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旧事重提,便是好奇那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何惹出韩琛那等失仪的动作。
“皇上忆起来啦?”沈七使劲儿地抽回手,也笑开了颜,“有件事早就该同皇上说的,上次妾身抱了画卷去皇上的书房,本想请皇上从那画卷上的人里为妾身挑一位好郎君,可却因为不小心失手打坏了皇上的东西惹来盛怒,这事就给搁下了。”
可是韩琛便仿佛没听见似的,并不加以解释。
这可是事实,由不得沈七狡辩,她眼看着韩琛的行为越来越大胆,心里可就慌了神,这同她的初衷可不一致,她本该是躲得远远的,再不陷入那泥塘的。
沈七便只好继续道:“皇上早说过要从这京城贵胄里为妾身赐一门亲事的,妾身前次去游湖时,遇上了状元郎肖玉,对他一见倾心,还望皇上成全,能玉成此事。”
“朕想起件事来,听说南诏老王送公主入安阳,是打算与朕联姻来着?”韩琛忽然春风绽花似地笑开,牵起沈七的小手。
韩琛的身子往后靠了靠,表情变得晦暗莫名,片刻后才有一丝笑容挤出,“公主果然大胆,这种话也敢说。”
无奈韩琛根本不懂收敛,仿佛色迷迷的登徒子似的,沈七不得不回瞪他一眼,这样的韩琛她简直难以招架。
沈七这时候哪里顾得上女儿家的矜持,她只想着要快刀斩乱麻,绝了一切退路,所以才敢大胆说自己对某人倾心。
沈七心虚地用余光扫了一下韩琛,却见他正光明正大地盯着自己瞧,仿佛她脸上有花似的。先前沈七听戏入迷还没觉察,这会儿便感到如坐针毡了。
沈七起身离座跪于韩琛的脚边,“请皇上成全。”接下来便是重重地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一丝紫痕,可见心意极坚。
这出戏那扮小姐的花旦唱起来还有些生疏,词句间的神态情韵拿捏得还不到位,一眼就能看出是新排的戏。这戏前面,沈七看起来津津有味,可到那小姐被河神送出,重返人间的时候,沈七心里便开始打鼓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做贼心虚,还是韩琛真的意有所指,沈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韩琛面色冷峻,十指紧扣住扶手,因为用力而苍白,良久才道:“肖玉是我朝难得的人才,这门亲事朕可以替你亲自去说,可肖玉同不同意朕却不能逼迫于他。毕竟这是一桩美事,朕可不想变成坏事。”
这出戏又是才子佳人,是沈七最爱的戏码,说的是一对苦命鸳鸯,富家小姐恋上了穷秀才,被父亲棒打鸳鸯后投河自尽。那秀才发愤图强最后居然点了状元,着官服到河边祭奠小姐,痴情感动河神,重新送回小姐,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沈七对这个却是极有信心的,她同肖玉来往过几次,明显他也是乐意的,“皇上只管对他说就是了,定不会让皇上为难的。”
韩琛只静静地笑了一下,极为包含沈七的无礼。沈七正要说几句大煞风景的话,却被那开始咿咿呀呀的戏台吸引去了注意力。
“哦,这么说你们私下已有定议啰?”韩琛倒是个会抓重点的人。
“却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戚戚二字。”沈七咬牙回道。
这南诏公主同华朝重臣私相授受可不是件好事,重则是要死人的,沈七赶紧摇头。待韩琛脸色稍微缓和一点儿,沈七赶紧追问,“皇上何时同他说呀?妾身一直住在宫里也诸多不便,遗人口舌。”她这会儿倒是想起这桩事了。
说者也许无心,听着却红了脸,仿佛那戚戚便在他的心头。沈七心底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如此没有定力。
“朕明日便同他说如何?”
