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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

他的手指按在水晶球上,将为数不多的温热全部传递到海棠树里。他一边走一边想或许那个丫头已经和陆斐然分手了,他向她表白她一定会答应。他在美国待一阵子之后就可以回国,这之前需要和她有一段跨国恋。跨国也没有关系,他会每天都给她打电话陪伴她,他要站在地球上离她最远的地方对她诉说这些年的想念。

路上行人不多,很多汽车都陷在冰雪里,被牢牢困住。他蹚着雪走过一个又一个电话亭,鞋子早已湿透,唯有手心中的那枚水晶球攥得越来越紧。几个白人男女频频回头,奇怪面前充满贵族气的男人怎么会把一个廉价的水晶球看的那么重要。

积雪没进膝盖却挡不住他脸上的笑意。他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只要她能够答应他。

他穿了一身极端正的衣服,又将散碎的头发梳拢整齐,出门时清淡出尘,风流俊逸,笑意在眼角肆意盛开。

他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双手被风雪的碎末吹得发胀。他不断地看着时间,离春晚跨年还有最后十分钟。

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便迅速地生根发芽,直到将他整个心口占据。他已经隐忍了四年没有与她联系,一旦起了要联系她的念头,他的相思便如蚁噬般折磨着自己。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他终于到达电线完好的电话亭前。

临走之前她担心信号不好,特意向他建议去远一点的电话亭打电话。周围都被积雪覆盖,偏远地方的电话亭兴许还可以使用。

除了马路对面有两个白人之外,整个城市都被包裹在白茫茫的风雪中,空灵安静的气氛正好适合他打电话。他哈了口气,冰碴迅速出现在水晶球表面,金箔在玻璃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带着一丝诱人的怂恿。他迅速进入电话亭。

胖女人看起来非常高兴,起身再次拥抱他:“Cool!You will make it!”(你很棒,你可以做到。)

将近中午十一点,时差作用下的大洋彼岸正是深夜十二点钟。他似乎听到了远方的鞭炮声和过年声,声声都是那样深情而亲切。

“I have to make a phone call.”许慕杨看了看手表,离中国跨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Tell a girl that I love her.”(我要打个电话,向一个女孩表白。)

他一手拿起电话,毫不迟疑地按出一段数字。出国之前他要了她家里座机的电话号码,他希望这个电话号码还在,希望接起电话的人能是她。

胖女人和她的属下皆是一愣:“Are you OK?”(你怎么了?)

“0086-057——”

出版社的人还在耳边用一口带着当地口音的英语向自己征求下一个合作项目的意见,许慕杨忽然站起身向他们道:“Sorry, I have to go out.”(抱歉,我有事要外出一下。)

加了国际区号之后一串数字还没输完,他后背猛地一紧。他太迫切了,以至于狭小的电话亭忽然钻进来一个人都没有注意。

如今整棵海棠树都在自己手里,他蓦地想到她。时隔四年没有消息,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独属于白人男人的气味钻到鼻尖,他猜测背后拿枪抵着自己的是刚刚在马路对面的男人。暴雪让这个地方成了完美的犯罪地点,他的穿着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他问她喜欢什么,她很认真地告诉他,她喜欢春天,喜欢花树,喜欢海棠。海棠有相思的意思,以后他有了喜欢的人可以送一朵海棠花。

他在判断那把枪的样子,枪口隔着衣服顶在后脊,让他感受到尺寸并不是很大,应该是一把小口径手枪。他不动声色地思考,这种手枪子弹动能比较差,中远距离击中基本不会穿透,近距离击中也就是一个孔。

许慕杨觉得有那么一秒,他曾窥见过她纯真的好。这样的好让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活得积极而明朗。

狠厉的声音旋即响起。

高中时夏初一独爱语文课,喜欢背诵《湖心亭看雪》,喜欢张岱的不羁洒脱。她给他复述张岱的墓志铭,说他好精舍美婢,好鲜衣美食,好骏马华灯,好烟火梨园,满眼都是羡慕。那时他嘲笑她怎么逮着一个墓志铭不放,她感叹明明最喜声色犬马的人怎么还能写出湖心亭这样天地有大美的文章。所以你看,人都有很多面,你不一定真正地了解他。

“Give me your money!All of it!”(把你的钱都拿出来!全部!)

说到底,让他脱口而出的想法还是当年夏初一给他的。

许慕杨斜睨了一眼时间,还有半分钟十一点整。

水晶球里是一株巨大的海棠树。前阵子出版社向他征求图书周边的意见,他几乎未加思索就建议水晶球里面种一棵树。树下铺满盐树枝,而那棵树一定要做成海棠的样子。繁密的枝叶,锦簇的花朵,还有翠嫩的枝干,双飞的新燕,用这些足具特色的元素在水晶球里伸展出春日的相思。

他没吱声,抬手继续在电话上按下后面的数字。

许慕杨手心里握着那枚水晶球有些怔神儿。

堵在腰脊上的枪乍然用力,许慕杨险些踉跄。他单手死死抱住水晶球,终于将电话号码全部按完,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接通的时间。

花瓣变成了一条笔直的前行线,公路树荫、白衬衫下的单车和蓝天白云一起构成了美好爱情的一部分。很多金头发白皮肤的青春男女在花瓣旁边拍照拥吻,漫空细碎的花瓣像飘浮在空中的泡沫一样飞向远方,遥遥无际,盛大清新的场景让这次营销成了出版社活动史上的一次经典案例。

“Money!All money!”

