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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菊留秋色蟹螯肥

“他不知道,他怎么不知道。”钱儿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七想了片刻,“他一定是不知道他父皇……”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钱儿。

“你知道了什么,钱儿,跟我说。”沈七盯着钱儿道。

钱儿心想,细节,根本就没有细节,只提了韩嬷嬷和赵氏,关于韩琛简直是半分消息都没有的。

钱儿伺候沈七退了衣服,扶她迈入置了冰块的浴桶里,冷得沈七只发抖,不过好歹是缓 解了身上的痒疼。

“你仔细跟我讲讲昨晚的事,一个细节都不许漏。”沈七沉默了片刻道。

“原来,王爷以前有一位快要进门的王妃,聘礼都下了。”钱儿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王爷当年为了娶那女子,曾当众说,绝不纳妾。”

“你就知道为他好。你在宫里拼死拼活,他的人却找不到。”钱儿委屈得呜呜地哭。

“绝不纳妾”四个字简直如铜鼓一般敲在沈七的心上,生疼。为了那个女人,绝不纳妾?“然后呢?”人有时候真是奇怪,越是该痛苦,越是该激动的时候反而异常平静。

“君命不可违,万一皇上责怪他呢?如果他因为我而失了圣宠,我怎么……”沈七心里一万个打算都是为了韩琛。

“当时王爷才高八斗,沉稳干练,据说十分得当今圣上的宠爱。后来,王爷带那女子进宫面圣,哪知道……”钱儿噤声不语。

“就你知道逞强,我看王爷那时候并不想让你留下的。”钱儿抽空嘱咐了丫头去提水给沈七沐浴,指明了要凉水,还要去挖一块冰来用。那丫头心想,谁深秋还用冰啊,不过看钱儿凶神恶煞的模样,也没敢问为什么。

“那老色鬼……”沈七已经无法喊惠帝为皇上了。

“我也没办法啊,这不是怕人长大了,一两只螃蟹不管用嘛。”沈七也很委屈的。

想起那老色鬼昨夜偷偷地摸到她床边,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可就是那样一张长满红痘子的脸那老色鬼居然也看得下去。沈七晃眼尖觉得帘帷间有一道寒光闪过,激得她一阵冷颤,以为那老色鬼还有后招。

“不能挠,破了皮容易留下疤痕的。”钱儿也着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吃螃蟹过敏,小时候一只螃蟹就差点儿没把命给吃掉,急得老爷、夫人直掉眼泪,你现在倒好,一口气吃那么多。”钱儿的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

沈七狠心之下不得不挠花自己的脸,抬起头鲜血满脸才把那老色鬼吓退,想到此处沈七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这脸能不能恢复得完好如初。

“你做什么呀,钱儿?”沈七痒得头上都冒汗了,却挠不住。

钱儿简直被沈七的称呼给吓住了,不过旋即又笑了笑表示同意,“后来,那女子便跳河自杀了。”

钱儿赶紧制止住沈七,立即从针线框里找了一个碎布条,捆住了沈七的双手。

“然后呢?”

“八、九只吧。”沈七一边跳,一边挠。

“然后,然后王爷就娶了罗侧妃,从此眠花宿柳,听说在京城颇有风流的名声。”

“天哪,主子,你究竟吃了多少螃蟹啊?”钱儿捂住嘴巴。

沈七颓然地坐在浴桶里,她以为梅若涵离开后,今生便无忧了,她一定能得到韩琛的心,如今却凭空冒出个前准王妃来。与死去的人斗,永远都是斗不过的。“永不纳妾”四个字,完全割碎了沈七的心。

沈七迅速地解开自己的衣衫,浑身都是这些红疙瘩。

钱儿见沈七面如土灰,怕她出什么事,又道:“原来那罗侧妃是当年那女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她死前将罗侧妃交给王爷,让他好好照顾罗侧妃。”

钱儿立马上前掀开了帽子,就见沈七满脸红疙瘩,还有破了皮流了血结着痂的地方,看起来极其恐怖,小孩子看了只怕要做一年噩梦的。

沈七抬抬眼,表示可以想象。

钱儿连忙点头。回到屋里,沈七顿时解除了那种优雅的姿势,左跳右跳,挠着自己的脖子,“钱儿,快,痒。”

