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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许泽乖

迎念既不生气,也没有责怪过她,更没有认为自己的感情付出不对等。

对于迎念的示好,周窈的反应几乎可以算作没有反应。迎念约她去干什么,她都会去,但从未表现出过度的热情。

人和人的缘分是说不清的。就像她第一眼看到周窈那样,就觉得喜欢,很喜欢。

然而世事难料,就这么碰巧,这两人护上了同一个人——周窈。

在迎念亲近周窈的第二个星期,下午第二节课,周窈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拿表格回班上。

她的悍和陈许泽的狠,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

虫鸣在叶间消弭,几乎已经听不到,从稀疏的树叶空隙中照下来的阳光,也不再带有烫人的温度。

软硬都拼不过迎念,这人还身怀逃跑绝技,放眼整个七中,哪有人敢惹她?

秋天就要来了。

当然,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被堵在巷子里差点挨揍。谁能想得到呢,下一秒她就如同猴子蹿树,一个助跑冲上围墙,翻个身就没了人影。

周窈抱着薄薄的一沓表格,经过师德楼附近的小亭,还没到亭子,路旁花坛栽种的不知名植物枝丫茂盛,随风摇摆,遮住了她大半身影。

也有跟她硬碰硬的,带着人来校门口堵她,迎念二话没说,从操场上废弃的旧课桌堆里随手抄起一张,砸得领头那人哭爹叫娘。

不仔细看,是看不到这里有人的。

关键是迎念性格彪悍,以前有女生和她起冲突,老师来了以后装可怜开始哭唧唧地掉眼泪,谁知道下一秒,迎念眼泪哗啦啦不要钱一样,大流特流,哭得比对方更惨。

“哎,念念,我很奇怪哎,你干吗一直找那个周窈啊?她又不理你,你天天找她,主动和她玩,她还整天摆一副冷脸。换我早就受不了了!”

迎念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家世也好。她表哥江嘉树家里已经算是条件优渥,但和她比起来,还要差上许多。

“就是啊,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去玩了,吃饭也跟她一起吃。”

“说人坏话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哦。”迎念勾唇嗤笑了一声,“我动手打起人来,才懒得分你是男的女的。”

“那个周窈是个跛子哎,要是跑起来她摔跤什么的,你不觉得很丢脸吗?我才……”

前一秒还在“那个跛子”“那个瘸子有什么了不起”这样说着的几个女生,统统受惊不已,呆若木鸡,傻了一样看着冷眼睨着她们的迎念。

亭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都是周窈不熟悉的,但她们话里提及的名字,她却很是了解。

“哐”的一声,迎念丢出去的矿泉水瓶擦着那个女生的侧脸飞速而过。没有故意对准她的面颊,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她的侧边,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瓶重重砸在她身后的墙上,发出的声响吓了那些人一跳。

周窈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她低垂着头,唇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打算转弯从另一边小道走开。

四班那群女生在被陈许泽警告之后,没再敢主动招惹周窈,却也免不了在背后窃窃私语。话自然不会当着周窈的面说,可好巧不巧,就那么被经过的迎念听到。

还没挪动脚步,亭里忽地响起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比起陈许泽,迎念的“恶名”不遑多让,虽然迎念一向看不上陈许泽,觉得这人一张死人脸,没有一处好看的,但在对周窈的事情上,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凶神恶煞。

“你们几个,讲话给我注意一点哦。听好了哈,周窈是我朋友,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她坏话,我可就不会再这样好声好气地和你们讲话了。”

迎念知道这一点,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把她当易碎的娃娃,也没有特别照顾她,仅仅只是把她当一个正常的朋友对待。

是迎念的声音,她生气的语调,比平时说话要微微上扬一些,周窈听过几次,就像现在这般。

周窈有一条腿不好,跑起来不方便,甚至有时发作,光是走路都会疼。

“背后议论别人是件很缺德的事,我就说一遍。而且,周窈的脚怎么样,跟谁都无关,那是她的事情……你们脚厉害,跑个八百米冲刺给我看看啊,拿不到冠军在我看来也是废物!”

