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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一枝红艳露凝香

“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沈七夸张地抱住韩琛的腰,“你要我死我都答应你。”

韩琛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可这次凶险万分,除非……”

“谁要你死了。”韩琛怒斥沈七,“任何事都要听我的,不得擅自行动。”韩琛补充。

“你,你说,只要,只要我叫出声……”沈七在帮韩琛回忆,她记得某个闺蜜说过,一般在那件事中,提出任何要求,对方都容易答应,沈七尝试了一下。

这真是小菜一碟,居然没有刁难,沈七缓缓地抬头,“这次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韩琛拧眉思考,他有说过吗?

韩琛捏了一下沈七的脸颊,“还不去收拾,明早准备不好,就不带你去,记住军队不带女人。”

“我没胡说,上次,在,在马,马车……”沈七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但是不妨碍她说出来。

沈七欢呼了一声,刚踏出门,就听见韩琛道:“多带些厚的衣服。”

韩琛瞥她一眼,仿佛在说她简直就是在说胡话。

这是关心么?沈七跑回去在韩琛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你说过走哪儿都带上我的。”沈七欺上前去。

韩琛苦笑一声。

“你来凑什么热闹。”韩琛皱了皱眉头,他正在思考行军作战的计划。

不用问,次日张信之看见沈七也要随军时,眼睛都瞪大了。

沈七一溜烟地跑到韩琛的面前,“王爷,我也要去。”

“元帅!”张信之不知道为何一向理智的韩琛居然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事情。

这厢刚得到韩琛要远征北胡的消息,沈七立马就笑了。虽然戎马生活多困苦,可是她觉得那就是她放风的日子,总比呆在京城这个鬼地方要好得多。

此次北胡倾全力而攻西华,西华又何尝不是举全国之兵。这样的兵权交到韩琛的手上,惠帝是一万个不放心。他们几经周折,甚至不惜花重金买通朝中要员和得宠宫妃,才得以劝得老皇松口领韩琛领兵,但兰陵王府的所有人都将成为人质,包括韩琛唯一的子嗣。

“信之,你在安阳替我看着情势,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就是了。”韩琛握住张信之的手,“我把这里就交给你了。”这一次不是以主上的身份,而是用同袍的情意。

如果被人知道沈七出了京,那真不知道京城会是如何变数。

“王爷。”张信之张开嘴,只唤了一声,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韩琛的决定于情于理他都该支持,可是,实在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掉。

“元帅,可否借一步说话。”张信之上前一步。

“信之,如果让北胡南侵,孤即使得到了那个位置,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和列祖列宗?”韩琛最终还是决定,即使失去那个位置,也要保住西华。

“信之,京城就拜托你了。”韩琛没有回应张信之的话。

“王爷,你不能去。”张信之不敢置信地看着韩琛,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他居然说要亲自领军北上。

沈七身着男装即将踏入马车时,回身向张信之挥了挥手,眼睛笑成弯月道:“等我们回来,给你带一只烤全羊。”张信之虽然身为文人,但却极喜欢用匕首片着北胡人惯吃的烤全羊吃。

西华俨然就是北胡的国库啊。

张信之张开的嘴巴,最终还是闭上了。有时候你明知道“红颜祸水”四字,却怎么也逃不开。

日子风似地过着,眼看着朝廷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惠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近还昏迷了好几日才苏醒,可是北胡却趁老皇重病时,倾全国之力南压,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领兵的是刚统一北胡各部落,携胜而来的战神胡努尔。

马车上,沈七蜷在韩琛的腿边翻着书,韩琛则对着他侧面的言云景在议事,一手则不时摸一摸沈七的秀发,仿佛在为宠物顺毛。

最大的赢家就是活得最长的。

“云景,东面的情况怎么样?”韩琛口中的东面自然是指东华。

沈七咬归咬,第二天就跟正常人似地又开始前前后后缠着韩琛了,因为她思前想后都觉得,要是跟一个死去的人计较,那真是永远都算不赢的。

“东华那边一切正常,还是不时的挑衅咱们边关,但边关守将都是元帅你亲自挑选的,相信不成问题。”

“谁要你送,我没有腿啊!”沈七踮起脚,狠狠地咬了一口韩琛的肩膀,然后撒腿就跑。

“如果真是那样,恐怕就不正常了。”韩琛眯了眯眼睛,看来高欢是真要下毒手了,居然不惜联合异族。

“孤送你回房吧。”

言云景愣了一下,但片刻就想通了,拍了拍大腿,“险些被他们骗过去。”西华既然举全国之力北上抗胡,这个时候东华不列兵边境,趁火打劫,那才真是脑袋被门挤了,可他们却一如既往的小打小闹。

沈七抹了抹眼泪,这倒也是,她发火的时候因为有韩琛总算有了顾忌,没敢拿人撒气,只敢对着草横踩竖踩。

“那咱们该怎么办?”

