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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之森·下篇 第六回

恒司发现,无论是设想到的发圈还是手链,凡是在手腕上的一定是圆形的。这么推论的话,恒司突然想到了被虐杀的狗的一个细节。那些狗当时都被人用橡皮筋绑住了四肢。

【——诶?!——】

【——没错,其实是橡皮筋吧?!——】

是手链?可是怎么看都像是在画一个小孩子。

图画上的女孩是长头发。被橡皮筋绑住躺在草丛中的长头发的女孩子……

是发圈?因为图画上的女孩好像是长头发。

这么想的话,恒司的脑袋里突然闪出了恐怖的信号。

从之前造泰的画图习惯,恒司感觉到,造泰虽然心智不全,但对于颜色的理解却异常清晰。比如,在画到死去的狗时,他用了红色。而红色除了给人喜庆,但也有,血、警告这种不好的意义。最常见到的不就是路边提示危险的红灯吗?如果成绩不好的话,成绩单上也会落下意味不好的红笔,俗成挂红灯吧。再比如,在画女孩身边的草丛时,造泰用了绿色。那么,那个让恒司不明白的东西,也一定是土黄色的。而且,为什么是在手腕上。

四人中,只有潘多拉啦一个是女孩子,造成三人关系破裂的事件,绝对不是一件普通事件,它可能和虐狗事件有关。可是,造泰为什么又要特别画到潘多拉啦?这幅画的真正意思,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笔,到底意味着什么?——】

虽然恒司明白不能全听一个智力不全的造泰用画笔表达的“一面之词”。但直觉告诉恒司,这个男孩没有可能乱讲的迹象。

突然,造泰又选了一只土黄色的笔,非常奇怪的在躺着的火柴人的手腕上,重重画了一笔。

“谢谢你,造泰。”恒司再也笑不出了,伸手温柔地拍了一下造泰的头,“哥哥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造泰,可好?”

不对。恒司马上在脑子里否认了后者,这个小镇死掉过的只有一个男人,可是图画上的人又不像是在睡觉。

造泰点了点头。造泰似乎很喜欢恒司。恒司临走时,造泰都有些依依不舍。

就在这时,造泰又在纸上画了起来。这次的画比狗来的明确,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小人。不,确切说,好像是躺在草地上。因为画了裙子,所以应该是一个女孩子吧。一个睡觉的女孩子?还是……一个死掉的女孩子?

出门后帮造泰关上大门。

果然。

就在恒司从造泰家的玄关阶梯离开后,屋外的一栋电线杆后面,一双眼睛这时慢慢露了出来。

“嗯!”

如果有一天突然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了。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害怕?恐惧?心里想着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接下去就会想跟踪自己的那个人是谁了吧。

总不能对一个孩子说,是不是被虐待致死的狗,所以省去了残酷的字眼。

恒司知道自己被人跟踪,是从自己敲响造泰家的门的那一刻。

“那个,是死掉的狗吗?”

要说唯一让自己感到意外的事,倒是对方比自己先前推测的,更早一步知道了自己接下去的行动。

【——狗?——】

怎么说,那个人也只是个孩子吧?恒司站在课间的走廊背靠教室门,观察着邻近两个班级的动向。实在很难想象在那张稚嫩的面孔之下,是有些近似大人的心智。以前只会说,大人的世界很可怕,孩子到底是非常纯真这种话。

造泰的画虽然很抽象,但顺着造泰要表达的线条,恒司发现,造泰好像是在画一条狗。

但一切一旦颠倒了过来,实在是有点让身为大人的恒司,觉得有那么一点恐怖。

造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又好像听懂了恒司的话。他四处张望着,最后趴在桌子上翻找着一只红色蜡笔然后在纸上画了起来。

今天来学校时,恒司特意查看了一下摩哆哆、虚赫以及潘多拉啦三人的品行报告。对摩哆哆的评价是,成绩非常好,是个听话的好学生。虚赫的专长在于生物,这也正验证了摩哆哆曾说过,虚赫喜欢小虫子这一点。潘多拉啦的成绩虽然趋于中上,但画画好像很不错。

最重要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那天跟踪自己的,就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是谁的话,暂时就不先说了。

“发生了,什么事?”

