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也染了红眼病?哈哈。”他放下心头大石,又紧张地说,“好些吧。”
她笑:“其实——我们同病相怜。”
“好多了,就是成天待在宿舍,好闷,想去外面透透气。”
“啊——真抱歉,这几天我挺忙的,没时间约你。”他吞吞吐吐。
“现在去,好不好?”
“我是龙昭红。”
“我煮了凉茶,拿给你。”
“你好。”他接电话。
“我在电教楼西门等你。”
别人上自习,她用电锅煮了金银花和板蓝根,满室的草药香气,滤出水,装在保温瓶里,然后,深呼吸,打一路42式太极拳,迅速拨通他寝室的电话。
“嗳,戴墨镜出来,不能见风。”
她哭笑不得,但心里一松,怪不得他不打电话,原来两人一块儿中招。
两人一见面,看着对方黑夜里架得密实的墨镜,忍俊不禁,笑得弯了腰。
晚上师兄来找女朋友其霞,见她戴着一副墨镜,笑得嘎嘎响:“你和李春城去干什么了?两个人一起生红眼!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偷看人洗澡撒尿!哈哈!”
“好像特务接头。”他说,她更笑得说不出话。
两天没有电话,她的心又跌至谷底,难道一切都是雾中幻景?
坐在凉凉的阶梯上喝浓热的凉茶,满天星斗,晕黄的路灯在树丛里。
那晚一起回来,她第二天眼睛蒙眬,流泪,疼得睁不开,到校医室一看,才知道是“红眼病”,街上正流行着。真是快乐并痛着,她沮丧至极,总不能戴着墨镜去练太极吧,躲在宿舍里,饭也不去吃,想他来电话,又怕他来电话。
“这凉茶让我想起我妈,她也经常煮给我喝。”
轻舟已过万重山。
“清火去毒,我们那儿一年四季都喝凉茶噢。”
“行。”她的笑容无声绽放。
“这两天什么都忌口,真是难受。”
“那我给你电话。”
“你想吃什么啊?”
“嗳。”她轻轻应着。
“白切鸡,腩肉蒸咸鱼,冰糖猪肘,梅菜扣肉,烧鹅头,想起来真是好香。”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练太极吧。”他胸口一热道,“我有一式总练不好。”
“你这肉食动物。”
“那是钟镇涛唱的。”她笑。
“还有一个月放寒假了,到时候回家,对了,吃过湛江的白切狗没,你去我请你吃。”
“喜欢喜欢,我最喜欢张国荣的歌了。”他忙装模作样。
“狗肉啊,咦——我不要,你到阳江我请你吃炊鹅,风味独特。”
她一怔,他不希望是她吗?
两人正说得有趣,有保安走近望来,一脸警惕。
“啊?那是你点的!”
她悄悄说:“看来咱们太像恐怖分子,走吧。”
“那首歌,《祝你健康快乐》啊!”
匆匆起来告别。
“什么?”
“什么时候眼睛好了,我电话约你。”她已经走出老远,他突然在后面喊道。她回头温柔地看他,他突然害羞起来,转身跑步离开。
“那歌你喜欢吗?”快到学校,她鼓起勇气问。
几次寒潮来袭,天开始冷了。眼睛好了,她心情不错,快到岁末,英语系同人最热闹的圣诞舞会就要举行,她一边往灯管上粘彩带一边想,怎么开口找他做舞伴,可是——
她马上明白了,在他身后偷偷吐舌。
“今年我要请计算机系的李春城做partner(搭档)。”是英语系的文体部长黄毓,漂亮神气的女孩子。
“你又何止这一次对不起我?”他笑笑地,“开玩笑的。”
其霞耸肩:“哇,那个black man(黑人),哪有梁成文cool(酷)啊!”
“这一次对不起啊。”她鼻音重重的。
黄毓说:“天,够cool了,该李春城warm(暖)一下了,他呀,是Mr. Q(可爱先生)!”
摩托车穿过夜雾,真美的夜雾,霓虹灯在雾里婉约朦胧,如幻。
“嗳我记起了,李春城好像在和昭红一起,是吧,昭红。”其霞问道。
“我不来谁来啊?”他情急出口,又觉不妥,“你路不熟,我有责任带带你的,走吧,这车我待会儿还得还给人家呢!”
