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知道吗?这个主意很蠢。在来的火车上,我看到一篇文章上说,由于太多人在桥上挂锁,这座桥正在倒塌。这完全背离了初衷,不是吗?真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她的声音充满愤怒,连自己都有些吃惊,“像这样不断给所爱的东西施压,只会摧毁它吧?这样做的人真是蠢透了。”
她突然感受到包里那把小锁沉甸甸的重量,伸手摸进包里找到了它。她把锁放在身旁的凳子上,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船轻轻地从桥下滑过,法比安抬头观察着,然后用手指了指。
“我也曾计划在这里挂把锁,一把属于我的锁。当我们……当我来的时候。”
“我的锁应该在……这附近。”他耸耸肩,“你说得没错,那只是块傻乎乎的废铁,毫无意义。”
奈尔看着那些小小的挂锁,它们密密麻麻地扣在一起,闪烁着金属光芒,在桥身上鼓出一个个小小的球。这里锁着爱恋和梦想,她突然想知道:在这里许下愿望的人,究竟有多少人仍旧没有分离,有多少人是开心的,又有多少人已经分开,甚至已经死了。她感到法比安正看着自己,突然觉得心里很沉重。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好了……差不多6点了,我们得往回开了。”
“艺术桥到了。你看到桥上金光闪闪的东西了吗?那是爱情锁,想起来了吗?”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酒店门外,站在微寒的晨光中,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什么?”
奈尔脱下肩上的外套,但还依恋着它的温度。
奈尔还没来得及开口,法比安已经放慢了船的速度。奈尔只能跟随他的胳膊,操纵船舵转向。
“有关爱情锁的事,”她把外套递给法比安,“说来话长,不过我并不是针对你……”
“抓稳了,我们得放慢速度。”
法比安打断了她:“没关系,我女朋友以前总说我整天胡思乱想,她说得没错。”
他的注意力却被上方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你女朋友?”
她咽了咽口水:“说到这个,法比安,其实我……”
“前女友。”
“你决定……那话怎么说来着……掌控自己的人生。”
奈尔忍不住笑了:“好吧,我脑子里塞满了匪夷所思的梦境。我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别人的人生。谢谢你,法比安,这是我度过的最棒的一个夜晚,还有清晨。”
奈尔扭头看着他:“什么?”
“这是我的荣幸,奈尔。”
“但你和你妈妈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朝她走近一步,眼睛望着彼此,离得那么近。这时,酒店的门童突然出现了,他嘎吱嘎吱地打开门,又把一块门撑拖到路面上。
“因为这件事,我妈彻底变了,她不再怎么出门。我试着劝她搬家,老房子对她来说太大了,可她就是不肯。”
“早上好,小姐。”
一阵沉默之后,他的声音悄然响起,又没入了水中:“那真糟糕,对不起。”
奈尔的手机恰好振动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
“请你千万别说什么傻话,”她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不要耷拉着脑袋,也不要跟我讲发生在你某个邻居身上的鸡汤故事。”
打给我。
“那天,他出门跑步。他一周要跑三次,每周五跑完后,都会去街角的咖啡店吃一顿丰盛的早餐,我母亲总说这完全背离了他跑步的初衷。总之他过马路的时候,有个人开着皮卡闯了红灯,撞断了他的三处脊柱。那天是他的四十二岁生日,我和妈妈等在咖啡店,准备给他一个惊喜。我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坐在那里,肚子很饿,但努力不去看菜单,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不出现。”
是玛格达发来的消息。
此时此刻,她竟可以直率地说出这件事,仿佛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她的声音甚至毫无波澜,好像那件事极不真切,如同它从未将他们的生活击得粉碎,从未像一颗坠落的陨石——在落下若干年后依旧散发着辐射,烧灼着大地。她几乎从未向人提起那些日子,因为没有必要。这件事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提起它只会让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她隐约意识到,她也从未和皮特讲过这件事。
“没事吧?”法比安问。
“那是……我也不知道。好吧,那是我父亲去世那天,交通事故,肇事者逃逸。我那时十二岁。”
奈尔把手机塞回后面的口袋:“嗯……没事的。”
她感觉他看着自己,她却看着前方,手紧紧攥着船舵。
她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身后,内心深处也奇怪,玛格达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联系她呢?
“你不想说?”
“你最好去睡一会儿。”法比安温柔地说,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胡茬,但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奈尔不禁猜想,此刻的自己该不会像匹哀伤的小马吧。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揉揉鼻子。
“你不会想知道的。”
“奈尔?”
奈尔觉得心情一瞬间低落了下去。
“怎么?”