“哦,原来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戚字。”
沈七想不到韩琛如此痛快,欢快地点了点头,“多谢皇上成全。妾身定忘不了皇上的大恩大德,以后每日为皇上上香祈福。”
沈七被韩琛逼得急了才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个“戚”字。
“这倒不用,只要你每日能在心里叨念朕三次朕便心满意足了。”
沈七被他勾起往事,心里巨浪滔天,根本说不得话,她不懂韩琛这样说究竟是何意思。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害人遐思,沈七只能微红着脸装不懂。
不待沈七回他一句,他已经继续往下说了,“她在家也是行七,闺名单一个七字,家里人都唤她七七,听说七公主的闺名也作戚戚,却不知是哪个字?”
韩琛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说明日给沈七办这件事,明日果然给她办了,只是结果却未必能尽如人意。
“说起来七公主与朕那光烈皇后却极有缘。”
沈七狐疑地瞧着韩琛道:“他拒绝?”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沈七本以为等不到韩琛的答案的,却没想到等出了“光烈皇后”四字,原来他倒底还是记得有这个人的。
韩琛没开口只是示意了一下李章,李公公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状元公说他已经心有所属,谢谢公主的垂青。”
“她们只是凑趣,极喜欢听戏的是朕的光烈皇后。”韩琛忽然开口。
沈七暗地里咬牙,李章的话不就等于是韩琛的话么,假惺惺借他人之口撇清,越发让沈七觉得韩琛在里面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
哪知韩琛仿佛没听见似的,只一味地盯着沈七看,直盯得她不好意思,羞红满面才罢休。
可越是这样,沈七越要证明自己能赢过韩琛,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总不能让他处处站上风。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七也是有这个耐心的,所以并没有直接鲁莽地问出“你是 不是做了手脚”这句话。
“皇上,怎么不见两位贵妃娘娘,听说她们也是极喜欢听戏的。”沈七可不愿与韩琛独处。
不过她一向是个炮仗性子,如今引而不发,反而让人怀疑。于是沈七和韩琛便各怀鬼胎地安然无事。
可是沈七哪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些美景,她见偌大的水榭里除了韩琛外,便是伺候的宫人并一班梨园弟子。
“其实这京城还有许多俊杰,公主可以慢慢地挑。”韩琛反过来安慰沈七。
七宝水榭是伸出苍龙海的一处水上楼台。初春的时候湖面氤氲着雾气,将个水榭衬托得仿佛天家庭院,是这皇城十景之一。
沈七心里想着那肖玉,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沈七明着要不到的,暗着都是要到手的。特别是这种拒绝她的人。
大约过了八、九日,那边才传出话来,请沈七去七宝水榭听戏。
“是。”沈七乖巧地应下来。
这几日他人没出现,可是赏赐流水似地涌入华光宫。而且沈七身边的侍女,忽然由四名升到了十二名,中宫皇后的待遇。如今沈七除了没有掌管中宫之印外,一切用度仪仗都是皇后的规格,让她越发坐立难安。可是韩琛一直不露面,沈七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存了个什么心肠。
这接下来的几日,韩琛虽然时常叫上沈七作陪,可都是规规矩矩,没有越雷池半步的,联想到前次那样的举动,有时候让沈七都不得不感叹,这位皇帝上不是人格有些分裂。
这接下来的几日,韩琛都忙于政务,沈七一直没见到他,着实又让她松了口气,只当那日韩琛是吃错了药。可是自欺欺人可不是智者该有的。
沈七有些食不知味地吃着面前的菜。这几日韩琛对她虽然照顾有加,可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反而有了许多的距离,让沈七彻头彻尾地觉着自己真就是成了南诏的公主。其实无论是韩琛对她坏对她好,都表示与众不同,可如今这样疏而有礼的对待反而让沈七更觉得憋闷。
沈七如临大敌一般地戒备着韩琛的下一步动作,却听得忽然有太监传报,说都御使大人有要事求见,韩琛匆匆地去了,沈七松了一口大气。
望着上位那张不动声色,温润如常的脸,沈七真想上去揭了他伪君子的面皮。其实沈七一直不敢承认的是,韩琛对她选婿一事诸多帮助这件事,让她极为生气,真想跳脚骂人。
沈七知道事情不妙,难道是韩琛忽然对自己“再见钟情”了?沈七可没那么天真,哪有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情。
沈七正生着闷气,却听韩琛忽然道:“公主素来有洁癖,每日的衣衫都要更换,怎么今日例外?”