“那韩嬷嬷便是从小带着那女子长大的嬷嬷。”

韩嬷嬷讨了个没趣,自己下去了,可那阴毒的眼神,沈七倒没忽略。“你帮我盯着她一点儿,迟早让她好看。”沈七悄声吩咐钱儿。

沈七忽然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罗氏那么低的出身能当侧妃,能骑在赵氏的头上,那韩嬷嬷如此卑劣的品性,却能在王府欺女霸男。

“你什么,韩嬷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你呀我呀地称呼主子,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府里老人的面子上,我这就将你撵出去。”沈七口气并不好,她为了昨天的事情可没少受罪,这韩嬷嬷居然还来幸灾乐祸,巴不得她坏了事,这种人迟早得收拾。

“主子。”钱儿担心地叫了一声。

“你——”韩嬷嬷盯着沈七的背,惊道。

“我没事,你去给我找药膏吧,如果留下疤痕可就惨了。”沈七支开钱儿。

罗、赵二人尴尬一笑,这下不出门也得出门了。

钱儿也明白沈七如今恐怕只想一个人呆着。

“两位要出门么?”沈七背对影壁站着,这影壁后就是大门。沈七回过无数次王府,可从没见罗赵二人出来迎接过,自然有此一问。只不过实情如何,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沈七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种种蛛丝马迹加在一起,她还是理出了个头绪。

钱儿正要踏出门,却听见沈七在背后大声道:“我相信他,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沈七脸上罩着帽纱,不过步子倒是轻盈,一看就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罗氏难免诧异,韩嬷嬷和赵氏的表情就比较精彩了,仿佛十分地失望,其中以韩嬷嬷表现最佳。

沈七如是说。

本来该多玩几日才回府的沈七,或者说很多人以为的再也不会回来的沈七,第二日清晨就回了兰陵府。闻讯赶去“迎接”的有韩嬷嬷、罗氏、赵氏等众人,这些人简直比钱儿这个最紧张沈七的人都去得早。

给自己最爱的人最珍贵的东西,除了信任别无他物。

次日。

只不过钱儿走后,沈七开始默默垂泪,想着那死去的准前王妃,沈七真恨不得那女子如今便是王妃,活生生的,她沈七还可以同她较量一番,而现在却只能认输。沈七越想越觉得悲屈。何况这事你还不能怪韩琛,只能怪她先遇见了他,只怪沈七自己的老天爷睡懒觉去了。

直到螃蟹送回来,钱儿才安了心。

到沈七悲伤够了抬起头时,正看见韩琛的脸。

这府里主子们不知道的消息,在下人那里私底下可不是什么秘密,钱儿很快就打听出了些过往秘事,更是又急又怒,却找不到人问一下,觉得自己完全是孤立的。

“啊——”沈七大声尖叫,然后蒙上了脸,“不准看。”泪珠子却从指缝里一滴滴地淌。

韩嬷嬷去后,赵侧妃也到了一次门房,“钱儿,你在等人么?”那表情同韩嬷嬷有异曲同工之处,让钱儿的心越发悬。

“人变得越来越美,脾气倒是越来越大。”韩琛忽然感叹一句。

钱儿叉着腰,看起来健健康康,颇有泼妇的风范,韩嬷嬷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沈七一听就乐了,自己明明就是大花脸,哪里有越来越美的说法,明知道韩琛故意气她,她还是忍不住回嘴,“你嘲笑我。”

途中韩嬷嬷来过,趾高气扬的模样,指挥钱儿去帮她跑腿。钱儿从小就跟在沈七的身边,那沈府里沈七是大小姐,她钱儿也算得上是个小小姐,哪里帮人跑过腿,她回头嗤了一下韩嬷嬷。

韩琛捧起沈七的脸道:“孤看就挺漂亮的,这肌肤白里透红,红里透着晶莹,多美啊。”

沈七平日里做什么事都少不了钱儿,偏偏今天,却让她跟着韩琛回去,所以钱儿一到府里就坐立难安,一直站在门坊上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不过从宴会上离开后,钱儿就没见到过韩琛的踪影,也寻不到人问。

沈七只能啐韩琛一口,娇嗔道:“痒”。

钱儿接到宫里送来的螃蟹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去,快去找王爷,就说王妃一切安好。”钱儿指了个小厮去寻韩琛。

“痒死你活该,这就是任性的代价。”韩琛捏了捏沈七的鼻子,下手丝毫不留情。

京城,兰陵王府。

沈七睁大眼睛看着韩琛,一副他不识好歹的模样。

“喝醉了,睡下了。”贵妃捂着嘴娇笑。

韩琛则看了沈七半晌道:“七七,一切都有我。”

“她怎么样?”

