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沈七急急地回头找寻她如今最亲的亲人。
沈七走入兰陵城的时候,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兰陵,那个富庶奢华的兰陵,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野草丛生。而沈府,破败不堪,静幽幽地仿佛鬼宅。
“没关系,我一定会重建沈府的。只是现在暂居别处而已。”沈五说的别处是一处破坏得稍微轻一点儿的别院。
“我们回兰陵。”沈七忽然笑开了,上前拉起韩琛的手,这次这件事她可是居功至伟的。
沈七怔怔地望着沈府,想忘记的必定是最刻骨铭心的,比如那一日。
沈七从沈五怀里抬起头,“我们回兰陵。”沈七忽然想起来,她太重色忘义,出来这么久什么正经事也没做。
沈七回头展颜笑道:“一定会重建的,不过这之前我们得先去王府。”
沈五亲亲地拍着沈七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照顾你的。”沈五搂着沈七,面对韩琛,“我要带七七回兰陵。”掷地有声,眼神坚定。
当沈七领着韩琛一行人步行进入王府的冰库时,沈五惊异道:“你们一直都是呆在冰库的?”
“五哥,五哥,母亲她……”大难之后看着自己剩下的亲人,沈七如何能不红眼圈,沈五是凝噎,沈七直接就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嚎啕大哭,所有情绪只有在沈五这里,才能毫无阻碍地宣泄。
“不是,难道是想冻死不成?”沈七得意地笑笑,“当时我们都能听见叛军搜查冰库的声音。”沈七的笑容背后,死死地掩埋住了当初她们一群女人听到声音时惊恐抱在一起的景象。
“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沈五有些忘情地将沈七拥入怀里,“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的,我保证。”
沈七轻轻转动了一下放在冰库角落里的一块冰,冰墙开始转动向后,“二姐、二姐。”沈七轻轻唤了一声。
如同,韩琛也没问一般。
“我怎么从不知道王府还有这个密室。”韩琛也不得不惊奇了,记得他初初入住的时候,每一面墙壁和每一处地砖都是命人敲过的。
“你瘦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这几个月,这几个月……”沈五没敢问。
“你不记得我曾经翻修过整个院子么,如果没有那次,只怕……”沈七没往后说,瞬间哀愁后换上地又是灿烂的笑容了。
沈五进来的好时候,一把就抓住了沈七的手,“七七!”沈五有些凝噎,“我以为,我以为……”沈五一边凝噎,一边皱着眉看着沈七的衣服。
恐怕如今沈七的笑容比起当年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沈七的笑容更为灿烂,灿烂得不真实。
韩琛皱着眉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衫给沈七,满脸的懊恼,因为这种情况下,沈七穿着韩琛那松大的衣衫,看起来实在是颇为不良,诱人也。
沈七的二姐以及堂姐,表妹等在听到她的声音后都奔了过来,“怎么样,上面的情况?”沈冰意在看到沈七身后的沈青秋时,眼泪无声地就落了下来,静静地抽着肩膀,“五弟。”
沈七一把将衣衫砸到韩琛的怀里,“怎么办?”她做着口型,瞪大了眼睛看着韩琛。
沈五道了一声,“二姐。”一切的苦难便在这轻轻的两声中被道尽,被安慰。
沈七就跟被人捉奸在床似的,迅速弹了起来,无声地做着口型,“衣服。”示意韩琛挪一挪他的尊臀。等沈七将衣衫从韩琛的身下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衣服早就撕裂了。可惜她当时被韩琛迷得云里雾里,连衣衫被失坏了都没有发觉。