沈七的脸轰然就红了。这要是放以前她定然是娇羞无比的,可是放现在,她就有点儿惴惴不安了,这明明就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之间才该有的动作,可是韩琛做来自然无比。
沈七没想到韩琛能关心起这样的细节来,可是她明明换了衣衫的,昨日是玉色,今日是鹅黄色,只因这款式她极为钟爱,所以做了两套颜色不同而已。
韩琛心满意足地收回勺子,放到他自己的唇边将剩下的豆腐放入嘴里。
“不会啊,昨日我穿的玉色,今日穿的是草绿色。”
沈七简直没见过这般无赖的韩琛,可是他句句话绕着走,将沈七绕得七晕八素,想着快刀斩乱麻,闭上眼也就把那勺豆腐吃了一小口。一股子豆腥味直冲脑门,她费了大力才把那 豆腐吞了下去。
“哦,这倒是朕忘了。”
“如何受不起。自古就有天子为良臣端碗喂药的佳话。公主冒死直谏,责朕为了一己之不痛快而欲掀起两国之间的战争,置天下黎民的安危于不顾,仿佛当头棒喝,朕得遇公主,便如武王而得子牙。公主的确当得起这勺豆腐。”
如今沈七才彻底能肯定,大概韩琛真是认不出颜色来了,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这如何使得,妾身受不起。”沈七是真的受不起,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沈七可不知道韩琛要图谋她什么,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想到这儿,沈七望着韩琛那桌上的菜肴,忽然道:“妾身这桌上的蜜汁火腿看起来可没有皇上桌上的鲜嫩,定是御厨偏心,妾身想尝尝皇上的那一碟。”
韩琛稍微愣了片刻,可旋即就恢复了,殷勤地为沈七舀了一勺豆腐,递至她的唇边。
沈七一边说,一边走,韩琛没来得及拒绝,沈七便抢了一块放入口里,明明该是甜如蜜的菜肴,居然咸得要人的命,沈七又是吐都吐不及。
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沈七咬了咬牙,“我不要吃这个,我喜欢吃那个八宝豆腐。”贵妃二字是她的死穴,她可不要吃。
“皇上不觉得咸么?”沈七明明看着韩琛夹了几块吃的。
文熙帝韩琛越来越殷切,甚至不惜将钳住贵妃鸡的筷子递到了沈七的唇边,“试试吧。”这不是布菜,这是喂菜,完全越过了规矩,这等暧昧之情让沈七浑身燥热。
韩琛静默地看了沈七片刻,撇头望着远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七听见贵妃两个字就眼皮跳,恨不得自己能跳起来大吼一声,哪里咽得下那贵妃鸡。可是这顿饭看来可并不简单,沈七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是出了什么事,但只能步步为营,这满桌都是自己讨厌的菜,她忽然有种直觉,是不是韩琛知道了些什么?可是这万万不可能,借尸还魂的事情,戏本上有,现实里可是没有的。
“皇上可是生过什么大病?”这辨出颜色,尝不出味道的人生可真不知道是怎样的滋味。
韩琛重新坐下,尽开始为沈七布起菜来,这是当年的沈七都没享受过的高规格待遇,“这道贵妃鸡是宫里御厨的拿手好菜,公主不如尝尝?”韩琛的态度极殷切,殷切得简直失了天子之威。
韩琛还是没说话,只是眼睛里的忧郁却让沈七心有丝丝的疼痛。她究竟还是心善和心软的,明明打定主意从此和韩琛各不相干的,可还是忍不住为他这般而觉得黯然,而觉得心酸。
却见韩琛离坐直立,“先前对公主多有得罪,是朕的不是,朕这厢给七公主赔不是了。”说罢,韩琛深深一鞠,天下当得了天子此礼的人只怕早就进了坟墓。换个人早就诚惶诚恐,怕折了寿,沈七倒泰然自若地受了,看得一旁的李章目瞪口呆。
思及此,沈七对韩琛的脸色可好了许多,再不如前几日那般冷若冰霜了,那戒心仿佛也放下不少。