沈七忽然就觉得云开雾散了,一切都有他,她就知道自己的信任是对的。只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最为妥善,能为他解忧,她别提多高兴了。

沈七睡下去的不多时,就看见惠帝的仪驾到了未央宫,林贵妃亲自出宫迎接他入内。

沈七正在感动,却听见韩琛道:“水不够凉了。”然后又投了一块冰到浴桶里,冰得沈七“唰”地就站起来了。

贵妃笑得越发慈祥,拂了拂沈七的头发,“咱们两人这么投缘,贪杯也是应当的,本宫也有些醉意了,翠红,扶王妃下去休息。”

韩琛却开怀地笑起来,沈七气得不得了,捧起水便往韩琛身上泼,韩琛只到处躲散,却由着沈七泼他。

沈七这才笑开了,连饮了三杯,“头晕晕的,好想睡觉啊,请娘娘饶恕臣媳贪杯之罪。”

沈七被他这一打岔,一不觉得水冷,二也不觉得身上痒了。

“好好,本宫今晚就让人送去。”虽然落了匙,但是宠冠后宫的贵妃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呢?

钱儿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的。沈七红了脸,她如今只穿了小衣,被水浸湿后,什么都能看见,她先前因韩琛一喜一气地没顾上这些,如今钱儿回来,她便知道害羞了。

沈七摇摇头,搁下酒杯,噘着嘴道:“他今晚一点儿东西都没吃。”沈七撒娇地看着贵妃。

“你快走。”沈七妩媚地瞪了韩琛一眼。

“这,简单,本宫让人给兰陵府送一篮去就是了。明日一早就送,咱们先干一杯。”贵妃真是热情周到之至。

韩琛看钱儿手里拿着药膏,本想接过钱儿手里的药,手已经伸出去了,却听沈七怒道:“你还不走。”

沈七道:“臣媳倒是够了,只是王爷那边可就没这么好的口福了。”沈七不无感叹。

沈七缩着身子在水里,又冷又可怜,脸色比红疙瘩还红,韩琛只得离开。

蟹,上来的时候,沈七就跟饿死鬼似的,一口气吃了八九只。“你慢些吃,有没人跟你抢,不够本宫让他们再蒸。”

钱儿也红着脸低着头,看韩琛走了才敢抬头,往沈七走去。伺候她出了浴桶,擦干了水,“也不害臊。”钱儿低啐一句。

“那就别走了。”贵妃拍拍沈七的手,笑得十分开怀。

沈七脸更红了,“死丫头,再说一句,我今儿就把你许人,明儿就让你洞房。”

沈七睁大了眼睛,“娘娘对臣媳如此好,臣媳都舍不得离开了。”

钱儿“噗嗤”地笑出声,拿起药膏给沈七涂抹。

贵妃只当她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正巧了,早晨刚来了一披,本宫让小厨房蒸了,咱们就着黄酒吃怎么样?”

沈七嗅了嗅那药膏,“慢着。”所谓娇生惯养也有娇生惯养的好处,沈七那鼻子和那舌头,比别人都灵上个好几分,人又聪明,什么事儿经她见过、闻过、吃过就忘不了。

“听说,盐城湖的蟹如今正是美味的时候,不过都贡到了京里。”沈七一副羡慕的样子。

“这同我以前涂的药膏味道不一样。”沈七道。

贵妃咯咯地笑起来,“怎么,没吃饱?实话告诉你吧,这种宴会没人能吃得饱,都看人去了。没事儿,回宫,再给你备一桌酒菜,让你好好地吃。”

钱儿拿起来闻了闻,“不是一样吗?”

宴会后,沈七随着林贵妃回她的未央宫,一路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娘娘,这宫里的东西可真是精致,只是每一碟就那么一小块,都还没吃够就没了。”

“不对,这味道刺鼻得很。”沈七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拿到的?”