“那说说最糟糕的事吧。”
“你愿意……我是说……为了充实你的巴黎体验,今晚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最棒的事?我还真没遇到过理想中最棒的事。”
奈尔笑了:“我很乐意。”
“好吧……那你告诉我……在你身上发生过最棒的事是什么?”
“那我晚上7点来接你。”
“不准问感情问题,”她说,“我成为分手专家是有原因的。”
奈尔目送他骑上了摩托车。
奈尔等着他的问题。此时他挪开了手,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走进酒店的路上,她的嘴角始终上扬。
“好了奈尔,现在该我来问你了。”
此时,皮特坐在玛格达的汽车后座上,被翠西和苏伊夹在中间。这个姿势他已经足足维持了四十五分钟,酒几乎全醒了。他被三个怒气冲冲、清醒异常的女人完全控制了,她们把他从酒吧绑出来,沿着海滨区走了二十分钟,一路押上玛格达的车。
“浪漫的疯狂。我敢说,对法国人而言这算不得什么疯狂的事。”奈尔想了想,“至少你没干出把追踪器放到前女友车里之类的事。”
“我有过那么多任糟糕的男友,基本上算是渣男收集器了,也从没听过这样的事。”玛格达气愤地拍着方向盘,车子不知不觉滑到了路中央。
“你是该笑,”法比安说,“我也觉得那时候简直疯了。”
“你明明知道,奈尔总是紧张又焦虑。她甚至连晚班车都不会去坐,除非查到那趟车准确的停靠位置。”
奈尔强忍住笑意:“没错,那张脸对姑娘绝对次次见效。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在笑……”
玛格达转过身来,瞪着皮特:“你让她一个人去巴黎?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时我还幻想,如果看到我,她就会再次爱上我。”
“我又没求她去巴黎。”皮特说。
他做了个表情,奈尔觉得只能用法式“生无可恋”来形容。
“那你就告诉她不去啊!”坐在皮特左侧的苏伊说,“你就说‘不,奈尔,我不想和你去巴黎’,这很难吗!”
法比安皱着眉头:“好吧……在桑德里娜离开后的那几周,我总是去她办公室附近晃悠,我的脸就像这样……”
皮特扭头看向另一边:“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别这样,”奈尔说,“你可以和我说说,反正我住在另一个国家,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闭嘴,皮特。”翠西说,“你没资格问话。”
“我已经自轻自贱过了。”他笑了,不想再说什么。
“我并不是坏人。”皮特低声抱怨。
“我想是的。”奈尔说,“也许,也可以跳过一两个步骤。”
“呵!”翠西说,“‘我并不是坏人’这种老生常谈,我非常讨厌。这让我浑身难受。你听过多少次‘我并不是坏人’了,苏伊?”
法比安靠在船舵上:“有意思,非得经历所有这些步骤吗?”
“多得数不清了,”苏伊抱起胳膊,“在跟我朋友上了床之后,或者偷吃了我的德国香肠之后,他们通常会说这句话。”
“自轻自贱吧。第三条是,或许会和一个完全不合适的对象共度春宵;第四条,意识到你可以重新享受生活;第五条,正当你决定不再沉溺于情感关系中时,你会发现,完美小姐出现啦。”
“我可从没偷吃过谁的德国香肠。”皮特低声辩解道。
“第二条是什么?”法比安笑着问道。
“女朋友给你买了去巴黎的票,你没去,反倒在布莱顿和一帮小子喝酒。皮特,在你的理解里,怎样才算‘坏人’呢?”
奈尔耸耸肩:“好吧,那是‘分手守则’里的第一条——穿着短裤卧床不起,暗自神伤。”
“比如弄死小猫之类的?”皮特满怀希望地问。
“我也不是没有穿着短裤宅在床上过。”
玛格达噘噘嘴,把车驶入慢车道:“弄死小猫都比不上你这次的罪行。”
“暂时没有!”奈尔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法比安转向她,她接着说:“为什么非要给这些事情加上一个完成时限呢?我是说,你有份不错的工作,共事的人你都喜欢;你正在写一本书;嘿,你还是会主动去看艺术展的人,并没有成天穿着短裤宅在床上!”
“偷吃德国香肠都比不上你这次的罪行。”苏伊补充道。
法比安耸耸肩:“你该问没有发生什么。我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没写完我的书,没有成为下一个文坛萨特。我没有成长,没有转变,没有发掘出潜力……”
皮特看到去“盖特威克机场”的路牌,问道:“所以……我们是要去哪里?”
“发生了什么?”