迎念“看上”周窈这件事不只是说说而已,从在会堂初识开始,不管有空没空,迎念都会去周窈班上找她。和她说话,或是和她一起做题目,下了课两个人手挽着手去买水,大课间还会拉着周窈去操场上走一走散心。

亭子里鸦雀无声,那些人似乎都被迎念骂人的话吓到了。校服外套下搭配着蓝色褶裙的迎念“腾”地站起身,已经不想再和她们废话——

迎念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进任何话,看着那个背影,她噙着笑微微摇头,竖起一根食指,一字一顿地点头:“这个朋友,我要了。”

“我的周窈啊,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又温柔,头脑聪明考试次次都拿第一,更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好得不得了,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江嘉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眯起眼,认出是周窈:“那不是周窈吗?你干什么了?我劝你最好别惹她啊,当心陈许泽宰了你!”

看在以前感情的分上,迎念没有说更多难听的话,只朝这群人翻了个白眼,从亭子一侧的阶梯下去,快步离开。

迎念白他一眼,转头看向周窈走远的背影。

陈许泽等人原本是想去操场的,去操场就要经过师德楼,在那个亭子附近,和周窈一样,恰好听到了迎念和那群人说话。

“干什么呢傻货?在这儿看风景?”

全程没有一个人出声,直至她们散了,江嘉树才装腔作势抹了抹眼角:“我那傻妹妹还是有可爱的时候的,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迎念捂住头:“去你大爷的江嘉树!”

身旁的陈许泽一直没有反应,江嘉树做作完,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你怎么了?生气了啊?哎,那些人的话没必要理……”

一堂讲解结束,周窈有事先回班级,迎念站在后门处一边回想一边感慨。好巧不巧江嘉树路过,看见她,冲上来就在她头上狠狠一敲。

“没有。”陈许泽说,“我只是在想事情。”

太可爱了吧!

“想什么?”

台下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周窈轻轻地给迎念讲解那些她不知是不是早就会做的题目。迎念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白嫩的脸颊,还有皮肤下透出的细细血管,她睫毛轻颤的样子,直看得迎念心都化了一半。

江嘉树随口一问,本以为陈许泽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开口了:“你记得你之前问我,周窈笔袋上那个卡通吊坠吗……”

下午的会堂里,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校园风纪。

“哦,那个啊,挺脏的了,扔进了垃圾桶就更脏的那个,她到底什么时候换掉啊?”

周窈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同意。

“那是小学的时候,她朋友送她的。”

迎念咳了声,坐正了些,言之凿凿:“错的地方不一样嘛,来来来,教我教我教我!”语气就像是在说“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朋友?”

迎念:“……”

“嗯。”陈许泽点头,“她就只有那一个朋友。”

周窈说:“我们两个排名一样,你和我的分数一样啊。”

江嘉树听得愣了一下。

“没什么可是的,来吧!”

陈许泽说:“那时候周窈还小,脚受伤没多久,刚刚开始练习怎么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因为不熟练,她经常露出奇怪的姿态。学校里很多人笑她,只有那个女生,她是唯一一个不介意周窈走路奇怪的人。她经常会和周窈一起玩,一起剪纸,放学一起买冰棍,周窈很喜欢她。”

“可是……”

“那后来呢?”

迎念一撩头发,单手托脸,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请教题目,实则盯着周窈的脸猛看。

“后来……”

“啊,是这样的。”迎念的语气做作得可以腻死人,“周窈同学你成绩不是很好嘛,我很佩服!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我特地来请教你,来,请教教我这些题目!”

陈许泽的眼神变得深沉,像是有化不开的雾,浓浓聚在一起,像要将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勒死在其中。

“你找我……”

“后来周窈有一天发现,那个女生和别的人一起笑她。周窈因为喜欢她,把她带回过家里,还在她面前练习过怎么在镜子前学走路。那种姿态是很难看的,又笨又蠢。而那个女生,当着那些人的面,一边调笑,一边跟他们说:‘我告诉你们啊,那个周窈在家就是这样练走路的,这样,像这样,是不是很傻!’”

第一次被一个同性大剌剌地夸奖外貌,饶是周窈再镇定,也稍稍有点脸红。

江嘉树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怎么这样啊!”

“好巧,我也知道你!”迎念喜滋滋地挑起眉头,“我去比赛这段时间,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特漂亮的同学,我一猜就是你,长得真好看!”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小。”陈许泽看了他一眼,“即使现在,你觉得又有多少人懂得这些?”

“知道一点点。”

江嘉树沉默了。

“对!你知道我?”

“卡通吊坠是那个女生送给周窈的,从那一天之后,她们再没有说过话,女生也没有来找周窈道歉或是解释,两个人就那么心照不宣地成了陌生人。”

被这么热情的目光打量,周窈略微不自在。她微低头,轻声问:“你是江嘉树的表妹?”