“皇上不是让我滚么,怎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都说天子金口玉牙……”沈七可不是吃素的,韩琛态度忽然反复,定然有妖异。反正她如今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即使不开罪韩琛,她的日子也未必就能好过。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要回头。
沈七坐下后扫了一眼席上的菜肴,八宝豆腐、贵妃鸡、参杞猪肝汤、开煲狗肉……全是她不爱吃的,而那几位爱吃的。沈七不由自主地噘噘嘴。
这四月芳菲的季节,韩琛难得有兴致领了后宫众人和文武百官去芳林苑暂住。芳林苑在皇城西北角,是夏季帝王避暑的地方。景色秀丽宜人,春季时帝王有时也会去芳林苑小住,甚至春猎。
“请。”此间的韩琛仿佛又回到了沈七最初所遇见的那个人,微笑中带着冷峻,还有一双你猜不透深浅的眼睛。
这芳林苑依山傍水,亭台楼阁多不胜数,再加上曲径通幽,弯弯绕绕的小道仿佛迷宫一般,初来之人定会被绕得找不着北。
韩琛没有信口雌黄,花萼双辉亭内果然设了宴席就等沈七入座。
沈七也是费了几天功夫才理出个头绪来的,她住的是悦竹楼,周围一片翠绿的竹林,里面一汪温泉,春日里泡起来真是赛过活神仙。沈七泡在泉水里,忽然觉得,这片景致仿佛兰陵澄怀园的那片竹林,甚至连温泉里那块巨石,都像极了澄怀园的。
韩琛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可是沈七想要离开皇宫却是不可能了。
在那里她第一次设计韩琛,从此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纠葛。明知道结局是如此的悲戚,可沈七还是忍不住回忆。
沈七连忙道:“皇上,男女授受不亲。”沈七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要抽回手。
“这儿景致可真美。”沈七不无感叹地对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椿元道。这温泉从外间引来,流经的小溪里种植了稀疏的白色睡莲,给这翠绿的林子别添了几丝柔媚,让景致格外的灵动。
韩琛眉毛挑了一下,敢拒绝皇帝的倒真没几个人。
“是啊。”椿元为沈七按着肩膀。这椿元是前不久李章带来的人,沈七见她对宫里的事物极熟悉,而且人也机灵手也巧,便开始偏赖于她。“听说这悦竹楼是三年前才建的,皇上亲自描的图,费了好大力气从远处的山上引了温泉下来。”
“不……”沈七想要抽回手,哪知韩琛握得极紧。
沈七忽然来了主意,这就叫神来之笔,韩琛这般费力修的悦竹殿也算是为他人做嫁裳了。沈七拉过椿元在她耳边低低地嘱咐了几句,吓得椿元脸都白了。
韩琛此时已经亲切地执起了沈七的手,“朕在花萼双辉亭设宴向公主赔罪,不知可允?”这俨然就是翩翩佳公子,风度极好。哪里像是刚才才让自己滚的人会说的话。
沈七暗道,这算什么,当初的钱儿听了沈七的主意后,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沈七开始思念钱儿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沈七朝李章瞧了瞧,想从这个韩琛身边的宠臣身上看出点儿端倪,可惜李章自己都是一头雾水。
“公主,这怎么使得,这女儿家的名节最是重要。”
这是可真是大发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屈尊赔礼,背后肯定别有用心。
沈七瞪她一眼,“可为了名节而牺牲毕生的幸福可是得不偿失的。这事儿是我的名节,又不是你的,你照着办就是了,事成了之后,少不了你好处的。”
可惜韩琛已经上前了几步,“公主请留步。先前公主说得是,岂能为了朕一时心情不快而坏了我华朝南诏两国的邦交。朕,这里向公主赔礼了。”
