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重视许慕杨的意思，表示了夏平对夏初一的不满，对许慕杨的鄙视，对他们二人关系的不认可。
这些话当然没被厨房里开着油烟机又挥着铲子叮叮当当做饭的夏平听到，所以当夏初一和许慕杨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时，第一道菜就是毫不起眼的酸辣土豆丝。
许慕杨苦笑连连，长期开会让他颈椎不舒服，现下仰头扭了扭脖子。趁夏平进厨房的时候和夏初一警告似的说：“等老子办了得意饭庄，再来办你。”
夏初一果然不负众望：“今晚就结为异姓兄妹吧。”
夏初一对前一句话很感兴趣，探头问：“十日之期真的能做到？你这么有自信？”
阳光中的许慕杨眼睛晶亮，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夏日蝉鸣鸟叫，屋子里一时静极。许慕杨心知再谈感情不合时宜，左右无事，索性喝了口水和她说道：“消费主义的理念就是如果想活得快乐，就要不断地买买买。失恋了就去买东西，谈恋爱了也要去买东西，找到了好工作继续买东西，孤独一人的时候更该买买买。”
夏初一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冰可乐，这才看向许慕杨：“咱们也算双方父母见过面了。”
夏初一点头，之前她和Simon也探讨过营销的本质，其实所有理念都是社会环境灌输给人们的，没有人会问为什么。
许慕杨在他们家显得局促很多，她看得出他是真紧张。他太在意夏平对他的印象，在意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家里丢脸，越在乎就越紧张。难得乖得不像话，如今安分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开饭。
许慕杨接着道：“浪漫也是。放在现在的环境，浪漫是送花送车送房，放在以前的环境则是送诗文送壮马甚至送陵墓，人们真的需要这些东西吗？”
夏初一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听可乐，啪的一声打开，凉气呼呼向上冒。
夏平端出一盘炒豆芽，品色和土豆丝差不多。只是回去时听见许慕杨的话，耳朵微微一动。
夏平嘴角往下耷拉，这不明摆着是让他走开，将客厅空给他们嘛。可是陆斐然怎么办？他的女婿只能是陆斐然，绝不可以是别人。
夏初一想了想，道：“是大环境让人们需要这些东西。”
两人进了屋，夏初一赶紧吩咐老爸做几个像样的菜。
“大环境就是人类社会构建的秩序。人们相信神明的存在，相信魔鬼，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是为了维护这个秩序。这种秩序甚至渗透到教育层面，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孩子需要住学区房，孩子应该从小就学习各种技能，否则长大后就是一个失败的人。”
夏平难得没有一丝笑意，只轻微点了点头。就算再没眼色，如今他也看得出来许慕杨和夏初一的关系绝不仅仅是同学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加了句：“孩子的孩子也会这么做，一代代人都拥有了同样的想法。这就是秩序，是文明的一部分，是所有人接受的一套系统。”
许慕杨笑起来带着浅浅的梨涡：“叔叔好。”
夏初一听得有些竖汗毛。
嗯……当年她偷偷带着可乐鸡翅到学校给陆斐然的时候被许慕杨抢走一个，从此之后他心心念念就想跟着她回家吃饭。
看得出夏平对他的话也很有兴趣，因为后面端出了一盘翡翠肉卷，并且下意识在许慕杨身边多待了几秒才转回身。
“老爸，这是我朋友。”夏初一很坦然地解释，“就爱吃你做的可乐鸡翅。”
许慕杨看着新做的菜眉间一展，笑意清澈干净。
门开了。夏平拿着铲子震惊地看着夏初一身边的许慕杨。
