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靠在柱子上,也不嫌弃柱子脏或者地上脏之类的了,只想着,睡吧,睡了就不感觉饿了。只能说她身体底子好,还真被她给睡着了。
不过最毒妇人心,到最后她也没去请韩琛下来。
醒来的时候,只看见韩琛立在她跟前,将马鞭递进她的手里,“想吃饭,就替我驾马车,靠自己的手赚钱吃饭。”
沈七在焦急过后,换上的立马就是怒火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你就在那里呆着吧。”沈七知道韩琛就在附近也就不怕了。恨恨地走回火堆边,片刻后又开始担心韩琛会不会着凉。
沈七瞪大眼睛,驾马车,真是前所未闻的侮辱,她就不信韩琛能把自己给饿死,“我不。”泥人捏的也有几分脾气,反正梅若涵之后再没什么对手,沈七肆无忌惮得很。
“我在房顶上。”这时才悠悠传来韩琛的声音。
“那你就自己走吧。”韩琛取过沈七手里的鞭子,跳上马车,很潇洒地赶着马车离开。
“韩琛,韩琛——”沈七带着哭音地看着,比起饿着肚子一个人待在这里唯一好的就是饿着肚子两个人待在一起。叫了半晌也没人答应,沈七跳河的心都有了。
沈七在背后看着韩琛的背影,心想,驾马车的姿势还挺好看的。她嘴角含着笑,他以为自己会跟上去?真是异想天开。
“喂,你去哪儿啊?”沈七跟着韩琛也向外走,却转瞬就失去了他的踪影。四处寻都寻不到。
沈七在附近的大树底下找了个地方靠着打盹,胸有成竹地等着韩琛回来找她。
韩琛忍了大概三声,便起身往外走。
只不过看太阳从东升到就要偏西了,还不见人回来,沈七才开始着急起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对着她指指点点的人也越来越多。路上过的几个穿着锦绣衣衫的浪荡公子已经吹了几次口哨了,沈七逐渐意识到,苦等下去恐怕不是个什么好办法。
沈七气得便向门外走,却又被那野狗给惊了回来。何况外面乌漆麻黑,仿佛还有狼的嚣叫,沈七吓得没敢出去。只能跺回庙内,“我要吃东西——”沈七开始发飙。
这时沈七才意识到,韩琛给她留下了一个难题,这不前不后的,如今她是回兰陵也回不去,独自上京城也不可能。想起盘缠的时候,才发现,韩琛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她身上装的银票什么的全没了。
“要吃东西就靠自己的劳动。”韩琛瞧都没瞧沈七一眼,闭目靠在柱子上休息。
现在一身村姑装,头上一个不值钱的木头簪子,根本就是身无分文。
“我饿了,我要吃东西。”沈七跺着脚。
沈七强打起精神往前走,心里只想着,韩琛一定就在前方的某处等着她,等着看她的笑 话。沈七走走停停,没想到足足走到繁星满天,才看到一个小村落。村子里唯一亮着灯的客店,坐的那个人不是韩琛又是谁。
沈七的脑子这时才灵光一现,想起上次她在破庙扔青蛙的事儿,那时候韩琛的表情,不动声色。沈七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大爷原来在记仇,还在清旧账,才明白韩琛这个脑子芝麻绿豆的事情原来都记得,而且是个极端记仇的主。
沈七又饥又渴又累,看到韩琛时,顿时来了精神,大步踏入客店,坐到韩琛的面前。他面前是两碟吃剩下的牛肉,不过已经看不见牛肉了,只有肉末残存在碟子里。还有一个啃了一半就放下的馒头。
“啊,天呐,我还没吃呢。”沈七惊呼,急忙起身跑出庙门,却看见一只野狗正含着那兔子,眼冒绿光地看着沈七,仿佛在说你要是敢抢我的,我就跟你拼命。
沈七对着那馒头吞了几次口水,终究没动手,就算是饿死也是有尊严的,这种残羹冷炙怎么可以吃,岂不是更要被韩琛看不起哩。
韩琛不说话,只是挪远了一点儿,将四个兔腿啃得干干净净,然后将骨架很精准地扔到了庙外。
韩琛其实看都没看沈七,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扔了一小块碎银子在桌上,“小二,结账。”其实人已经往客店后面去了,那该是睡觉的地方。
沈七肚子饿了,面子也就没有肚子重要了,轻轻地挪到韩琛的身边,“我也想吃。”她小声地说着,拉拉韩琛的衣袖,仿佛这一招百试百灵。
“喂。”沈七在背后喊韩琛。