这里面杂七杂八聚了十几个女子,同样的面带菜色,同样的苍白,同样的虚弱。沈五后来问沈七她们这几个月都是怎么过的时,沈七则笑嘻嘻地没心没肺地说:“生活物资以前我都存得有,几大袋干粮、十几缸的水。”只不过要让沈七这样的大小姐几个月都只能吃干硬的干粮,也实在是难为她没得厌食症了。
这人不是沈五又是谁。
“每日的生活倒好,就是水太珍贵了,很多天都没洗澡呢。”沈七做了个皱鼻子的动作,仿佛在嫌弃自己。
好在,沈七将要因为羞愧而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七七。”
“你们怎么呆了那么久才出来?”韩琛问,因为他们夺回兰陵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沈七想要起身,他一条腿压上,她便翻身无力,推也推不开,“你……”沈七万般想不到韩琛也有耍赖的时候,而且整个人看起来邪气得紧,看你的眼神仿佛在一寸一寸舔食你,让人面红耳赤。沈七开始怀念起韩琛不苟言笑,一脸正经地训训斥自己的模样了。
“不敢出去探风声,万一不小心被叛军发现了可就糟糕了。”沈冰意抢着道,“不过都亏七七聪明。那些叛军隔一阵子就会四处敲打,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最近这一次是在一个月以前,大概就是你们夺回兰陵的前夕吧。七七见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所以便提议她出去先探一探。”
“我……”沈七想说话来打破这份尴尬,唇微启时便被韩琛将食指压在了她唇上,而他则颇有趣致地上下欣赏着沈七。将沈七的羞耻心活生生地撕裂。沈七想他如果此时手中有酒,只怕会更尽兴。
韩琛带着赞赏的目光让沈七觉得很得意。
好容易雨停风驻,沈七却愈发尴尬羞红了,因为韩琛就这样默默地紧紧地看着她,仿佛她要化了似的。沈七急欲拉扯被二人压在身下的衣衫避羞,可是韩琛就是一动也不动,刚被 销魂蚀骨的沈七哪里有力气敌得过韩琛,只能又羞又急,却没奈何,被人看光了去。
“看来还是个女英雄。”韩琛笑着道,他今天见了沈七后仿佛一直再笑。沈七的确算是个女英雄了,如果他们没有攻克兰陵,沈七这一出来便是以身犯险了。
这一次韩琛连以往温情脉脉的面纱都不肯戴,一开始就狂风骤雨,极尽鞭挞,沈七便仿佛风雨中花一般,被蹂躏得残红欲滴,婉转低吟。
这些都是后话,在一切都过去的时候拿出来以当谈资,自然可以当做炫耀的资本。
“她不敢进来的。”韩琛咬着沈七的耳朵。
只不过当时沈七将韩琛和沈五引到她们母亲的尸身前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群女人是怎么过的。
沈七脸一红,没想到韩琛这般急切,“钱儿……外……”她是想说钱儿还在外面等她。
沈夫人的尸身是沈七冒着极大的危险抢回来的,用从冰库挪来的冰封着。在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那么一百多个日子里,日日看着自己母亲的尸身,想着上面发生的事情,被仇恨和恐惧死死地折磨着自己的心。
没见面之前沈七想着自己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好多好多苦要述,好多好多泪要流,可真到了此刻,她便只想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可惜她的“我”字还没接下另一个词,就被人吞到了肚子里。
沈七依然笑得极灿烂,还有些得意,仿佛在要糖的小孩。沈七夺回她母亲尸身的举措实在是极大地在拿她自己的生命在冒险。叛军都知道沈夫人在听闻其夫殉城后自杀了,可是到处不见尸身,自然要怀疑有人逃了的。
沈七的眸子里有些忧伤,但片刻后就被重逢的喜悦所淹没了。“我……”
可是看着自己的母亲殉难,沈七这个做女儿的就能看着她母亲的遗体受辱?
哪知韩琛却掰住她的脸,凝视片刻后,皱着眉道:“下巴变尖了。”
沈五几乎都要骂沈七鲁莽了,如果,如果叛军搜查到了这个密室又将会怎样?