龙昭红手里的胶带差点掉下来,若无其事地说:“你可别乱说,我们只是同乡介绍家教罢了,不信问你的南山。”停了会儿,又说,“他好像有女朋友了。只怕没空吧。”
“是我——我笨。”她抽噎着,“你怎么会来?”
“嗳,有女朋友我更感兴趣,你们对我没信心吗?”黄毓是决不后退的角色。
“没事了,没事了,是我不好,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当然有,怎会对你没信心呢?”昭红言不由衷的。
他见她可怜,心疼得想把她搂在怀里,终于不敢,一双手不知干什么好,急得要命。
“你真的不会mind(在意)?”黄毓凑过一张笑脸。
她正哭得痛快,哪里肯停。
“你很烦啊,我才不管呢,去去,我要干活了。”昭红把她推开。
他被唬得急忙松开手:“我不是怪你啊。”
“等着瞧吧。”黄毓一脸自信。
她的眼泪本来还没掉完,这会儿更忍不住,“哇”地哭出来。
她闷闷地走回宿舍,讨厌黄毓的张狂,又不住地担心。可是谁可以拒绝黄毓?他也不会例外,那么美的女孩子,身材又好。想着,她竟无端地恼起他来,好像他真的已经和黄毓在翩翩起舞。黄毓是不会失败的,自己又何必凑趣,自讨没趣。她打消了请他的念头,人懒懒的,连舞会也不想参加了。想睡觉,其霞又天天占着电话煲粥,时不时大惊小怪地骇人。真烦。
他跳下车,一把拽过她的手臂:“你急死我了!”
正巧会计系的陈佩珠来找她:“你平安夜有没有节目?”
一辆摩托车朝她开了过来,黄色的车灯穿过了雾色,在她身边停下。
“怎会有?”她无精打采的。
“哦——知道了,我过去。”
“跟我一块儿卖花吧,你知道去年杜华好卖玫瑰赚多少,三千多啊!还不够卖,那些男生追女孩子特大方!”陈佩珠兴致勃勃。
“我这有个广告牌,中国电信的。”
“随便吧,反正闲着。”她不想看他们跳舞,打定主意,不去舞会。
“待着别动,你在哪啊?”是他,是他!
转眼就是圣诞前夕,正好是周六,她一整天都陪陈佩珠去郊区花圃拿货,再修剪、搭配、包装,每扎成本不够五块,但佩珠说,“每束花开价一百,下限不低于五十。”
她呆了一下,大声回应:“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你好心黑啊!”她叫。
“龙昭红!龙——昭——红!”有人在远处喊她的名字。
“这就是爱情的成本,个人所得税。”佩珠扬扬得意。
她的脑子越来越乱,脚步也越来越乱。雾却越来越浓,无声而又沉着地包围着她。她害怕,好容易看到一个收拾地摊的小贩,急忙上去问路,谁知小贩也不知道。快十点了,路上的车开得飞快,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又累又怕,蹲在路边低声哭了。
“那凭什么交给你啊?奸商!”她把花上的露水弹在佩珠脸上。
下课时已经九点,出门来,她一愣,已经开始长雾了,虽然不是很重,但远的地方、高楼全是蒙蒙一片。市声湮没在雾里,她走上天桥,辨不清东南西北,依稀记得是这边的楼梯,下来,走了很久还没看到车站。她只好又折回来,另一边走了许久也是走不通。
“你好啊你,到时候你那个傻小子买花追你,我非来个更毒的价!”
在窗后看他趔趄的步子慢慢远去,她心里是甜蜜的温柔和疼。
两人笑骂不已。
“实在不行,打电话给我吧,地图上写着。”
回到学校已经暮色四起。在走廊上听到阿静边走边怨:“一天到晚霸住电话,别人不用打进也不用打出了,就你有男人追!”
她伶俐地把路线报了一遍:“再说,我不是有地图吗?”
“干吗啦?”她问。
他不舍得拂她的好意,又放心不下:“你一个人会回去吗?”