距离上课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恒司在走廊看见了虚赫,男孩也发现到恒司,只看了恒司一眼后,就埋头直往教室冲去。

还是那个声音。

虚赫给恒司的印象,是这个孩子似乎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忧郁。是什么样的事情造成这个孩子这样?

“嗯!”

上课铃响起后,恒司坐回到老位置。不过这次无论恒司说什么,摩哆哆都不再跟自己说话了。随身的手提电话是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响起的,电话屏幕显示着父亲的名字。跟上课的老师说了一声抱歉后,恒司走出教室接起了电话。

“你们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你们现在的关系,看起来不太好……呐,就是说,你们好像不经常在一起玩了。”怕造泰不明白,恒司一字一字地说。

“打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恒司说。

这次,造泰的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电话内是父亲询问恒司这几天的生活情况。话题谈到一半的时候,恒司突然问起了父亲关于一年前的那起男人在公园内的死亡事件。

“嗯!”

直到现在,释谷都对那件案件有着颇多的质疑点,因为苦于没有证据,案子一直搁浅到现今。

“你们四个人,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对不对?”恒司问。

“对了,爸爸对于摩哆哆、虚赫、潘多拉啦这几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都只是普通的小孩子。”恒司最后补充了一句。

造泰露出相同的反应。

释谷在电话另一头重复念了一遍这几个名字。

“那么,潘多拉啦呢?”

“啊,当时那个孩子好像就叫虚赫。”释谷想到了什么,说道,“当初在办案的当天,曾经在现场看到过一对奇怪的母子。”

听到虚赫的名字,造泰立刻点了点头。

“奇怪的母子?”

“造泰,哥哥这次过来,其实是有事想问造泰。”恒司伸手摸了摸造泰的头,“造泰认识虚赫吗?”

“按道理来说,不会有家长带着孩子来案发现场的吧?还是有死人的。那天看到一个面孔苍白到有点恐怖的女人,和一个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那孩子好像就叫虚赫。不过让我印象很深的是,那个孩子当天的视线,一直看着案发现场一片残留呕吐物的地方。”

恒司很快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很可爱的小人,Q版感十足的图画瞬间博得了造泰的喜欢。他“哇啊啊啊”的叫着,一边竖起自己的大拇指。

“呕吐物?”

恒司说自己喜欢画画并不假,大学课间他选修的兴趣课就是水粉画。

“嗯。”

“造泰喜欢画画吗?”恒司笑着拿起其中一张,“哥哥也喜欢画画。对了,哥哥叫恒司。”虽然知道男孩可能记不住,但恒司还是做了自我介绍。

释谷对儿子解释了当天的情况。

被造泰拉近客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恒司看到了摊开在桌子上的一叠画纸。纸上用五颜六色的彩色蜡笔画着形状抽象的画。

就在两人通话的中途。

造泰的身高虽然比恒司矮了很多,但力气却大得惊人。

“什么?”

造泰听得懂自己的名字,接着又听到摩哆哆的名字后,男孩看起来非常高兴,嘴里不时发出“嘟嘟嘟嘟嘟嘟~~~~~”的声音,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恒司,很热情地将他往屋里拖。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从走廊的转角传了过来。恒司隐约看到半片身影,好像穿着体育课的运动服。

“你好,请问你是造泰吗?”恒司弯下身笑着对造泰道,“你认识摩哆哆吧?”

挂上电话后,恒司朝着声音来源靠近。

敲响造泰家的门后,前来开门的正是造泰本人。造泰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呆滞地看着恒司。家里好像只有男孩一个人,这种孩子独自在家充满了非常多的安全隐患。恒司想。

“诶,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交往看看?”

恒司从学校里一些曾和那三个孩子在同一所小学的学生那里,打探到了三人过去的关系。之后的一天,恒司找到了造泰的家。

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说。随后,他突然从运动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十几元商铺里的那种常见的手链。

“这是我特地买来送给你的。”说着,男生抓过女孩子的手,想要将黄色的链子戴在她的手腕上。

然而正是从那一天开始,让人恐惧的制裁,开始了。

“滚……滚开啦!”