后视镜里,玛格达和苏伊交换了一个眼色。
“有。我和桑德里娜同居了两年,三个月前分开了。”
下午1点15分,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奈尔醒了,她已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睡眼惺忪地眨眨眼睛,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很奇怪,这间酒店的顶层小房间让她有了家的感觉。她采买的巴黎时装整齐地挂在衣柜里,化妆品一如昨晚——散乱地铺满架子。她慢慢爬下床,倾听陌生街道的种种声响,尽管才补了一小会儿觉,却已精神奕奕,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最近呢,有谁吗?”奈尔问。
她略加思考,穿上几件法式风情的衣服,在镜子前展示了一番。她还有几个小时来享受巴黎,还要去见法比安,度过在巴黎的最后一夜。她哼着歌爬进浴缸,冷水流下时,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从一座桥下驶过,他把手覆在她掌舵的手上,手掌的温度传了过来,她努力想掩饰脸颊泛起的羞赧。
奈尔漫步在巴黎街头,似乎要把这里逛遍了。她走过一排排街区,穿过好几个集市,瞧着那些光泽鲜亮的果蔬。这是她曾经走过的路,却与之前的感受截然不同。一个小贩塞给她一个李子试吃,于是奈尔买了一小袋当作早午餐。
“在你们那里应该叫……弹床?那时候我们才七岁……对了,舵往这个方向偏一点,这一带有很强劲的水流。”
她坐在塞纳河畔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去去的游船,吃掉了三个李子。与此同时,她也回味起昨晚手握船舵的感觉,以及月光潋滟的水面……
他手舞足蹈地比画一通,奈尔瞪大了双眼。
她把水果袋夹在胳膊下,好像自己常常这么做似的,然后搭乘地铁,前往攻略书上推荐的旧物集市。她在那些旧物摊中逛了一个小时,拣出几件曾被人喜爱过的小物件,心里换算完英镑的价格,又把它们放回原处。
“深色长发,头发很卷,像这样……”他伸出手指放在脸颊两边,比画了一下发卷的大小,“深色的大眼睛,笑起来很漂亮。后来,她跟我朋友吉拉德好上了,这也在意料之中。”他看到奈尔有些失落,继续道,“他比我更擅长……”
她以过客的身份在这座城市里漫步,鼻子里填满街头美食的香气,耳朵里也塞满陌生的语言。她觉察到某种东西不经意地改变了自己,感到与周遭的一切有了联结——自己又活了过来。
“名字真棒。她长什么样?”
在回去的巷子里,她又听见了上次的大提琴演奏,琴声低沉、洪亮又美妙。奈尔在敞开的窗户下驻足,坐在街边侧耳倾听,毫不在意路人不解的神情。这一次琴声停止时,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鼓掌,整条小巷都回荡着她的掌声。女孩出现在阳台上,她朝下看去,露出吃惊的表情。奈尔回以微笑,过了一会儿,女孩也露出了笑容,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太简单了,”法比安把握十足地说,“南希·德蕾维涅。”
在走回酒店的路上,那悠扬的琴声始终在奈尔耳边回荡。
“好吧,”奈尔突然发现,这个话题可能会把巴黎的浪漫抹杀于无形,“那么……你爱上的第一个女孩是谁?”
机场售票处的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被三个女人团团围住。
“小时候?足球。我能背出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所有球员的名字:加萨格兰德、阿尔格里诺、西赛、阿内尔卡……”
玛格达满脸堆笑地说:“这位先生想买张去巴黎的机票,越快越好,谢谢。”
“天,我可不擅长这个。好吧……你小时候最喜欢什么?”
售票员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好的,先生。我们可以提供……一小时十分钟后,英国航空前往戴高乐机场的位子。”
“现在,”法比安说,“我们有两个小时,够我们彻底了解对方了。任何你想问的事,我都能回答。”
“他就要这个。”玛格达连忙说,“请问多少钱?”
小船逆流而上,悄然前行。闪闪发光的巴黎包围着他们,显得美丽而不真实。此时此刻,巴黎的中心仿佛成了一个幽黑又璀璨的气泡,而气泡里只有他们两人。
“单程票吗?那是……一百四十八英镑。”
“保持方向,”法比安说,“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开什么玩笑!”皮特说。自从他们进了机场,他还没开过口。
“我们要去哪里?”问完她便意识到,其实自己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把你的钱包拿出来,皮特。”玛格达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声音说道。
他们往幽深的水域驶去,奈尔抬起头,遥望空寂的巴黎街道,闪闪烁烁的街灯映照在水面上,如在梦中。黑夜中,与一个陌生人在巴黎的河道里同游——这不可能是她。但她内心不再感到恐惧,而是充满快意。法比安回头看她,或许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他示意奈尔站起来,让她掌舵。奈尔握着舵柄,感到小船正在水面上破浪而行。
售票员脸上出现了担忧。
她握住他伸过来的一只手,爬上了船。法比安示意她坐在自己身后的长凳上,然后从船上的箱子里拽出一条羊毛毯子,递给奈尔。等她把毯子盖在腿上,他就发动小船驶离了岸边。轻柔的引擎声回荡在巴黎的夜幕中,迎着阵阵潮水,船驶入河心。
玛格达打开皮特的钱包,把钱数出来放在桌上,挨在他护照旁边。
“我父亲的,他用这船载客人游河。”
“一百一十英镑!那是我过整个周末的钱。”皮特抗议。
“这是谁的船?”