阿静没好气地指指里面:“你自己看。”
开始上课了,她执意让他回去,终于讷讷地说出口:“你腿还没好,回去休息吧。”
原来其霞又在煲粥。
“还没追到手吧,老师,我哥们儿十项全能,一级棒——哎哟,轻点儿吧,不说了行不行!”看着他俩扭打笑闹地上楼,她的心甜滋滋的。
她把闹钟指给其霞看,用嘴形说,“你——还——不——换衣——服?”便去洗澡。
“乱说我揍你。”他求援地望着她,怕她会恼。她早已窘透了。
又是忙音,他不甘心地放下话筒。再拨,又放下。
“让你女朋友教我啊!”学生大声地。
等电话用的洪海不耐烦道:“你直接找她不就行了,抱束玫瑰,是人都知道你什么意思啦!还用打上一天电话!”
一大一小你一拳我一脚地抱在一块儿,她抿着嘴笑。
“对啊!”一言惊醒梦中人。急奔出去,又大步折回,在镜子前摸摸头发。
来到家长楼下,那个叫凌惠航的中学生早就等候多时了,一下子冲上来亲热地搂住他:“哥们儿,想死你了!”
“千古第一美男,快去吧,等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洪海调侃他,“真是毫无恋爱经验的童子鸡啊!”
“南边,在那里,看到没有,那座大笨钟!”
他笑笑摆手。
他乐了:“哎哟,你的方向感这么差,那边是东啊!”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努着嘴,样子俏丽,他不禁一动。
校园已经热闹非凡了,圣诞老人也已经在派糖果了。处处流光溢彩,笑语喧天。
她煞有其事地东张西望了半天,果断地一指:“那边!”
他心急,脚步加快。看到一个女生正从三轮车上搬下成束的玫瑰花,正好。
到了新城公园,他故意考她:“往南怎么走?”
“多少钱一束?”
有时真希望这车一直这么开下去啊!
女生见他着急的样子,随口道:“一百五。”
公车一路摇摇晃晃,人多,他们便不再说话,两人坐得这么近,好奇妙的感觉,闻得到他衬衣的皂香味,而她的发丝,在偶尔的转头,也会轻轻擦过他的脸。
他从没送过花给女孩子,自然不知行情,想都没想就掏钱,小心翼翼地寻了一束特别娇艳的就走。
她听得晕乎乎的,似懂非懂。
女生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道:“斩了一只傻鸟,赚疯了!”
“先从学校朝北走,坐6路小巴,中医院下车,再转202路大巴,坐到新城公园,往南走50米左右,再过一条人行天桥,注意是朝西边的楼梯下去,有个‘99金铺’的大招牌,拐进去,门牌是南湖北路C区2幢,302房。”
不料他又回来,女生正心虚着,却听他说:“请给我一只塑料袋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他腿不灵便,走得很慢,而她下意识地落在后面,走得更慢,想说,你腿没好,让我自己去吧,又怕这话太过体贴,笨嘴拙舌地不知说什么,只有专心听他指点。
“好好。”女生殷勤地找了个红色的塑料袋,卖力地帮他套上,心想:“还不好意思,真是纯情。”
吃了晚饭,他们就上路了。
她的地盘是女生宿舍门口,第一次卖东西,有点不好意思,把一纸箱花放在传达室,自己手里捧一束,笑容满面地询问在门口等待的男生要不要花。
“不过,路有点难走,我给你画了张地图,呃,第一次我带你去一趟,以后熟了就没问题了。”
他没看见她,刚到大门口,却碰到打扮艳丽的黄毓走出来。
他看着她笑了,两粒浅浅的小酒窝,很帅,她不禁低下头。
“嗨!Sunny boy(阳光男孩),你又说今晚没空,我看到你身边有空。”
“不用不用,我才开始教,哪好意思?”她认真地阻拦,有点孩子气。
“对不起,没有福气做你的舞伴。”他微笑着。
“不要紧,要我帮忙就说。酬劳是一小时20块,我看能不能帮你说说,再多加点儿。”
“那又是谁那么好福气收你的花?”黄毓眼尖,夺过他手里的塑料袋,用力地闻着。
“我的数学恐怕忘得差不多了。”
她远远地看着他们,手指用力地掐着花瓣,从脚跟往上升起一股凉气,心里冷清一片,没猜错,真的没猜错啊!
“初二的小男孩,主要补习数学和英语,你肯定没问题!”
