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看来上午我很闲,有大把时间可以消磨,刚好用来听故事。
我这才意识到手机响了,前天换了汪峰那首《誓言》作为铃声,结果自己忘记了。我连忙接通电话,是昨晚那位小哥,他说老板上午有个紧急会议,安排我下午去公司。
办理完退房手续,老大妈拿起吧台上的茶壶,给我斟了一杯普洱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轻抿一口,说:“那是三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天……”
“可以呀,不过你的手机响了。”老大妈指着我的手机。
我挺直了腰板,听着这个久远的故事。
“伤疤,那看来蛮可怜的。”我突然为早上的小题大做感到羞愧,不好意思地问,“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吗?”
面具老人叫木木,毕业于音乐学院,原本是省歌舞团的长笛演奏者,非常有前途的一个小伙子。与歌舞团里的女高音是一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结果一次意外的火灾摧毁了一切。他的面部留下了不能消除的烧伤,从左边太阳穴横跨鼻梁贯穿到右脸颊,加上肌肉萎缩,他的表情看起来恐怖而狰狞。
“他住在这里,人蛮好的,只是脸上有伤疤,一直戴着面具。”老太太依旧一副笑脸。
出院后,郁郁寡欢的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单位,而是躲在一家偏僻的小旅馆,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他的父母来过几次,灰心丧气;他的女高音来过一次,拂袖而去。
看见店主老大妈,我仿佛像看见了救星,气息不稳地问:“这里有一个戴面具的怪老头,早上吓死我了,他是干什么的?”
关闭心门的木木有一晚忽然听到生涩的笛声,那是他曾谱写过的一支曲子。他太熟悉这旋律了,正是这首曲子打动了女高音的芳心。虽然演奏者吹得时断时续,但是TA固执地吹完了全部。
待天色大亮,我战战兢兢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头探脑视察了一番,确定没有那个面具怪人,才逃命似的跑下了楼。
木木在心里为TA鼓起了掌。
我不要听,我抱头鼠窜,将房门在身后紧紧反锁。一系列面具杀人狂魔在脑海中快速掠过,我的心跳嗖嗖飙到极限。
以后每晚这个时间,神秘演奏者都会吹奏这首曲子,像是为木木独家演奏一般。
他立刻转过去,抱歉地说:“小姐,不要害怕!我是这里的……”
久而久之,木木取出了尘封在木匣里的银色长笛,和着对方的曲调吹了起来。那支笛子仿佛感受到了他的鼓励,吹得更欢快了。他们就这样一天天合奏下去,同一个曲调,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却不曾相逢。
“啊——”我尖叫着往后退去。
有一天,时间到了,木木却没有听到熟悉的笛声。他彻夜失眠,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笛声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戴着一张诡异的白色脸谱,没有口鼻,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盯着我。
“大妈,你看过英国电影《遇见你之前》吗?里面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过类似的话:‘你知道吗?克拉克,你大概是我现在每天醒来的唯一动力了。’那位神秘演奏者可一定要是位姑娘呀!”我忍不住打断了店主大妈的陈述。
空气瞬间凝固,我倏地瞪大双眼!我的天哪!高能直播!