此时此刻,真是容不得韩琛不退。

“昨儿我看见螃蟹就知道不好,半夜亲自去把大夫叫醒得,看着他蒸得药膏,这不才放凉。”钱儿想了想,“再说,也没人知道主子你吃了螃蟹会犯病啊。”

“你先退下吧。”惠帝此时冷了脸,直接看着韩琛道。

沈七想了想,这中间种种就只有那拿冰丫头那里可能泄露出情况,“今儿你让她去拿冰的丫头,你可要小心了。”

惠帝挥了挥手,示意韩琛退下。他站直了身子,狠狠地瞪着沈七,简直一副气疯的模样。他正要上前几步,却被他身边的钱儿拉住了袖口。

钱儿这才想明白,“看我去打死那眼里没有主子的东西。”钱儿掳了掳袖子。

贵妃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捏了捏沈七的脸:“好个可人儿。”

沈七道:“别着急,先把这药膏找那丫头试试吧,免得冤枉了好人。”沈七也向来不是个善良的东西。

沈七娇笑道:“怪不得臣媳见娘娘也特别的亲切,那臣媳可要叨扰娘娘几日了。”沈七亲热地靠近贵妃。

钱儿没多久就来回复了,“主子,你这鼻子只怕比那小狗还灵吧?”

韩琛跪地请辞,却迟迟不答话。气氛顿时好不尴尬。

“找死啊。”沈七嗔了钱儿一眼。

“好,好。”惠帝笑呵呵地拍着贵妃的手,“琛儿,就让你媳妇在宫里住几天吧,给贵妃解解乡愁。”

钱儿笑得十分开怀,“那丫头现在浑身又红又肿,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出不了门的。”

“本宫同兰陵王妃真是一见如故,本宫也是江南的人,娘家在苏阳,离兰陵不远。好久没看见家乡那边来的人了,皇上,不如让兰陵王妃今夜陪陪臣妾吧。”贵妃倚着惠帝撒娇。

“她交代了没有。”

用了晚膳,宫门便要落匙了,沈七正要随着韩琛请辞,在韩琛开口之前,却被贵妃阻拦了下来。

“自然是交代了,不然我就在她那张脸上涂药膏。那丫头说,韩嬷嬷许过她,事成以后就安排她去王爷房里伺候,这近水楼台先得月——”钱儿冷笑,“主子,韩嬷嬷那里怎么办?”

这番之后,沈七再不敢出风头。

“先搁下吧。”沈七倒没激动,如今养好自己的身子才重要。

沈七觉得韩琛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而这些人却在这里享乐,这酒韩琛当得起。只不过惠帝将递到沈七手里时,小手指在沈七的手心里迅速带过,仿佛是不经意。沈七强忍住恶心、缩手,低头再次谢恩,才免了在众人面前难看。

沈七那一身的疙瘩,足足十天才消了下去,这没日没夜地又疼又痒可把她折腾得够呛,除了钱儿,其余人一律拒之门外,韩琛也不例外。沈七可不能让韩琛再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惠帝亲自斟满了酒,那太监正要上前接过酒递给韩琛与沈七,却被贵妃一个眼神阻止,只见惠帝走下丹墀,亲自给韩琛和沈七敬酒。

到沈七养好了疙瘩走出房门后,已经是立冬过去几天了。这日难得放晴,沈七带了钱儿好好转转这王府,却看见一个穿着棉袄的疯孩子在花园里东奔西跑,捡了一个地上的枯枝,追着另一个瘦弱的孩子打。

一旁的贵妃只是一味地笑,笑得沈七发毛。

“那孩子是谁啊?”沈七见那疯孩子穿得锦衣玉秀,但那鼻涕可差点儿要留到嘴边了,他吸了吸,又吃了回去。

也只是差一点儿,因为韩琛及时扶住了她,而沈七也刚好可以看见,惠帝伸得长长的手,这可真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钱儿也摇摇头,逮了过往的小厮,“那是谁家的孩子?”