陈许泽说:“那个吊坠,周窈一直没有扔,始终挂在可以看到的地方,钥匙扣上或者笔袋的拉链上。”

而后,迎念将手里的试卷推到周窈面前,侧身面对她,眼睛盯着她的脸,像欣赏不够一般,挪不开视线。

“为什么啊?扔了多好!”

“你好啊,我叫迎念!”迎念靠近她,想和她握手,手伸出去却不知该往哪儿碰,只好揪着周窈的书页一角轻轻晃了晃。

“可能——”陈许泽说,“是为了记得吧。”

周窈不明所以。

迎念离开以后,留在亭子里的几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即使迎念已经走了,她们仍旧心有余悸,稍坐几秒,各自散开。

周窈一转头,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长得娇艳,但是气质亲切没有杀伤力,嘴角高高扬起的样子,还露着一点傻气。

周窈在枝丫的遮挡下站了很久,表格纸张被她捏到变形。而后,她缓缓地松开手,将那皱褶抚平。

红榜初识姓名之后,周窈和迎念见的第一面,是在学校会堂。周窈喜静,坐在最后一排,没多久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挪着朝她靠近。

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迎念都会跟周窈说:“笑一笑啊幺幺,笑一笑,你笑起来多好看!我就喜欢笑起来漂亮的姑娘!”

“这个叫迎念的傻子,是我表妹!”

她总是象征性地扯一扯嘴角,当作给迎念的回应。

周窈好奇地看向他,江嘉树叹了一声,朝红榜瞪一眼,恶狠狠地无奈承认:

这天下午,在从师德楼回教学楼的途中,周窈一个人,站在花坛绿荫之下,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

倒是江嘉树,一巴掌拍上额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去比赛就不能去个十年八年吗?我的老天爷哦——”

如同迎念所说的那样。

陈许泽没有反应,他和迎念不熟,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

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周窈走近陈许泽等人,在他们身边站定,问:“这个迎念,是谁啊?”

周窈将拿下红榜第一的那张考卷,认真地折了三折,装进包里带回家去给父母看。

一瞧这眼熟的名字,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到家的时候,父母都在忙着,前头麻将馆每一桌都满了。

“迎念回来了啊?不是比赛去了?”

“爸、妈,我……”

迎念周窈

周爸爸一见周窈回来,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刻指派:“端茶水去前面,第三桌,赶紧的,在催!”

第一名

周窈沉默下来,脱下背包,安静地走到桌前倒茶,用托盘一一盛好茶杯送到麻将馆里。

首行如此写着:

回屋放下托盘的时候,周窈一不留神,差点撞到柜上的香炉,周妈妈声音立刻扬起:“你注意点啊!眼睛呢?香炉打翻了怎么办?幺幺你做事情一点都不仔细,现在也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神不守舍……”

确实同分,两个名字列在同一排,按照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分先后。

教训了几句,周妈妈拿起抹布擦桌子。周窈把试卷拿出来,放到桌上,下一秒,周妈妈的湿抹布抹过来,大半张卷子都被浸湿。

有人惊讶:“同分啊?”

周窈一愣:“妈,我的卷子……”

说着,众人往最顶上看,有两个名字在第一名的位置。

“哦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在擦桌子呢,没看见啊?还把东西往这边放!”周妈妈“啧”了一声,“算了算了,就擦湿了一点,你拿去晾干就好了。”

江嘉树调侃他:“又是老三,咱们许泽快成万年老三了!”

周窈捏着半湿的卷子边缘,缓慢开口:“妈,这是我们这次考试的卷子,我……”

周窈对别的不在意,成绩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江嘉树他们也去凑热闹,到红榜前一瞧,陈许泽的名字在第三位。

周妈妈不耐烦道:“别站着挡路,过去点。我说你们高三天天考,天天考,一张两张试卷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真正的高考。你自己收好就是了嘛。”

第一次月考来临,周窈照常发挥,第二天,就出了红榜成绩。

周窈没再说话。

一时间风平浪静,再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吃完午饭去学校,陈许泽在巷子口等周窈,两个人一同去上学。

有的人怀揣着恶意,喜欢针对别人的痛苦下手,但这种事也得分情况。如果周窈是个软柿子,或许这些事情就会没完没了,偏偏她时常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吓人的傲气。再加上有陈许泽做靠山,谁还敢招惹她?