他与出版社合作发布活动海报,让许多年轻人骑着单车在公路上奔驰。单车后面系着布袋,布袋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花瓣。当单车一路向前行驶时,打开布袋口的一瞬间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一起扬向空中,一路跟着单车撒满公路。

身后男人大声咆哮,许慕杨一手死死攥着电话筒。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一声,哪怕就一声他也心安了。

这次合作是帮助出版社营销一次爱情书籍。出版社想做一场活动,吸引年轻人的注意,那本爱情书里充满了对浪漫的幻想,描述了男女主人公在花树下的定情,许慕杨由此想到了与花有关的线下活动。

电话接通时他迅速“喂”了一声,只要能听见她说“喂”,他就会立刻断掉电话,然后抽身对付身后的男人。他在心中盘算好这并不需要时间,转瞬就能办好,身后的男人也会等得起这短暂的一声“喂”。

许慕杨再次道谢,拿到水晶球的一刹那心头细微地颤动。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

胖女人将礼物递给他,笑着道:“This is a book derivative produced on your idea. The first one is for you. It's so pretty. Thank you for your great idea!”(这是根据你的想法定制的图书周边,第一枚送给你。它是那么漂亮,谢谢你的创意。)

他忘了跨国电话有两到三秒钟的延迟。

是个极好看的水晶球。外面由一层透明的塑料膜包裹着,扎口处系着深蓝色蝴蝶结带子,带子下面铺着细碎的金箔,像深蓝天空中的星星。

正是这两三秒钟,他在喊出“喂”之后还没来得及听到对面的声音身后的枪就响了。

他将他们请进客厅,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物送他。

挂断电话前尚在马路对面的同伙等得不耐烦,开枪提醒,紧接着身后的男人便抬起了胳膊准备抢劫。他一手扣了电话,扣前的最后一秒隔着话筒听见了遥远的鞭炮声,听见对面那个清脆的声音大声喊“喂”,喊“斐然你快把饺子端出来”,声音远到陌生,在扣掉电话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许慕杨客气地笑:“Never mind, actually I am thinking of you.”(没有关系,我也很想见你。)

许慕杨转身将手中的水晶球直接砸向男人,细碎的金箔同球体一同破裂,四散在头顶。

女人率先给了许慕杨一个拥抱,温和地说道:“Sorry for disturbing you without calling earlier. We wish to come and talk with you as the telephone line might not work well due to the snow storm. ”(没有预约就来打扰你很抱歉。下了暴风雪电话害怕打不通,我们想过来与你面谈。)

打斗时他将男人按在亭壁上,一拳又一拳抡向那张惊恐的脸。男人大声地喊叫,他不明白面前的黄种人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力气,不明白一个电话怎么会这么重要。

他刚刚和出版社的人合作完,说好今天要在电话里沟通下一桩合作的事情,没想到他们竟然亲自登门了。来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微微发胖,戴着厚厚的眼镜,笑起来像维尼熊。男人则是女人的下属,执行力很强,与许慕杨对接起来不像其他人那么费力。

马路对面的同伙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又开了一枪。

是出版社的人。许慕杨下意识眯了眯眼,笑着请他们进来。

子弹精准地透过男人身体的空隙击穿他的胳膊,外套破了一个洞,他吃痛地呻吟一声。

许慕杨洗了把脸,穿着睡衣懒洋洋地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男人顺势起身,狠狠踢了他一脚,正准备翻开他的口袋忽然听见马路对面的同伙大声喊道:“Police is coming, run!”(有警察,快跑!)

公寓的门铃忽然响了。

一辆警车听到枪声迅速行驶过来,刺耳的鸣笛声让许慕杨得救。

镜子里的那张脸眼眸深邃,眉如初叶,明明清晰动人,却在这一刻没有半分神采。

鲜血浸湿了衣服,许慕杨单手捂着伤口跌坐在电话亭旁。他头顶的电话安静地扣在那,就像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只是这电断的不是时候,原本需要通过电话谈一桩合作,看来合作时间又要推迟了。

一个人在波士顿的第四年,他几乎每一天都会想她。恰恰是因为当初知道她喜欢的人是陆斐然才决定出国,如今这个电话让他窥见这些年的想念无非是在感动自己。

许慕杨四年前来到波士顿读书,一个人在这间公寓里度过了四个除夕,每一年都过得清静安详。他早已习惯这种状态,毕竟断掉了国内所有的联系,没有任何期望的时候反而不会有丁点失望。

她对此一无所知。

今天是中国的除夕,大洋彼岸此时应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万家灯火,万家人都在围着电视看春晚。想到这尤显孤寂,许慕杨转身进入卫生间准备洗漱,发现连电动牙刷都没电了,索性拿着它有一下没一下地手动刷牙,微卷的头发在镜子里看起来像一团灰树叶,马上就要凋落一样毫无生气。

雪色茫茫,他在寒冷的空气里回想起上学时的片段。他和她一起坐在操场上看云的形状,阳光好得不像话,郁郁葱葱的树木围绕在四周,她的笑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天空。他说不清自己在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只知道这些记忆温暖得萦绕不去。

许慕杨揉着刚睡醒的眼睛正准备往下看新闻的时候,电视机忽然黑屏,整个公寓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鲜血没有止住,顺着袖管一直往下流到指尖。他轻呼了口气,笑意缓缓漫上唇角。

电视画面消失之前的最后一道声音还在播报着这场暴风雪带来的不良影响,州长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学校停课,机场停飞,让大家做好随时断电的准备。画面中警车鸣着高音喇叭让行人尽快回家,市政发布消息,称已准备好三万五千吨融雪盐……

这个电话她应该不知道是谁打的吧。

毕业后的那年冬天波士顿异常的冷,等到过年时节下了一场暴风雪,公共设施几乎被覆盖,电线被压断,马路被湮没,公寓里全无信号,没有灯光没有暖气,冻得手指都在发抖。

她记得也好,最好是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