“外国电影啥的,我没看过。”老大妈诚恳地笑笑。
他以为我走了,也缓缓转过了脸。
“继续继续。”我催促着。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瞥见他的侧脸雪白一片,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像一个白纸人。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莫非是打开的方式不对,于是乎,我又偷偷回头看。
一连三天没有听到笛声,木木有点慌了,终于向店老板打听起神秘演奏人。老板挠着头发说是他的小女儿,可是木木住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家女儿。店老板说女儿身体有残疾,羞于见人。前天发高烧,他把长笛没收了,免得她疲劳过度。
一股尿意袭来,我迷迷糊糊开门上卫生间,在走廊上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穿着连帽衫,弯腰驼背,看背影有些年纪了。他听到我的脚步声,急忙转过身体,脸朝着墙壁站立。
木木不放心,打算去看望这位合奏人,可是想到此刻这张脸,还是不要见人为妙。老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说他女儿早就嚷着想见他了,鼓励木木去。
我这个人比较认床,换了地方睡不踏实,早上五点便醒了过来。
木木提着一篮子水果在门外徘徊了好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敲门进去了。
啊,不行了,好困!我打着呵欠,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老板女儿见到他非常开心,他们聊得特别投机。木木这才知道她会那首歌绝非偶然,她去听过他的表演,托人好不容易搞到了曲谱,私下偷偷自学呢。
我用手指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刻字,心想还挺浪漫的,估计是很久之前住在这里的小情侣留下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脸更红了,木木以为她又发烧了,赶紧劝她躺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貌似是某人用刀刻上去的,有些年头了,字迹磨损严重,下面有两个名字。我仔细辨认,第一个是“林民”,好像是个男人名;第二个是“沈×”,应该是个女人名,可惜第二个字笔画太多,看不清楚。
老板女儿的感冒很快好了,她和木木互动频繁,她的跛脚相当严重,走路一扭一扭,像一只滑稽的鸭子,但是落在木木眼里只有“可爱”。
打开门,没有想象中的霉味扑鼻,房间略显陈旧,但是整洁干净。热烘烘的暖气烤得人昏昏欲睡,我伸手拉上褪色的天鹅绒窗帘准备就寝,突然在窗台上发现一行字——最好的誓言,是默默陪伴。
一次合奏后,女孩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情。爱情悄然而至,木木却断然不敢接受,他顶着这张脸配不上任何人。
我道了谢,上了二楼,按照门牌号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房间,位置不甚理想。
可是女孩说她并不完美,他也不完美,两个不完美的人难道不配有一段完美的爱情吗?人生那么长,她只想和他一起度过,外表真的不重要,她爱的是他的灵魂。
她一边登记我的证件,一边说我运气不错,我内心是崩溃的。她说仅有一个空房间,这个房间平日不对外开放,考虑到我一个姑娘出远门挺不容易,暂且安排住下了。
木木把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女孩看见了丑陋的疤痕,她没有惧怕,也没有胆怯,更没有退缩,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向他们坚定不移的未来。
旅馆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妈,一张笑眯眯的圆脸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他们后来结婚了吗?”我好奇地打听。
打定主意,我瞄到不远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便飞奔过去。因为这次歪打正着的入住,我才有幸听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有快递,请签收。”旅店外的快递员喊了两嗓子。
凌晨两点,舟车劳顿的我不打算再折腾,干脆找家小旅店凑合一夜算了。
老大妈翻开吧台的小挡板走了出来,我看见她一跛一跛地走路,样子晃晃悠悠,好像随时会倒,又看了看高悬在墙上的营业执照,法人代表一栏写着:沈馨。第二个字笔画真够多的。
神经大条的我把酒店名字说反了,结果被出租车七扭八拐拉去另外一个地方,下了车才发现闹出大乌龙。该家酒店位于松花江西岸繁华地带,身处冰雪大世界热门周边,赶上旅游旺季,客满为患,哪里还有闲房可住。
我恍然大悟,木木就是“林”字拆开嘛。原来面具老人和老大妈就是刻在窗台上的浪漫小情侣,而那间平时不对外开放的房间,就是当年林民住过的。
他将预订酒店的地址和电话发给我,让我自己打车过去,发票留着,回头他给报销。
我感到喝在口中的普洱瞬间甘甜无比。
他在途中卷入连环撞车事故,人是没事,但是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交警正在处理中,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大妈,请替我向大爷说一句抱歉,同时祝福你们一直幸福下去。”我郑重其事地说,然后急匆匆地折回房间。
不料,一语成谶。
趁现在,我要记录下这个故事。
深夜,我仰望着漫天飘雪,无声叹息,眉头挤出一个难看的川字,隐隐担忧接站的小哥会迟到。
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平平淡淡的陪伴。
最不喜出差的我被公司临时委派去了一趟哈尔滨,正值寒冬腊月,来不及回家换衣服的我穿着一身“骚包”的风衣上路了,刚下高铁的瞬间就被冻成了狗。
当你离群索居、所有人都遗弃你的时候,甚至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时候,只有TA守候在你身边。和TA在一起,你阴雨绵绵的内心升腾起彩虹的颜色。TA是你的太阳,是你的希望,是你的正能量,让你重燃热情,每天都活得热气腾腾,每夜都能安然入睡。时间会告诉你,最好的誓言,是默默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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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汪峰浑厚的嗓音唱着“万一我们最后趣味相投,万一我们能够患难与共,万一我们活得没想象得那么疼痛,和我在一起,到我奄奄一息,我想等我动不了的时候,是你给我戴那条紫围巾,和我在一起,到我去见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