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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永远可贵

“你父亲也没有去世吗?”

夏初一觉得自己两只耳朵支棱着,像起跳之前的猫。

“没有,他们原来就在汉州工作。小时候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总是恭维他们,给他们送很多礼物。”陆斐然垂着眼睛,呼吸都在变弱,“他们在政府工作,很风光,很体面,甚至很有权力。”

“对不起初一,我曾和你撒过谎。”他手指微微蜷起,紧张地不敢直视,“我父母都没有死,他们都还在世上。”

夏初一以为他还不知道自己病愈了,所以才肯将这些真话告诉自己。若放在以前他是不会说的,就像这么多年他一直和自己撒谎,让自己以为他在这个世上只剩外婆一个亲人。

直到他坐在她对面不再逆光的位置,让他脸上的痛苦和懊悔一览无余。

然而陆斐然像听到她的心声一样抬起头与她对坐。

他将大个儿的西瓜放在桌上后慢慢走回来,阳光在他身后温柔地散开。夏初一的视线一直追着他,却始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在我喜欢你的时候就想告诉你这一切,但是外婆……”他顿了顿,坦诚道,“在我上初三那年爸妈就被捕了,无期徒刑。从那之后我们在汉州的家就散了,外婆把我接到淮城。高一转校时外婆向所有人宣布我父母双亡的消息,她希望我能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很长时间,陆斐然只淡淡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像蒙了层雾,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一齐在眼尾处堆积。

夏初一呼吸微滞,被这个消息震住。她能想象得到陆斐然小时候过着怎样优渥的生活,所以他聪明、优秀,见闻广博,成绩斐然,如今看着他这样羞于提及自己的往事,也能想象得到他是如何变得深沉、寡言和安静的。

话音未落,他抽回手,白皙脸孔微怔。

她猛地想起来他高中时期的梦想。

她会“飞”就是从机场收到他说分手消息时开始的,一切都从那天开始偏离轨道。既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有家族精神病史,却还是坚持和自己在一起,那后来又为什么和自己说分手呢?

“你当时说过你想学法律。”

“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是。我想为我父母争取减刑。”陆斐然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他们当年参与了一个市政项目,后来工程出事死了很多人,之后又牵连出腐败案,这才判成无期。但是我妈妈是不知情的,只不过经了爸爸的手她才变成了帮凶,我很想救她出来。”

但还有一件事夏初一没有想明白,她必须弄明白。

“但是你为什么又改变专业了呢?上大学时你明明报的金融……”

夏初一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也确实是因为尹欢歌她才对整件事情产生了怀疑。而奶奶说的话则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他们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夏初一没说下去,她从他眼睛里看见了泪星。

陆斐然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很高兴看到她与往日的不同:“不怪你。我们害怕将真相告诉你会给你更大的刺激,所以决定隐瞒。”

夏初一猜到了,因为自己。

她将头垂得更低:“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抱歉伤害到你。”

手腕间的红绳提醒着她拥有怎样的家庭,提醒着她要时刻记住她得的病。陆斐然报了金融专业,做了银行职员,甚至和她异地,都是为了几年后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过得更好。

原来她没有听到全部对话,会错了意,难怪爸爸这么支持他的决定。她有些不敢看他,脸颊一阵发烫。想到那时他还坚持和自己结婚,回头想想自己竟不知辜负过他多少次。

呼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像长出了尖刺划过她的喉咙,她使劲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抿了抿唇,整张脸都要皱起来。

“是我拖累了你。”她小声说,睫毛不停地抖,“我打乱了你的计划,打乱了你的人生。你应该和我分手,应该的。”

陆斐然明白这正是她和自己决裂的原因,只是不知道当时她到底听到多少,慢慢道:“那天我和爸爸说的是:‘许慕杨说她会飞,这根本不可能。妄想症不会只有这一种症状,这太奇怪了。初一是有精神疾病,但我不相信她会疯。我来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用任何手段都要验证。我会验证给你们看,她是正常人,她和她妈妈不一样。’”

“你没有。”陆斐然有些慌张,连忙握住她的手。窗外金色阳光照耀着这个静谧的午后,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天气明明那么好,却仍然抚不平夏初一心里绵密的疼。

“那天我下楼取东西,听到你和爸爸说……”夏初一重复他当时说的话,“许慕杨说她会飞……这太奇怪了……我来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用任何手段都要验证……”

陆斐然将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

原来如此。她本以为他们在餐厅撕了火车票提完分手后便彻底结束了,然而许慕杨告诉他自己会“飞”的事情让他察觉到自己已经病发,这才回淮城重新和自己在一起。

“初一,我从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他太害怕失去她,说话声音一时间都在上扬,“我毕业后就在找律师帮我,我妈妈已经减刑了。我原本想等她出狱后就把真相告诉你,但没想到她早就生了病。办了保外就医,还是没能阻止病情恶化,刑满后她就长期住在医院里。”

陆斐然皱着眉不知道夏初一怎么将这些事情记起来了,只能点头道:“其实他和你来汉州存款的那次就把你的事情告诉了我,所以我才连夜赶回淮城。”

夏初一终于听他将妈妈的事说了出来。

“你们早就知道我生病了对吗?所以我和你在池塘边大吵一架后许慕杨就天天和你汇报我的情况,包括他送我戒指?”

她有些不敢证实自己的想法,但心里的话几乎是在一瞬间从嘴里滑出。

说起许慕杨,夏初一倒想起一件事,分手后陆斐然的几个短信说明他对自己在淮城的事情了如指掌。

“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她要你和我分手?”