太阳从水平线彻底沉了下去。

结果,女孩子的抗拒力大得惊人,她狠狠甩开了男生的手,将链子扔在了地上。

男孩不远的草丛里,一个少年的身影从一棵大树后慢慢显露了出来,是恒司。恒司微眯着眼睛,看着气氛怪异的三人。摩哆哆被女孩叫走后,恒司就一直跟着他们。结果不出所料。

“我讨厌黄颜色的圆圈!!”

摩哆哆不敢想象。

“诶?”

多么可怕的词。

“不要让我看见那么恶心的东西!”

【——遭到,制裁……——】

对方叫了起来。

“摩哆哆,不要忘了今天的事。记住,出卖朋友的人,会遭到制裁。”

“恶……恶心?你……”

摩哆哆一直看着渐渐离去的虚赫,突然发现虚赫转过头,虚赫表情忧伤地看着这里,好像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然而,就在摩哆哆轻启嘴唇想要问“想说什么”的时候,走在虚赫旁边的潘多拉啦突然回过了头。

起初有些微愣的男生,这次看起来好像生气了。也难怪,看起来是精心挑选的东西,结果对方不但不接受还被说成“很恶心”。

其实早就已经没可能了吧。可是为什么只有自己还抱有幻想呢。

“你……当你是谁啊!潘多拉啦!”

就在摩哆哆想说“这个周末有没有空,可不可以一起玩呢”的时候,虚赫和潘多拉啦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感觉被羞辱了,自尊心严重受到了损害。男生拾起手链临走时,语末还骂了一句“蠢女人!”

“这个周末……”

恒司将身体斜靠在墙壁上,一直看着眼前的那一幕。

脑子想过什么时候三个人还能在一起。可是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讨厌黄颜色的圆圈!!——】

摩哆哆不敢告诉两人,只能假装不知情地点头。被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当成叛徒。

脑海浮现过这句奇怪的话。

可是,就在这时,摩哆哆的心里立刻浮上了后悔,因为早在第一次和恒司碰面,恒司就已经看到了造泰。虽然他不知道恒司是不是已经知道造泰的名字。但小镇根本不大,想要调查的话也不难吧。只要问一下,哪个孩子智力可能不太健全,就知道是造泰了。

潘多拉啦并不像是因为讨厌那个男生,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她厌恶的眼底似乎还流露着恐惧。

“对哩!”

没错,好像是对什么的恐惧。

“对了,不能让那个家伙知道造泰,如果他去问造泰的话……”虚赫想到了什么,说道。

就在女孩回过神准备离开的那一刹那,潘多拉啦看见了斜靠在墙角的恒司。恒司的出现让她吓了一大跳。

直到看到摩哆哆缓缓地点了点头,两人之前绷紧的面孔才开始慢慢舒展开来。

就在这时,放学的下课铃突然响了起来。安静的教学走廊传来骚动。

“没错……”虚赫应和道。

潘多拉啦微眯着眼睛,有一刻,恒司突然感觉到,从那个女孩眼中传来的讯息,好像想要把他杀掉一样。

“不要再和他来往了,摩哆哆。”潘多拉啦劝道,“他是警察的儿子,他不能信任!”

而这个眼神,正和那天跟踪自己来到造泰家附近时,是一样的。

“我真的……没有说,请你们相信我。”

没错。那天跟踪自己的人,就是潘多拉啦。

“离那个家伙远一点,你想我们都完蛋吗?”虚赫拧着眉头,一边咬着指甲说道。好像一幅要摩哆哆看清,谁才是战友谁才是敌人的样子。

这时摩哆哆才察觉到,身旁的潘多拉啦,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改变,以前遇到事情只会哭,也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可进入国中后,好像都变了。

仍旧是和平常一样的放学时间。摩哆哆背上书包后,将抽出的课椅重新塞回课桌底下。

“看他那个样子好像就差一点要告密了,就在刚才……”潘多拉啦不安地说。

从教学楼的玄关踏出,因为走的比较晚,同行的路上已经看不到什么学生。就在男孩沿着教学楼旁边走着的时候,直觉告诉男孩,头顶一片阴影在往自己这边压来。反射性地抬起头,突然看到一片黑色正朝着自己丢来。

“没……没有。”

“摩哆哆!!”

“摩……摩哆哆,你想干什么?”虚赫怯生生地不安道,“不会是要去告密吧?”