“在这个系统里去做营销，其实就是给人们讲故事。房地产商让人们一生汲汲营营，就是为了得到大房子，得到独栋别墅，得到带游泳池的私家豪宅，这种思想的背后是国家的力量，政党的支撑以及上千年的信念潜移默化的影响，普通人在当时当地根本改变不了。”
夏初一白了他一眼。
“强行改变，你身边的所有人就会告诉你你疯了，而不是他们。”
此时许慕杨看起来紧张得要死，不停和夏初一确认：“我这就要见岳父了吗？太快了吧？”
“所以人们看似有选择自由生活的权利，实际上铺天盖地的观念让人们潜意识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做出选择的一刹那不是开始，而是整个事件的结束。”
她带着许慕杨按自家门铃时，夕阳余晖穿过飘窗玻璃打在门把手上，像镀上了一层金粉。两个人在夕阳中的影子一高一低，时光仿若倒流到八年前，许慕杨心心念念想跟着夏初一回家吃饭的愿望在这一刻犹如梦境般实现。
从厨房出来的夏平端上了一盘花菇鸭掌。色香俱佳，夏初一看得出夏平开始对许慕杨有了改观。
只是逃得了一天也逃不了一辈子，夏初一决定把事情当面和夏平说清楚。
许慕杨没有动筷子，单手揉了揉眉心。他穿着普通到不起眼的衣服，头发在最后一丝阳光里散发着灿烂的光泽，指节分明的手划过眉心时像慢镜头一样，柔和的光线抹去了他的疲惫，反而为他增加了很多她从未见过的从容和骄傲。明明那么不起眼，说出的话却像惊雷一样在人心底炸开。
自从夏初一和陆斐然分手后，夏平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打。起初夏初一还跟他解释，到后来干脆将手机静音，装没看到，等着对面的夏平自己把电话撂了。
她由此窥见他独立的精神和纵横捭阖的手段。很久很久之后，这个片段还存留在她的脑海里，许慕杨与她讲如何对付得意饭庄，夏平一边上着一道比一道精美的饭菜，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同事则在江南饭庄按照许慕杨的指示一步步举旗布子，鸣锣开道，像给每一个场景都装上了连贯的镜头。
夏初一头都没回：“去我家。”
他在家里说，同事在外面做，每一个动作都匹配着他每一句话，目标精准，节奏鲜明。几个镜头在他的话语间来回转换，无缝对接。
许慕杨疼得嘶嘶吸气，愣了愣：“去哪？”
“想要打败得意饭庄，除了常规的营销策略，还要把江南饭庄的优势体现出来。超市、酒店甚至网络都可以引流。”
夏初一在他胳膊上狠狠扭了一圈，见他脸色登时变白，说：“我请你吃饭。”
“得意饭庄以为模仿江南饭庄就可以高枕无忧，实际上这种模式很容易打败。”
气息缭绕，夏初一脖颈温度迅速上升。她侧眸看着他微弯的脊骨和半插兜、桀骜不羁的样子，明明个子很高，偏这时候没有一分居高临下的逼迫，只有温柔狡黠的性感。
“它不仅模仿了优点，还模仿了缺点。江南饭庄正值改革之际，得意饭庄恰恰毁在和江南饭庄一模一样上面。”
许慕杨相当了解她现在的想法，在她接近的一瞬间猛地贴近她耳边笑道：“反正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在追你，你又何必呢？”
“我们做了那么多营销，目的就是吸引人的注意，将去江南饭庄吃饭变成人的需求，从而转化成客流量。”
她根本不想和他去吃饭，但是害怕许慕杨在公司里再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导致她更尴尬。
“世界就是巨大的马太效应。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夏初一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起身。
“饮食行业没有秘密，哪个店面去的人多，哪个店面就会越来越火。”
“跟我去吃饭。”
……
开完会后已经下午五点钟，许慕杨从办公室里出来，眼神儿逡巡到夏初一身上。
许慕杨一连在夏初一家吃了六天饭。
时隔这么多年，她总算想明白了。
第七天时他终于将对付得意饭庄的所有招数说完，营销部和江南饭庄的同事鸣金收兵，回家睡觉。
夏初一那时还纳闷球场上那么多女孩子给他送水他都没要，怎么偏偏欺负她。