沈七没得到韩琛的回答,待她的气息稍微顺了点儿的时候,立马被韩琛拉入了怀里。沈七抬起头仰望他,虽然憔悴了些,但依然是她最依赖的想依赖的韩琛,沈七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头埋入他的怀里,这就够了。
沈七不在乎地道:“就算搜查到了我也还有后招。”沈七就跟献宝似地踢了踢她母亲身后的墙角的一块轻微突出的石块。
沈七本来是在韩琛的怀里呜咽得,可是还没来得及变成嚎啕大哭,就被气给憋坏了。沈七努力地推开韩琛而不得,急得她对韩琛拳打脚踢,百般挣扎才得了一点儿救命的空间,大口地喘气,“你,你想闷死我啊!”沈七弯着腰,喘着粗气,拿手指着韩琛,差点儿没缓过气来。
门继续翻转,这一次连沈冰意都不知道这间密室之后还有密室。
这只能说明,这股风他实在太熟悉了。
“看吧,他们就算发现了这间密室,我们也可以再躲,可是根据人的习惯思维就会以为发现了这间就是最后一间了,哪里知道还会有一间。”沈七很得意,不过她更得意的还在后面。
韩琛还来不及反应究竟是谁敢不经通报贸然闯到主帐前,便感到一股小旋风卷入了自己的怀里,而他居然也没有条件反射性地推开。
在那间密室里有十万石的米就静静地放着,因为有冰库做保,极不易腐烂。
这脚步声虚浮而细碎,可以推断绝不是军营里的人。
“你是不是将孤的整个王府都掏空了?”韩琛感叹。
韩琛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静静的时候,便能听到帐外急促地脚步声。
“七七,你真是我们兰陵的救星。”沈五不顾礼仪地一把抱住沈七。
“元帅……”张信之还想再劝。
沈七得意地看着韩琛,“是你说大难来的时候,黄金珠宝那些都如粪土,连一石米都买 不到,现在这些可比得上那些黄白之物?”
张信之却没可奈何,看见韩琛什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去做最应该做的事情,回京,因为惠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来很多次了。何况,根本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只不过主子不走,张信之也不能绑了他走。
韩琛微笑而坚决地从沈五手里搂过了沈七,捏了捏她的鼻子,“看来你也不算太没有救药。”
“无妨,高敞失了兰陵,一定会急于立功而北扑的,看着高欢就要不行,他不赶紧立功怎么能名正言顺的越过他二皇兄而继承皇位。”
兰陵被围太久,如今正是三四月的时间,青黄不接,兰陵自身被战争破坏,所有良田都被弃置,哪里有粮食来救援,疲于征战,再加灾荒,西华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往兰陵运,沈五重建兰陵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到哪里去买粮来救济,又哪里去筹钱。
日子过了许久,张信之不得不提醒韩琛,“元帅,咱们得启程了,大军已经快到京城了,如果再不赶上,失了军权,只怕这次的事情难以善了。”
结果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这里的粮食足够支持兰陵好一阵子了。
韩琛的大军在三日后便开始拔营北归,可是他却还在原地不动。
“我的私房钱,嫁妆可都在里面了,所以我才变成穷鬼的。”沈七噘了噘嘴巴,穷得都没钱买衣服了。
除了破城的那日,韩琛在城楼上望了望兰陵城外,他再没有踏入过兰陵。
“怪不得你上次忽然要从我这儿把你所有的财产都拿走。”沈五这才反应过来,当初还以为沈七又喜欢上什么奢侈之物,要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韩琛笑了笑,“都没了。”那笑仿佛极洒脱。
“哼,弄得人家买衣服的钱都没有。”沈七瞪了韩琛一眼。
水太平静了,不一定是好事。
“是,你受委屈了,孤不给你衣服穿。”韩琛坏笑地看着沈七。
“元帅真的不回王府看看吗?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张信之在沈五走后,轻声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韩琛,也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安慰。这几个月来,韩琛一直都表现得太镇定了,连沈五都为失去他的妹妹而疯狂,可是韩琛失去了王妃倒仿佛没什么事似的。
沈七的脸立即就红了,想起那时韩琛不就是压着她的衣服不给她穿么?沈七不得不转移话题,“只是不知道这王府藏了什么宝贝,那些叛军隔几日就要来搜查一次。”沈七不解,“这王府我都翻过一次了,如果藏着宝贝我还能不知道,真是不明白。”沈七感叹。