沈七威逼加利诱,说了好半天,椿元才肯点头。
沈七被韩琛笑得更发怵了,一个明明先前还在暴怒的人,怎么忽然就成了笑面虎?沈七吓得甚至想钻到马车底下。
椿元去后,沈七开始准备起来,这种事她是第二次做,简直有点儿驾轻就熟的感觉,可惜就差了来个父兄捉奸了。
沈七猛地回头,不是李章又是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笑盈盈地立在丈远处,明黄龙 袍,不是韩琛又是谁。
沈七用薄荷水漱了嘴,又让人往水里撒了花瓣,被温泉的蒸汽一蒸,芳香四溢。而这次沈七可比上次学乖了,况且又是经历过那事的女子,比起以前的愣头青可好多了。她选了一条白色薄缎裹住自己,仅露出香肩和玉腿。浸入水后,薄缎裹住曼妙的身子,反而把不该显的地方给凸显了出来,这便是穿一件比一件不穿来得好。
“公主。”
沈七在水雾中隐约记起,以前的韩琛最耐不住的不就是她的衣衫不整么。
可是在这华朝的皇城里,哪里有一个南诏公主的话语权,守卫笔直地站着,任沈七又是骂又是劝也不管用,反正就是不让她的马车出城。沈七急红了眼睛,差点儿没哭出来。
沈七咬咬牙,可不能再想起他。沈七转而想起肖玉。这个男人同样是拒绝了自己,同样是心有所属,同样是俊美而温润,只是少了韩琛的贵气和霸气,可是沈七觉得也许这样的肖玉更好些。
沈七这下真急了,“胡说,明明是皇上赶……”沈七一想这话不对,赶紧改了口风,“是皇上下令送本公主回南诏的,还不快快开门放行。”
如今旧事重演,沈七只是想证明,如果那个人不是韩琛,也许她沈七未必就会输,这一次她一定会赢,一定要赢。
却见皇城东门的守卫行礼道:“皇上有令,公主不得出宫。”
沈七听见后面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赶紧收了心神,准备好好地演一出戏。也不知道肖玉是会尖叫拔腿就跑,还是看迷了眼睛,沈七开始有闲情猜测起来。
沈七这边还在魂不守舍,却忽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身子不自主地前倾,差点儿跌了出去,“怎么了?”沈七急急地掀开帘子。
不过算人者人恒算之,尖叫的倒不是肖玉。
沈七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久久静不下来,只觉得最后韩琛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烧起来似的。
沈七看见来人时,一手捂着胸口,高声尖叫起来,“怎么是你?!”
沈七这边是一路狂奔到了华光宫,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跳上了马车,“走,快走。”先前她是死赖着不走,这会儿倒是跑得飞快了。
“不是公主命人请朕来的么?”韩琛站在水边,笑得有些无赖,“不过朕真没想到公主是请朕来欣赏这幅美人出浴图。”
李章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天子,好像很多年不曾见过他笑了。
“我才没有。”沈七简直想跳河了。
韩琛听完之后,却笑了起来,泪珠都笑出来了,“只有她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看来公主对朕觊觎已久,甚至不惜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韩琛一边解着他的衣扣,一边道。
李章不无委屈地向文熙帝告状,甚至还有些添油加醋,就希望文熙帝能严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胡说。”沈七气红了眼,又看见韩琛的动作,惊慌地道:“你要做什么?”
这般想就这般做,沈七果然逃了,转身撒腿就跑,仿佛被鬼追似的。她自然听不见身后韩琛淡淡地问李章,“她怎么把你拽过来的?”