沈七眼看着兔肉好了,韩琛取下兔肉,掰了一个兔腿啃起来,却丝毫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
韩琛头都没回。
沈七觉得两个人寒夜对坐火前,烤着肥嫩的兔肉,是件极有趣的经历。
沈七在小二难听的骂声下,不得不退出店去,还强撑着回骂道:“你给我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韩琛显然是有备而战,沈七眼睛一亮,便道韩琛这是故意气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要烤好吃的野味给她吃。前面的一切不过是先抑后扬,免得沈七挑剔他的烤肉不好吃。沈七心想,其实只要是韩琛考的,她一定都觉得好吃的,他根本犯不着这样。
小二甩都没甩她。就这么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能有什么来头,脚趾头都还在外面呢。
韩琛早在山涧边就处理好了那兔子,所以沈七看不到杀兔剐皮的景象,便不觉得下不了口了。只眼圆圆地看着韩琛烤着那兔子,有扑鼻的香味,还不是看见韩琛从包袱里取出小瓷瓶往那兔肉上撒着香料,香气四溢,越发勾起了沈七的馋虫。
沈七爬上韩琛那辆简陋的马车,缩了一个晚上。心里直骂韩琛这个冷血人,负心汉。就让她两天两夜都没吃东西,还让她没地方睡觉,没地方洗澡。连头发都没有东西梳理,连鞋都走破了。
这次韩琛拿回来的总算不是恶心的青蛙了,是一只野兔,沈七看得眼睛都亮了,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刚才小二看着沈七的时候,还有手扇了扇鼻子,仿佛沈七浑身酸臭似的,羞得她无地自容,不过眼泪却出乎人意料地没掉。
沈七一听有吃的,而且不是那白馍,便又高兴了,之前的问题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开开心心地守着火堆,还主动添了两根枝桠,就怕火烧得不旺,一会儿烤不好肉。
清晨,韩琛一副睡眠充足,轩逸俊朗地走出来,沈七已经很自觉地拿着马鞭坐在车头上了。古人云: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小姐也可以。
沈七的问题显然不是韩琛的问题,他没回答,“我去找点儿野味。”
韩琛笑了笑,掀开帘子坐进马车。沈七生疏地赶着马车,虽然一开始不是那么顺畅,但到底脑子不是完全绣花的,最后已经能颇为熟练地让马往她想去的方向走了。
“回去?那明天谁来赶车啊?”
中午的时候路过集镇,沈七有些期待地停下车,尽管还在生气地不看韩琛,但是手已经伸了过去。
“我让他回去了。”
“拿去吧。”
“那车夫呢?”沈七四处都没找到。
沈七手里拿着韩琛递过来的那么一丁点儿银子,“这是多少?”她银票拿惯了,对这个完全没有概念,比韩琛昨晚扔给那店小二的银子还小。
“我都送给那车夫了。”
“一钱银子。”韩琛一副沈七爱要不要的模样。
“没了?我刚才还看见有的。”
沈七已经顾不得和他生气顶嘴了,拿了银子就选了家饭馆进去。“小二,给姑娘来两盘卤牛肉,一碗白米饭。”
“没了。”韩琛正抱着拾来的柴火烧火。
那小二瞧了瞧沈七,“三钱银子。”
沈七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噘着嘴对韩琛道:“那个,那个白馍给我吧。”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将就的,就当体验生活好了。
沈七狠狠地瞪了那小二一眼,有谁敢为了三钱银子而质问沈家七姑娘。可惜小二根本不认得沈七。
错过了集镇,韩琛领着沈七又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庙住下,让沈七不自觉地想起那晚从石头镇往兰陵赶的情形。
沈七不得不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忽然有种舍不得花出去的感觉,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一钱银子能吃什么?”