有人大叫了一声摩哆哆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往旁边看,脑袋上的黑影就已经快砸到了自己的脸。摩哆哆吓得立刻往旁边躲了躲。

没有人比虚赫更清楚记得这个名字了。听到那两个字,脑子就浮现出了对着自己和母亲亮出警证的男人。

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是一只教室里常见的种植盆栽的花盆。

“释谷?!”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学校的阳台上不允许摆放花盆。而最让摩哆哆在意的是,之前确实看见了一个黑影站在阳台上。是有人朝自己扔花盆吗?男孩吓得额头留下了汗。

“我已经查过那个人了,是好几年前搬走的对面别墅的住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对了,重点是,他父亲是警察!知道是谁吗?”潘多拉啦说着,转头看向摩哆哆,好像一幅要揭穿什么阴谋的表情,“是叫做释谷的家伙。”

“喂!你没事吧?!”

虽然心里早已做好准备,可被问道“你到底和什么家伙在一起?”“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因为,潘多拉啦和虚赫,好像在用质问犯人的口气一般。

还是之前叫道自己名字的那个声音。一个人影朝着摩哆哆这边飞奔了过去。

被突然叫出教室,一定和恒司有关吧。

对方,竟然是虚赫。

大概多久没有看到眼前这两个人了。不对,虽然每天都会在学校早操啊课间走廊啊看见那两个人,但真正说上一句话,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两人的重新出现,并没有给摩哆哆带来欣喜。谁都明白,想要再回到以前的话,又怎么可能呢。

“吓死我了……”

看着离开的男孩。最后流进恒司耳朵的,是那一句“快一点,虚赫也在等你”。

“诶?”

就在要离开的那一刹那,男孩突然回过头,小声地对身后的恒司说了一句,“不要再管我了恒司哥哥……因为,我是一个罪人。”

为自己紧张的虚赫反而更让摩哆哆感到意外。

摩哆哆看见站在门外的女孩后,起初也吓了一跳,随后挣脱开了恒司的手。

看着仅仅相隔几公分砸落在地上的花盆,如果这个东西真的砸在脑门上,自己一定完蛋了吧。

以前没有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恒司心想。

“太危险了!我们快走。”

恒司抬头一看,发现是隔壁班级的一个女生。女生面容苍白,叫着摩哆哆的名字,示意他赶快跟自己走。

摩哆哆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虚赫便拉着他的手,两人立刻飞奔出了学校大门。

突然,一个声音从教室门外响了起来,把在里面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之后还和那个奇怪的哥哥说过什么话吗?”虚赫一边跑着一边问道。

“摩哆哆!”

奇怪的哥哥?摩哆哆想了想,虚赫指的大概是恒司哥哥吧。

不知道恒司的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可是那张笑容,就是会让人感到安心,“我……”

“没有。”摩哆哆老实地摇了摇头。

在黄昏的光照下,一片灰色的阴影中,有一刻,恒司觉得眼前的那个人好像快要哭了出来一样。

两人不知不觉跑到了小时候经常玩的那片草丛中。晴空繁云的湛蓝下,大片草植在细风里吹得仿佛轻掀起的一层层柔和的水波纹。虚赫站在坡地处,将书包摆在身旁后,坐在了灰色的水泥地上。

摩哆哆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你,还好吗?”

“恒司哥哥……”

良久,开口的话让摩哆哆有些意外。

恒司笑了笑。大概是需要一些心里准备。少年想。

“嗯。”

“如果暂时觉得为难,没有关系。难过时可以找哥哥。”

摩哆哆点了点头。

“恒司哥哥……”

“那天我看见了。”虚赫说着,这时苍白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条弧度,“那天和造泰在一起,你在这里对天空说‘再见’了吧。表情看起来挺悲伤的呢。”

“相信哥哥的话,可以告诉哥哥吗?哥哥,是打从心底里的想要帮助摩哆哆你,想看着面露笑容的摩哆哆和哥哥一起讨论都喜欢的高达的。”

“啊……”摩哆哆突然回忆了起来。

这并非是骗孩子的谎言,确实上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起,就觉得在他心里一定积压着什么。

“最初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会怎么样。说不定还会和以前一样的吧。和以前一样,一起在坡地里玩,和附近那些将我们视为独立党的孩子们吵架,还将我们和造泰一起称为笨蛋四人组……”说道这里,虚赫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无论怎么样,也仍然最怀念那段时光啊。脸孔上露出的高兴的表情,骗不了任何人。

“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好像听到摩哆哆的心在哭哦。”恒司说。

“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想法很傻,明明已经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再倒回去变得好像没有发生过呢。”虚赫说着,之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很抽象的一句话,可是摩哆哆这时却停下了脚步开始回望起恒司。

摩哆哆同样将书包放在了身旁,这次和虚赫平排坐在了一起。

“摩哆哆。”恒司一把抓住了摩哆哆的手臂,“相信哥哥吗?”

