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了,以后我坚决不点杧果。”廖师兄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不是讨厌,而是因为我过敏,不能吃杧果。”余蓓蓓微笑着解释。
他的一句话,在那个雪花纷飞的冬天温暖了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杧果味的……”廖师兄赶忙把碟子交换了位置,让草莓三明治正对着余蓓蓓。
一阵刺鼻的酸甜水果味飘了过来,将余蓓蓓从诸般美好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她用手把玩着玻璃杯,却没有半分要喝的意思,她盯着悬浮着点点绿色颗粒的金黄液体。杧果被誉为“希望之果”,西番莲被称为“热情之果”,它们的结合代表了热情与希望。只可惜,她与它们绝缘。
余蓓蓓用小叉子拨弄着金黄酥脆的杧果派,一脸愁苦的样子。
她想起不久前看过的《傅雷家书》,里面有一句话很应景:“热情是一朵美丽的火花,美则美矣,无奈不能持久。希望热情能永久持续,简直是愚妄;不考虑性情、品德、品格、思想等等,而单单执着于当年一段美妙的梦境,希望这梦境将来会成为现实,那么我警告你,你可能遇到悲剧的!”
“趁热吃。”廖师兄露出憨厚的笑容。
“从那一刻起,我决定了,这顿饭纯粹叙旧,交往的事还是搁浅了吧。”余蓓蓓苦涩地笑了,耸了耸肩,说,“我们曾经的那点爱就像易腐烂的热带水果,鲜美却不宜保存,最美好的那一刻过后就迎来了变质的宿命。”
“咦,杧果派?”待看清推到面前的食物时,她的两道眉毛高高扬了起来。
后来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有结果,也不是所有的遇见就不会错过。
廖师兄端了两个小碟子回来,里面装的分别是杧果派和草莓三明治。
“一个人自以为刻骨铭心的回忆,在另一位当事人眼里却一文不值,实在是可悲可叹。”郑蓉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神情忽然变得落寞,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站在原地等你。你们尚未开始就结束,虽痛,却不绵长。总好过我,遭遇了一段贴上虚假标签的爱情。”
“貌似有刚出炉的甜品。你坐这儿,我过去看看。”廖师兄兴冲冲地跑向柜台,隔着透明玻璃指指点点,咨询服务生哪种口味最好吃。
表姐的第一任男友姓蒋,高大威猛,阳光型男,却自认没有女人缘,事实上暗恋他的女孩能排长龙呢。
余蓓蓓莞尔。只有他与她知道的老样子,一句话抵得过千万句情话。
蒋擅长绘画,很有天赋,余蓓蓓看过他的作品,水准绝对一流。
“你想吃点什么?老样子吗?”廖师兄的双眸溢满了热情。
长相不俗的郑蓉曾给他做过兼职画模,两个人特别聊得来,经常一起吐槽雷人网剧,有时候他们聊到某个剧情,笑得前俯后仰,旁人根本不知道笑点在哪儿。
她拉着学长坐到了窗口的位置,这样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雪景,浪漫得近乎梦幻。
周末没事的时候,郑蓉喜欢陪蒋作画,看他如何运用色彩在画布上雕琢缤纷绚丽的世界,真心觉得有才华的男人最帅。
“欢迎光临!”推开门的一刹那,响起了清脆的电子音。
大三那年,蒋以郑蓉为原型的《女神》一举拿下省级油画比赛一等奖,郑蓉为他开了个庆功派对。
那年,同样也是个严冬,街道在雪花的装点下一片银装素裹。 廖师兄怕她滑倒,让她圈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往我家西餐厅走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蒋不由得多喝了几杯。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掏出事前准备好的玫瑰,趁着酒劲,壮着胆子跟郑蓉告白了。
余蓓蓓先摇了摇头,而后又点点头,她依稀记得大学时代,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感谢我的缪斯女神,此生我只爱你一人!”蒋面色微醺地立下誓言。在同学的叫好和欢呼声中,郑蓉热泪盈眶地和他拥抱在一起。
“莫非他不知道你对杧果过敏,吃下会生出一脑门的红斑?”郑蓉不无担心地问。
那一夜,郑蓉没有回宿舍,接受了他混合着酒气的略带笨拙的吻。
余蓓蓓表情不太自然地接下他的好意。可是,这里有杧果……
时间的列车在他们的浓情蜜意中一天天驶过,转眼到了毕业季,蒋决定去鲁美继续深造,而郑蓉考上了北京医学院的研究生,这预示着两个人将面临异地恋。