等太阳落山时,他们又经过了一个集镇,还是没停下来,沈七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觉得前胸都要贴后背了,胸口绞着疼,她哪里尝过饥饿的滋味。
“小店里有一钱银子的客饭。”
“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韩琛忽然睁开眼睛,寒光凛冽,吓得沈七立马噤了声。
“有没有半钱银子的客饭?”虽然不知道客饭是什么,但是沈七已经知道节约钱了。
沈七不依不饶地赖着韩琛,反正罗、赵二人都不在,就算在她也不放在心上,而沈七唯一看得上眼的梅若涵又那般了,如今山中就她一只老虎,如何能不称霸。气焰比起以前不知道高涨了多少倍。
小二冷了脸,“有——”拖长了尾音。
不过显然是没什么用处的,因为付钱的不是沈七而是韩琛。
送上来的米饭里面有极多的稗子,黄黄的,上面盖了几片青菜叶,浇了一点儿卤汁,还有两根儿看不出什么质地的丝状物体。恐怕平时沈家用来喂畜生的饭食都比这好太多,可沈七已经顾不得思考了,拿起筷子就扒拉起来。
沈七自然生气了,刚才明明路过一个看起来还算繁华的集镇,却不停下来用饭,偏要吃这劳什子硬饼,沈七拿起白馍就甩出了马车,“我要去客栈用饭。”然后掀开帘子对驾车的车夫道:“停车,停车,给我掉头回去。”
那两丝东西,红彤彤地还算还看,沈七放在鼻子边嗅了嗅,闻起来实在不怎么滴,尝试 着放在嘴里,嚼了嚼,脆脆地,又闲又辣,但让人胃口大开,沈七在多年后才知道那种东西叫盐渍萝卜丝,由此她相信贫贱的东西也能做出异常的美味。
韩琛又从包袱里摸了一个白馍递给沈七。
韩琛叫了两碟卤牛肉和一碗白米饭放在沈七的面前,“吃吧。”他看着沈七碗里乌七八糟的东西皱皱眉头。
沈七赶紧讨好地点点头。
沈七别过头不理他,还在扒拉着自己碗里的东西,不食嗟来之食。
韩琛略微睁开眼睛,“饿了么?”
“好啦,当心吃了肚子疼。”韩琛将沈七的碗从她面前拿走。
中午时分,沈七眼看着马车驶过一个集镇,她让车夫停马,那人却像是聋子似的,韩琛闭目养神,沈七无可奈何。“爷,咱们是到下一个集镇用午饭么?”
沈七的眼泪扑哧扑哧就掉了下来,即使在路上走得脚都起血泡了她也没哭,即使赶马车让手心都磨破了她也没哭,现在偏偏哭了,还哭得很伤心。
沈七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韩琛,惧于他平时的威严,也不敢再说,不过那白馍她甩手就扔出了窗口。她自己不爱吃,韩琛当然也不能吃着下贱的东西,她认为。
伤心到极处的眼泪一定是无声的,就默默地躺着。
可惜这次惯来都有效的动作忽然失效了,韩琛压根儿没理会沈七,只嘱咐车夫继续赶车。
碗被韩琛拿走了,沈七就拿着筷子低头看着筷子掉眼泪,眼泪在桌面上都形成小水塘了。
沈七有生之年恐怕看都没看过这种东西,但是拿着硬硬的饼,沈七不用吃也知道是极难下咽的。“我不吃这个,咱们赶去前面的集镇,买一碗燕窝粥,再点几碟芙蓉糕,蜜汁凤爪什么的怎么样?我都饿了。”沈七牵着韩琛的袖角撒娇道。
韩琛叹息一声,摸了摸沈七的头发,“你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七七。”
“吃点儿早点吧。”韩琛从身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白馍递给沈七。
沈七抬着泪眼看了看韩琛,心里在哭诉,“理解你这么做是一回事,接受你这么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沈七看了一眼韩琛,又低下头继续哭。
韩琛只是偏过头,避开了沈七的热情。
韩琛没可奈何地端起那碗白米饭,夹了一块牛肉放到沈七的嘴边。
清晨,沈七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睁开眼睛,第一眼能看到韩琛的感觉真好。沈七不由自主地抬起身子,想在韩琛的唇角印上一吻。
沈七本来是要坚持到底不食嗟来之食的,可惜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她眼晶晶地盯着那牛肉,伸了伸舌头,本来打算只是舔一舔的,谁知道食髓知味,不知不觉就咽了一半,这会儿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加上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她累得腰酸背痛,顾不得思考许多,只能在简陋的马车上枕着韩琛的腿,蜷缩着睡下。不过由于心情极好,所以睡得格外的香甜,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韩琛喂了沈七一大碗白米饭,她的眼泪还没有止住。饭后有让小二准备了浴桶,给沈七梳洗。