“是,自从你来了以后,这府的花花草草不知道死了多少株了。”

“无妨。孤就怕只有北胡一家来,添上个东华反而更易成事。”韩琛笑了笑。

沈七先前的眼泪总算可以借着其他的事情发泄了,哗啦啦往外流,哭诉道:“你心疼树。”

言云景一开始并不明白韩琛的意思,到最后在战场上看见韩琛的布置时,才拍手称快。以士兵的素质讲,北胡强而东华弱。

韩琛没可奈何地笑出来,“把树踢倒了,孤可找你赔,好不容易才移栽活的。”

以往东华和北胡可能略有勾结,但这次肯定是他们第一次通力合作。胡人一贯瞧不起南方人的痞气,而南方人又可曾瞧得起茹毛饮血的胡人。

沈七一脚踢上旁边的树,“每次都有事。”然后便没形象地抱着自己的脚鬼叫,“痛,好痛。”

略微一挑动,或者韩琛局部攻破一个北胡部落的骑兵时,骑兵败退时,最先遭殃的就是落在其身后的东华军,一切物资均被北胡强盗扫荡,这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韩琛迟疑了片刻,沈七能听到他呼吸声里的放松,他拍了拍沈七的手,“孤今晚还有事要处理。”

何况此次东华冒天下之大不韪,联合北胡,及至西华要饭的花子也开始义愤填膺,人心向背定成败,东华一开始就很不利。

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以说韩琛的军队能够势如破竹的北上也多亏了东华的背信弃义。他希望这一次一定要将北胡彻底逐出西华,迫其签订盟约,至少要保西华几十年的安定。

沈七吸了吸鼻子,从黑暗里走出去,忽然上前挽住韩琛的手臂,仰头笑着说:“人家在等你啊。”

最终韩琛将北胡的骑兵限制在了葫芦关附近。

月光下现出沈七的脸时,沈七没敢看韩琛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可能还带着一点儿补偿的温暖,“怎么还没睡?”再没有惊喜,只有他惯常地虚伪地温润。

葫芦关,关如其名,地形状如葫芦。西华就是因为北胡攻破了葫芦关,而从此长期遭受北胡人铁骑的威胁,因为葫芦关易守难攻。

可倒底沈七还是转身了。

西华这一侧为葫芦口,而北胡人占据了要塞,从此北胡人进退自如。

大概是因为日子太特殊,亦或天色真的很暗,或者他太想见到那个人,沈七不明白韩琛怎么会将她唤作“蓉儿”,是因为整个府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么?

韩琛领兵,血战一月,二十万人马损失了近半,才拿下葫芦口的赛亚城。赛亚城原名保庆城,被胡人占据后,更名赛亚,三十年之后,赛亚再次改回汉名,是何等鼓舞人心之事。

沈七没有动,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韩琛,更遑论生气了。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韩琛发现她不是那个蓉儿时的表情她能不能接受,沈七不敢看。

城中军民载歌载舞,庆功三日之,韩琛凭借此战,挂上了西华战神的美誉。

“蓉儿。”那声音里的惊喜和感情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能听出来,那声音的主人即使化成灰沈七也认得。

如今他想做的,要做的,便是将北胡彻底驱出葫芦关,夺得葫芦关那头的曲肃城,彻底逐北胡于南贺山外。

沈七烦躁地决定出去吹吹凉风,静静地站在湖边的树下,耷拉着脑袋。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一向身体好得如牛的沈七说病倒就病倒了,而且是病如山倒。那狂欢的几日,沈七太过兴奋,半夜饮宴,寒更露重,风寒入侵,才一日就咳得仿佛六十岁老头。

沈七看着钱儿的眼神,第一次觉得她被打败了,被一个鬼魂。她比她漂亮,比她有才华,比她更被人喜欢,最重要的是,韩琛曾为她许下绝不纳妾的誓言。

到下半日痰中带血,急煞了不少人,她如今就是想从床上站起来也是难事。

钱儿忍着没说话,因为她后来清理私库时,发现那位蓉姑娘用的琴居然是“九霄环佩”,能用此等绝器的人,琴艺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沈七能比的么?