只是这种时候,不起身谢恩也是不行的,沈七少不得又跪了一次。起来时脚尖踏住了裙摆,身子一个前倾,差点儿跌在地上。

“是韩嬷嬷的小孙子,另一个是刘嬷嬷的孙子。”

沈七瞥了瞥韩琛,却看到他本应该闲适地搭在扶手上的手,却抓得紧紧地,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见。他的目光从没有往惠帝看过。

那小厮的话音才刚落,就看见那刘嬷嬷的小孙子跌在了地上,摔得一头脏兮兮的,刘嬷嬷从花园另一头来,看见了急急忙忙就冲上去护住她孙子,一把将随后追来还在踢打她小孙子的那鼻涕孩子给推到。

“好,果然是虎儿佳婿。来人,将朕那一对九龙杯拿出来斟酒,朕亲自给他们满上。”惠帝亲自斟酒是何等的荣誉。据说那对九龙杯是惠帝大婚时与皇后饮合卺酒之杯,意义重大。

那鼻涕孩子立马哭得比死了爹妈还伤心,哭声震天,韩嬷嬷想不听到都难。“你这什么意思,你这什么意思,害了我家姑娘,还想害我孙子。”韩嬷嬷嘴里骂得极难听,什么老不要脸的骚货,什么睡了多少个男人,什么野种,总之是极难听,沈七简直是听都没听过的。

看见众人眼里的惊讶,沈七觉得特别的得意,看来京城女子也不过如此。沈七掏出手绢,拭了拭汗,走回座位,得意地瞧了瞧韩琛。只见他面无表情,却目含怒意,他们毕竟是这么久的夫妻,沈七如何能读不懂韩琛的情绪,只是不懂他在气什么。

那刘嬷嬷抱着她孙子,只是抹泪。沈七如今才明白,为什么韩琛的奶娘反而敌不过那韩嬷嬷,大概在那前准王妃的事情上,刘嬷嬷少不了干系。

不多不少,就胜了琓王妃一个。

“要不是你撺掇王爷带了我家姑娘进去,我家姑娘能死得那么惨吗?”韩嬷嬷哭天抢地地骂着:“老狗!老私窠!为女婿那大肌巴入得闺女自在,你个老狗也心痒了不是!如今还由着那不知娘生还是女儿养的野种欺负我孙儿……”

众人开始大声的数:“一百三,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

沈七听那韩嬷嬷越骂越难听,领了钱儿便上去,“哟,真可怜啊,摔得额头都吊了大青包,钱儿赶紧扶起来,给孩子擦点儿药啊。”

沈七用手扶了扶步摇,仿佛在加固。然后接过毽子,直踢,侧踢,后踢,空中翻转踢,总之是变着花样地踢毽子,舞得跟朵花似的。如果有人此时奏起乐来,定然能发现,她踢毽子的步伐也像是一场精美绝伦的舞蹈。

钱儿果真上前扶起了孩子,不过不是刘嬷嬷的孙儿,而是那韩嬷嬷的鼻涕孙子。韩嬷嬷也愣了。

沈七学着韩琛的模样,但笑不语。到琓王妃踢到了一百三十六时,也跟着人鼓了鼓掌。这一次众人劝她踢毽时,她再推托不过去。

却见钱儿拿出手绢,拭了拭那孩子的鼻涕,“哟,真是可怜见的,姐姐给你上点儿药可好。”钱儿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就往那鼻涕孩子头上破了皮的地方抹,才抹了米粒大小的药膏,就听那孩子杀猪似地叫起来。

那琓王妃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人长得清丽无双,不过遇上沈七之后,那锋芒被沈七改过不少,所以挑衅地看了看沈七。

“啊,要杀人了,要杀人了,老婆子我活不下去了,一府的人都欺负我们婆孙俩。”韩嬷嬷上前就来抢人。

韩琛心里没什么,沈七可就觉得不平了,但谁敢说惠帝的不是。不过要压倒琓王妃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七动了动眼珠子,身边的两个小厮立马上前,一人一边夹住了韩嬷嬷。

众人先鼓动沈七踢,她只是谦虚地摇头退让。于是先前听到过的琓王妃便接过了毽子。这琓王是韩琛的弟弟,颇得圣宠,听先才惠帝夸韩琛时,还不往提带着说多亏琓王推荐,也赏赐了一些财物,比肩韩琛。明明是韩琛一人的功劳,却被琓王分了一杯羹。