韩琛拉了沈七坐上一辆极简陋的马车,随身只带了一个包裹,简单得让沈七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她坚信,只要带着银两,到什么地方去都不怕,什么都可以买到。
沈七一路都是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十分温顺。韩琛将她抱坐到妆台前,细细地为她梳理头发,沈七自己是弄不来这些的,她只是低垂着头。
沈七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牛,只能点头。
半晌,沈七忽然站了起来,“我就是要吃燕窝,吃一碗倒一碗。”
“事不宜迟,你要不要跟不跟孤去,不然孤可带别人了?”韩琛转头捏了捏沈七的鼻子。
眼睛红通通的,双拳紧握,肩膀硬硬的,脖子直直的,仿佛谁要是跟她对抗,她就要扑上去打一架似的,怪不得钱儿要说她前辈子是土匪变的。
“非要急着今晚赶路吗?”沈七有些抱怨,刚才被韩琛狂风暴雨般地摧残了一番,哪里还有体力。
对沈七来说,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什么俭朴不俭朴之类的大道理了,完全就是输赢的问题。韩琛抛下她驾车走了的时候,沈七其实不得不承认,她骨子里有那种韩琛会抛下她的直觉。
可见衣服穿着舒服不舒服,不是看布料,而是看是谁给她穿的而已。
所以她不敢赌,她只能低头认输,可惜虽然忍了气,却还没能吞声,总要闹一闹的。
韩琛又亲了亲沈七的脸颊,起身取了巾帕给她温柔地擦拭身体,俨然是一个体贴的丈夫。到最后他为沈七穿上那套粗布衣服的时候,沈七也没感到不舒服了。
韩琛放下手中的梳子,冷冷看着沈七,不说话。
韩琛停下来的时候,一脸坏笑地看着沈七。盯得沈七羞得无地自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叫了什么,反正都是羞人答答的事情。
沈七不甘示弱地抬头仰望韩琛,不说话。不过长此以往,输的必定是沈七,因为她脖子已经开始疼了。
韩琛要她要得越发地紧,越发地快,沈七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只知道如蔓藤一般缠绕着韩琛,无论他怎样欺负自己。
到最后,沈七不得不用手扶住后脑勺,以减轻疼痛。就在举手的刹那,掌心的伤痕划过了韩琛的眼睛。
沈七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断断续续地发出“嘶嘶”的吸气声,脑子里唯一的一点儿清明,直怨韩琛,明知道她不敢出声,却还那般粗蛮地弄着她。可是也因为怕被人听见,总觉得隔壁就有人在关注,心底那种羞怯和身体的快乐交织再一起,整个身体收缩得更为紧致。
“行。我这就带你去吃。”韩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只是怕这院子的隔音不好,沈七定然不敢像在家里一般肆无忌惮地呻吟,只能咬着嘴唇,哪知韩琛却温柔地舔着她的唇瓣,轻轻道:“孤喜欢你的声音。”
虽然语气不好,但是沈七的眼睛里立马漾出了光环,这可是这么久以来,韩琛第一次原则性地让步,沈七前面受的那么多苦,忽然就觉得可以既往不咎了。
韩琛用手指轻拢慢捻住沈七胸前的晶莹,让她浑身都没了力气,只能由着他上下其手,双双倒在钱儿刚铺好的被盖上。
胜利者就该大肚。
沈七面红耳赤地道:“不要,隔壁会听见的。”她轻轻地推着韩琛,反而更加助涨火焰。
沈七破涕为笑,挽住韩琛地手,“走吧。”
韩琛本来要为她穿上中衣的手,却中途变道改成了解开沈七的肚兜。
韩琛看了看沈七,也不由得笑,“真是个漂亮的村姑。”
那样低沉的声调,那样暧昧的气息环绕着沈七,她晕头转向地只顾着躲避韩琛的偷香,身子扭得蛇似的。
沈七噘了噘嘴,还不都怪他找的这身衣服。沈七行路的时候,也在路边的小溪边照过。的确称得上是个漂亮的村姑,可也就是个村姑而已。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果不欺人。光艳动天下的沈七,穿上村姑服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介普通农妇。
韩琛向沈七走过去,将她圈在怀里,抖开那套布衣服。“孤来服侍你穿。”
沈七不得不承认,那一刻让人心惊。
“可是,这衣服的布好粗。”沈七的嘴角略微低了低。
所以她注定,也必须只能吃山珍海味,而不能眷恋那萝卜丝。
虽然不知道“算是吧”的具体含义,但是沈七已经高兴坏了,顾不上开动脑子了。
到了下一个大城的时候,韩琛果真带了沈七去当地最著名的七宝楼用饭,两碗冰糖燕窝羹。
“算是吧。”韩琛回答。
沈七做了一件她自己都没预料到的事情,问价格。“这两碗多少钱啊?”