第八天得意饭庄的人流量忽然锐减，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不是慢慢流失，而是一下子空场。
第二天许慕杨穿了一件黑色T恤加休闲裤来上班，完全不像老板的样子，放在众多同事里都不起眼。但是现在的他忽然让夏初一想起高中时候的样子，笑起来眼睛一眯，牙齿巨白，黝黑的皮肤在阳光里显得昂扬而健康。那时许慕杨爱打篮球，回来时常常一身汗，见到她的头一句就是“一二一，你去给我接点水”。
第九天得意饭庄门前已是萧瑟冷清，门可罗雀。
夏初一回到自己家里时再次看到陆斐然做好的饭，她算着时间，猜测陆斐然坐晚上的飞机来，然后再坐凌晨的火车走。她不知道陆斐然怎么会空出那么多时间来做这些无聊的事，当即将家里的锁换掉，彻底将他拒在门外。
第十天得意饭庄宣布停业装修。
吃饭的时候各种电话不断打过来，但许慕杨从没接过。他很珍惜单独和夏初一在一起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愿错过。
而江南饭庄完成了一系列的转变。所有菜谱焕然一新，新系列菜品让人眼前一亮，大街小巷充满了江南饭庄的营销语，网络对江南饭庄的评价扶摇直上，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评价中来。得意饭庄将资金全部投入到前期模仿江南饭庄上面，根本无法支撑后面的改变。
整个下午公司里出奇得忙，不停地开各种会，会后营销部同事和销售部同事基本不在公司，都跑到地面店做配合，一忙忙到半夜。饶是这样，许慕杨仍然抽出时间准点接夏初一下班，带着她一起吃晚饭。
又快又准又狠，许慕杨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翻身仗。
本还紧张兮兮的夏初一真想哈哈大笑，原来在同事们眼里许慕杨还喜欢着Simon呢，现在看来自己倒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在得意饭庄停业的同一时间，夏初一收到一条来自陆斐然的短信。
“初一，我真佩服你。你竟然把许总掰直了。”
“爸说许慕杨常去家里吃饭，他不爱吃辣，你多照顾他一些。”
温凉悄摸摸地走到夏初一面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局面。
夏初一眉心一跳，没想到老爸竟然这么轻松愉快地就把她给出卖了。多照顾他一些？幸亏陆斐然还不知道许慕杨和自己求婚的事，否则照顾就该变成暴揍。
粉色的蛋糕，白色的和果子，还有抹茶卷儿和果仁儿能量棒堆成的小山，底下还压着各种日本草莓大福和美国产的巧克力，外加一大束刚采下来的百合放在桌角。夏初一狠狠吸了口气，左右转头，发现所有同事都在看着自己。
正想着，来自陆斐然的第二条短信嗖地跳上手机屏幕。
想法还没停歇，她就看见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类零食。
“他和你求婚的第十天，你该给他回复。”
愣神儿时许慕杨向她瞥了一眼，只一眼就吓得夏初一连忙向办公桌走去。她要避免和他单独接触的机会，尽力不表现出任何异常。
是谁？夏初一浑身一个激灵，是谁出卖了她？难道她身边还有间谍？！
她下意识地透过门玻璃看着坐在上首的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衬衫里微凸的肩胛骨和不怒自威的气场让他比平时多了几分耐看。她一直都知道，工作起来的他不亚于任何人，只是他鲜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
第三条短信紧接而至。
夏初一决定拿个瓶子将玫瑰花养起来，鼓捣了十几分钟，险些没赶上公交车，等到了公司时许慕杨已经组织各部门主管在办公室里开会了。
“奶奶的八十寿宴我不能参加了，很抱歉。”
许慕杨很遵守约定，在夏初一起床的一大早就派人给她送来一束玫瑰花。花朵还沾着水珠，娇艳欲滴、蓬勃盛开。夏初一打开门的时候阳光兜头洒下来，绿色草坪和玫瑰一起在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