玛格达把手伸进自己的包里。
接着,他们便站在了一条小木船边。小木船拴在巨大的铁环上,上面还有好几排长凳。奈尔放慢脚步,瞅着这条船。
“给,我有二十。他在巴黎还得用点现金,姑娘们?”
法比安走在前面,他步履那么轻盈,好像这条路已经走过一百万次了。他的步法不像连环杀手的样子,她边走边想。其实,她并不清楚连环杀手的步法是什么样的,但内心就是觉得不像。他转了个弯,招手示意她跟上。
玛格达等着另外两人翻出包里的零钱,又把钱仔细数了出来,凑够了机票钱。售票员一边观察皮特,一边把钱慢慢拢到她身前。
当法比安沿着斜坡向河堤走下去时,有那么一刻,奈尔的勇气灰飞烟灭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遭遇不测,变成新闻头条。她盯着漆黑如墨的塞纳河,盯着树木投下的朦胧阴影,还有隐匿在码头之下的无尽虚空。然而,或许是英国人的性格使然——即使可能遭遇不测,也不能显得无礼或大惊小怪——这一点驱使她继续往前走。
“先生,”她问,“您是……自愿乘坐这趟航班的吗?”
奈尔等着他的提议。法比安咧嘴一笑,伸出手臂。奈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挽住了他,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下去。
“他是。”玛格达说。
法比安看了看表:“好吧……酒店会在一小时四十分钟后开门。我们可以找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或者就这样走一走,再或者……”
“这也太无理取闹了。”皮特站在那儿,看起来闷闷不乐,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
“我们还没那么熟,不过还是谢谢你。”
售票员终于忍不住了:“如果这位先生不是自愿的,我不能售出这张机票。”
“不过?”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姑娘们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身后的买票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龙。
“不了。”奈尔立刻说,“你很贴心,不过……”
“哦,跟她解释下,玛格达。”苏伊说。
法比安假装不去看她,说道:“其实……你可以……在我家……过夜。”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玛格达倾身向前:“售票员小姐,我们的好朋友奈尔,是个神经质的旅客。”
“开酒店门的密码。我进不去酒店了。”
“她做什么都很神经质。”翠西补充道。
“密码?”
“不管干什么她都会紧张焦虑,”玛格达说,“陌生的地方,异国入侵,高空坠物都会让她担心和恐惧。她和这位先生原本计划去巴黎度过一个浪漫的周末,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决定。这位先生却放了她鸽子,反而约了帮狐朋狗友去布莱顿喝酒。现在,我们那位善良的友人正独自待在陌生的城市,恐怕吓得连酒店房门都不敢出,更别提她完全不会讲法语了,现在她一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所以我们觉得,如果这位皮特先生搭乘你们的航班,给他女朋友一个浪漫的巴黎二十四小时之旅,是个不错的主意。也许这看起来有点强人所难,初衷却是好的。”玛格达退后一步,“这完全是出于爱。”
“没事的,”奈尔边走边感受外套的重量——它散发着他的气息,“那只是件旧外套。啊……见鬼!密码纸放在外套口袋里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售票员盯着他们四人看了又看。
“明天我会给那家店打电话,”法比安说,“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外套。”
“好吧,”终于她说道,“我这就打电话叫保安。”
现在是凌晨4点或者5点,奈尔早已不在乎了。她和法比安并肩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双脚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小腿肚因为刚才的舞动酸痛不已。寒气让她微微有些发抖,法比安放慢脚步,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哎,至于吗!”玛格达叫了起来,双手朝空中一挥,“真的假的?”
那是快乐的滋味。
皮特露出一抹小人得志的笑容。
一种久违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
售票员拿起听筒,拨了一串号码。她抬头看着皮特。“是的,我想如果能确保你们这位朋友上飞机的话,那会更好。”她对着话筒说道,“请一位安保员到十一号柜台来一下,好吗?”