有人买花,她机械地卖了,手里突然地空虚,很空很空,可是她迈不开步子。
“只是每周一晚,周六周日随你定。”
“龙昭红,你卖花啊。”是数学系的守门员刘国放,今天也来守门。
他却十分平淡:“还行。”看到她有点郁郁的神色,始终不忍,又笑着补一句:“短期内禁赛。”
“嗳,麻烦你帮我去传达室拿一束花来。”她想走,又想看,他笑着,闪闪的两粒小酒窝,黄毓也笑,捧着花,花枝乱颤。
再次见面,她的眼睛里掩饰不住喜悦:“你好了吗?”
“给你花。”刘国放给她送货。
她假意推了两句,当然还是同意了。
这时候,他也看到她,还有身边殷勤的刘国放。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要了刘国放送的花,红衣服,红色的玫瑰花。前几天的友善默契在脸上无迹可循,故意冷淡的神色,疏远的眼神,是怕身边的人会疑心吧。他的心一阵剧痛,原来如此,本是如此啊!
她要师兄卢南山帮忙找份家教。师兄说:“正好李春城腿没好,下学期又要实习,他那份正找人顶呢,你去吧。”
“喂,李春城,你也会送花啊!”刘国放打招呼。
她还以为他会懂,她也只能做这个,猜想他听到点歌时的反应,这秘密的喜悦成了生活的意义。每晚下自修一个人找借口溜开,把写好的点歌信偷偷塞进信箱,有时回到寝室,又借口买东西下楼,再跑到广播站。回来时一个人在星空下慢慢地走,心里似乎很满又似乎很空,更多的还是惆怅,她没恋爱过,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时间好像从没这么多过,要找事情来打发。
他无力地咧咧嘴:“你们在这儿啊。”
他凝神听歌唱道:“如果我不小心不小心流下一滴泪,那是我不愿意不愿意忘记你是谁。”扑哧就笑,“谁那么酸啊?”
她点点头,不敢用力,怕眼泪不小心就滚下来。
是室友发现告诉他的:“别是什么小师妹暗恋你!”
“忘了祝你们圣诞快乐!”他勉强地说。
连续一周,广播站都有人匿名点歌给他,而且是钟镇涛那首老旧的《祝你健康快乐》。
她也只是点点头。
但他仍艰难地悄悄地把几天没洗的衣服塞好,把床边的鞋摆整齐,如果她来呢,又或者她刚好经过呢?而他终于忍不住嘲笑自己,两个人,也只是经过的关系与感情,捺不住的,也只是自己的多情,又清晰记起球场上红色的刺痛,也许她喜欢的人,正在数学系的队员中吧。无趣之至,便整日蒙头大睡。
两人的眼睛都模糊着,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心哆嗦着、冷着。
明知她不可能来看他,心却偏偏不死。窗外每一阵女子的嗓音都令他紧张,接着失望。
好近又好远,而且从此以后,都是远的,是天涯。
探望的人都走了,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他客气地颔首,转身就走,黄毓马上追了上去。
而自己算什么?
“他行啊,追上你们的系花了。”刘国放不无羡慕。
她甚至羡慕那小小的、在灯管下横飞乱撞的飞蛾,至少它们可以飞近他身边。
她掩面冲回宿舍。
他寝室楼下的相思树边,她徘徊又徘徊着,夜色深了,来去的人一批又一批。能望见那个窗口的灯火,却隔着水千重山万座。
“你的花,怎么不要了?”黄毓追得气喘吁吁,“我不拒绝啊,要不要考虑一下。”
咬着嘴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他站住,需要张开嘴来喘气,像只受伤的兽。
她一下子软了下来,徒然地看着他的同学把他抬走,脚步凌乱,人声杂沓。
黄毓歪着头等他。
那团火刺痛了他,总是走神,传球失误,还有十几分钟终场时,被人绊倒,蜷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左腿,他突然狮子受伤般地巨吼。
忽然他低头一笑,虽然有点惨,但眼神很亮。
她手举着小旗,跳跃着,大声地用力地呼喊拍手,甚至还在休场时高举双臂和数学系的守门员刘国放击掌。
“谢谢你的好意,我想这花还是给她,不管怎样,本来属于她的,就是她的。”
但她却为数学系加油呐喊。
他小心地拿过花,大步流星地向女生宿舍走回去。
第二天的足球赛,数学系对计算机系。她故意穿了一条红色的吊带裙,很耀眼、很明亮的红。知道他会出场,而且是前卫。
黄毓自嘲地摇摇头。
他就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大碗漂着红油的汤,静静地坐在桌上,还得强打起精神,和那几个女生周旋。
刘国放终于等到他的女朋友,两人马上黏成一块儿。不料有人猛力一扯他的衣领,他差点儿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说:“李春城,你想打架啊!”