说着闲话,周窈开玩笑道:“念念说让我教她做题目,问我休假的时候有没有空。”

经过陈许泽在四班门口闹的那一出,之后,拿周窈的脚开玩笑当谈资的人少了很多。原本高三学生就不怎么上体育课,再加上她平时走路看起来很正常,不去盯着研究,也不会发现有哪里不一样。

陈许泽皱眉:“她自己都会,就是找借口。江嘉树是她哥,说过很多次,她就喜欢和漂亮的女孩子玩,神神道道,你躲着她点。”

陈许泽一个眼神斜过去,江嘉树“呃”了声,忙点头:“好好好,我不问!不问!”

尽管他这么说,周窈却觉得迎念很可爱。其实陈许泽也没有真的不让周窈和迎念交朋友,对于做朋友这件事,缘分真的很难求。

江嘉树好奇:“有故事啊?”

两人朝公交车站走去,周窈忽然说:“对了,那个吊坠,我扔掉了。”

陈许泽单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往桌面上一扔,只道:“少问。”顿了顿,“别去她面前提这个。”

陈许泽看她一眼。她一笑:“已经很脏了,也很旧,太久啦,所以干脆扔掉好了。”

说到这里,江嘉树好奇:“我看那吊坠都挺脏了,周窈干吗不扔了买一个新的?进了垃圾桶,肯定沾上了味。”

陈许泽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温和许多。

“捡了。”陈许泽言简意赅。很明显,这件事令他并不怎么愉快。

走着走着,迎念给周窈发来消息。周窈拿出手机一看,道:“念念说让我明天下午去她家玩,顺便教她写作业。”

“笔袋她自己拿回去了,那个吊坠呢?被扔进垃圾桶的那个,那女的去捡回来了没?”

又是这个借口。

陈许泽表情不是很平和地点头。

周窈失笑,立刻回复她的消息,两人聊得十分开心。

铃声响了后,晚自习开始,江嘉树转头和陈许泽说话:“周窈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吧?”

被忽略的陈许泽目视前方,状似没有看她,只抿唇,说:“你教她不如教我。”

晚自习开始,陈许泽终于结束挨罚。回到教室,许多同学因他在四班门前的表现心有余悸,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周窈嗔怪道:“你哪儿用我教啊。”

他安静几秒,说:“好。”

“她第一你都教,我第三你为什么不能教?”

树叶飒飒吹动,吹得他的声音仿佛都带上了柔软湿意。

周窈低低笑出声。

良久,他终于不梗着脖子耍脾气,安安分分地罚站,也不再想提前走人的事。他只是微抬着下巴,轻轻垂眼看她。

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周窈脸上的笑意渐敛:“不过我的卷子弄湿了,很多地方看不清,如果要讨论试卷上的经典题的话,还要借别人的。”

陈许泽盯着手掌里的三个字看了几秒,慢慢握紧拳头,将手塞进外套口袋里。

“怎么会弄湿?”

许、泽、乖。

她的语气平淡:“我妈妈擦桌子的时候弄湿了。”

周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黑色的笔,拔开笔盖,一笔一画在他的掌心上轻轻写了三个字——

“你给他们看了吗?”

陈许泽没有半点犹豫,依言伸出左手,递给她。

“给了,但是他们没看。”她笑,“太忙了啊,没时间。”

周窈凝视他数秒,细细看过他俊雅的五官,忽然说:“手伸出来。”

两人沉默数秒。

他一脸无所谓。

陈许泽虽然不是很想问,但还是问了:“他们没说什么吗?”

周窈皱眉,强调:“要好好站,不然还会继续罚你。”

“我爸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我妈没注意,她在擦香炉旁边落下的灰。”

陈许泽没应承,随着心情唱反调:“不一定哦。站在这里烦死了,说不定我等下就走。”

一时间,安静笼罩下来。

“你要好好站啊,乖一点,等上课就解脱了。”

“陈许泽,”周窈忽然叫他,“我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

陈许泽抬头看挂在楼墙上的钟,撇嘴:“二十多分钟吧。”

他没说话,静静听。

她看他一眼,问:“还有多久?”