她睁开双眼,在人海中搜寻着他的面孔。然后她发现了他,冲他微微一笑。
她办理好机票,和护照一起递给皮特。一位不苟言笑的安保员来到柜台旁。
法比安并未迷失在狂欢中。他只想站在那儿,用身体感受音浪。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她,以这样的方式分享她的欢乐,成为她欢乐的一部分。
“我们得确保这位先生安全抵达五十六号登机口。先生,走吧,这是您的登机牌。”售票员说道。
她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正看着彼此,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向他肩头伸出一只手。他托着她上了吧台。她站稳脚跟后,瞬间舞动起来,埃米尔朝她举起酒瓶致意。她已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双眼紧闭,发丝飞扬。她擦掉脸上的汗,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跃上吧台跳起了舞。
香草碎末散发的香味从厨房的窗户飘散出来。法比安和父亲克莱蒙并肩站着,正在准备晚餐;埃米尔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从落地窗户那里搬了出去,放到铺满鹅卵石的小庭院里。
“从来没有?那现在来吧!”
“不是那些椅子,埃米尔,你就不能找些舒服的椅子来吗?”法比安一反常态,看起来十分紧张,皮肤都涨红了。
“我从来没在吧台上跳过舞。”她说。
“这些椅子挺不错啊。”埃米尔答道。
他弯腰倾听,不经意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还有鸭子。爸爸,你没忘记腌泡汁吧?”
奈尔对法比安说了句什么。
埃米尔和克莱蒙相互看了一眼。
一个红发女孩在无数双手的帮助下爬上吧台,站在埃米尔身旁舞动起来。他们一起随着音乐摇摆,干掉了好几瓶啤酒。酒保退在一旁,偶尔出手挪动杯子,以免它们被狂舞的脚踢到。这不是“泽黛儿”酒吧第一次变成狂欢的舞池,也不是最后一次。
克莱蒙走向冰箱:“现在我儿子觉得他可以教我怎么煮鸭子了。没错,我当然准备了腌泡汁。”
法比安感觉到奈尔的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于是牵起她的手。她笑着,发丝被汗浸透了,一缕缕地贴在脸上。他想,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之前脱下的外套了,他们已经跟随音乐舞动了好几个小时。
“我只是希望它特别一点,”法比安打开抽屉,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呈现一顿完美的传统法餐。我们要不要放些小灯泡在树上,埃米尔?你还留着那些圣诞灯泡吗?那种白色的,不是彩灯。”
现在是凌晨2点30分。法比安喝醉了,比他数周来喝的任何一次都要醉。他笑得两肋隐隐作痛。“泽黛儿”酒吧里人头攒动,此时播放起法比安最爱的一首歌,他总在店里打烊打扫卫生时放这首歌,可惜后来老板不让放了。埃米尔已经开启了疯狂派对模式,跳上吧台跳起了舞,他用手指戳着胸口,朝底下的人群放肆大笑,气氛越来越热烈。
“在楼梯下面的盒子里。”埃米尔看向法比安的方向,法比安却不在了。几分钟后再出现时,他手里拿着捆纠缠在一起的灯和线,整个人像着了魔似的。他走到屋外,爬到桌子上把灯挂上高高的枝头,然后挪动桌子和椅子,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仔细调整,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为了确认没有问题,又挪动了几下。
“没事,”她说,“只是我朋友有点奇怪。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克莱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低声说道:“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两面之缘的女人!”
“你没事吧?”见她一言不发,法比安问道。
“别不高兴,克莱蒙。”埃米尔递给他几颗大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翠西发来的短信。
他们面面相觑。
你还好吗?????
“这意味着再也不用听到桑德里娜了!”
“干杯!”说完,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似乎吃了一惊,把手机凑近眼前,生怕看错了似的。
克莱蒙反应过来,一把扯掉围裙:“我还得上鱼市再买点牡蛎回来。”
“我们在一块儿上的大学——英国文学。法比安成天就知道读书,真可怕。我们得打上一架才能把他绑出来玩。”埃米尔举起酒杯,“他就像一个……你们英国人怎么说来着?一个宅男,他是个宅男。我真不知道今晚你是怎么做到让他出门的,但我很高兴。干杯吧!”
埃米尔则继续切菜:“好主意。我要在苹果派里再加点上好的苹果白兰地。”
她也捂着嘴笑个不停:“你们都这么了解狄更斯吗?”
奈尔推开服装店的门,门铃发出令人愉悦的叮当声响。
他们笑了起来。
“你好!”她说,“我想要那条裙子,菠萝图案的那条。”
“芳妮·杜丽。”[1]
店员立刻认出她来。
“梅西·贝克尼斯夫。”
“小姐,”她一字一顿地说,“价格没变,依旧是——您是怎么说来着?……穿一次三十英镑的价格!”