“钱儿,怎么不给孩子上药啊,你没看见他哭得那么伤心么?”沈七也学着京城女子的矫揉造作,用手绢抿了抿嘴角。

沈七心里暗笑,明明是个圆脸,滚滚的身材,偏被人叫做竹姐姐。

这下轮到韩嬷嬷杀猪似地喊了,又是踢又是咬,可惜那两个小厮收了钱儿的重金,早就是沈七那一伙的人了。

还有人说,“呀,这下就看琓王妃的了,真是胜负难料啊。”

“你个毒妇,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

那圆脸妃子道了一句,献丑,先踢了起来,到她踢到第一百一十八下时,众人都鼓起了掌,“竹姐姐厉害。”

“韩嬷嬷,你这可是冤枉我了,这盒药膏,不是你让我房里的翠湖送给我得么,治这种破皮流血最是管用,保管你记忆深刻。”

略懂,肯定是谦虚一词。这些个耍玩意,有哪一样是她沈七不精通的,这宫里的风气她还挺喜欢的,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吟诗作画,弹琴下棋,反而是踢毽子之类的事情。

“你个下作娼妇,别仗着王爷图你一时新鲜就这般伤天害理。”

沈七无可无不可地道,“略懂。”

沈七看着韩琛的一角出现在花园,韩嬷嬷身边早有人机灵地去请她最大的靠山了。沈七道:“没见过嘴这般脏的人,钱儿,把那药赏给韩嬷嬷算了。”

“不知道兰陵王妃可会踢毽子,咱们宫里寂寞,众姐妹平时没什么爱好,就踢踢毽子以自娱。”贵妃身边一个圆脸妃子道。

钱儿果然听令,掰开韩嬷嬷的嘴就把一盒子药膏倒入了她嘴里,又在湖里舀了一碗水灌到她嘴里,容不得她不吃。

沈七本打算低调枯坐,哪知那林贵妃却是个殷勤毫无架子的人,非要找沈七去玩耍。沈七虽然对她的浓妆艳抹颇为不屑,但身为贵妃,如此亲和,沈七还是觉得她人不错。

沈七这才故作委屈道:“嬷嬷你骂我是娼妇,不知那王爷又算什么?这府里居然有奴才敢骂主子是娼妇,我,我也不活了。”说罢沈七十分矫揉造作地往湖边跑。

沈七瞧韩琛,他却仿佛魂兮不在。而惠帝也只是一开始时略微夸了韩琛护国有功几句话,赏赐了些披帛财物。之后的种种,不过是惠帝同贵妃恶劣地调笑,还时不时地瞥自己一眼。沈七便觉得仿佛毛虫附身一般地厌恶。她断然不敢相信这就是韩琛的父皇,西华的天子。

韩嬷嬷如今喉咙发肿,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沈七被惠帝那不加掩饰地贪婪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只能低头做害羞状,累得脖子酸疼不已。沈七本来对天子充满了敬畏,如今这般一见,只觉得他就像沈家陵园守陵的那个糟老头,每次一看见女人,就目不转睛,只怕看见一只母猪也会流口水的。

韩琛到的时候,韩嬷嬷一个猛力,挣脱了束缚,就去抱着韩琛的腿,却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所谓美人,宛在水中央。不用看清楚她一肌一肤,光是看那举手投足的风华,便勾人夺魂了。

韩琛的另一只手却是正拉着要“跳湖”的沈七的,“你够了,给我收敛点儿。”这话是对着沈七说的。

其实不用贵妃提醒,惠帝的眼光早就焦灼在了沈七的身上。不是沈七自夸,今日在场诸位,能及得上她七分的,都没有一个。

沈七立马收拾了脸上的矫揉造作,站直了身子,哼了韩嬷嬷一声,一副“我就是做了,你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皇上,你瞧兰陵王妃长得可真好看。”说话的人是惠帝身边的林贵妃。三十几岁的人,美艳夺目,但输在傅粉太厚,眼角的皱纹越发显得明显,穿得再华贵,也掩饰不住沧桑,沈七不懂她凭什么得宠。以她看来,贵妃左手下第三个宫妃长得倒比她好看多了,又年轻貌美。