于是,廖师兄点了一杯鲜榨杧果西番莲果汁和一份冰镇牛油果奶昔。他把鲜果汁推到余蓓蓓面前,一脸讨好地说:“这个富含维C,最适合女孩子喝。”
临行前学校举行了送别会,结束后,蒋照例送郑蓉回宿舍。他们手拉着手,走得十分缓慢,仿佛在用整颗心珍惜这最后的好时光。
“随便。”余蓓蓓给出了女生惯用的答案。
“听说……医学院最不缺的就是帅哥,”蒋讲话吞吞吐吐,瞟了女友一眼,神色凝重地问,“你会不会……某天……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你想喝什么?”廖师兄一边浏览着饮品一栏,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吗?”郑蓉用力捏了捏对方的手,示意他别乱讲。
那天吃饭刚好赶上店里做活动,消费满一定额度送饮品。
没想到,蒋一语成谶,他无心的一句话,为日后的变故埋下了祸根。
“好吧,那我再说一个细节。”余蓓蓓一副没有冤枉好人的口吻说。
研一时,两人花在视频聊天上的时间比上课时间还多,各种互诉衷肠、高甜虐狗。研二刚开学,蒋跟着导师一行人去外省写生,有时候在广阔无垠的草原,有时候在一望无际的山川,有时候又在人迹罕至的湖泊。手机不是没电就是没信号,他们的联系少了很多。郑蓉经常为等他一个电话,等到睡着。
“不过这个店名确实存有歧义,可能他好久没去了,加上与你通话紧张,一时间忘了呢?”郑蓉示意她继续说。
五个月过去了,蒋写生归来,与女友的互动仍旧不频繁。
原来“我家”是“我家牛排西餐厅”的简称,是全国连锁的老字号店。他家的招牌菜鱼子酱牛排鲜嫩无比,口感一流,在广州念书那会儿,廖师兄拉着她总爱往那儿跑。分开不足一年,他竟然已经忘记了七七八八,这能让余蓓蓓不伤心吗?
郑蓉发一条信息,他过很久才回,而且有点所答非所问。偶尔,郑蓉看了一个很搞笑的视频,跟他分享,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他在电话那头缓缓地回了一个“嗯”字,话题就这样硬生生地中断了。
经余蓓蓓解释,她才明白过来。
他们之间的默契好像被那五个月的“隔离”掳走了,剩下沉默成了冷漠的代言。
“他又说错话了吗?”郑蓉浑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眼看七夕快到了,郑蓉跟导师请了假,买了一只北京烤鸭,踏上了去沈阳的高铁。事前她没有跟蒋打招呼,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惜这世界上,惊喜和惊吓往往是一对连体婴。
“姐,你知道吗?他这个反应,基本把我想表白的热情全都吹散了。”余蓓蓓用力吸了吸鼻子。
之后的故事,余蓓蓓很清楚。
“嗯?去你家……”廖师兄显然愣了一下,话语中透露着不情愿。
郑蓉到了鲁美之后,拎着烤鸭坐在距离男生宿舍不远处的长椅上,优哉地翻看着校园内的免费画报,脑中幻想着待会儿蒋发现她“从天而降”,会不会笑开了花。想到这儿,她的嘴角不由得上扬。
“老样子,去我家吃。”余蓓蓓提议。
这时,从远处树荫下走出一对情侣,女生挽着男生的胳膊,样子十分亲昵。郑蓉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女孩的侧颜,淡淡的眉眼,淡淡的容颜,笑起来有点可爱。她男友和蒋身材很像,也是高高大大的,不知道脸蛋有没有蒋帅?
后来聊了一会儿,廖师兄说一起吃个饭,聚聚。这正是余蓓蓓打电话的目的,她自然说好啊。他问去哪里吃比较好,毕竟他人生地不熟。
那男生甩了一下头发,待郑蓉看清了他面容的一刹那,突然呆住了……
“表姐,听完下文你就知道了。”余蓓蓓端起杯子抿了口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仿佛有十几颗炸弹在她脑中同时引爆,砰砰砰,理智被炸得荡然无存!但是多年以来的良好教养还是让她没做出出格的事。
郑蓉起身去给余蓓蓓添水,然后又坐了下来,说:“丫头,你是不是敏感了?也许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毕竟他是做培训师的,要接触很多客户。”
“别告诉我,她只是你认的一个妹妹。这样的智障桥段,咱们可以直接跳过去。”郑蓉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意味着廖师兄根本没存过她的新号码,甚至从未想过给她打电话。可是,她换号码的时候,第一个发短信通知的人就是他。
“我……她……”蒋张了半天嘴,又闭上了。在那女孩不容退缩的眼神的示意下,他再度开口,说,“郑蓉,算我对不起你!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可是,遇见她之后,我对你就……突然没感觉了,你能明白吗?”