“以前,我考得很好的时候,爸爸妈妈也会很高兴。小学我拿第一,爸爸还会给我买蛋糕,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但总是会有一个草莓在上面,他们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事情我总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周窈眼神微微向上,“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那些细节了。”

“随便呗。”

走向公交车站的路不长,但陈许泽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周窈瞪眼:“不能走啊,走了晚上你要挨骂。”

傍晚饭点,陈许泽和周窈等人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迎念以前从来不参加江嘉树他们的活动,因为周窈,如今也出现,一来就直接坐在她旁边,而以往坐这个位置的陈许泽只能坐到周窈对面。

陈许泽微昂头,转了转脖子,姿态懒散。他身高腿长,透过湿淋淋的树叶缝隙看去,就像一道清新的风景。

女孩子之间话题多,迎念又是搞笑的性格,说什么都有趣,像是自带逗乐天分,周窈笑得合不拢嘴。

“还好,不怎么累。”他说,“但是无聊,想走了。”

两个人聊着,越靠越近,迎念头突然一歪,直接枕在周窈肩膀上,十分亲昵。

她问:“站多久了,很累吧?”

迎念抱住她的手臂,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撒娇的味道。周窈也不抗拒,很少见地接受了别人对她如此亲热的行为。

周窈露出笑意。

她们两个聊天,一帮男孩子插不上话,只得聊别的。陈许泽倒是始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现在不能吃,被老师看到,估计我要站到明天早上。”他仿佛心情不错,难得逗趣一句。

迎念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周窈捂嘴乐不可支。迎念歪头看她笑,蓦地道:“幺幺啊,我想捏一捏你的脸。”

周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饼干递给他,他接过,看也没看,塞进口袋里。

周窈一愣。

陈许泽没什么反应,微垂视线看向比自己矮的她,良久,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

男生们听见,纷纷都看过来。

周窈问:“饿不饿?”

江嘉树最先骂道:“你又犯病了!”

绿色的枝丫还在滴着雨珠,屋檐时不时淌下水来。

迎念懒得理他,就像没听到他的话。

她喜欢吃甜食,陈许泽知道。听到这一句,他仿佛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浅,又像是错觉。

“捏一下好不好,就一下,我不用力,而且我手上有护手霜的味道,香香的,你让我捏一下你的脸嘛。”迎念冲着周窈撒娇。

“好吃。”周窈点头,“甜甜的。”

周窈愕然,头一次被提这种要求,不知怎么回答。

陈许泽仿佛很有闲情逸致,问她:“好吃吗?”

迎念抱着她的手臂轻晃:“一下,就一下下,等下我让你捏回来啦!”

“中午的剩饭,我没吃,吃了隔壁阿姨送来的两个糍粑。”

周窈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故意装出的可怜味道,明知道她是在博取自己的同情,可偏偏就让人拒绝不了。

“吃什么了?”

无奈,周窈抿唇淡淡笑着,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周窈点头。

迎念大喜,捏了捏她的脸颊,又捧住她的脸,逗小孩般揉了一圈。

见她来,他问:“吃过饭了?”

“幺幺真可爱!”

周窈到的时候,他站在廊下,一手插在兜里,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挨罚的苦闷。

周窈脸都红了,迎念看她脸红,哈哈直笑。

陈许泽被罚写检讨,要求写够五千字,明天下午交到他们班主任手中。而今天,他被剥夺了去吃晚饭的权利,班主任虽然心痛,但不得不摆出态度,让他在师德楼前最外面的走廊上罚站,直至上晚自习。

对面的陈许泽一直看着,面色冷硬,视线扫过迎念,就差化成冰刀,一刀刀切下去。

周窈捏着筷子搓了搓,走到水池前,将它们洗干净,悄无声息地放回筷篮里。

许久,菜上桌,众人开始吃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迎念接到电话有事要先走,她给周窈抛了个不舍的小眼神,火急火燎地离开。

她带着心疼念叨着:“乖乖,你最喜欢吃甜的了,多吃两口。想吃什么记得来梦里告诉妈妈……”

周窈点的是一碗面,默默吃着。忽地,陈许泽递给她一张纸巾:“脸上沾到酱了。”

在周窈的筷尖落下之前,周妈妈端起糍粑,走向柜前,将那两个糍粑,端正地摆放在她儿子的遗像前。

“啊,哪儿?”