可世上事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你说我弹琴会不会比她好听?”沈七极不自信。

保庆城的捷报还没有送达安阳的时候,安阳那边就送来了惊天的消息。惠帝驾崩,张信之买通太医,夤夜领兵控制皇城,秘不发丧,派快马加急送信,请韩琛立即回安阳登基。

沈七白了她一眼,以色侍人终不长久的,何况那蓉姑娘可不比自己差,沈七想起韩琛的评语“她比你清丽些”,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对着镜子道:“你说我要是再瘦一点儿看起来会不会清丽一些?”沈七第一次为自己看起来极光艳而不满。

如此情形下,韩琛如何能不回去。他不回去,死的只怕就不止他自己了。

“怎么会,至少主子你肯定比她美。”钱儿对沈七的容貌很有自信。

“大夫,她情形如何,可能远行?”韩琛看着昏睡的沈七,满面绯红,烧一直退不下。

“钱儿,你说那蓉姑娘是不是什么都比我好啊?”沈七幽幽地问。

大夫摇了摇头,“这病来得太猛,烧一直退不下,这一路天寒地冻,如果再经风,只怕有性命之忧。”

沈七能打听来的任何一则消息里,没有一个是说蓉姑娘坏话的。每个人都在尽可能地赞美她,沈七几乎都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美好的女子,旋即又想起自己,在背后嚼自己舌根的人可不少。

“如果我用马车,四周挂上厚厚的帘子可行?”

如此这般,有英雄救美做铺垫,有不远不近的血缘做纽带,有身世坎坷软人心。蓉姑娘的父亲再次外调后,蓉姑娘就顺理成章的进了韩琛的王府,只差一个婚礼就能正式掌权了。

“可一路颠簸,万一吹了风……”这一路本就艰险,大夫有些不确定。

据说那蓉姑娘是韩琛一日在恶少手下救的美人,符合了最浪漫的邂逅,英雄救美。可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那蓉姑娘是韩琛母亲一系的不远不近的亲戚,身世虽然尊贵,却也坎坷,幼时母亲抛弃她同人私奔,她随做官的父亲四处辗转,直到她父亲回到安阳做官。

“元帅,你放心吧,云景在一日就保王妃一日平安。”

沈七随后让钱儿深入敌人内部打听到的情况,其实并不她自己推测的好多少。

韩琛的行程丝毫推不得,何况此次他除了登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韩琛摸了摸沈七的额头,“孤真是恨不得掐死你。”这样的时刻居然病了,不知为何,韩琛心里总有不祥之感。

“青梅竹马”四个字几乎要让沈七咬掉自己的舌头了。

韩琛临走时吩咐守城大将道:“本帅一日不回来,你们一日不得出城迎战。”

沈七从来不知道韩琛会画画,而且画功如此精妙,他可曾想过要为自己画一幅画的。看这幅画的日子,算起来,那时候的韩琛还未及冠。他们在一起很久吧?

沈七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到外面隐隐有哭声,前几日伺候她的人还笑容满面,这几日便都来去匆匆,愁容满面了。

执笔人对画中人神态捕捉地精准,让沈七握着画卷的手开始发抖。如果不是饱含情意,那为什么那每一笔每一划都在诉说那女子的美丽。沈七的眼泪“啪”地滴在了画卷上,模糊了画角的“琛”字。

“发生什么事了?”沈七强撑起身子。

沈七缓缓地展开那幅画。寥寥数笔,那女子的形象便跃然纸上了,天姿国色,连自视甚高的沈七,也不敢说自己就比那画中人美丽。

“我们,我们快要守不住了。”那伺候沈七的丫头立刻哭泣了起来。

本来她也只是抱着一丝期望的,或者说她宁愿没有任何期望,可她真的在一处角落的画缸里找到了一个卷轴。

“怎么会?”沈七苍白着脸坐起来,“元帅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可以溜进去吧。沈七让钱儿去打草惊蛇,然后她再慢悠悠地踏入韩琛的书房。

那丫头哭哭啼啼的,也讲不清楚整件事情,沈七拖着病躯出门,才抓到一个能讲清楚话的。

“他不准,咱们可以偷偷地去啊。”

守城大将翟让,因不能忍受北胡和东华的挑衅与谩骂,开城列队迎敌,结果一败涂地,翟让战死,敌我优劣之势互换,如今所剩的仅为死死守城而已,奈何群龙无首,言云景以一介书生谋士的身份监军,但孤掌难鸣。