“你病的时候许慕杨和你公司的同事也来过,大家没有打扰你。”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沉稳的力量,“医生说你会好起来的。”

她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道松了,他应该没想到自己已经察觉这件事。

陆斐然微微一怔,清澈的眸间掠过一丝疑惑。

他有半秒钟的失神,却没有回避。

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语气带着三分示弱:“我知道我自己病了,朋友和亲人都不在身边,只有你陪着我。”

“我妈妈出狱后就迅速了解了我这么多年的生活,包括你。她希望我过得更好,希望我不要回到淮城那样的小地方。她找到之前的人脉让我在银行站稳脚跟,甚至介绍萧意映和我相处。萧意映的爸爸是她多年的老朋友,她要我和你分开,要我和萧意映在一起。”陆斐然的语速越来越慢,眉眼间尽是无奈,“她得了胃癌,化疗后很痛苦,医生说只能靠药物维持。如果情况好转的话她会活三四年,如果恶化的话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夏初一能想到陆斐然是怎么把这差事应下的,一下子有些心疼他。住院以来都是他在照顾自己,爸爸忙完自己的事还要连夜赶回淮城处理奶奶的事,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然而这期间陆斐然从未抱怨过,夏初一陡地鼻尖有点酸。

“我原本不同意她的话,可是我不希望她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时间在和我的争吵中度过。我顺从她的心愿说会和你分手,想如果几年后你还没有恋爱我会重新追你。我不告诉你实情是害怕你等,这种等待无异于给你更多的痛苦,消耗掉你与我多年的感情。”

“暑气太重,他要分给心理科的病人吃。”

“我妈妈很固执,不仅要看着我和你分手,还要看着我和萧意映在一起。所以我和萧意映在我妈妈面前演戏,她频繁去我那里,故意关掉房间里的灯都是做给我妈妈看。只是没想到这一幕也被你看到了,伤害了你。”

“给他?”

夏初一回忆之前的一幕幕,她哭得最伤心和狼狈的那一晚确实是陆斐然妈妈在小区里的那一晚。原来他妈妈故意在楼下等着,就是为了看到萧意映上楼,看到萧意映和陆斐然住在一起。那时候的她就很瘦了,不知道她在扶着痛哭的自己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陆斐然没把西瓜放下,仍然抱在怀里:“待会要给简医生送去。”

陆斐然看着怔愣的夏初一,目光暗淡,长指摩挲着她的手心:“高考那年我就知道你不能受刺激,所以提分手时根本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想用简短的几个字与你告别,没想到还是让你出了事……”

她清了清喉咙:“为什么要带那么大的西瓜来?不沉吗?”

他的喉咙又紧又胀,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痛得他无法开口。

夏初一心想陆斐然这个大傻瓜,和以前一样对生活有着超出想象的固执和笨拙,笨得让人咋舌。

就在这时,夏初一反手握住他的手心,脸上浮起一个无声的笑。

陆斐然长嘘口气,看见她疯笑之外正常的表情后稍稍放心。

一切误会都解开了,夏初一终于明白陆斐然为什么变得那么瘦。他除了要照顾妈妈还要照顾自己,除了要配合实现妈妈的愿望还要尽力不伤害她。分手后的那么多天她都痛苦不堪,而隐忍如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在两人离得不到十厘米的时候,夏初一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他已经为自己做过太多的事,仅仅是想让妈妈安然度过最后的日子就被生活给予这样残酷的折磨。她知道他不想让自己遭受来自他妈妈的恶意,更不想让自己陪着他空等后面的时光,他所做的一切选择都已经优先考虑到她。

陆斐然以为她又犯病了,赶紧上前盯着她的脸。简一凡说如果她笑得太扭曲要第一时间送往心理科。

她想和他说很多很多话,想告诉他自己可以等,想和他说不要内疚,不要自责。尽管生活多艰,可她知道他真心爱护她,这就够了。人生多苦,这些爱对她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陆斐然每天都会来看她,总是带着新摘的水果,放在桌角的葡萄和树莓都还带着叶子。今天他来得早,夏初一瞧着面前穿着白色T恤、双腿修长、怀里抱着婴儿一样大的西瓜的陆斐然哈哈大笑。

窗外云朵一样的花簇和蝉鸣让她的笑变得可爱和美好。

当然这仅仅限于她自己的想法,至少整个医院里还没有人知道她是这么想的。

她收起很多很多话,张开双臂拥抱他。

简一凡说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康复的,或许和医生的治疗有关,或许和温墨耕的话有关,也或许和爸爸的短信有关。她只知道她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忽然有一天想通了,像积沙成塔一样,每一件事都是让她康复的助力。时间像一双温暖的手抚慰着她,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着她,只不过她意识到自己变好却是在一瞬间的事情。

保罗·柯艾略说“只有你愿意相信生命本身就是奇迹,奇迹才会降临于你”,她想她应该相信自己遇到的这一切,相信他对自己的爱,也相信他没有放弃自己,更相信生命不会在这里戛然而止,她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夏初一觉得自己病愈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病愈的。她晚上可以睡得着觉,也可以有节制地回忆以前的事,甚至觉得以前认为自己会“飞”是件还不错的趣事。她以一个旁人的眼光审视以前的自己,觉得那些事情离现在已过去了很远很远。远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得过病,并且很平静地接受这样的自己。

毕竟最重要的相遇早已在身体相遇前就已经由命运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