“你说朕能做什么?总不能置公主的名节于不顾。虽然是被逼上墙,可朕也只好忍了。”韩琛说得好像自己很无奈的样子。
先前韩琛骂她,吼她,让她滚,沈七也没有被他吓得心惊胆战,可是如今被他那样看着,沈七没来由就发怵,只想逃,逃得远远的。
沈七牙根都咬酸了,也顾不得与韩琛在这口舌上一较高下,她有些不雅地爬出水潭,却被韩琛伸手拦腰搂住,扔回了水里。
沈七转过头便看见韩琛立在台阶上,痴痴地凝视着她。
“你做什么,来人呀。”沈七高声尖叫。
只觉得那一声里包含了太多的辛酸。
按照预定的戏码,这个时候应该有人来“捉奸”的,可惜先才那样大的动静,四周都跟没人似的,这会儿又怎么可能有人。
那一声仿佛天外来的似的,沈七没有时间去形容那声音里的东西,只觉得那轻轻一唤,就让人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让她的眼泪上了眼眶。
“美色当前,不品尝是要遭天谴的。”韩琛坏坏地笑着。
沈七条件反射般地转过了头。
沈七啐了他一口,“圣人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七七。”
“明明是公主引诱朕在先,朕不过是顺着公主的意思,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也省得公主担心朕反悔。”
可才踏出门,被冷风一吹,沈七就恨自己了,怎么还是那么没用,被韩琛瞪一下就吓得四肢发软。沈七越想越恨,恨自己不争气,气得牙痒痒,顺手就从旁边修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上抓了一团雪,使劲儿捏了放进嘴里,咬得吱吱作响。
沈七又是羞,又是气,又被韩琛鼓捣得浑身发软,连反驳都没了力气,只能哼哼呀呀地唤着,“不要,你在这样我要叫人了。”沈七不无矫情地说着。
韩琛的眼睛在抬起的时候,血红血红的,让沈七吓得直接跑了出去。
“朕喜欢你的声音。”
“你简直不可理喻。”沈七被韩琛翻脸的速度给激得跳脚,“你不想知道那个画中人的下落啦?”这可是沈七的王牌,可如今王牌不管用了,她如何能不跳脚。
……
“给朕滚。”
“你轻点儿,轻点儿,疼。”沈七遇上韩琛,每每在那件事里,最爱说得便是这句话,语气柔糜婉转,只有她才能将一句话讲得如此活色生香。
对于韩琛态度突然的变化,沈七还没反应过来。
韩琛的动作越发激烈起来。
韩琛听到沈七的回答后,脸色立即就变了,那死寂的脸色就仿佛沈七亲手捏碎了他的希望似的,“你还不走,难道真等朕杀了你不成?”
沈七这便叫自作孽不可活,被人生撕活吃了也反抗不得。
这话把沈七给问住了,这不是她自己取的名字么,可是被韩琛那样异样的甚至有些热切的眼神看着,沈七便觉得这话不能回答了,她思考了片刻,才弱弱地道:“我母后这么叫的。”这真是天大的谎言,虽然南诏国不是什么大国,可是这萝卜丝之类的菜也是上不得皇后的餐桌的。
太阳从池子里的东升一直到了悦竹楼内的西落,韩琛才餍足地从沈七身上翻身下来从背后抱着她满足地喟叹。
韩琛仿佛没听到沈七的问话,反而直愣愣地看着她:“你为什么叫那碟萝卜丝为美人腰?”那眼神里有太多的期盼和沈七看不懂的东西,让她没来由的害怕。
沈七喘息着动都动弹不了了,他真是丝毫不理会别人还是初次,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沈七噘着嘴,掉着眼泪,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是为了自己的辛苦。
可是韩琛的脸色一丝也没变,仿佛早就适应了这些菜,沈七只觉得如今的韩琛变得极为 奇怪,仿佛闻不见味道,看不见色彩,听不出曲子的好坏,连饭菜的味道都品不出了。
“公主!”一个慌慌张张地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声音沈七认得,不是椿元那个叛徒又是谁。
沈七只当是这碟菜有问题,她随机有夹了一块蜜汁火腿,明明就该是甜的,哪知道也是咸死人不要命,她又是吐都吐不及,“皇上,你这是吃的什么啊?这御厨就该拖出去斩了。”
沈七没来得及阻止,那个冒冒失失的侍女就闯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串宫人。
