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说，我妈和你妈这辈子都过得很辛苦，因为都选错了人。这些年，我妈一个人支撑工厂，如果有个男人帮她，她一定不会这么辛苦。你妈也一样，如果不是因为……”
明辰往后退了一步，很绝望地看着他，想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嗓子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明澈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明辰也没追问。
明澈低眸注视着她，“可这不是我要的生活，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
“辰辰，我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她们的路，也不能继续自私下去，强行把你拽到我的路上来。我知道凭我的能力，只能给你有限的温暖，却不能给你无限的光和热。”
“十六岁的时候，我想，只要好好读书，考上最好的大学，有份好工作，就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赚很多很多钱。这个想法，一直支撑我到现在。可这半年，我才发现，你拼命努力，离你的想法越来近，你很辛苦，我却帮不上你什么。我知道，虽然辛苦，但你很充实快乐，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你是觉得我野心太大了是不是？以前我工作太忙了，以后我可以改啊。”
明辰站直身体，抬头看向他，他说的这些她隐约记得一些，可又不是很清晰了。
“不，辰辰，你不用做任何改变，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个能和比肩、能为你披上万丈光芒的人，而不是我这样甘于平凡的人。”
“我说，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有个家，一起种菜，一起做饭，晚上一起看星星。你说，想做董事长，赚很多很多的钱。当时舅舅就说，我们俩走的是两条路，以后走不到一起，你不信，我也不信。”
“……”明辰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做什么改变他的想法，一个成年人的想法，用几句话就能改变吗？
明澈自问自答：
她就这样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俯身向她靠下来，视线往下移，落在她的唇上，似乎想要吻她。
“你还记得不记得小时候，舅舅问我们，以后长大了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是怎么回答的？”
他终究还是没有吻下来。
“……”明辰很恐惧，她最怕这种找不到根由的感觉，你使再大的劲，想把问题解决，可所有的力气就像打在棉花上，徒劳无功。
客厅的门锁被旋动，门被推开，宋亦姗进来，看到他们两这么傻站着，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
“啊，不好意思，我出去再逛逛。”宋亦姗往后退，边把门往外拉。
“那是因为什么？”明辰额头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是你喜欢别人了？”
“不用了，宋小姐。”明澈手长，客厅空间小，他往门口移了一步，伸手就把门按住不再动，把门打开，随手把旁边的拉杆箱拖过来。
“傻瓜，不是因为这些，都不是。”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桌旁的明辰，旋即收回视线，“宋小姐，以后要拜托你帮我多照顾照顾她，提醒她按时吃饭，别只顾着工作。”
明澈站起来，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抱住她。
宋亦姗自然听不懂他这像交代后事一样的话，头两边转动，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移来移去。
“是因为我没答应搬去你那边？我明天就搬，不，现在就搬。”明辰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眼睛火辣辣的疼，流的好像不是眼泪，是辣椒水，起身走向卧室。
明辰一下没克制住，眼泪又飚了下来，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把头往里偏了一点，不去看门口的人，可耳朵又竖着在听，想再听到点什么。
“也不是。”
什么也没有了，只听到拉杆箱两个轮子滑动的声音，声音向楼梯口移动，很快就消失了。
“我不是不答应，我只是不了解，有点害怕。这段时间，我特意去教堂听过那些信徒们做礼拜。我觉得我还是能接受的。真的，明澈，你要相信我啊。”
明辰心尖像被什么重重地捶了一下，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双脚发软，蹲下来，双臂抱着小腿，头埋在膝盖间。
“是因为我没答应受洗成为基督徒吗？”明辰双手按住纸巾捂住眼睛，手肘支在桌面，尽量稳住声音：
“怎么啦？”宋亦姗快步走过来，顺了顺她的肩，“你们俩吵架了？”
“不是的。”明澈从纸巾盒里扯了纸巾递给她。
“没有，他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明辰突然站起来，往外跑，连拖鞋都没换，跑到楼下，往两边看，人早已不见了。
明辰很不喜欢表现这么脆弱得样子，可这一刻，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一颗颗砸了下来，她拼命地想拦住，想把掉下来的抹干净，却怎么也抹不完。
她拔腿往小区门口跑，一口气跑到小区前面的马路边。
“是不是因为上次你妈来，我不在，她生气了？”
昏黄的路灯下，一辆的士停在马路对面，明澈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很快上了车。
这一次，又是同样的结局吗？
明辰正要穿过马路，同时有几辆车快速开过来，她只能停住，等车流过了以后，跑向马路对面，的士车早已开出一段距离。
明辰记得，看到信的那天，是她生日。从那以后，她很怕过生日，后来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她完全没印象了。
她拼命地追着车跑，把左手举起来，手背对着车开走的方向。
他在信上说，他们还太小，羽翼未丰，他要为了他母亲回去专心念书，考最好的大学。
明澈，我想让你看看，我今天戴了你送的戒指，很好看，我想一直戴下去呢，那些光啊热啊，我都不要了，我只要温暖。
明澈来深圳不久，她来这里找他，没有见到他本人，却见到了他母亲，说他回老家上学去了，转交了一封信给她。
明澈，我不需要光和热，有你的温暖就够了。
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似曾相识的一个画面。
……
她脑袋是木的，情绪从刚才最高兴的顶点，瞬间跌落到最底端，转变实在太快，她一时切换不过来，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喘不过气来。
这些话，她在心里说了无数遍，也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双手撑在大腿上，气喘吁吁。
“……”明辰感觉仿佛有一道雷劈下来。
旁边突然有辆车停下来，她喜出望外，抬头一看，宋亦姗从车上跳下来。
“以后不来了。”
明辰最后一点力气消耗殆尽，跌坐在了地上。
信息量太大，明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门旁边的行李箱，再看向他，“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你这是在干嘛？拍戏啊？”宋亦姗冲到她面前，把她拽起来，“跑那么远不累啊，人家专业演员都没你敬业。”
“我刚才说，我们回不去了，你没听到吗？明辰，以后我们要各走各的路了，我已经辞职，要离开深圳，今天就走。”
明辰像个木偶一样，被她架起来，上了出租车。
明澈抬起头，很严肃地看着她。
一上车，她立马又还魂了，倾身向前，看向司机，“大叔，能不能麻烦你追上前面那么辆车？”
“那也没关系，不看星星，我们一起回去看你舅舅。”
“你瞎说，前面哪有什么车？”宋亦姗把她往后拽回座位，“别听她的，掉头，送我们回刚才上车的地方。我付钱，她没钱。”
“我们回不去了。”明澈移开视线，盯着桌上的菜，“昨天跟舅舅通电话，他说禾场已经被地产商征收，要改建商品房。”
司机：“……”
明澈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底那种凉凉的坚硬的东西越来越明显，她终于看明白了，那是绝望和悲伤。
有钱就是大爷。司机立马掉头。
“可是我今天高兴啊，”明辰有些不解，但知道他从小是个很有节制的人，只好放下酒瓶，眨了眨眼睛，笑望着他，“明澈，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去看星星呀？”
明辰靠在车座椅背，眼睛盯着车前方，视野范围之内，果然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了，她已经筋疲力竭，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闭上眼睛。
明澈按住她的手，“我们今天不能喝太多，剩下的留给你跟你室友喝吧。”
迷迷糊糊中，知道车子把她们送回到了小区门口，宋亦姗吃力地把她拖上六楼，安顿在她床上躺下来。
明辰端起酒瓶，要给两个人倒酒。
明辰背刚挨着床，就彻底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