“是,总有一天我要用高欢,高敞的人头来祭奠她。”韩琛极认真。
只有韩琛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沈七,“也许他们要找的是一个人。”
沈五愣了良久才狠狠地放开韩琛的手,“希望你说话算话。”
沈七仿佛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这才开始后怕,下意识就偎入了韩琛的怀里。
“我等着同你一起破东华的那天。”韩琛沙哑着嗓子,冷冷地望了望东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沈五皱了皱眉。一行人重新回到地上后,沈五才对沈七道:“七七,同我一起去给父亲上一柱香好么?”这明显是要两人单独待一会儿的变相说法。
面对是在北上和南归的两个选择里,韩琛和张信之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惠帝的意思。大军南下,没有皇帝的旨意,那便是擅自调动军队的死罪。韩琛此次是先斩后奏,幸亏是打了胜仗,否则只怕脑袋都保不住。
沈七自然是要答应的,她回头看了看韩琛,仿佛在问他的意思。
韩琛没有回答沈五,却忽然说:“五哥,兰陵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京领罚。”
“我也应该去上一柱香。”韩琛点点头,仿佛不明白沈五想和沈七单独相处的意思。
沈五当时就疯跑了出去,“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发疯地冲出去,又发疯地跑回来,抓住韩琛的领子道:“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找到卞卓就能找到七七的,我的七七呢,我的七七呢?”
到最后,沈五不得不摊牌,他拉起沈七的手,直视韩琛,“我想让七七留在兰陵。”
头发花白,虚弱得不像样子的卞卓哪里有昔日天下高手的风范。见到韩琛的第一眼,卞卓就掉下了眼泪,“属下该死——”泣不成声。
韩琛不捉痕迹地将沈七往自己这个方向带,微笑着看着沈七,“七七的意思呢?”高下立现,一个完全忽视沈七的主人公精神,一个特别地尊重女性。
韩琛站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个极欢跃的脚步正在向自己靠拢,就要跳入自己的怀里了。他没等张信之为他打起帘子,自己一把掀开,就看见两个兵丁正抬了卞卓进来。
“我,我想留在兰陵。”沈七的声音不算大。沈七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没想到她会选择离开韩琛。韩琛也没有想到,因为对于沈七,他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
“元帅,卞卓找到了。”张信之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了,连通报都忘记了,就闯进了韩琛的大帐。
沈七这样做却是有理由的。沈五为她分析的天下大势,她都明白,韩琛迟早是要飞龙在天的。可是在眼下随之而来的天下纷争里,以韩琛的习惯,是断然不会带上自己的,如果留自己在京城,在他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沈七自问她不一定每次都能侥幸的,所以她不得不选择留在兰陵,也许韩琛也是这个意思,是不是?只不过在她刚经历那些伤心事之后,他不好启齿罢了。
韩琛下令全城搜索。
不过沈七这样说的背后还有一层试探的意思。如果是她要赖着韩琛回京的话,这回京后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赖皮了,可如果是韩琛要求的,沈七便可以漫天要价了。
何况,韩琛心里还有自信,因为卞卓,卞卓还没有找到,以卞卓的身手,一定能护沈七的安全,如果卞卓没有找到,沈七自然就还在。
沈七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骨碌骨碌响地。只不过万一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只有认了。
“别挖了,她不喜欢的,她一向那么爱美……”韩琛冷静地对疯狂挖着池子的沈五道。
韩琛还在笑,不过是抬起头对着沈五道:“我带她回安阳。”