周窈喜欢吃甜食,小时候差点因为贪吃糖果长蛀牙。吃完碗里的那半块糍粑,周窈的筷尖朝着盘里剩下的两个动了动,却没有直接夹,动作稍显犹豫。

“脸颊。”

糍粑做得很大,但只有四个。周妈妈用刀将一个切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给周窈。盘里正好还剩两个。

周窈不疑有他,接过纸巾擦拭脸颊,擦完一看,纸上却没什么痕迹。

妇女之间的寒暄很快结束,周妈妈谢过邻居的好意,收下那盘糍粑。周妈妈从盘里夹了一个到碗里,让周窈送去前面麻将馆给周爸爸。

“再过去一点。”陈许泽说。

周窈点燃三根香插上,“咚咚”两声,门被敲响。周妈妈去开门,一看,是隔壁邻居送来了亲手做的糍粑。

于是周窈听他的,又擦了一遍。

说是兄长,但其实周窈对他并不熟悉。在她记事之前,她这个哥哥就已经出车祸死了。他是妈妈的心头宝,他离开之后,妈妈甚至萎靡了整整一年,差点因为抑郁,自我了结生命。

下一秒,陈许泽干脆抽出纸巾,直接往她脸上擦,对着她脸颊两边,擦了又擦,擦完这边擦那边。

周窈未言,走到客厅靠墙的柜前。柜子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后是一张孩童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和她长得很像,但比她还要漂亮。

周窈愕然:“不……不是只沾到一边吗……”

周妈妈扭头斜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不赞同:“那还不快去!这么大了,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哥一个人孤零零的,那台子上香火都快烧完了,赶紧给他续上!”

陈许泽一本正经道:“两边都沾到了。”

周窈顿了一刹那:“没有。”

一旁的江嘉树咬着面条,默默看了他们许久——

“给你哥哥上香了没有?”衣服刚放下,周妈妈突然问。

周窈那碗面是清汤,一点酱都没加,脸上哪儿会沾上什么酱汁啊!

周窈“哦”了一声,回房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淋湿的那件放进收纳筐。

晚上放学,周窈和陈许泽一块儿回家,快到巷子附近的时候,陈许泽让周窈站着等一下,走进亮着灯的蛋糕店买东西。

“赶紧把你的湿衣服换下来,我好洗了,听见没?”她道。

几分钟后他出来,手里拎着个袋子。

前头麻将馆声音嘈杂,每一桌应该都坐满了,周爸爸在馆里喝着茶和牌友们聊天,周妈妈得空在屋里料理家务。

“你想吃蛋糕?”周窈好奇他大晚上怎么突然想吃甜的。

“让你带伞不带伞!真是,又要多洗一件衣服。”

陈许泽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随便买的。”

“下雨了。”

两人继续往家走,走到巷子口的一家小卖部前,周窈说:“等等,我去买水。”

周窈一进家门,周妈妈瞥见她身上湿答答的衣服,眉头当即一皱。

两人并肩走进去。

“回来了?怎么一身都是湿的?”

店老板是熟人,都是一条巷子里的住户,自然认识他们两个。

周窈将包顶在头上,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幕之中。

成绩好、长得好,两个孩子都是巷子里各家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陈许泽不爱说话,性格孤僻,大家都知道,所以老板便只和周窈打招呼。

她没有。没有伞,也没有谁会来接。

“哟,这不是周麻家的小女儿吗,放学了?高三还真是辛苦啊,都这么晚了。你们俩现在是一个学校对吧?”

街上的路人好像都带了伞,而没有伞的,站在各个店门招牌下,等着人来接。

周家开麻将馆,所以大家都管周窈的爸爸叫“周麻”。平时众人见着周窈,不那么客套一点的,便直接叫她“周麻的小女儿”。

一群人很快就离开了,便利店门口的阶梯上,只剩周窈独自蹲着。店里有座位,但她不想进去,吃完三明治,她拍拍手站起身,抬头看向将晴未晴的天。

听到这个称呼,周窈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轻轻点头,还是礼貌地开口:“叔叔。”

手里的半个三明治还没吃完,一群人朝着老人家匆匆赶来,从言谈中可以听出,他们似乎是他的家人。老人的家人着急忙慌地察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看到他手里吃了几口的三明治,忙转头连连向周窈道谢。

老板问:“要买什么啊?”