“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吗?”沈七看多了戏,听多了这些浪漫的故事,何况韩琛本来就特别关心民情。
那小二赶紧赔笑,“不贵,不贵,小店出了名的价廉物美,五两银子一碗。”
韩琛微微一笑,点点头,别提多深情了,沈七觉得。
“哈。”沈七惊叹一声,她有些脸红,那小二瞧她的模样,仿佛在说穷就穷呗,非要装阔气,学别人点什么燕窝。她自己也恼怒,这上酒楼吃饭,最掉价的就是问价格了,想她沈七何时做过这种丢脸的事情。
沈七本该对这粗糙的麻布衣服做出刻薄的评价,但是她没顾上。“单独走?你的意思是就我们两个人吗?”沈七觉得老天开眼了,声音里充满了欢乐之极的颤抖。
那小二退下后,韩琛看着沈七一直在笑,笑得她难为情。沈七低着头,舀了一勺燕窝羹,心里头却在盘算,如果要自己赚钱,一共要赶车十六天才能有一两银子。这五两银子岂不是不吃不喝地赚要八十天,而且据韩琛说,她那样子赶车,一天能赚个二三十个铜钱就不错了。他老人家那是法外开恩了。
“嗯,换了这身衣服,孤带你单独走。”韩琛将一套布衣递给沈七。
沈七吃着的时候,韩琛已经端起另一碗,“拿去倒吧。”
“王爷。”沈七这会儿倒是把声调降低了,还带了丝克制的矫揉造作,柔柔弱弱。
沈七拿着碗不知所措,咬着唇,红着脸,“你明知道我,我不是——我只是——”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赌气。
沈七调皮地向钱儿眨眨眼睛,对方自然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七想了良久,还是低了低头,蚊子声音似的,“我知道错了。”
不过有一点儿她倒是猜对了,韩琛果然到了沈七的屋里。
韩琛看着沈七,越发笑得俊朗,捏了捏她的脸,“吃吧。”
沈七得意的时候,哪里知道这给自己找了多大的罪来受。
沈七吃了这一顿倒不打紧,一住下就开始发烧闹肚子,也不知道是前面的客饭惹的祸,还是后面的大鱼大肉,闹得韩琛三更半夜去敲大夫的门,还亲自背着老迈的大夫到客栈。
钱儿这才笑起来,看来当主子的就是精明,这么损的主意也能想出来,苦肉计都用上了。
沈七的身子一向好得不得了,很少生病,可要真病起来,真是如玉山之崩溃,折腾了韩琛好些天,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熬药送粥。
“放心吧,王爷今晚一定是歇在我屋里的。就算是为了训我,也该到我屋里不是?”
“我这可真算是自找罪受了。”韩琛替沈七掖好被子,苦笑地自嘲。
钱儿看沈七正在得意的兴头上,不敢泼她冷水。
沈七笑得眼汪汪的,“活该。”她倒是挺庆幸自己这一病的,她这一病才发现原来韩琛也有特别人性的一面,原来也会端茶递书,伏低做小的。
“有什么反常的?”沈七不解地看着钱儿,“难道就不准王爷多疼我一点儿啊,你个吃里爬外的小蹄子。”沈七拉了拉钱儿的耳朵。
晚上她浑身酸疼得厉害的时候,就把好不容易寻了个间隙小睡的韩琛给闹起来,逼着他给自己揉头发。感觉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拂过自己的头发,有种被人疼爱的快了,也就疼得不那么“专心”了。
“主子,难道你不觉得王爷有些反常吗?”钱儿小心翼翼地问。
“要听故事。”沈七这是得寸进尺。
沈七得意地瞥了瞥钱儿。
韩琛这几日脾气着实是好,清了清嗓子道:“说有个妇人新婚,她丈夫要解她的衣服,她说:‘母亲告诫她不能解,母命不可违。可是夫君又劝她解,夫命亦不可违。’你猜她怎么着?”