虚赫脑子里的想法,成熟的有点像个大人。摩哆哆想。

“因……因为最近不太联系了。”

“其实,摩哆哆……说老实话……”虚赫突然转过了头,“我想过……去跟警察自首的。”“诶?!”

“可是这几天,我没有看见你们在一起啊。”

“自首”两个字让摩哆哆颇为意外。原本一直以为,有这个念头的只有自己而已。

摩哆哆说,伸手抓着书包,想要马上逃跑。

“我一直很难过,事情发生后我每天都做噩梦,梦里一次次地重复着我将那个男人推倒的画面。这件事情的真相没人任何人知道的每一天,我都好痛苦……”虚赫的声音顿了顿,忧郁又浮上了男孩的脸颊,一些虫鸣在虚赫的书包里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是金属器具捶打的哀乐。

“朋……是朋友。”

虚赫双脚悬空在坡地,来回地摇晃着。

很清楚恒司要问什么的摩哆哆瞬间提高了警惕。

男孩将头轻轻探了出去,闭上眼睛将草间新鲜的空气吸进了鼻腔。

放学后,恒司问道摩哆哆。

脚的步调停了下来。再次睁开眼睛,男孩这次突然哭了。

“上次在草丛里看见的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泪流不止的虚赫把摩哆哆吓坏了。摩哆哆一直叫着虚赫的名字。

可是从男孩的反应来看,好像是刻意在隐瞒什么一样。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摩哆哆……”哭泣着的虚赫用模糊地双目看着摩哆哆,“我妈妈她……生病了。”

期间,恒司的视线无意望见摩哆哆。好像一提到狗的事,男孩就会刻意背过身,将头埋进餐盒里。恒司自然是知道那个男孩一定知道草植烧秃的原因。

【——我妈妈她……生病了。——】

其后又说起了之后发现的第二具第三具……

这七个字让摩哆哆,震惊不已。

女生马上点了点头。

一周前,已经发现到母亲有些不太对劲了。不仅开始厌食,睡眠也变得很差。整日精神恍恍惚惚着,事后想想,一定是母亲已经知道自己就快要……

“诶,是附近的那块吗?”恒司朝着那里指了指。

“摩哆哆……是癌症。没有救了……”虚赫哭着说。

这一句话刚一出口,恒司就立刻想到了回到这里的第一天看到的那片烧秃的草植。

之后陪母亲去了一次医院,从病历单上看到了几周前的检查记录,那时已经写上了癌症。

“第一宗是发生在附近的草丛里哟!还被人用火烧了狗的尸体。”坐在邻桌的一个女生说。

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本来就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然而现在,就连自己的母亲也……母亲没有睡意的某个晚上,女人来到了虚赫的床边,那天虚赫从未看见如此温柔的母亲,女人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拍着自己儿子的被褥,之后一直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以前一直觉得,母亲一定很讨厌自己。因为她总是不太和自己说话。

除了课间休息,午餐时间大概也是最好的聊天时光。恒司就是从某个中午听说关于虐狗的事。

“妈妈……”

知道小镇在一年前发生虐狗事件,是在来到中心国中的第五天。这里要说一下这个学校的班级用餐,用餐基本分为两类,自带和订餐。但两者基本都是在教室里解决。如果是订餐,午餐时间就会有负责伙食的老师将放着饭盒子的架子搬来教室门口。

那晚,当虚赫醒来叫道母亲时,女人双目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在那个男孩身边,还有谁在背地里一直看着他呢?恒司这样想。

“虚赫。妈妈对不起你。”