“还不向韩嬷嬷道歉,你这次是过分了些。”

真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沈七一听就明白了,这意思是只要不那么过分,还是可以做的。

礼毕后沈七偷偷抬眼看了看惠帝,四十出头的人,却怎么看怎么像五十好几的人,脸庞浮肿,眼圈下乌黑一片,恐怕房事上面也太不克制了,身子早就掏空了。沈七又看了看韩琛,身上哪里有惠帝的一丝半毫影子。

沈七也是个听话的孩子,立马低眉顺眼地道:“韩嬷嬷,是我不好。我哪里知道那药里被人下了东西呢?其实我也是一片好心。你看看你这嗓子肿得,看来这服侍人的事也做不来了,你年纪又大了,我又于心何忍,不如你还是回老家安享天年吧,也同你那孙子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车马,送你回老家,啊,在哪里呢,哦,记得是在陕南凤阳,这山高路远的,我再送你一百两盘缠,回去买一处宅子也绰绰有余了,你老人家看好不好?”

沈七也赶紧跟着跪下行礼,这里虽然什么都漂亮,就是跪来跪去低十分没尊严,沈七期待着自己有一天见了谁都不必跪。

韩嬷嬷满脸疼得是泪,作势就要拧沈七的手臂。沈七立马站起了身子,“啊,韩嬷嬷没想到你这般感激我,都感激得流泪了。”

“儿臣参见父皇。”

沈七这一出唱做俱佳,众人都知道她是假得不能再假,却没人站出来指责,连看热闹来的罗氏都没为她说句话。

韩琛携沈七到御花园的时候,里面已熙熙攘攘地聚了好多人,姹紫嫣红,百媚千娇,全是宫廷贵妇。

“王爷,你看怎么样?”沈七抬头问韩琛。

半晌太监才来传惠帝口谕,让两人去御花园,贵妃特地在御花园设了游园会。

韩琛还没答话,韩嬷嬷就使劲儿地摇头,抱着韩琛的腿,眼泪跟小溪似的淌。都说十七八岁的姑娘哭起来仿佛带雨梨花,可一个一额头皱纹的老妇人哭起来,便仿佛摔坏的西瓜。沈七见不得任何非她的女性靠近韩琛,便也可着劲儿的往韩琛怀里钻,一边排挤着韩嬷嬷的手。

两人在偏殿,一直等到传午膳的时候,也不见惠帝的踪影。沈七早就按捺不住性子了,苦等着十分地无趣,而韩琛则闭目养神,仿佛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

“嬷嬷,你年纪也大了,是孤一直有私心总想留你在府里帮我打理,可如今家门不幸……”韩琛看了一眼沈七,“你还是……”

两个人一辆马车进宫,韩琛一句话也不说,紧皱着眉头,仿佛十分厌烦这个地方。沈七和韩琛进宫的时候,天才刚亮,今日有朝会,这个时候皇帝坐朝差不多应该结束了,太监却传话说惠帝昨夜太累,今日还歇在贵妃的未央宫没醒。

沈七忽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家门不幸”?这韩琛倒会推卸责任,看来沈七的泼妇之名快要大显于天下了。

沈七丝毫不受韩琛评价的影响,“我觉得好看。”

本来众人都是在看韩嬷嬷笑话的,如今倒是被韩琛一句话都给惹笑了,连那罪魁祸首都在忍笑。沈七气得掐了一把韩琛的腰,得来韩琛一眼警告,大有待会儿好好收拾你的意思。

沈七当时就石化了。韩琛这是什么意思?眼睛瞎了么,谁都知道是好看,雍容,大方,跟庸俗哪里沾边了?一个人过于自信的时候,别人越是打击,她就越是坚强。

不过能把韩嬷嬷就此收拾下去,被韩琛说一下沈七也没觉得什么,只是这事得来实在太过简单,她大感没意思,本来还以为韩琛肯定要护一护那老东西的。

韩琛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你这是什么头,难看,庸俗,赶紧去换了。”

沈七因为对付了韩嬷嬷而有的片刻欢娱,很快就被一道圣旨给搅和了。圣旨里说北胡大部南侵,已经过了西北的玉山关,占领了张掖郡,如果再南下攻入了天都郡,就可以直逼安阳了。惠帝封韩琛征西大元帅,命即刻出征。

