们包的这些饺子都要进贡呢。”

陆楷原已经完全忘记她了,文幻想。

“只可惜了,大好的青春时光,不能谈恋爱,却要用来包饺子。包这么多饺子干吗呢?给谁吃呢?”文幻说着,忽然就想到:陆医生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在楼上加班呢?应该会的吧。他有许多咨询者都会在周末来见他的吧?不如等会儿上楼看看他,顺便给他送点饺子上去?就说是我包的,让他尝尝我的手艺。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吧?这么想着,文幻不由得对手上的饺子认真起来,打算包出一批整齐又漂亮的饺子,煮给陆楷原吃。她想着想着微笑起来,仿佛已经能看到陆楷原吃着她包的饺子、对她赞口不绝的样子了。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电话里叫她过来找他。

“是,是。咱们都要加油。”小岩附和着。

他把她抛到脑后了。

“我也开玩笑的。”文幻扬一扬满是白面粉的手掌,“其实我最烦在乎年龄、怕老的女人了。是人都会老。老了就老了,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的呀?再说了,女人的年龄压力,还不就是婚育压力嘛?甭管80后90后,早点结婚生子,也就不怕老了,是吧?”

上大在郊区,坐地铁回市区要一个多小时。

小岩在一大蓬扬起的面粉中笑着求饶,“文幻姐,我错了,我开玩笑的。其实吧,你看着比90后更像90后。”

文幻不知自己是怎样一路从学校走到了地铁站。

文幻羞恼,举起沾了面粉的手指戳一下小岩的头,“90后了不起吗?我可是80后的尾巴。不,严格地说,我也是90后!”

她失魂落魄的地上了列车,在地铁运行的轰鸣声和周围人群的喧闹声中,她回想着若干年前和表妹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小岩嘿嘿一笑,说:“我是90后,不知道80年代的事。”

那年她十七岁,沈一舞十四岁。暑假,小姨再度住院治疗。母亲接一舞来家里住,顺便让文幻给她补习功课。

没办法,虽不情愿,但总得合群。看别人干得热火朝天,自己娇滴滴的总说不过去。文幻算是手巧,饺子也包得又快又好。她一边包一边对身边的助理小岩嘀咕:“这次是谁的创意啊?包饺子大赛,多么具有80年代‘爱厂如家’等群众活动的温馨质感啊。”

一舞因为长期没有父母关心,功课一直不大好。

她一早赶到公司,发现所谓team building竟是“包饺子大赛”。全公司人一起包饺子,分三组,比哪个组包得又多又快。

母亲安排一舞和文幻睡一间房。文幻把床让出来给表妹睡,自己就打地铺。

周末,辉腾影业举行公司内部活动,也赶个外企的时髦,叫team building。文幻苦恼不已,周末的懒觉睡不成了。

那些年,文幻虽然心里对这个表妹有些看法,也有些怕她,但行动上还是对她很好的,处处让着她,有好吃的好用的也都先尽着她。

挂了电话,文幻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她的欣慰之中,毕竟还掺杂着一些失落和某种难以言说的伤感。

可一舞一直是不大领情的样子,性格有点古怪刁钻。

“嗯……我想也是。”文幻喃喃道。

文幻还记得那天,她帮一舞补习数学,结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本重要的笔记本不见了,上面抄了高三摸底考的复习提纲。

元灿从文幻这一声“哦”中听出了一丝怅惘,还有一丝怀疑和担忧,于是又说:“放心吧,他不会再去烦你了。你都说你有爱的人了。他也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啊。毕竟他也有他的自尊和骄傲啊。”

她问一舞看到本子没有,一舞无辜地摇头。她焦虑地四下寻找,翻遍了整个房间、整个家,却是遍寻不获。后来,她无意间从表妹脸上看到了某种阴暗的快乐。她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哦……”

笔记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就这样离奇地凭空消失。

“现在?应该又在哪儿活蹦乱跳了吧?”

文幻正值高二升高三的关键时期,面临摸底考分班筛选,考前丢了重要的复习提纲,她心里很窝囊也很着急。

“哦,那……现在呢?”

幸运的是,她通过强化复习最终还是考出了好成绩。

“放心,他好好的呢。那天我陪他去喝酒了。一瓶Vodka都没让他把自己灌醉。后来我强行把他送回家了。”

笔记本事件就这样过去了。她什么都没跟母亲说。但她心里总有些无法释然,认为这是一舞的恶作剧。

文幻的心荡了一下,没有作声。

此后,她不愿再帮一舞补习功课。再然后,她考上大学,一舞上了寄宿制高中,她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你是想问,在你那么残忍地告诉他,你现在有了喜欢的,哦不,爱的男人之后,他有没有去自杀或者自残对吗?”

文幻闭上眼睛,停止了回忆。若非面对心理医生,她不愿放纵自己沉入往事的黑暗。那将带来更多的黑暗。

文幻沉默了一下,说:“也就是朋友间的那种关心啦。”又催促,“你倒是说说,他没什么事吧?后来你们说了些什么?”

可是,她忽然警醒:她的心理医生?

元灿在电话那头笑,说:“就知道你会沉不住气来问。没城府的姑娘。你毕竟还是关心他的,对么?”

她为什么需要心理医生?她需要的真的是一个心理医生么?

隔了三天,文幻终于忍不住,给元灿打去电话,问元皓好不好,又问那晚她走了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她只不过需要一个人让她依赖,让她投入感情而已。她只不过是太寂寞了,需要爱一个人同时被爱而已。

大概我把他们的心都伤透了吧?文幻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自责。可那天她对元皓说的都是真心话、大实话。真话往往是伤人的。

而那个人,那个她正在依赖、正在投入感情的人,和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私人关系啊。他是所有人、所有人的心理医生啊。

文幻那晚从吃饭的地方逃走后,就一直没收到元灿或者元皓的消息。柳家兄妹俩不约而同地对她沉默了。

他甚至也是她的表妹,一个憎恨她、让她害怕的人的心理医生和良师益友啊。

1.

列车轰隆隆地飞驰着。文幻摇摇晃晃,只觉得一股阴暗的力量从什么地方重重袭来,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她。她身体的某处被撞裂了一个大洞,温暖、善意、快乐、慰籍,一切她曾从他那里获得过的东西都在飞速地流走、消失。她正在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最执著的东西对自己伤害最大。我想也许我不该这样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