只不过这美人腰比起她以前吃的,那可真是给猪猪都不吃,也太咸了。“天哪,咸死我了,给我茶,给我茶。”沈七吃进去后吐都来不及。这些御厨真该死,给皇帝呈的菜肴居然可以咸死人。
“其实公主又何必再演这出戏,朕不是已经接受公主的好意了么?”文熙帝韩琛的声音在静谧中响起。
沈七越过她面前的豆腐、贵妃鸡什么的,宁愿起身去够那放得远远的一碟美人腰,自从回京那次被韩琛狠狠教训之后,沈七就养成了习惯,饭前先吃几丝美人腰开胃。
其实,以椿元这位老宫女的老于世故如何敢擅闯沈七此时的闺房。而韩琛明明隐于帐后,又何必出口显露自己的身份,仿佛生怕人不知道此时南诏公主床上的人正是当朝皇帝一般。
韩琛久未开口,沈七也不理会,只觉得心想事成,便胃口大开,看着满桌的菜肴,便想动手,也算周围伺候的宫人乖巧,很快就送上了碗筷。
沈七可不是傻子,一眼就看透这两人耍着自己玩呢,可是到底是意难平,“你,明明是你,你这个无赖。”
沈七见韩琛没什么反应,便道:“长得可是一模一样的。”其实沈七也搞不懂那忘尘大师是与那蓉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还是说本就是同一人。
沈七真是欲哭无泪了,此情此景,她倒是有点儿体会出当初韩琛被她设计时的感受了。明明知道自己被愚弄了,却无力回天。
沈七大大咧咧地往餐桌前一坐,“真好,我正巧也没用午饭,有点儿饿了。”她这是典型的自来熟,当然不忘抛出一句,“那日我捧了卷轴本想请皇上帮我挑一个夫婿的,哪知失手掉到了皇上的画缸里,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皇上那些画里有一幅仕女图,那画上的女子我最近恰好见过。”
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而他一向都是记仇的,沈七知道。
沈七说完的时候,韩琛看着她的眼睛几乎要痴了。可是沈七是什么人,看这等大好机会,不趁机讹诈一下如何了得,所以并不着急说,非要折腾折腾韩琛不可,以泄她心头之恨。
此间两人的对话吓得椿元等人面无人色,跪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这种话她们怎么听得,即使听了,便只能当没听过。
可惜沈七的手都被他抓疼了,手腕简直要断了似的,“轻点儿,轻点儿,疼。”沈七被他吓傻了,哪里敢再直呼其名,刚才她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才无礼的。
“走开,都给我走开。”沈七一生气就爱在床上打滚。
只见韩琛跨前了几步,冲到沈七的面前,“你再叫朕一次韩琛。”简单直接。
椿元等人鱼贯退出后,韩琛伸了伸懒腰道:“朕忽然饿了,来人,传膳。”
李章倒吸一口冷气在,敢直呼帝王名,简直就是罪加三等,死十次都不够。
这御膳一往这华光宫传,可就什么事都瞒不住了。韩琛催促着沈七起身,“叫椿元进来伺候你梳洗吧。”
“韩琛,你连你最喜欢的人都不想见了?”沈七简直急了,人都被拖到门口了,生疼生疼的,眼看那杀气冲天的侍卫,沈七便觉得自己活不得了,自然也就急不择言了。
沈七脸一红,剜了韩琛一眼,她哪里有脸见人啊。这未婚而先有其实,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她可不是放荡女子,完全就是被逼迫的。
韩琛根本就没理会沈七,简直是懒得听。
“还在害羞啊?不是你让椿元去请朕的么?”
沈七几乎闻到了那刀锋上的血腥味,她一个激灵,觉得如今还万没到想死的地步,总算是恢复了一丝明智,“你杀了我可别后悔,可再没人告诉你那人的消息了。”
“胡说,我明明请的是……”肖玉两个字沈七恁是没敢说出来,只因韩琛那淡淡的微笑里藏了说不来的威胁,仿佛沈七要敢说出那两字,后面便是雷霆之怒。
门外果然冲入了一队人,揪住沈七就要往外拖,把沈七吓得花容失色。她如今才开始反省,也许她从来就没从梦里醒过。在那个梦里,她无论做了多少错事,犯了多大不敬的罪,韩琛从没要杀她的心,可是如今的沈七只是一个陌生人。
沈七习惯性地在韩琛面前懦弱了。
“来人,将她拖出去。朕倒是真要看看南诏是不是会为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同本朝为难。朕还正愁没有出兵的原因。”
韩琛拍了拍沈七的手,仿佛拍小狗似的,在赞扬她的乖巧,“累坏了吧?”