沈七在韩琛背后皱皱鼻子,男人心真是海底针,连一句赞美的话都那么吝啬。

沈七得了这消息就往韩琛书房冲,却被钱儿死死拉住,“主子,主子,前次王爷出征你说阻止也阻止不了,怎么这次又想不开了?王爷这会儿正和将士在议事,你要是闯进去,那还不得……”钱儿是明白沈七的破坏力的。

韩琛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沈七一眼,皱了皱眉头,起唇欲说什么,但终归还是没说话。

沈七掰开钱儿的手,“上次是对付南诏,可这次是北胡!北胡!”北胡在西华人的眼里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每年秋冬无法游牧的时候,便是北胡南下大肆抢劫的时候。可从不曾听说有命皇子出征的道理,谁都知道那是有去无回的事情。

沈七得意地在韩琛面前转了一圈,以眼神期盼地询问,“我怎么样?”

钱儿也不管这些,只管抱着沈七的腰,“主子,你这样闹也没办法啊,圣旨是皇上下的。”

沈七穿戴整齐之后,韩琛的晨练才刚刚结束,由此可见,她起得多么的早,以往总是韩琛晨练结束了,她才开始踢被子。

沈七眼圈立即就红了,“钱儿,你说是不是上次那事,那老色鬼老羞成怒,所以才寻他的麻烦啊?”

沈七左瞧瞧右瞧瞧,心里也高兴,想着这样既不失富贵,又雅致绝伦,定然不会在京城贵妇面前丢脸的。听说宫里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今日要在宫中设宴,为沈七洗尘,真是莫大的荣幸。沈七想到这儿便想笑,京城,迟早也会拜倒在她脚下的。

“胡说,才不是。”钱儿赶紧“呸”了一声,就怕沈七胡思乱想,好说歹说才把沈七劝了回去。

“主子,你今儿可真美。”钱儿看了看铜镜里的沈七,又取了一支龙眼大的珍珠镶头簪,插于沈七髻侧,对应着红晶石,白里堆红,格外的耀眼。

可惜钱儿都还没缓过气来,就又听见沈七房里在闹了。

沈七选了一袭鸭黄色曳地长裙,裙摆为薄纱,层层叠叠了十二层,既能保暖,又显不出冬天的厚重,反而清雅飘逸。裙边是浅金线绣的繁复牡丹,枝枝蔓蔓,于鸭黄中隐隐约约,更显别致。

“我要跟着你去。”沈七鼓着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着韩琛。

次日,沈七起了个大早,早早地沐浴熏香,梳了一个钱儿拿手的灵蛇髻,插了一支五尾红珊瑚点睛金凤步摇,额头上带了一条黄金三链抹额,正中吊着一枚红晶石,越发称得沈七的肌肤白皙娇嫩。

“你在胡闹什么!”韩琛皱着眉看着沈七,“还不替孤收拾行李。”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着急,最该紧张的还是明天的面圣。沈七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面对天子总是有敬畏之心的,再者那不是韩琛的父皇么?

“我就要去。”沈七也知道自己讲不出理由,摆不出道理,行军打仗哪有女人能跟去的道理。

可那净莲可不这样想,她着实被韩嬷嬷折磨惨了,见到沈七如见了救星一般,央求离去,沈七自然乐得让她离开。从此净莲音讯全无。

韩琛没理会沈七,直接就往门外走。

沈七还就不信了,这府里怎么会有这种老妖怪。

“韩琛。”沈七忽然大喝道:“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死给你看。”

沈七又看了看赵氏,嘴角也含着笑,却是幸灾乐祸的模样,显然是看好韩嬷嬷,不过她看韩嬷嬷的眼神,也很飘忽,仿佛也含着害怕。

韩琛回头的时候,沈七动作十分漂亮地把一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剑拔了出来,搁在自己脖子上。动作漂亮潇洒得韩琛都怀疑她练习过很多次。

虽然净莲的身份不明不白,但兰陵怎么可能千里迢迢送一个丫鬟来,那侍妾的身份是不言而喻的。

宝剑三尺三分长,寒光晃人眼,一看就是吹毛断发的利器。

给自己最爱的人最珍贵的东西,除了信任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