除了避开自己,男孩的视线好像还不时往四周张望。

母亲第一次跟虚赫说抱歉。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外,再也没有别的句子了。

已经不能再用“我有日本原版《少年JUMP》周刊,要不要一起看”“来我家一起玩机动高达”这种话再打动那个孩子了。

第二天,虚赫在家里的冰箱里发现了母亲做的很多菜。还有速溶汤料。家里已经空掉的方便面箱子,也重新替换上了满满的三箱。好像在做最后的交接一下。虚赫当时这么想。

虽然没有确切的依据,但恒司对于自己的感觉一向颇为自信。好像就连这一点,都遗传了父亲一样。

听着虚赫的话,摩哆哆的鼻腔泛上了一阵酸楚。

好像因为说道自己父亲是警察的关系,叫做摩哆哆的那个男孩似乎又和自己刻意产生了一些距离。

“虚赫的妈妈一定不会有事的。”

“摩哆哆,我和妈妈都是被爸爸抛弃的人,我除了妈妈没有任何的亲人。”

没有察觉的恒司继续望着窗外说道,“啊,我父亲叫释谷。”

是啊,因为妈妈和爸爸的婚姻当初遭到家人的反对,因此还健在的外婆都不愿意再看见自己和母亲了。

“咚——”的一声,摩哆哆手里的高达模型掉在了地上。

“如果虚赫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就来我家,我的家会一直等着虚赫!”摩哆哆坚定地说道。

“嗯,一年前,这里好像发生过什么事吧。”

“谢谢你。”哭过后的虚赫垂下双眸,“能认识摩哆哆真是开心啊。”

“呃?”

一滴泪从男孩的脸颊滚下,滴在校服的裤子上,化了开来。

“你问我们家那个老头子?”恒司的笑容在沉下的黄昏余晖中看起来分外耀眼,“父亲是警察哦。差不多一年不到前还来过这里一趟,当时为了调查一宗案件。”

“我想告诉摩哆哆一个秘密……”再次抬起头来,橙黄的夕阳下,被余晖勾勒着轮廓的虚赫看着摩哆哆,“摩哆哆,我不是人哦,我只是一只虫子。一只虫子。”

“呐,恒司哥哥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呢?”摩哆哆对公务员的概念并不明晰。

“诶?”

“称不上有钱啦,父亲只是普通公务员。”恒司笑着,将修好的高达递到了摩哆哆手上,“我在和摩哆哆你差不多的年纪时和父亲一起离开了这里,最近因为要做学校的课题,所以暂时搬过来暂住一阵。”恒司笑了笑。

虚赫站起身,没有拍掉身后的泥土,抓起了书包。离开的那一天,虚赫最后在黄昏的小道上,挥着手对摩哆哆说道,“再见了。我的人类朋友。”

“哥哥其实是有钱人吧?”

第二天,恒司没有出现在学校的教室里。

看到是别墅,摩哆哆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感叹。

虽然没有硬性规定恒司非要每堂课都来,但那个人突然不来学校,还是让摩哆哆有些意外。摩哆哆看着教室最后那张空落落的椅子。

“嗯,呐,就在对面的那栋屋子里。”恒司朝着窗口指了指草丛对面。

事实上,早晨走在去往中心国中校的恒司,还打算着一如既往去往B班的。然而,事情是在恒司快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生的。

“那个……恒司哥哥是住在这附近的吗?”摩哆哆问道。

几个小时前,就在恒司准备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旁边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叫了恒司一声。

恒司将修好的高达模型摆在桌子上动了动。直到确认四肢可以灵活运动了。

少年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男孩的脸。男孩垂着头,用脚底蹭了蹭小道上的黄沙。

听到“朋友”两个字,摩哆哆立刻沉默了下来。

“能和你谈一谈吗?恒司”男孩对恒司说。

“喜欢小虫子?”恒司笑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这个爱好可不常见。虚赫?是朋友的名字吗?”

和对方向背离学校的反方向走去。身高只到自己腰这里的男孩的书包,不时传来虫鸣的窸窣声。

“以前想送给虚赫的。”摩哆哆的嘴嘟囔了一句,“虚赫很喜欢小虫子。”

“你是叫虚赫,没错吧?”