晚上,回到房间,钱儿捂着自己的胸口道:“主子,你可吓死钱儿了刚才。”当时沈七驳回韩琛的菜单时,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七沉吟了片刻,这倒的确是两难,可是出嫁从夫,自然是要听从夫命的,但是违了母命又是不孝。
用饭的时候,韩琛的表情极平静,语气也和缓,问了问子充的学业,又嘱咐赵氏多添些衣服。沈七刚才打了一个那么漂亮的翻身仗,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韩琛看出沈七也在为难,笑着道:“那妇人倒是伶俐,她说那上面不脱,只脱去下面那截,做个两尽其情罢。”
这顿饭,估计只有沈七一个人吃得最顺心,不过罗赵二人的心情向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只要韩琛那方面没问题就行。
沈七脸红心跳地啐了韩琛一口。
小二伺候惯了南来北往的客人,早懂得识人待人,知道面前这位一身贵气的夫人才是话事人,自然要帮着她踩一踩旁边的小妾。
“不听,不听,我不听这个。”
其实也想得过,这么一个店,能有一两件弟窑出的碗具,已经很长脸了。
“好好,重新讲一个,说有个女子远嫁异乡,归宁的时候,她母亲问,哪里的风土习惯同家乡可一样。那女子说,别的都一样,就用枕不一样。”
小二应声下去,再回来时,伺候沈七便格外的上心了。那端上来的茶水,沈七和韩琛用的也是西华最出名的弟窑出的茶盏,至于罗氏等人用的便次等了。
沈七连忙道:“这是自然的,有的地方用方枕,有的地方用圆枕,有的用玉枕、石枕。”
韩琛沉默片刻,“那就这样吧。”
韩琛看着她但笑不语,但是那笑容坏坏的,看得沈七脸红,她轻轻地推了推韩琛,“那你说是哪里不同?”
这次连罗氏都微微惊讶了,子充有些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父王。
“那女儿说,我们这里枕头是用来垫头的,他们那里是用来叠在腰下的。”
小二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位才是不怕花钱的主儿啊。
沈七被韩琛这些浑话弄得面红耳赤,“你不正经。”
人都说怒从心头起的时候,胆子格外的大,沈七忽然高声道:“前面说的那些都是不要的,剩下的你们店有的时新菜都来一份。”
“我怎么不正经了?”韩琛俯地身子,“你难道要违抗夫命?”他的手解着沈七的衣扣。
沈七心里暗想,这些还算将就,便拿眼瞥了瞥韩琛,却见他已经起唇,那口型明显就是个“不”字。
沈七被他挠得酥酥麻麻,扭来扭去地躲着。
“这位大爷,今儿我们店还有炙鹌子脯,黑糟鲍鱼鹅掌,要不要来一份啊?”小二看这几位的打扮就知道都是头面人物,不怕花钱的主儿。
“都说要入乡随俗,他们这里枕头就是用来叠在腰下的。”韩琛吮着沈七的耳垂。
总之韩琛点的菜没有一样是沈七喜欢的,沈七已经开始要冒火了。
“你胡说。”过了片刻又道,“大夫让我好生休息的。”
……
“大夫也说,你这病发发汗好得快。”韩琛搂着沈七的腰,固定住不动。
沈七又开始摇头,我不爱吃肘子,肥肥腻腻的,看着多恶心。
便道是:柳正温柔花正娇,相逢恰恰是良宵。云贪雨恋无休歇,不问早知魂已销。
“乌龙肘子。”
沈七与韩琛最后汇合罗、赵二人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在沈七死缠活赖下,硬是让二人行坚持了一个月,眼看着就要进京了,一队人老是分开总是不好,何况现在的局势并不稳定。外有强敌,内有饥民,开国初期路不拾遗的情景早就是神话了。
沈七微微摇头,心想我不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肉,也不知道有病没病。
沈七看着罗、赵二人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就垂下了。
“开煲狗肉。”
韩琛在她身后,冷冷地轻声地“哼”了一声,她便立即跟打了鸡血似的,挂起虚伪的笑容,看得罗赵二人一惊一乍的。沈七还破天荒地摸了摸子充的脑袋,“子充好像长高了。”这也是谎话。
沈七随着韩琛念的菜名,心里开始嘀咕,最讨厌吃内脏了。
要换了以前,沈七肯定要为韩琛偏向罗赵二人而压迫自己而生气,不过如今却不同了。虽然韩琛的行为还是一样的,但是沈七的解读方式就发生了变化。
“参杞猪肝汤。”
沈七觉得现在她同韩琛才是一伙的,所以要对罗赵两个外人有礼貌。因为那般惨烈的“爱的教训”只有她沈七一个人才有资格接受。她以前只会觉得他们三个联合起来排挤自己。
沈七腹诽得自己胃都酸了。
这一路也不知道是韩琛事先派了人清道,还是西华最近的近况比较好,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沈七已经恨不得踢韩琛一脚了,这不是罗氏喜欢的么?韩子充那么小小的孩子,就懂得感激地看了看他父王,又高兴地对他母亲眨了眨眼睛。沈七心想,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不知道会比韩子充可爱多少倍。还有那个罗氏,非喜欢吃什么鱼翅不可。鱼翅那么贵,也不知道她品得出味道没有,不会是当民间那个什么粉条吃吧?