不看他一眼,就闪身走人。
“你欺负她我就揍你!”
她突然恨起他来,表情冷冷的,但保持着平常的语气:“我要回去上课了,你们慢用啊!”
“我欺负谁了?”
他不知说什么好,就大咧咧地招呼:“哪呀?是刚好碰上的,来吧,你们一起请!”
“你还装蒜,一脚踏两船!”
两人客客气气地坐下,斯斯文文地吃着。真别扭,酸辣粉是要满头大汗吮吸有声才叫够味的。于是谁都急出了一身汗。这时几个女生也来了,有认得他的,夸张地喊:“李春城,你请女孩子吃东西啊!”
“你说清楚,谁怕谁啊?”
“我——没事。”
“你什么意思?刚刚还送花给龙昭红,现在又搂着这个,要不要脸!”
“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等我。”
“你神经病啊,我什么时候送花给她了?”
他才想起抓过衣服穿上:“你也来一碗,一块吃吧。”
“你不是给她花吗?”
“是挺好吃的,我也常来。”她找话。
“她今晚卖花,里面还有一大箱子呢,怎么不说你花花肠子,泡了个系花,龙昭红哭得要命,花都不卖了。”
她望着他埋头大干、汗流浃背的身影,再次哑然。他吃得痛快,索性脱了衬衣,黑色背心间,那年轻矫健的肌肉突然让她红了脸。“老板,再来半碗汤!”他猛然转过头,愣愣的她,他的脸更红了。
“啊?”
真是巧啊!这间小巷子的酸辣米粉,他竟然也会来吃。
“你哪去?喂,我还没跟你算完账哪!”
“真是巧啊!”
他的心咚咚直跳,一阵狂喜,脚下生风,不顾管理员在后边喊:“小子,敢冲女生宿舍,哪个班的?你给我回来!”
“我跟的那个师父这个月去深圳了,这边的李师父是他亲家。”
她在被子里哭得双眼通红,还好宿舍的人全出去了,不用解释什么。
“怎么以前没见着你?来,擦擦汗。”
一阵杂乱轰响的脚步声,有人敲门,她从床上坐起来。
她赧然地一笑:“我在家就练了。”
“昭红,开下门。”他的声音,她又惊又喜又恨又委屈。
“你也练太极?”他挤过去惊讶地问。
打开一点口子,低垂着眼:“你来干什么?”
他发现她也打太极。清晨六点的中山公园,湖边,在银发苍髯间,她着鹅黄色的运动衣,从容运气,推手,乌黑的头发濡湿在额角,一脸红霞,身后是初升的太阳,万丈霞光。
“我——找你。”他满腔的话又塞车了。
认识之后,才发现生活中竟会有那么多遇见。
“你们不是去跳舞吗?舞会开始了吧。”她仍不看他,眼皮红红的。
人家头都没抬,他却出了一身汗。把复印件迅速叠好,塞在钱包的拉链隔层里。效果不好,炭粉调得太黑,但他如释重负——终于有一张她的照片了。
“我发誓我从没答应过跟任何女孩跳舞。”
要用发愤学习来镇住心里的慌,谁知在图书馆的阅览室撞个正着,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废话,又不约而同地奔到门口想走。回到寝室才发现彼此慌张间拿错了借书证。她拉上床帘,藏在里面细细地端详他的照片,是中学时的照片吧,好小,傻乎乎的,她忍不住笑了又笑。他倒没马上发现,直到第二天去图书馆复印资料,才失笑。捏在手里,不敢用力,生怕唐突了。犹豫了一下,干脆复印了一份,装作轻松地对工作人员解释说:“我同学要加入读书会,要复印一张留底。”
她心里骤然一喜,抬眼看到他怀里的花,又噘起嘴:“我明明看见你送花给黄毓来着。”
她的心里一沉,竟涌上些酸楚。
他焦灼地说:“是她拿去看的,我今天打了一天的电话约你,上午你不在,下午又打不通,都急死我了。”眼光温柔地把花送到她面前:“这花是给你的,这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人。”
“好像有,昨晚忘了问他。”
她低着头顺势接过,甜美的玫瑰香气一直甜到肺腑里。然而又想起什么,佯装负气地把花推回去:“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当着黄毓的面给我?”