周窈和老人家并排蹲着,吃着三明治,谁也不嫌弃谁。

周窈说:“要一瓶绿茶。”

雨慢慢下着,一会儿忽然变大,风把雨丝吹进来,周窈的发丝都被染湿了些许。又过了一会儿,雨慢慢变小,滴在地上的声音变轻。

“好嘞。”老板应声,从架子上取了一瓶绿茶递给她。

老人家嘿嘿笑起来,周窈这时候总算看出,他明显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思维,像是患有老年痴呆症。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她想帮他联系家人也只能作罢。

周窈道了声谢。

她给他的是干净的,没有咬过的那一半。

看着周窈乖巧的样子,老板感慨:“周麻夫妻俩真是有福气啊,成绩又好又听话,这么乖的女儿,谁不想要哟!”

“吃吗?”

他又夸道:“前两天隔壁老周还说,要是巷子里的这些小孩都像周麻家的小女儿你这么听话,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老人家蹲在那儿,就像一个雨幕下的缩影,周窈忍不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慢慢地挪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蹲着,将手里的三明治掰成两半。

周窈没有说话,陈许泽将钱递给老板,一直沉默的他这时候忽然开口:“她不是周麻的小女儿。”

许久没有声音,除了雨滴落在地上,车水马龙的喧闹与他们无关。

老板一愣,接钱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周窈想了想,往旁边移动,稍稍离他远了一点。

“她是周家的小孩。”陈许泽说,“周家只有她一个女儿。”

老人家看看她,过了一会儿,又问同样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

快到周窈家门口的时候,陈许泽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

周窈一摸口袋,只有零星几枚硬币,连十块都凑不齐。她没说话,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问:“给我?”

老人家口齿有些不清楚,说话的时候,目光仍旧是呆滞的。

“对。”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十块钱……”

“为什么?”

周窈看了他一眼,老人家似乎也注意到她,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周窈一顿,没躲,只是怔怔看着他的动作。

“你这次考得很好,第一名,幺幺很厉害。”夜色下的陈许泽,温柔得仿佛不像是真人。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雨声淅淅沥沥,周窈正吃着三明治,旁边屋檐下蹲着的一个老人朝她看来。老人家看起来有点呆怔,目光无神。

“奖励你。”

面前是接连不断落珠一般的雨幕,她没带伞,出来的时候雨尚且还小,没想到转眼就下大了。

周窈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周窈买了一个三明治,蹲在门口的阶梯旁,小口小口吃着。

在把她当成哥哥的替身的那几年,父母对她的确很好。可是后来,不一样还是不一样,考得再好也不会有人给她买蛋糕了。

不管如何,陈许泽被勒令写检讨,挨完骂以后,还被赶到师德楼前罚站,以儆效尤。

而住在这附近的所有人都知道,周妈妈有一个心爱的儿子,只是早早离世了,一直是她心头难言的痛。

江嘉树在办公室门口偷听,一边听一边暗暗生气,偷偷骂道:“狗屁!那些女生乱捉弄人的时候,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女生了不起啊,女生就能欺负别人……”

周窈,是麻将馆周家夫妇的小女儿,一直都被笼罩在前头那一位兄长的阴影之下。

“……”

周窈拎着蛋糕,站在陈许泽面前,低下了头。地上黑漆漆的,却也能看到些许沙砾,他的鞋子很干净,足尖朝向她,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点点距离。

“本来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好学生,真的是太令人失望了!”

除了他,大概没有人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为她出声。

“当众欺负同学!还是个女生,你怎么能这样呢?”

陈许泽提醒她:“蛋糕要吃掉,我买的是你喜欢的草莓味。”

在四班门口聚众惹事,行为恶劣,性质恶劣,陈许泽被教导主任和自己班级的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接受批评。

周窈默然无声,点了点头。

比起在意周窈,明显陈许泽更需要江嘉树等人的担心。

或许只有陈许泽会在意吧。

“不会。”陈许泽说得很肯定,“她今天应该回家吃饭了。没事。”

只有他会在意,她不是周麻的小女儿,她只是周家的女儿。

“她不会干什么不该干的吧?”

周窈的表情陈许泽看在眼里,夜色浓郁,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目送她进门。

陈许泽知道周窈先走了,眸色稍浓,表情仍算沉稳。旁边江嘉树几人脸上的担心倒是遮都遮不住。

不论别人怎么想,她不是世界上谁的替代品,也不是活该存活在谁的阴影之下的次要品。

天气也像是配合,晴了几日的天,突然下起雨,淅淅沥沥,转眼就将干燥的地面淋湿。

对他而言,对他陈许泽而言——

傍晚放学,周窈没有邀伴,独自一个人出了校门。

她是周窈,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