沈七就在他的心门口徘徊,永远进不了最私密的那一层,看他永远是在薄雾之后。

北胡和东华军仿佛疯了一般,不分昼夜地攻城,城里的箭矢已用完殆尽,开始砍树拆屋作为武器。沈七想起上一次的兰陵,浑身一个激灵。

这又是韩琛的另一桩毛病,安阳的书房沈七进不去了。沈七本来以为韩琛同自己早已亲密无间了,从兰陵到安阳的路上,他对自己多好啊,事事顺从,百般怜爱,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可到了安阳沈七才发现,韩琛确实是对她好了。可是好得并不足够,并不足以好到让沈七踏入他的心。

“不,不能再发生一次。”

“可是王爷不准女眷进他的书房的。”钱儿提醒沈七。

“不好了,东城破了一个洞。”不知道谁在那里喊了一声,四周便开始响起慌乱的脚步,如同当年的兰陵一模一样。

沈七叉腰道:“难道就没有画像?”沈七想起韩琛,想起不在府里的韩琛,“走,咱们去书房。”

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新登基的新皇能率军支援。

“可是,她,她已经……”钱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沈七找到言云景的时候,他哪里还有书生的风流倜傥,浑身是血,连这样的书生都上了战场。“他会来吗,还要多久?”沈七有些慌乱。

“我倒要看看这蓉姑娘长个什么模样。”沈七这回是彻底被惹火了,想要看看这蓉姑娘究竟是哪路神仙如此了得。

言云景愣了愣,将沈七引至一旁,“娘娘,我们必须再坚持一段日子。皇上,皇上此刻只怕正在往东华的路上。”

钱儿在一旁吓得噤声不语。

这样绝密的计划,言云景最终还是告诉了沈七,因为韩琛本就打算借保庆城吸引住所有的敌方兵力,而他要做的则是一举拿下东华,从此统一中原。

“说来说去都是蓉姑娘,蓉姑娘,蓉姑娘的刺绣天下第一,蓉姑娘种花也是天下第一,蓉姑娘的良善也是天下第一,她养的狗都是高贵的,碰也碰不得的。”沈七回屋子就开始发气,来回踱步,恨不能跺穿了地板。

对付北胡的事情迟早是要进行的,但绝不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东华逼得韩琛不得不选择先安内再攘外。这个计划本来万无一失,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翟让最私密的事情被东华探知,被骂到痛处,翟让那样理智的人也没能忍住。

沈七的全部兴致都没了。

“属下斗胆请娘娘上城督军。只要娘娘在,大家就一定会相信皇上马上就会来。”言云景双膝跪地。

又是蓉姑娘。

沈七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拒绝的。尽管她的病经风后不知有什么变数,但她不能不同意。“我不会让兰陵的灾难重演的。”沈七喃喃地道。旌旗蔽日,樯橹连城,白骨飞如雪的惨象,沈七觉得自己恐怕再经不得看一次了。

“回娘娘,这姚黄奴才可种不来,这都是当年蓉姑娘种的,只可惜这几年死了好几株了,就剩这一株了。”老王感叹。

一袭白衣的她站上保庆城楼的时候,烈风吹动她的裙裾,飘摇如风中的牡丹花瓣。

沈七找了管园子的老王来问,“这姚黄你怎么种活的?”

这一夜,皓月当空,冷漠地看着下方的血腥厮杀,空气里血腥的味道让沈七作呕,她真是恨不得立即从高台跳下去。

沈七笑容满面地看着那姚黄,“真想不到这里居然能看到姚黄!”沈七围着花左转右转, 她一直想在兰陵也养一株的,可是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挑剔的姚黄落地生根,当初她懊恼了许久。

东城城墙下被北胡东华联军撞出一个大洞后,却忽然鸣金收兵,任何人都看不懂这是为什么,在他们即将胜利的时候。

沈七这几日一直怏怏不乐,满府上下她只得了一点儿惊喜,便是看到王府的花园里居然有一株姚黄开花了。

不过原因很快就从敌营送到了城下。

“替我也放一盏灯吧。”沈七幽幽地道。

“请西华献上兰陵王妃,以换得一日一夜的安宁。”一个时辰内不答复,联军便将重新展开疯狂的进攻。

沈七脸“唰”的就白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韩琛去庙里斋戒不就是为了她么?沈七胸中虽憋着的气但实在是无处可泄,因为蓉姑娘的死,沈七也心有戚戚焉,又如何能迁怒逝去的可怜女子。虽然万幸她不在了,自己才能在韩琛身边陪伴,可是这样的念头让沈七无比的内疚和自忏。