余蓓蓓仿佛吃了一记闷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开口为何不是“蓓蓓”,或者“是你呀”,偏偏是这句正儿八经的“您好”,这意味着什么?
“突然”这个词太讨厌了!好像一切不珍惜和负心行为都能归咎于此,突然就不再爱你了,突然就失去男友了,突然就恢复单身了……仿佛所有的变故都不是人为的,而是猝不及防的“突然”导致的。
廖师兄接了起来,第一句话说的是:“您好!”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说那些话?”郑蓉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拿起电话,犹豫再三,不知道拿什么做开场白比较合适。电话通了,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醉酒的话,你也能信?”蒋冷哼一声。
知道廖师兄要到她所在的这座城市开培训班,余蓓蓓兴奋得睡不着觉,扳着手指算起来,毕业后快有七个月没见面了。尽管平时也在网络上联系,但毕竟是虚拟世界,而且多是上班时间聊天,内容简单到客套。
郑蓉从没想过他们会以悲剧收场,她二话不说,抹掉眼泪,转身就走。她的步伐很急,背影应该够酷吧。
余蓓蓓点点头,表情一下垮了下来,说:“我正打算说这事呢。”
高铁票卖没了,她买了一张绿皮火车的票,无精打采地斜靠在座位上。心情跌到了谷底,连肚子都跟着痛了起来。她喝了些温水仍不见好,才发觉原来是饿得肚子痛,从中午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她都没有进食。
“傻丫头,爱情的美妙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如果世间的感情提前就知道结果,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惊喜可言?”郑蓉眉间含着温和的笑意,拉过她的另外一只手,问,“哦,对了,你上周见着那位师兄了?”
郑蓉把烤鸭包装撕开了,一股腥臭味冲入鼻腔,引发一阵猛烈的咳嗽。在周围人嫌弃的目光中,她把烤鸭丢进了垃圾桶。
说这话的时候,余蓓蓓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她解决了人类婚恋史上的棘手问题。
有时候,虽然包装看起来完整无缺,可是尝过一口,才赫然发现最佳食用期已过。情感如同食物,也是有保质期的,不是任何时候拆开包装就能享用的。爱情也会悄然无声地过期,就像她和蒋。
余蓓蓓端起纸杯喝了口水,神情疲惫,把头靠在表姐的肩膀上,无奈地叹了口气,嘀咕道:“要是月老能给每段感情都印上保质期就好了。你瞅一眼,噢,原来那个天天把‘爱我’挂在嘴边的人,顶多爱我三个月啊。再看看那个闷葫芦,一直羞于表达感情,竟然能爱我到老。唉,姐,你说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我们就不会在错的人身上浪费精力了。”
“爱情易逝,都是因为男人太善变,太容易见异思迁。但是不排除有小部分是长效保质的,所以姐姐别灰心,咱们还得瞪大眼睛,努力寻找延长爱情保质期的方法。”余蓓蓓这会儿反倒安慰起了表姐。
那晚雪下得很大,诊所出奇地冷清,只有余蓓蓓一位病人。
“我早就没事了,而且……”郑蓉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跟姐说说,反正这里没别人。”郑蓉递给她一杯热水,接着在旁边的长椅上落座。
失恋后,她花了一段时间从阴霾里走了出来,原地满血复活。现在的她热情如初,又结交了新男友。他很爱她,她也爱他,但两个人都是受过伤的,不会再讲爱你到永远这种情话。
郑蓉愣了下,随即明白,表妹口中的“他”是指大学时代对她关照有加的廖师兄。
“现任……他前天向我求婚了。”郑蓉调皮地吐舌头。
“哎呀,这么说来,他对我的感情是过期了。”余蓓蓓极为苦恼地蹙了一下眉。
她知道爱情的浓烈往往抵不过时间的腐蚀,但是没人能预料未来会相伴多久,就算爱情最终也逃不过食物的宿命——保质期,也请你记住它最美的味道。
“当然了,包装袋上都打着标签呢。傻丫头,这年头什么东西没有保质期?”郑蓉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可是这娃怎么净说胡话呢?
“什么?姐,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够义气哦!”余蓓蓓嗔怒。
余蓓蓓回过神来,看向她,问:“姐,输液袋有没有保质期?”
“我确实有件事要第一时间告诉你。”郑蓉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故作神秘。
“想什么呢?”表姐兼医生的郑蓉轻轻推了她一下,问。
“快说,快说。”余蓓蓓催促道。
她听着台词发呆。
“该拔针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哎呀,姐,快点,要回血啦!”
余蓓蓓一边输液,一边盯着诊所里的液晶电视,里面正播放着一部王家卫的经典老片——《重庆森林》。
飘雪的黄昏,冷清的诊所,传来两位姑娘愉悦的笑声,好不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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