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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道别

温墨耕仍然温和地笑,停了一会儿,见她情绪稍稍稳定才又开口:“其实在你妈妈消失后的时间里,你曾想过妈妈或许不在了,是吗?”

“不……不想聊。”她咬咬牙,迅速低头,想避开他的目光。

夏初一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夏初一鼻子一酸,静默了数十秒。这期间温墨耕一直看着她,看见她瞳孔在剧烈地震动。

温墨耕继续道:“所以在得知你妈妈去世的消息时,你有承受这件事情的能力。你只是没有去想妈妈真的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聊你的妈妈。”

“别说了老师。”她声如蚊蚋,竭力想阻止他出声。

夏初一像被绑在了椅子上,僵硬地笑笑:“聊什么?”

温墨耕听从她的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不过在她呼吸恢复平稳后再次开口。

温墨耕温和地笑了笑,坐下:“我来是想和你聊聊天。”

“初一,老师的妈妈也没有了。无论她是如何不在的,我们都要尝试接受这个事实。”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夏初一下意识又紧张起来。每次面对这位班主任她都禁不住地回想起高中时期的自己,堆成山的作业,一张又一张数学习题,还有用红色笔打满叉的卷子,简直让她头炸。

“为什么……要接受?”夏初一喉咙颤动,身体有些摇晃,“她……死得那么惨,我没办法原谅。”

陆斐然将桃子放在桌上后有意地退出。鲜嫩的粉红色桃子咕噜噜地散开,和窗外的阳光构成一幅美丽的静物画。

整个房间里莫名出现了一些紧绷的气息,她被无数糟糕透顶的情绪击中和裹挟。

夏初一咧嘴笑:“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然而温墨耕接下来的话让那些情绪很快离开她的身体。

他没有避重就轻,开口就聊她的病情,这让夏初一有点惊奇,因为从她生病以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做过。

“放下很不容易,但是你要相信真正的爱会有心灵的连接。即便她不在了,你还是能够感受到她。”

“恢复得不错呀,看来可以出院了。”

夏初一眼泪充满眼眶。

温墨耕笑呵呵地走到他们身边,低头看着脸色红润的夏初一。

温墨耕平静地看着她:“父母的离开都是注定的,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他们一直为我们活着。虽然他们离开了,但是他们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能量,让我们有足够活下去的能力。”

再见温墨耕,夏初一还是有些惊吓。她瞪着眼睛看着一身汗衫的温墨耕,桃肉差点卡住嗓子。

夏初一本能地往后坐了坐,只要提及妈妈的名字她都想逃开。她还有很多想为妈妈做的事,她不能接受妈妈竟然已经不在了,她恨自己没有在妈妈活着的时候多对她好一点,她的这些心结成了日日夜夜睡不着的缘由。

“我已经见过他了。”

其实她是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话音未落,病房门忽然被推开。

泪眼模糊中夏初一将这些话都告诉了温墨耕,她絮叨着妈妈当初如何把自己养大,回忆妈妈的好,讲小时候的事情,语无伦次,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眼泪越流越多。

“你说的是心理咨询师温墨耕老师吗?”夏初一抽开手,啃了一口鲜桃,“我还想把他介绍给简医生认识呢,可以让他们切磋切磋。”

温墨耕很认真地倾听,没有打断她。这是她生病以来说过的最多的话,这些话她不能告诉爸爸,怕爸爸更加伤心;也不能告诉陆斐然,怕他担心自己受了刺激病得更重。

陆斐然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夏初一真想给他一拳,告诉他自己又不是傻子。

太阳西斜,夏初一在哭诉中回过神。她看见温墨耕在说话,一瞬间忽然将他的话全部听进了心里。

夏初一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如今精神已经正常,只不过还有心结,导致状态不稳定而已。她时常兴奋着兴奋着就会格外低落,又时常笑着笑着就会大声哭泣,但她心里已经察觉到了这只是情绪短暂的不受控制,和自己发疯根本就是两码事。

温墨耕说:“他们的离开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伤痛,但是所有的痛都不足以成为我们不继续向前走下去的借口和理由。父母给我们带来痛的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他们该给我们留下的能量。无论父母是自然离去还是骤然去世,这些都是他们的人生。我们没办法改变命运,能做的就是用父母给我们的这份能量好好活着。”

陆斐然当然不大相信她的话,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离她更近一些:“你还记得高中时的班主任吗?”

她把“自己能做到的事”这句话听到了心里。

夏初一点头:“特别好。”

不是无能为力,不是无法掌控,而是实实在在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陆斐然反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中,轻声道:“昨天睡得好不好?”