不过韩琛基本可以勾画出整个沈家的命运了。沈光耀殉城,沈夫人自杀。而沈五从沈家的池塘里打捞出了沈家大小姐沈如雪的尸身。也不知是老天显灵,还是因为江南的这个冬季特别的寒冷,沈如雪的尸身还算完好,完好到你足以推断她曾经受到过的侮辱。那个池子里还躺了许多人,沈家的女眷,沈五的堂妹,沈五的表亲,沈家的丫鬟,……
这不仅仅是想,直接说得就是结果,将沈七清楚表达的意愿忽略得彻彻底底的。
韩琛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里的苍凉,想着有无数次他们都差点儿冲破城防,有十来批机灵一点儿的百姓都逃了出来,可是却从没见到过沈七。
沈五正要讲什么,却有属下来报重建的事情。韩琛训斥沈七道:“不要缠着你五哥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忙。”
满目疮痍,筑房的木头全部拆了烧火,连城里树的树皮都剥光了,城里的百姓瘦骨嶙峋,你甚至可以想象人吃人的景象,这场仗双方都精疲力竭。
沈七其实很无辜的。韩琛离开的步伐快得沈七觉得都是他在拖着自己走了,她要小跑才能追上他的脚步。
收复兰陵的这场仗打得极艰难,打了足足三个月。南有南诏,东有东华,左右夹击,而西华粮饷不济,靠吃野根,也不知道最终是如何胜利的,当他们进入兰陵的时候,都有些不相信他们回来了。
沈七同韩琛回到城外的军营才没多久,她就再一次被韩琛的效率给震撼了。不到三个时辰,沈七就被韩琛整装打包地塞进了马车。
有些人习惯淋漓地表现自己的伤痛,有些人却喜欢把伤痛越埋越深,彻夜煎熬。
“我们很着急吗?”着急得连同沈五告辞的时间都没有?
“一定会抓住他的。”韩琛捏了捏沈五的手。
韩琛冷飕飕地瞪了沈七一眼,“我们必须追上前面的大部队。”
梅素正是梅家的掌家,梅若涵的父亲。
沈七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他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厚脸皮,她移上去抱住韩琛的胳膊,“元帅大人,这可是你逼着我跟你的,那你以后去哪里都不能扔下我。”
“是,就是梅素峰那个老贼,如果被我抓住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他勾结东华,兰陵,兰陵,七七,七七……”沈五的眼睛红得血淋淋的。
韩琛没说话。
“是梅家么?”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五却知道韩琛的意思。
“这是默认吗?”沈七胆子立马大了起来,抱着韩琛的头,上下摇了摇,“这是点头同意吗?”
韩琛不在,兰陵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沈七会在哪里,自然是在沈家。
“给我一边去坐好。”韩琛呵斥沈七的过激行为。
“叛军破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沈家。”沈五如果不握紧双拳,根本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连提都不敢提沈七。破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沈七的消息,哪怕是有她尸身的消息,恐怕沈五也是耐不住要亲自去寻的。
沈七只当自己这次是敲诈勒索成功,厚颜无耻地枕着韩琛的大腿侧躺着,“啊,好困啊。”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沈七呢?”韩琛不得不问。
沈七这趟去安阳比起上一趟,享受地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待遇。例如明明就急着赶路,马不停蹄地往北去,可是到了用膳的时间,韩琛从来没有委屈过她。
“沈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字几乎是从沈五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沈七甚至还习惯了,在坐下用饭的时候,牵过韩琛披风的一角垫在自己的板凳上才坐下,免得那板凳不干净,污了自己的衣裙,而韩琛只是冷眼看看她,什么话也没说。
满面络腮胡,一双赤红眼的野汉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沈家五公子。
这习惯到后来就成了韩琛主动将披风覆在她坐的板凳上了,沈七第一次领略到,原来男人的习惯也是需要训练的。
不过韩琛没有等来沈七,却等来了沈五。