沈七和言云景无声地对望。

“奴婢等在祭奠跳河去了的蓉姑娘。”终于有大胆的人了。

“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这一日一夜对咱们也没什么用。”言云景笑了笑,想粉饰太平。

那些丫头吓得发抖,却咬紧牙关不开口。越是这样沈七越是好奇,“私下在府里祭奠可是大不是,不说的话,明日就去账房领了银子出去。”这乱世里人要谋生并不容易。

沈七又不是傻子,如果,如果当年兰陵有这一日一夜,那她母亲就不用死,她二姐就不用死,她的哥哥们就不用死。

沈七自问平日里从不以上欺下,除非是下人犯错她才会惩罚,这些人见到她不应当如此害怕才对,仿佛她是女罗刹似的。沈七不悦地皱眉,“你们在祭奠什么人?”

“虽然没用,但也不无小补不是。”沈七没想到她人生的尽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几个丫头见了钱儿并不害怕,可是一看到钱儿身后的沈七时,有那胆小的便吓得发抖,“娘娘,奴婢,奴婢……”

“娘娘请三思,他们未必会遵守诺言。”

“捉一个来问问。”沈七将下巴往那柳树下正在放河灯的几个丫头指了指,钱儿立即领命。

“可是万一他们真的遵守了诺言呢?”唯一的机会,他们不得不试试。

“难道是祭花神?安阳的日子和我们兰陵的可差太远了。”钱儿也很纳闷。

沈七坐直身子,坚定地道:“答应他们。”

韩琛一走,沈七就跟没了主心骨似地在王府里闲逛,出人意料的是,今日也不是什么节庆,可王府里的池子里放满了莲花灯,在池子边的树下,石碓边,都能闻到烧过纸的味道。“今天什么日子啊,钱儿?”

言云景定定地看着沈七,沉默良久,起身走到她的跟前,缓缓跪下,吻了吻沈七的鞋面。这样一个女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却不会青史留名,终生背负的都将是不贞的羞辱。

记忆里,韩琛每年三月都有去庙里小住的习惯,虽然平日不见他礼佛,但沈七只当这是他的习惯,也没觉得奇怪。她自己不礼佛,偶尔不也去逛庙会之类的么。

献出王妃求安宁,将会是新的西华最耻辱的事情,这一笔历史将被彻底淹没,留在沈七身后的,只有不贞不洁的事实。

“孤这是去斋戒沐浴,你跟着去成何体统。”韩琛强硬地拒绝了沈七,沈七看出他心情并不愉悦,也没敢在坚持,反正只是三日而已。

甚至不知道她还能否被冠以夫姓,能否葬在西华帝王的陵寝里。

“我也要去。”沈七想都没想就说出口,正好出去散散心。

言云景走后,沈七坐在铜镜面前,看着自己苍白的面容,哪里还有容光。“倩儿,替我梳妆。”

“孤去庙里住三日。”三月月的时候,韩琛忽然道。

那倩儿几乎不敢相信,此刻的沈七居然还有心情梳妆,梳妆后去敌营,那岂不是……

日子便这般表面平静暗里汹涌地过着。

“娘娘……”

沈七千忍万忍,才能忍住没把蓉姑娘的事情问出来,她害怕,害怕提起来,韩琛又重新忆起来。

沈七灿烂地笑着,“我绝不会这么没价值,才值这一日一夜。”既然注定要牺牲,又岂能在乎身后名了。

沈七见韩琛这般,便知道他对这王府每年腊月二十七去悲田院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或者记忆犹新的,沈七想,这不都是那位蓉姑娘带头兴起得么。这下越发气得不轻,顺手又团了一捧雪,狠狠地咬:“疼死我算了,哼。”

沈七光华璀璨地走出大门,每个看着她的人,都在赞叹,“怪不得东华三皇子愿意在此时用一日一夜交换一个女子。”

“怎么,去个悲田院怎么气成这样?”韩琛见到沈七的时候她正在咬雪,上前一步拍掉沈七手里的雪团,又道:“你也不怕吃了肚子疼?”