她终于有勇气问他:“我要怎么和妈妈告别?她会知道我和她说再见吗?”

“你不用常来的,我爸一直看着我,你有时间了自己就多休息休息。”夏初一坐到他对面,伸手拿了个桃子握在手心。

温墨耕的眼睛里带着夕阳的光。

她回到病房时陆斐然带着新摘的桃子正等着她,夏初一看他消瘦的下颌线更加清晰分明,有些心疼。

“每个人都会面对这样的问题,所以从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对于家人的离世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就是守丧。参与仪式的过程就是说再见的过程,在这期间你可以和你妈妈认真地道别。”

没有一个月亮是圆满的,漫天的月牙都带着缺口。很久很久之后,夏初一才从简一凡的口中明白原来她做的沙盘就是自己的内心写照,只不过温墨耕来的那天她还不懂。

温墨耕离开之后夏初一睡了很长时间的觉。

温墨耕到来的那天阳光出奇的好,夏初一刚刚在心理科做完一次沙盘。她在沙子上面摆了很多很多月亮,从一点点的月牙到半个月亮再到大半个月亮,底下照着几个小房子,小房子里没开灯。

没有做梦,也没有胡思乱想,沾枕头就睡着了。她很少这样放松地入睡,陆斐然起初还守着她,到后来就悄悄地离开了。桌角放着一条红绳,他依照温墨耕的吩咐特地准备好放在那儿,月光打在上面,为它覆上一层温柔的光。

需要有一个人,一个她足够尊重的人来开导她。

那条红绳是高考前妈妈特地为她求来的,只是还没有机会给她就去世了。

只是绝大多数时候她不清醒,快乐得成日在院子里看花遛鸟。医生说她在逃避,她根本不想回到现实世界。

又是一个农历十五,窗外光华皎洁,天地一片银色。

不过夏初一猜得出来奶奶已经去世了,她有一次看见爸爸偷偷掉眼泪,那是在她少数的十分清醒的时刻。她想起来自己没了妈妈,爸爸也没了妈妈。

夏初一醒来时面对漆黑的房间第一次没有感到害怕。她转头看外面的星星和月亮,觉得妈妈就在那里看着自己,没有走远。

京大医院心理科没有病房,她被安排到神经内科的病房里休养。陆斐然和爸爸常常陪她聊天,但是从没有提过她的妈妈还有她的奶奶。

手机信息叮的响起,夏初一看了看时间,刚过十二点。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初一最难过,因为她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除了来回翻身就是胡思乱想,有时候会想起一些现实生活里的事情,但是太痛苦了,每每想起她在两个城市之间“飞”的事情就难过得喘不上气,要多吃几片安眠药才行。

发信人是爸爸,夏初一皱了皱眉,不知道爸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信息。她划开屏幕看到那短小的一行字时立刻怔住,呼吸都停了下来。

这样的发现让夏初一觉得自己很正常,很普通,她应该没什么问题。偶尔她会在科里见到抑郁症病人,表面上也很正常,还能和她讲个笑话,只不过大家都很清楚,他们的心病了,按简一凡的话说这叫“心灵感冒”。

或许简一凡医生将自己做的沙盘告诉了爸爸,她没想到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在今天有了答案。

但他确实很负责,为她做心理治疗期间十分尊重并且理解她,让夏初一得以知道心理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病得很重的人会被家人送去精神卫生中心,那里有专门的病房和看护,而心理科每天面对的都是普通人,来看病的要么焦虑,要么强迫,要么失恋,要么求职受阻,心情不好,甚至和爸爸妈妈吵架了都能到心理科哭诉一场,做几次咨询,之后就可以兴高采烈地回家。

“爸爸给你取名初一是因为初一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就会有新的希望。”

作为一个医生,竟然晕血,夏初一实在好奇他能不能干得长。

手机在手指间剧烈地颤抖,所有的不甘心和意难平在这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视线停留在幽蓝屏幕上,一遍又一遍读那些字。眼泪被狠狠收回去,她想告诉爸爸她以前一直喜欢十五,可是现在她喜欢初一了,她开始喜欢自己的名字,甚至开始喜欢自己。

心理科的年轻医生常常陪她在医院花园里奔跑,有一次她摔倒了,手背擦破皮流了点血,吓得医生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她奇怪这个名叫简一凡的心理科医生怎么还没她一个病人坚强,后来才知道他晕血。

她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名字和解,愿意相信妈妈的去世不是自己的错。虽然十五代表圆满,但初一却代表了新的人生。

夏初一时常快乐得像头刚刚学会奔跑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