“还有更糟的呢。你幸好不叫——她叫什么来着?——哈维沙姆小姐。”
奈尔进门后,关上了身后的门。她看起来容光焕发,嘴里还有一股熟李子的味道。
“是个最糟糕的名字,”她回答说,“我妈用查尔斯·狄更斯小说里的角色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我想过你说的话了,有时候就要为单纯的快乐而做点事,对吧?”
“奈尔,”雷尼问,“这是什么名字?是常见的英国名字吗?”
奈尔还没来得及往里走,店员已经从柜台后走了出来:“那么小姐,您得来一套内衣搭配这条裙子。”
“如果奈尔想去的话,当然好。”他说。
一小时后,奈尔沿着优城酒店的木制楼梯逐级而下,绿菠萝裙的裙摆随着脚步摆动起来,她喜欢这种感觉。走到楼下时,她停住脚步,检查是不是带齐了所有东西,然后抬起头来,看到玛丽安娜正看着自己——她扬起下巴,对她赞许地点点头。
法比安求之不得。他感到自己充满活力,无所畏惧。他想在剩下的几小时里看着奈尔开怀大笑,想带她去夜店跳舞,想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想让她的目光落在他眼里;他想尽可能保持清醒,想在巴黎的清晨和美好的人在一起,好好感受美酒、欢愉和巴黎的街道。他想沐浴在她带来的希望之中。她总能看到他最好的一面。
“您看起来美极了,小姐。”
“现在你见识到什么是周六之夜了。”埃米尔说,“狂欢开始了!等一下还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吗?”
奈尔走过去,俯身靠在柜台上,悄悄对玛丽安娜说:“我连内衣都买了,这下得靠粗茶淡饭打发接下来的两个月了。”
她吮了一口酸橙,把小盅里的酒一饮而尽,紧闭着双眼,颤抖着叫道:“我的天!”
玛丽安娜边整理文件,边笑着说:“现在您是个货真价实的巴黎女孩了,恭喜。”
他看到她脸上闪现了一丝犹豫,不过她立刻扬起下巴说道:“那就来吧。”
她走出酒店时,法比安正好骑着摩托车赶到,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则任由他看着,清楚自己一定让他很惊讶。法比安果然带来了她的外套,接过去的时候,她注意到他脚上的深蓝色的绒革皮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法国范儿。
“因为你在巴黎,这是周六之夜,”埃米尔抢过话头,“而且谁能拒绝龙舌兰呢?”
“我喜欢你的鞋子!”
“这一轮是龙舌兰,”他说,“因为……”
“刚买的。”
“我以为你去拿红酒了。”奈尔见他拿着酒杯回来,双眼放光地说。
“今天?”
拿着酒走回座位时,他仍没缓过神来。这种打击让他难受,却算不上痛心。这没什么,是该放下了。
“我总不能穿着上班的鞋吧。”
从这句话中,法比安读出了别的意味:桑德里娜另有新欢了,你能放下是件好事。
想起这事,她还有点低落:“都怪我把酒洒在你鞋上了。”
“挺好的,”弗雷德并没有看他,“你能放下。”
法比安看着她,好像她完全搞错了一样:“不是的!因为今天我要和一个英国女孩在巴黎共进晚餐。”
她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却丝毫不知情,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奈尔在他凝望的眼神中笑了起来。
“没错。她说换了份新工作,在一家设计工作室上班。”
他从摩托车上下来,锁好车,伸出一条手臂,说道:“离这儿不远,今晚我们走着去吧?”
“桑德里娜?”
深秋的巴黎,暮色温柔。尽管天微微有些冷,奈尔还是把外套搭在了手上,因为实在太喜欢那条菠萝裙了。而且她想,这正是“巴黎女孩”会做的事。
“随你怎么说。”弗雷德摆上一排酒杯。他不用问就知道该拿什么酒,这可是周六之夜。“顺便说一句,我看到她了。”
他们悠闲地散着步,仿佛有的是时间。他们在商店橱窗前驻足,还不时指着头顶上华美的建筑雕刻。奈尔真希望能把这个夜晚装进瓶中,将这份感受定格收藏。
“她只是个朋友,从英国来度假的。”
“你知道吗,”奈尔说,“我一直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你终于放下了?”酒保弗雷德问道。
“我也是。”法比安答道。
他与她四目相对,看了好一会儿,还眼神交流了一下。她的表情告诉他,她觉得埃米尔很有意思。他挪开目光,感到心里有什么在翻腾,于是起身去吧台,又叫了一轮酒。
他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小挂锁:“你把这个忘在船上了。”
法比安忍不住盯着她看。她并不漂亮,至少不是桑德里娜的那种漂亮,却有一种让你不忍挪开目光的力量:她微笑时皱起的鼻子,做错事时抱歉的神情,大笑时露出的小虎牙。
奈尔看了一眼,耸耸肩:“丢掉吧,它已经毫无意义了。”
“再来干杯!”埃米尔说。
奈尔蹲下逗弄一只经过的小狗,没看到法比安又把挂锁揣回了口袋。
“嘁。”雷尼说。
“你都想了些什么?”他问。
“嘁?”埃米尔吃了一惊。
“关于你父亲和他的船。”她直起身,“我在想,他不应该和大型观光船竞争。你们应该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比如,为情侣提供巴黎的私人体验。你们可以在网上打广告,给人们展示你曾经给我看的那些,谈谈历史,或者还可以预备美食和美酒?那简直就是天堂了。昨晚你和我……那已经非常……”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嘁!”她转向法比安。
“你觉得昨晚很浪漫?”