“这是干什么用的?”出于好奇,恒司指了指瓶子问道。

两人一直走到小镇草丛最密集的地方。恒司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虚赫。虚赫没有拒绝。凉凉的罐子在手掌心里,反而很舒服。

放学后就被男孩邀请去他家里。“这是今天开始来班级听课的恒司哥哥”,和父母这么介绍完后,摩哆哆就带着恒司进入了自己的房间。给散架的高达重新按上螺丝时,恒司在男孩的书桌上看见一排迷你的透明玻璃瓶。

“我知道恒司的爸爸是警察。”

“嗯。”恒司大大地点了点头。

“嗯。”

“真的?!”

恒司点了点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隐瞒。

“呐。”恒司拿过摩哆哆手里的模型看了看,“没事的,再装一根就好了,哥哥可以帮你哦。”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恒司。”

“掉了一根螺丝……”

和摩哆哆不同,眼前这个人,从来没有打算叫恒司为恒司哥哥,可见在虚赫的眼里,一定认为自己是和恒司平等的。不存在长幼尊敬的关系。

“坏了?”恒司指了指男孩手里的高达。

“人真的有资格去后悔过去做过的事吗?”

直觉告诉恒司,在这个男孩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

“嗯?”恒司歪了歪脑袋。

之前还面露喜色的男孩的面孔又恢复到了平常。

“就算会后悔,可当时选择这么做的,不就是自己本人吗。如果要说是冲动也好,那也是自己决定要做的吧?”

“摩哆哆。”

“虚赫在后悔什么事吗?”恒司问。

“原来你也会笑嘛。”恒司无意说了一句,“你叫什么?”

“不,已经不后悔了。以前会后悔,可是最近想明白了,后悔也没有用的。”虚赫笑了笑。之后拉开了手里的可乐,然后朝着嘴里猛灌了一口。

听到恒司的话后,男孩立刻抬起了头,眼睛露出了难得颇有兴趣的样子。

“哇啊,好凉啊。”虚赫笑着说,“能喝可乐真好。”

“真的?”

“嗯?”

“我也喜欢机动战士高达,家里有一个比这个更大的,有兴趣下次可以来哥哥家玩哦。”

恒司一直看着虚赫。

男孩没有反应。但恒司感觉到,对方正竖着耳朵听自己说话。

“有的人,已经注定了今后连可乐也喝不到了。”

“嘛~是高达嘛。”恒司说。

虚赫说了一句,然后又灌了一口。

恒司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男孩的身后,然后将头凑近对方。

说道注定,有几个人会相信注定呢?不好的事就归为注定,好的事就归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男孩抬头看了看恒司,马上又将头缩了回去,一直垂着。手指在课桌里搬弄着一个迷你高达。

说到死的话,谁都会死的吧。既然注定是要死的,可是当有人真的意识到自己不久后就要死了,又有几个人会笑的出来呢。说不定临死前的那几秒还在想着“我不会就这样死掉的吧”。啊,讲到这里,其实之前说的那个今后连可乐也喝不到的人,其实就是自己可悲的母亲了。

“你好啊。”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和男孩打了一个招呼,“真巧。”

“我知道,恒司哥哥有事想知道。”虚赫抱着可乐罐子说。

第二天,进入中心国中一年级B班进行历时半个月的听课活动,恒司的一出现马上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用大大的鼓掌声作为欢迎。期间还有女生说“好帅啊”这种话。虽然只是国中,但女孩子们对于长相帅气的男生还是充满着无限遐想。然而在班级内引起恒司注意的却是一个坐在靠窗最后一排的男孩。没错,恒司第一眼就认出,对方就是昨天在草丛里遇上的那位。

“嗯~”

恒司嘀咕了一句。

恒司从鼻腔里发出音调。好像默认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以前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恒司。”虚赫说,“但是,我不会告诉恒司的,因为它关系到别人,所以,我不能说。”

恒司不解地看着两人。

“呵呵。”恒司笑了笑,“是摩哆哆、潘多拉啦说不定还有造泰吗?”