除了这点儿小事之外,沈七觉得韩琛最大的改变就是点菜了。沈七只要将下巴翘起,微噘着嘴巴就,韩琛就会主动给她点上满满一桌她喜欢吃的,比如泡椒凤爪,比如糯米排骨等等小菜,至于到了繁华之都,鱼翅燕窝都是少不了沈七的,所有东西都由着她吃。沈七也特别纳闷儿韩琛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对她格外的大方。
张信之不懂为何韩琛能万分肯定沈七就在铜堂,但是韩琛却是极有理由的。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沈五去了铜堂,怎么可能不带沈七去,他们兄妹俩不是一向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 焦的么。
不过这都不是沈七最高兴的,她最高兴的便是韩琛居然记住了她的喜好。
张信之刚领命,又听见韩琛在他背后道:“信之,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否则只怕沈五不肯让她过来。”她,自然就是沈七。
沈七一高兴,就容易礼尚往来地回报对方,比如她这会儿就对那店小二道:“我要一份,一份,就是那个长得红艳艳的,一丝丝的,吃起来脆脆的,有些咸辣的东西。”
“嗯,迅速派人联络,如果,如果王妃在,可以接至江陵。”
店小二听得云里雾里。
“元帅,不幸中的万幸,铜堂还没有失陷,听说是沈家五公子在守城,叛军攻了两个多月都没攻下去。”张信之面带喜色,看见主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消息。
韩琛对那小二道:“就是乡下人家家里腌制的那种萝卜脆。”
韩琛的大军到达距兰陵三百里之外的江陵城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了。江陵城东的柏南城已归叛军,柏南、铜堂互为犄角,乃是兰陵的大门,此二城不破,夺回兰陵便是虚话。
端上来的时候,果然是沈七形容的那种,这东西看起来及下贱,可吃起来极开人的胃口,沈七笑眯眯地道:“名字不好听,不如我重新取一个吧。”
“信之,兰陵西华不能失。”
看书上说,一位贵族妇女能把一碟炒菠菜取名叫红嘴绿鹦哥,而让那道菜跻身名流的餐桌,沈七觉得她也有义务把这个萝卜脆发扬光大,以表示她不忘百姓的疾苦。想起她赶马车的那段地狱般的岁月,沈七就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
韩琛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北上,彻底驱逐北胡,而东华占领江南,稳固局面从此两国划江而治,二是迅速南归,趁局势稳固之前夺回兰陵,依然保持以前东、西、北三方拉锯的局面。
韩琛诧异地看看她,沈七摇头晃脑道:“你看这萝卜嫌弃苗条得像不像美人的腰?”沈七极得意地拍了拍手,“有了,不如就叫美人腰吧。”
“兰陵虽然偏安已久,军力不济,可兰陵世家都私蓄兵丁,要三天破城,绝不是乌合之众的叛军能做到的。眼下除了东华,谁还有那等本事,如果本帅没有猜错,只怕兰陵城里还有内应。”
从此以后沈七只要看着这东西就叫美人腰。不过其他乡下百姓依然管这道菜叫萝卜脆。
张信之愕然,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不知道韩琛是如何做出此判断的。
这一路上沈七伴着韩琛,日子过得及其滋润,所以当她回到安阳后,才能有以后那样大的对比,心理落差让她一时都适应不了。
韩琛背手而立,“只怕那边并不那么简单,想不到东华居然背信弃义。”
此次回安阳,适逢老皇病重,长期卧床,沈七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那老色鬼是没法子作怪了。可惜这却让韩琛忙得不可开交。惠帝能独当一面做事的成年皇子并不多,韩琛因为三场战役下来,早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十万人马。惠帝即使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依赖他。
“属下以为,兰陵不可失。”张信之终于做出了选择,事实上他也拿不准这决定是错是对,只是赌一把人心而已。
从兰陵之战后,东华和西华再次失去了表面柔情蜜意的面纱,边境上小战不断,让韩琛成日忙于调度指挥,每日每夜地谈公事。
两方的得失各有利弊,可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张信之也在愁,是建议继续北上,还是建议迅速南归。如果让韩琛来选,他是决不能说出南归的。因为他必须得避嫌。众将士好不容易看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今要白白放弃掉,谁能服气?