京城的南通门出现在沈七眼睛里的时候,她也不由惊呼了。巍峨壮丽,据说光南面就有五座城门,与秀丽精致的兰陵城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火把鱼翅。”
安阳,王气之都。
这次该轮到赵氏笑了。沈七一抬头就看见板了一天脸的赵氏看向自己笑了笑。沈七恶狠狠地在心里道,哼,撑死了就一辈子的贵妃命,有什么了不起。
沈七第一眼看到安阳的时候,就喜欢上安阳了,喜欢它的大气,喜欢它鳞次栉比的楼阁,喜欢它并行十两马车的通衢,也喜欢京城人身上的富贵气。天子脚下的贫民都与别的地方不一样。
“贵妃鸡。”
由于天色已晚,宫城已经落了锁,所以他们一行人先回韩琛在京城的府邸歇置,明日才去宫里面圣。
罗氏朝韩琛腼腆的笑了笑。沈七见不得她眼睛里的幸福光芒,忽然又觉得她无比碍眼起来。
“王爷,你可回来了,可把老奴想坏了,总担心你在外面受苦受累,忙起来就顾不上自己的身子骨。”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了,沈七本来还在想,是谁敢在王府这般叮叮咚咚地跑。一没大没小,二没有教养,一听就知道是下等人。
沈七的神情暗了暗,八宝豆腐是韩子充最喜欢吃的,每次一大家子吃饭,就看见罗氏往子充碗里扒拉那个菜。沈七的眼睛里,只有贫穷出身的人才会吃豆腐。沈七见韩琛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韩子充,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但是毕竟是他的儿子,沈七不忍也得忍。虽然她很想韩琛第一个点的菜是为了自己。
果不其然,进来的是一个半老徐娘,涂脂抹粉,看那大红大紫的颜色,就知道是个土了吧唧的人物。
“八宝豆腐。”韩琛对小二道。
“嬷嬷。”罗氏最先反应过来,对着那嬷嬷点了点头。
点菜的时候,沈七兴奋得脸都发红了,只觉得韩琛处处依从自己,简直比让她当神仙都高兴,果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沈七今日特别的高兴,左瞧瞧罗氏,右瞧瞧赵氏,忽然觉得她们也不算太碍眼了,沈七甜蜜地傍着韩琛。
沈七瞧在眼里,记在心上,罗氏好歹是侧妃之位,如何能先对一个嬷嬷行礼,就算是奶大韩琛的奶娘,也断然没有这种尊贵身份,要让侧妃先低头的。何况,韩琛的奶娘不是自己身边的刘嬷嬷么?
一行人果真在玉苏城最大的客栈包了一个院落住下来。
哪知那嬷嬷只是看了看罗氏,嘴角还有一丝不屑,便转过头去对着韩琛谄媚了。
沈七只当韩琛变得好相处了。虽然这么好说话的确不像是韩琛,但沈七只当是自己魅力无边,这是从小被宠惯后的自恋后遗症。
韩琛淡淡地敷衍了几句,看在沈七眼里也是惊讶。闺房里的韩琛虽然放诞,但平日管理府里的事,也是一丝不苟的,如何容得下这种恶奴。反而还要敷衍,并说替她准备了礼物。这个嬷嬷,当时罗氏可并不曾提及,沈七可没准备土仪给她。
韩琛一句话没说。
只是如今看来如此重要的人物,罗氏只字不提,看来并不简单呐。
其实,就算是耽误了小半天的行程,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错就错在,沈七怕韩琛不同意,最后她达不到目的,便先喝停了马车,先斩后奏。这可是大忌。
韩嬷嬷的眼睛往沈七一扫,目中带刀,气势倒不小,换了个软弱的人,只怕都要被她的气势吓倒,可惜沈七是什么人,哪里能容许有人比自己更横。
看看天色,这才半下午,要是往前赶一赶,到下一个大镇都是没问题的,可是沈七姑娘娇生惯养的毛病又犯了,非要住在大城里。
沈七瞧着韩嬷嬷不说话,但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不好意思地别开头,还继续看,直看到她低头说:“王妃万福。”
“停车,停车。”沈七将头伸出窗外,让护从停下来。“王爷,今儿就在这玉苏城歇下吧,再往前去,只有几个小镇,哪里住得了人。”沈七拉着韩琛的袖子。
沈七冷哼了一声,也不叫起。那韩嬷嬷自己就起了,无异于打了沈七一耳光,如何让她这个异地来的王妃服众。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沈七只当韩琛先是允许她添置衣服,再容忍她当着众人的面霸占他的大腿,便是格外的宠爱。所以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这梁子看来从一对眼的瞬间就结下了。沈七瞥了瞥身边的刘嬷嬷,她到是含着窃喜。沈七心想,这府里倒真是古怪。