“但你不像在骂人。我还以为英国女孩都是骂界高手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我不是那个意思……”
“滚吧。”她模仿着他低沉的嗓音,“这个我能学会。”
他们朝前走去,谁也没有看对方的眼睛,彼此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尴尬。
“滚吧。”
“这主意不错,奈尔。”法比安开口,大约是想打破沉默,“我会和父亲说的,也许我们可以做点宣传。”
“见鬼!”她学着埃米尔的样子甩甩手,但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学不好那语调。”
“而且你得挑一家好网站,这样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直接预订。巴黎是浪漫之都吧?而你可以让这份浪漫更迷人。”她发现自己一反常态地健谈,声音也抬高了,一路上都在指手画脚。
“见鬼!”埃米尔说,“不过你得板起脸来说才行。见鬼!”
“私人定制的旅行。”他仔细琢磨着,“我喜欢这主意。你……让一切听起来都有了可能。噢!我们到了!好啦,现在你得闭上双眼,挽着我的胳膊……”
奈尔已经摘下帽子,脱下外套,每当大笑时,她的头发就会扫到脸上来。为了照顾她,大家都讲英语,不过埃米尔却努力要教她用法语骂人。桌上堆满酒瓶,音乐震耳欲聋,他们不得不大喊着对话。
他停在一个院子的转角处,地上铺满了鹅卵石。奈尔刚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了,因为包里传来一阵振动。她打算无视,法比安却示意她接听。他可不想过会儿重要的一刻被打扰。她冲他抱歉一笑,拿出了手机。
奈尔挤进“黑夜”酒吧最靠里的包座。这里是巴黎市中心的某处所在,她早已放弃弄明白“到底在哪儿”这回事了。他们点了些吃的,可店员好像忘了。在这里奈尔很放松,除了法比安,埃米尔和雷尼也在,还有埃米尔的一个红发的朋友——法比安总记不住对方的名字。
看到屏幕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奈尔在哪儿呢?”苏伊问,“我的天,奈尔在哪儿?”
“没事吧?”法比安等了一会儿,问道。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没事。”她答道,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其实……”她说,“不,我想我必须要走了,真的非常抱歉。”
“噢,那个啊。没错呀,那只是请假不工作的借口。”
“走?”法比安说,“你不能走,奈尔!夜晚才刚开始呢!”
皮特挠着头,他刚刚灌了不少酒,这拖慢了编造借口的速度。
她的表情说明事出突然。
玛格达走上前去,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巴黎吗?”
“我……真的很抱歉,发生了一些事……”她拿起包和外套,“有个人突然要见我,我得……”
三个女孩在“人鱼之臂”酒吧外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盯着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他也眨眨眼睛看着她们。
他低头看着她,从她脸上明白了一切:“你有男朋友。”
“皮特?皮特·威尔士?”
“算是吧,嗯。”她咬着嘴唇。
“我的什么?”
心中涌起的失望令他震惊。
“你可以让他写在你的——皮特?”
“他来了酒店。”
“万一我遇到不错的人呢?要怎么问他要电话号码呢?”
“你想我送你去吗?”
“放在酒店说不定更保险,”翠西说,“你要是喝得酩酊大醉,只会把它再弄丢一次。”
“不了,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唉,见鬼!”玛格达摸了摸手提包说,“我忘记带手机了。”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手,向前指了指:“好吧,你沿着这条路走到教堂,然后左转,酒店就在那条路上。”
在布莱顿纵横交错、高低起伏的小巷子里,挤满了寻欢作乐、酒意未酣的小伙子和参加单身派对的女孩。玛格达、翠西和苏伊并肩走着,完全顾不上这样会把其他人挤下人行道去,她们在找玛格达听说过的一家酒吧,据说在那里,女孩不带男伴去的话,会很受优待。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最后一刻还是抬起了头来。
他发动引擎,驾车再次驶入夜色之中,他感到她的双手搂在自己腰上。
“我真的……很抱歉。”她说,“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谢谢你。”
“酒!”说完,她又坐回摩托车后座,“来一杯酒!”