离开时,男孩扣在裤子上的一个活动型高达和钥匙一起晃得“叮当——”作响。

“嗯啊。”虚赫毫无掩藏地点了点头,“其实和造泰没有关系。恒司如果一味想知道真相的话,就等于把别人的伤口又重新挖开,是很残忍的事。”

男孩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脸色一变,最后抓着身边那个智力不全的男孩喊了一声“造泰,走了”就从恒司的身边窜了过去。

“可是如果掩埋真相的话,说不定有的人会死不瞑目。”

“那边怎么了?好像被烧过。”恒司不记得这里的草植有被破坏过。而且看那个痕迹,应该不是很久发生的事。

虚赫吓了一跳看着恒司。恒司已经将这件事联想到那个死掉的男人了吗。这个少年距离真相,究竟还有几步?

少年看到远处一大片烧秃后留下黑压压的扁平的草骸。

“说不定,那个人本来就应该死。”虚赫说。

恒司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这个孩子可能智力不全”。

“虽然我不知道对你说‘道德’啊‘担当’啊这些话是不是有些过早。但无论是谁,做过的事就要对那件事负责才行。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在人类看来是所谓的‘坦白’啊‘良知’啊,但在我看来,是为人最基本的东西而已。”恒司坦白道。

就在恒司的话音刚落,突然从草丛里又窜出了另一个脑袋,与之前那个男孩不同的是,这次出现的人不仅身形有些肥硕,而且双目涣散飘忽不定。

“哈?为人?”听到恒司的话,虚赫突然笑了起来,“恒司的话我听不太懂啦。人不都是为自己着想的吗?如果有人妨碍到自己,就会认定‘那个是坏人吧?’‘竟然对自己做出那种无耻的事’‘很讨厌!’你们大人真的很可怕诶,为了利益可以斗得头破血流,我才不要变成像你们一样的人。”

男孩长得非常漂亮,模样也很乖巧。但从一双明澈的双眸倒是可以看出,那个孩子很聪明。

恒司看了看虚赫。

“抱歉,打扰到你了。”恒司冲着男孩笑了笑 。

“不想变成肮脏的大人”这种话,自己小时候也一定说过的吧。可是,又有谁能拒绝成长呢。就算自己不愿意,可身体一定会长大,这是事实啊。

突然出现的男孩同样把恒司吓了一跳。

“对哩,我要告诉恒司,我啊,才不是人咧。”虚赫咧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啊,其实是一只虫子哟。”

说到那个镇,小时候也曾在相连的那片草丛中玩耍过。这么想着,就在恒司踏进草丛时,一个似乎因突然来访的恒司而受到惊吓的脑袋一下子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虫子?”

与学校取得联系,并安排明天就进入该镇中心国中听课后,下午,恒司去了一趟对面的小镇上。从自宅出发过去,所用的时间仅仅只有十几分钟。国中位于靠近恒司住宅这边的方向,因此距离更短一些。

听着虚赫的话,恒司皱了皱眉。

课题调查之所以能够进展如此顺利,全归功于曾在这里居住过三十几年的父亲,父亲和恒司要去的学校的校长也算得上是旧相识,听说年轻时就认识,当时两人经常一起结伴喝酒。

“不信的话,马上就会证明给恒司看的。”

在将行李搬回住所后简单打扫了一下,恒司便拿着电话号码和附近国中取得了联系。

说着,虚赫在将可乐罐扔进垃圾桶后,离开了。

少年接受的课题是“关于国中生的学校生活和日常”。将来可能考虑转为从事教育业的恒司,这个课题的调查对恒司来说非常有用。

恒司一直看着虚赫变得越来越小的背影,想象着虚赫到底会是哪一种虫子。

今年已经二十岁的恒司重新回到这里,是为了大学要做的一份国中生调查报告。恒司最终将调查学校定在了原居住地仅隔一片草植对面的小镇国中校上。

然而就是那一次,正是恒司最后一次看到那个男孩。

一部黑色轿车停靠在一栋看起来空关已久的别墅前。少年从驾驶座上下来,站在别墅的玄关阶梯上,面露惬意地微笑着。花园内是枯竭的盆景,自从小时候随父亲一起调到邻近城市生活,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栋屋子。少年记得自己离开时是小学毕业,转眼已经八年过去。

就在和恒司见过面的第二天,虚赫家里发生了可怕的事。

曾因为一时兴起在入口处安装过的白木条门,在那时看起来就像是日本的面店一样。就差店门外没有挂上深蓝色布条外加用白字写上的店名了。

虚赫母亲在房间内自杀身亡,而虚赫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