沈七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嘻嘻都笑,然后便感到韩琛的手指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示意她小心点儿,不要太得意了。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得意。
其实古怪的还不止是这韩嬷嬷,沈七差点儿就忘了另一个人。
沈七冲她得意地笑笑,虽然她自己明知道这般不明智,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宣誓自己的所有权。就好像,五哥说的,每年春天,林子里的雄雀都要在枝头上嘹亮的鸣叫,宣誓自己对领土的所有权。
除了气焰嚣张的韩嬷嬷,最引沈七注意的莫过于门边怯生生站着的一个妇人。看打扮,应该是家眷,难道是韩琛的其他小妾。
韩琛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继续闭上眼睛假寐,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沈七这便算是雀占鸠巢了。她转过身子的时候,还得意地瞥了瞥罗赵二人,罗氏闭目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寐,赵氏的目光却被沈七捕捉了去。
可是韩琛为什么不介绍一下,而那妇人又怎么不上前请安。
韩琛动了动腿,企图要将她的头摇下去,沈七鬼得厉害,立马用双手抱了韩琛的大腿,那手不小心地摸到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地方,韩琛猛然睁开眼睛,瞪着沈七,沈七也羞红了脸,窃窃地嘻嘻笑着,但却不松开手,颇有威胁的架势。
“她是谁?”沈七有什么疑问就问,免得晚上想得睡不着觉。
奈何沈七偏偏不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呆着,她看韩琛坐在榻上不睡,只是一手撑在扶手上小憩,她便涎着脸,也不管韩琛同意与否,就挪到了他的榻上,将头搁在韩琛的腿上。
韩琛没回答,只是淡淡地扫了那妇人一眼。
马车十分宽敞,四周都用软垫包了,也不怕磕碰,正面一张榻,自然是韩琛的,左面右面的榻用小桌隔了,分别给沈七、罗氏、赵氏和子充。如今车上有五人,却也不显得拥挤。
“王妃问话呢,怎么不答?”韩嬷嬷忽然提高嗓门。
沈七睁了睁眼睛,“好啊,那我也坐马车。”沈七也不害臊自己的出尔反尔。
“奴婢净莲给王爷、王妃请安。”净莲怯生生上前了两步。那韩嬷嬷身子动了动,应该是要侧侧身子让一让,好让韩琛和沈七好好看看净莲。
韩琛看沈七睡眼惺忪,她也不怕从马上栽下来,抬头看了看漫天星辰,“孤坐马车。”
哪知净莲哆嗦了一下,立马小退了半步,那模样,就像是被韩嬷嬷打惯了似的。
“王爷,我要同你骑马。”沈七是丝毫不愿意同罗、赵二人一辆车的。此次回京,韩琛不愿太招摇,都是便宜行事。因为要送的土仪太多,拉了好几辆马车,如果再每个人一辆马车,就太招摇了,队伍太长总是惹眼的,所以韩琛用了沈七那豪华大马车,让她们三人共乘一辆,沈七当然是不愿意的。
沈七记忆里的净莲可不是如今这个小媳妇模样。记忆里的净莲可是风姿绝代的佳人,自信满满威胁人的模样,沈七还记忆犹新来着。哪里是如今这种蓬头垢面,一脸菜色的净莲。
出行之日,选了个吉时出发,沈七还赖在床上的时候就被钱儿拖了起来。三更半夜的人还迷迷糊糊的,不过沈七在韩琛的事情上格外的清醒。
沈七瞧了瞧韩嬷嬷,她嘴角一丝冷笑,沈七心里升起来一种奇怪的感觉,那韩嬷嬷仿佛是在挑战,而净莲就是她的战书。看看从兰陵来的女子是个什么下场。
沈七抬着泪眼看了看韩琛,心里在哭诉,“理解你这么做是一回事,接受你这么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沈七看了一眼韩琛,又低下头继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