“李春城一定有吧。”
“你还说,我气傻了,我看到你收了刘国放那浑蛋的花。”
“他是想有,还没有。”
她憋不住笑了:“你才是浑蛋。”
“冯保志有吧。”
他傻傻地看她,红红的眼,红红的脸,又嗔又喜。
“那是青梅竹马。”
她还不依,扬着下颌,故意地说:“你为什么要送玫瑰给我啊?”
“黎清敏有吧。”
“你知道的。”他脸红了。
“哪有个个都像咱那么畅销!”
“我不知道啊,真的!”她天真地瞪大眼睛,悠闲地晃着双腿,让他又恨又爱,不禁冲口而出:“是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啦!”
送了张《生化危机2》的游戏光碟给师兄卢南山,她装作八卦地问:“咱们同乡的师兄好像都有女朋友了。”
她想不到他这么直接,羞得直低头,两人不知怎么好,傻傻地不说话。
他的心里始终留下个结。
这时听得窗外有人喊:“龙昭红啊龙昭红,我下次有钱也不让你赚,什么态度?一扔就跑,太散漫了!”陈佩珠一边数落一边进来,看到李春城,后退一步:“啊?”
“我问那干什么啊?吃饱了没事干啊,真是!”
“嗨,你好,感谢你卖的花。”他由衷地说。
“不知道拍没拍,女孩子这方面收得很密的,要不,我帮你问问。”
“哈哈哈,客气了,想不到你是买来送给昭红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啊!我很识相,我不打扰你,后会有期。”说完陈佩珠就溜。
“还是老乡啊,忘了是哪个了,才二年级就拍拖了,还有心思学习?”
“等等,她多少钱卖这玫瑰给你?”昭红忙问。
“是龙昭红啊,老乡啊,离你们那儿才两百多公里。”
“多少钱又怎样?我对你的感情是无价可估的。”他深情地说。
在讨论了巴西“4R”组合的优劣之后,他漫不经心地问老乡卢南山:“你们系的那个龙什么红,好像跟谁谁拍拖了!”
“告诉我,好吗?”
是不是自此心怀鬼胎,见面总有些尴尬。开朗的她,矜持起来,爽快的他,腼腆上了。“嗨,打饭去啊!”“啊,你也打饭。”心跳加快,想立刻结束这场谈话,她莫名其妙地踩了别人的脚,他又手忙脚乱地把饭盆掉在地上。转身又恨自己没用,拼命检讨方才的语气、表情、手势,更后悔没来得及辨清对方的神态。
“一百五十。”他不解。
虽然算得上是老乡,但他们的认识,还全拜象棋协会的颁奖大会。他是男子冠军,她是女子冠军,两个人低着头在欢呼和掌声中匆匆跑上台,脸红红的,手捧着获奖证书,浑身不得劲,照相的偏不肯放过他们:“靠近点,笑一笑,再来一张!”两人飞快地互看一眼,又马上移开。站得那么近,他看到她圆润可爱的婴儿般的小小双下巴,她看到他短短的胡子茬和浅浅的小酒窝,高度还蛮般配,表情也很对称,满场的欢呼,好像是婚礼的祝福。果然下来就有人说:“你俩好衬啊!”
“好黑心的奸商,追她去。”昭红笑骂道,拽过他就走,却见陈佩珠在楼下喊:“辅导员来抓人了,小子快逃啊!”
她知道他叫李春城,计算机系三年级(2)班,是广东湛江人。
“快走快走。”两人又紧张又好笑,飞快冲下楼梯,从后墙翻过去,跑过草场,手拉手汇入欢庆的人海。
他知道她叫龙昭红,英语系二年级(1)班,来自广东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