沈七的美的确是值得人用天下去交换的,史载“光烈皇后,光艳动天下”从此时开始。

可惜沈七怎么能同这些孤寡老人斗气,便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回王府,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七就发飙了,怒气冲冲地从一丛枯树上抓了一团雪,用手一捏,团成个冰团子就往嘴里放,咬得嘎子嘎子地,沈七一边咬着雪,一边跳脚道:“真是气煞我也!”脸气得绯红。

言云景行到沈七的跟前,伸出手将一个小瓷瓶放入沈七的手掌,“这是鹤顶红。”女人的贞洁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即使是在风气开放,女儿家地位空前高的西华。

沈七讨了个没趣,想着她不嫌弃老太婆头上有虱子就不错了,这老太太还挑三拣四的。

沈七笑着将瓷瓶还给言云景,“如果我死了,高敞只会更恼羞成怒,保庆城只怕危矣。”她本可以在踏入敌营的时候,以死明志,却选择了接受羞辱。

“娘娘,我来吧。”罗氏从沈七手里接过梳子,轻轻地为老人篦起来。老太太开始嘀咕,“还是蓉姑娘的手最轻柔,她浑身总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她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嫁到远处去了?”那老太太还顺便瞪了沈七两眼,以为沈七没注意。仿佛如果不是沈七抢了王妃的位置,蓉姑娘就会一直在。

有时候死并不是最难的。

“对不起,对不起。”沈七连声道歉,大概是梳子挂住她的头发了。

沈七叹息了一声,“如果我不去,他一定会恨我的。”她可以死,却不可以让韩琛恨自己。沈七心想,他心里保庆城的重要性只怕是大过自己千万倍的。

沈七笨手笨脚地帮一个老太婆梳理头发,她自己的头发她都梳不来何况别人的,那老太太立马捂住自己的头皮,“唉哟。”

“娘娘,待云景保得……”言云景曾经答应过,有他一天,便有沈七一天的。

“啊,不是蓉姑娘?”老太婆有丝歉意,“瞧我老眼昏花的,蓉姑娘是要清秀一些。”老婆婆歉意地松开手。嘴里开始叨念着蓉姑娘如何如何地心善,每年过年都要带人来看望他们这些老人,帮他们梳洗、打扫、包饺子等等。

“言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以后能替我回一趟兰陵,替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我大姐,你可不能拆开偷看哦。”沈七俏皮地笑笑,仿佛她不过是要出门游山玩水罢了。

“婆婆你认错人了,这不是蓉姑娘,这是我们王府的王妃娘娘。”罗氏上前搀扶起那老太婆。

“娘娘。”言云景有些哽咽,她是在逼着他活下去。

如今沈七忽然听到老太婆叫 “蓉姑娘”才恍然大悟,那个蓉字的由来。

沈七拉起昭君套的帽子盖在头上,朝言云景挥了挥手,步伐轻盈地向前走。

当时沈七也没放在心在。只是韩琛踏入房内看见那屏风的时候,呆呆地立了许久,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话,无论沈七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在怀念什么。后来韩琛只借口说不喜欢太过繁艳的画面,让沈七换了一屏山水屏风。

保庆城的大门轰然打开,护城河上的桥轻轻放下。

沈七顿时兴高采烈地将那屏风移到了自己房内,她本来就喜欢牡丹。在那面屏风的左下角绣了一个精致的“蓉”字,沈七知道该是绣者的名号,可是天下数得上的刺绣大家里可没有这一号人物。

红色的昭君套和白色的裙裾,那样的身影永远的留在了保庆城外的原野上。

沈七在韩琛的默许下从罗氏手里接过京城王府的账簿和钥匙的时候,便兴致勃勃地去开了王府私库的门,清点物件,却没想到能在里面看到极其罕见的双面绣,一面绣的是富贵满堂,一面绣的是龙凤呈祥。那牡丹色泽鲜艳,那龙威严霸气,那凤高贵华耀,针法细腻,皆栩栩如生。以沈七用惯珍品的经验来说,那双面绣屏风绝对是当世罕见的佳作。

这一次,北胡和东华联军的攻击居然意外的推迟了两日,在三日后才擂起了战鼓,足够保庆城的人修复东城城墙的那个大洞了。

沈七的神思早跟着那老太婆的一声“蓉姑娘”飞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大约真的是沈七为他们争取的时间太有价值,又或者是献出兰陵王妃激怒了每一个人,保庆城终于坚持到了西华新帝文熙帝亲自将兵来解围的时候。

红色的昭君套和白色的裙裾,那样的身影永远的留在了保庆城外的原野上。

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保庆城的大门轰然打开,护城河上的桥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