李章在一旁脸都白了,直想给沈七竖个大拇指。韩琛闻言抬头看了看沈七,真是天子俯视苍生之感,“朕警告过你。”那扫过来的眼神,把沈七吓到了,她从没见过韩琛有那般血腥的眼神。
沈七被如今韩琛的厚脸皮给逼得没有了办法,无奈脸皮比不过人家,只能作罢,灰溜溜地溜到屏风后更衣。
要说这沈七虽然两世为人,但是嚣张的性子一点儿也没改,何况又新生为公主,在南诏皇后又宠爱她,她人又惹喜,所以性子一点儿也没被磨掉,又被韩琛这般一刺激,反而养得越发大了。俨然忘了,威胁是韩琛的大忌。
待她整理好自己出来时,韩琛已在外间西花厅坐下了。一道道御膳流水似的传上来,韩琛向她招了招手,“朕真有些饿了,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种饥饿感了。”
“我为什么要走?”沈七本来就生气,这韩琛待人也太过寒碜,不看僧面看佛面,居然对着这张脸一点儿旧情也不念。“我是南诏公主,到贵朝便算是使臣,皇上不仅不优待,反而要将我扫地出门,这放到哪儿都是说不过去的理。难道皇上真不爱惜黎民,想两国兵戎相见?”
韩琛说得淡然,可一旁听着的李章却老泪纵横了,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仿佛韩琛感到饿 是件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
沈七好容易才找到韩琛,他正在偏殿用膳。放下心后,沈七用手掩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这具身子真是不怎么行,如果以以前沈七那精神劲儿,这种事情做起来哪里能落到如今 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沈七这厢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听得上面道:“你还没走!”冷冰冰寒刺骨,比门口那两柄枪还伤人。
沈七瞧着韩琛比以前单薄的身子,心道“也许他真该多吃点儿”,但是这种心善的念头在沈七心里可没存多久,她就想起韩琛的可恶来。
沈七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立马就呼天抢地起来,直嚷着让皇上评理,拽了那李公公就往枪口上撞,事实证明,她果然英明,那两柄枪恁是没刺下来,如果是沈七单独闯关,估计早就见阎王了。
韩琛仿佛等不及沈七开饭了,径自舀了一勺海鲜粥放入嘴里,然后闭上眼咀嚼了半日,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一脸享受的笑容,“今日这粥仿佛有些滋味了。”韩琛这话是对着李章说的,把个李章激动得都快站立不住了。
沈七正要行动,那李章就觉出味了,撒腿就要跑,却被沈七大声喝住,“你,站住,先前敢调戏本公主,走,咱们去找皇上评理。”沈七一把拽过李章,悄悄道:“李公公送佛送上西,你戏看了那般久,也该奉献奉献。”
“你尝得出饭菜的味道了?”沈七赶紧坐到韩琛的跟前。
沈七兀自生气,眼尾的余光正好瞥到了在一旁幸灾乐祸看戏的李章。这真是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了。
韩琛笑着道:“能品出一点儿了。”说罢,又靠近沈七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让沈七羞得几乎要找地洞钻了。
“皇上吩咐下来,任何人都不见。”这两尊同当年立在兰陵修竹楼外那两尊简直没有任何差别,也是油盐不进的主。
可沈七表面还是要故作镇定,心想,他还想有下次,可真是想得太美了。沈七早打定了注意,如果下次韩琛敢来,她一定要好生羞辱他一番。
“请两位替本公主通传一声。”
沈七已经幻想起她是如何让韩琛吃了闭门羹,如何让他气得跳脚,又或者她是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刻耍弄了他,让他欲罢不能又求之不得,不得不低声哀求于她,沈七因为幻想而快乐起来,而忽略了韩琛若有所思的目光。
沈七得意洋洋之际正要踏脚走入殿内,却被眼前明晃晃的两柄枪给闪了眼睛,只怪她得意忘形,把门前的两尊门神都给忘了。
次日,沈七脖子都要望断了也没等来羞辱韩琛的机会,因为人家当今天子日理万机指不定已经忘了这桩韵事了。沈七活生生等了半个月也没等来韩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