韩嬷嬷走后,沈七虽然在王府称王称霸,无人敢望其项背,可是她总觉得这屋子的上空有一层看不见挣不开的阴影笼罩着她,嘲笑着她。
可是,兰陵,兰陵片区就是西华的粮仓,甚至可以说是韩琛的根据地。兰陵失陷,沈家一倒,韩琛目前拥有的所有优势,只怕都付诸一炬,得胜回朝后,功高震主,只怕结局并不见好。
比如,别人新年的时候都痛痛快快的,只有沈七一个人在憋着气郁闷。一大早她就遇上了不顺心的事。“你们这是做什么,集体放假吗?”
张信之左右为难。眼看着这一次他们将北胡驱逐出了济北关,并派人绕到北胡身后联络了金部落,打算共同啃下这块硬骨头,如果成功一定是流芳百世的功绩,西华从此将高枕无忧。
沈七看着一群丫头都挎着篮子出门,她不记得自己有下令让她们放假的。沈七为着新年 到,要给各门各府送贺仪的事都忙得头晕目眩了,看着这些人不帮忙反而还添乱,就开始憋着气。
怎么走?可真难住了张信之。作为谋臣不仅要为主子出谋划策,同时还要揣摩对主子的心思,为他说一些他不好说的话,比如现在。
带头的丫头立即低下了头,怯怯懦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身子却没有往后退。沈七眯了眯眼睛,放低声音温和地道:“能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么?”
良久韩琛才道:“信之,你说下一步咱们该怎么走?”
那丫头吓得立即就跪在了地上,后面一群丫鬟也紧跟着跪了下去,乌黑的一大片,这样将沈七都给吓退了一步,这在大门口如此,难道是想让每个人都觉得她沈七是欺负丫头的泼妇么?
张信之迟疑了片刻道,“具体消息还不清楚,只听到信阳侯殉城的消息。”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只怕凶多吉少,但是张信之并不敢信口开河。
“娘娘,这不怪她们,这是府里的老规矩了,每年腊月二十三都要去城北的悲田院看望那些孤寡老人。”罗氏这时也出现在了沈七的面前,还亲自挎着一个篮子。
“沈家,有人逃出来吗?”
“悲田院?”沈七偏偏头,没有听过,她这样出身的人哪里听说过那专门救济贫苦老人的地方。
“元帅——”张信之不得不喊了一声,因为韩琛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久久都没有回神。
“这是安阳一处专门收容老而无养的孤寡老人的地方,平日都靠邻里周济,我们王府每年腊月二十三都会去看望那些老人,这都养成习惯了,娘娘初来,可能不知道。”罗氏解释得颇为清楚。
南方的叛军仿佛幽灵一般忽然出现,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军队,不知道哪里来的粮饷,不知道哪里来的兵器。兰陵人常处久安之地,骄奢淫逸惯了,遇上训练有素的叛军时,兰陵坚守了不过三日。
这等良善的行为沈七如何能阻止。“哦,这倒是好事,那我也应该去。”沈七笑了笑,命钱儿也帮她准备一只挎篮。
屹立兰陵一百多年的沈家终于倒了。
沈七才踏入悲田院的的大门,就被一个头发花白,两眼浑浊带白,满脸皱纹好像包子褶的老婆婆激动地拉住了手,“蓉姑娘,蓉姑娘真是你吗?你好多年没来了。”
沈七怔怔地望着沈府,想忘记的必定是最刻骨铭心的,比如那一日。
沈七还没有回过神,就听那老婆婆继续道:“瞧我这记性,早该改口了,该叫你王妃娘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