他耸耸肩用法语说:“这没什么。”
“来点儿什么?”
“这没什么。”她用英语重复道。
她想了想:“我们今天已经排得够多了。现在,我只想来点儿烈酒。”
然而,怎么可能没什么呢。他意识到自己不能问她要电话号码,现在不能,此刻唯有道别。
“那是埃菲尔铁塔!想上去看看吗?不过我们可能得先排队。”
她又看了他一眼,依依不舍地转过身,用一种近乎奔跑的步调,朝着教堂奔去,包在身后飞扬起来。
他笑了。
法比安目送她离开,然后转身绕到庭院。在小庭院里,埃米尔站在餐桌旁,穿着侍者的全套制服。餐桌布置成了两人位,桌上躺着一瓶正在冰镇的香槟,如梦似幻的灯光在枝头闪闪烁烁。
“刚才,”她说,“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可怕、最疯狂,也是最棒的事了!”
“嗒——哒!”埃米尔惊喜似的说,“我正想你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走不到了呢!快点儿!鸭子快柴了……”他朝法比安身旁探头望去:“怎么了?她人呢?”
她扭头看着他,眼里有光芒闪烁。
“她来不了了。”
“看吧!这下你可以说把巴黎最著名的景点都看过了——而且是在……呃……二十二分钟之内。”
“但……她去哪里了?你有告诉她我们准备的这一切吗?”
他取下头盔,倾身靠在车把上。
法比安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过了会儿,又俯身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埃米尔看着自己的朋友,扯下搭在肩头的茶巾,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她松开紧抓着他外套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后座上下来,经过刚才的一番畅游,腿都有些发抖了。法比安注意到,她摘下头盔时,根本不在意发型乱了,换作桑德里娜的话一定先忙着整理头发。她却只顾着欣赏风景,惊喜到嘴都合不拢。
“好吧,你跟我,咱们去酒吧。”
法比安飞一般地驶过一座桥,沿河而行。他灵巧地避开了公交车和出租车,完全无视司机按响的喇叭声。来到一处早已计划好的地点时,他才放慢速度,在主干道上熄灭引擎。塞纳河上灯火通明,游船如织,岸边聚集着很多摊贩,正在兜售埃菲尔铁塔形状的钥匙扣和棉花糖。就在这里,她看到了它——那座高耸入云的铁塔。它犹如钢铁巨人一般拔地而起,刺向空阔辽远的夜空。
“我没那个心情。”
不等她喘口气,他们又上路了,一路驶过香榭丽舍大道,在车流中蹁跹穿行,法比安还朝着踏入车道的路人狂按喇叭。有那么一刻,他放慢速度,把凯旋门指给她看,经过时,他感到她略微朝后仰去。他朝身后竖起大拇指,她也竖起大拇指作为回应。
“你喝酒,我跳舞。然后你回家写点热情洋溢的东西,把对英国女人薄情天性的怒气都发泄出来。”
他载着她串街走巷,风驰电掣地驶过塞纳河上的德拉托内尔桥和圣路易斯岛,环绕四周的塞纳河在夜色中泛着银光。他在主教桥后兜了几个圈,让她可以看见夜幕中耸立的圣母院,滴水嘴兽藏在哥特式塔楼的暗影中,俯瞰众生。
法比安直愣愣地望着他,叹了一口气,完全提不起精神。
他也开怀大笑起来。对于摩托车上的他,桑德里娜总是一脸茫然,她不喜欢他开车的方式,连装都懒得装。而这英国女孩却一路叫一路笑,她的发丝飞扬在空中,当他为了躲避侧巷里杀出来的汽车而紧急转向时,她就会尖叫:“天哪!天哪!天哪!”
埃米尔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不过,先让我把这些吃的放回冰箱。我们回头还可以吃。来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鸭子可是六块五一公斤呢!”他抬起椅子放回屋内:“再说,我虽然不想承认,可你老爹做的腌泡汁真是没的说!”
她红着鼻子笑道:“好极了!”
法比安骑车沿着里沃利大街呼啸而过,在车流中钻进钻出。他每次加速都能感觉到环抱在腰上的手抱得更紧了些。恰好遇上红灯,他停下来问道:“你还好吗?”他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