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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亲人

学校的老师们、教导主任,甚至是副校长,都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恨不得给这两个学生当场发张奖状以兹鼓励。

满会堂又是掌声。

长脸,这两位学生,真的给他们七中大大地长了一次脸。

职位最高的领导坐在会堂后第一排正中间,忽地说了一个“好”字,而后缓缓鼓起掌。

迎念拍拍回到座位的周窈的肩,认真地向她比了个大拇指。江嘉树就比较惨了,迎念得了周窈的笑容,江嘉树拍陈许泽的肩膀,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被人艳羡的周窈和陈许泽却像是结束了“玩闹”,微微向老师点头,双双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

江嘉树暗道,啧,这人无趣!真是无趣!

这该是多么聪明的学生?

有了开头的这个鼓舞,讲课老师又写下一题,问有没有人能上台解答,这次迎念自告奋勇,用两种方法解出了一道题目。

黑板上密密麻麻,每一种解答方法都可以解出这道题目。在其他人眼中,盛满了赞许和轻微的讶异。

有“精彩表现”在前,这次迎念虽然显得不那么突出,却还是让人高兴的。

六种。

七中的实力有多强劲,这一堂课里显露无遗。

掌声还没停,陈许泽又拿起笔,写出了第三种解题方法。而周窈差不多在他起笔的同时,也开始写起了自己的第三种解法。

周窈和迎念,陈许泽和江嘉树,四个人分前后坐在一起,成了全场视线集中之处。

灵活变通、思维清晰,表示他们并不是死记硬背地在读死书。这样的学生,是可造之材,真正值得赞赏。

原本艺术班的梁璃十分引人注意,毕竟学艺术的漂亮姑娘,光是这点,就有很多人在意她。而她成绩不算差,一开始举手,就吸引了很多赞赏目光。

一道题,两个学生写出总共四种解法,不知谁带头,会堂里响起掌声。

但在周窈几人的表现之后,没有人再注意她。

而周窈,像是迎战,又像是在配合他玩闹,同样拿起粉笔,继续写下自己的第二种解法。

全七中,没谁不知道陈许泽、周窈这几人的关系,他们常常混在一处,是几乎所有人都叫得出名字的风云人物。

然后就见陈许泽拿起粉笔,在自己写的第一种解法旁边,又解了一遍,和先前那种解答方法并不相同。

而这些人,或者家世优越,或者智商超群,光看他们四人坐在一起,就仿佛他们周围自带一圈无形的壁垒,自成一国,其他的人始终都无法融入。

这两个人却没下去。

傍晚聚在校外餐馆吃饭,有了上次点菜的经验,梁璃这回放弃了点菜的活儿。她懂得“收敛”,迎念却不客气,悄声和周窈道:“哼,还真好意思来。上回我付的钱呢,我说要请她了吗,真不知羞!”

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满意,领导们的表情也还算不错,甚至几个教过书的跟着频频点头。

迎念损起人来,哪怕是脸皮厚成城墙的人也会被她说得想钻地洞。周窈只好拍拍她,让她在饭桌上消消火气。

讲课老师连连称好:“两位同学解得都很不错,很不错啊!”

江嘉树负责点菜,点完,菜很快一盘一盘陆续上桌。

陈许泽站在黑板右侧,她走向左侧站定,拿起粉笔,字迹秀气工整,一步一步将题目解析出来。

原本吃得好好的,梁璃忽然开口:“陈许泽不是不吃西葫芦吗?他面前那道菜转过来吧,放我这边好了。”

讲课老师愣完,脸上带着难以隐藏的喜意,立刻招手让她上去。

桌上有圆盘,可以转动,方便大家夹菜。

平时周窈很低调,尽管大家都知道她成绩好,但是她向来不会主动发言。就像在班上,只有老师点名她才会站起来回答问题。

不是迎念非要讨厌她,而是梁璃真的总不消停,她话音一落,迎念一个白眼,翻得毫不遮掩。

是周窈。

梁璃吃她的亏吃怕了,当没看到,继续道:“那边那个芦笋,陈许泽也不爱吃对吧?我记得是的。”

随着老师愕然看去的目光,全场都投去目光。

其他人都把她往好处想,只当她是在意大家吃得好不好。正有人开口:“许泽啊,他不吃的东西其实……”

谁知,下一秒,陈许泽前面的位置上,有人举起了一只手。

话未说完,周窈筷子一伸,刚夹进碗里没动过的芦笋片,就那么被她放进了陈许泽的碗里。

安静之下,梁璃突然举手。她在艺术班还算是成绩不错的,讲课老师没多想,当即就想点她的名字。

“我不想吃,你吃。”她说。

气氛霎时紧张。

全场霎时安静。

陈许泽的解答自然没有问题,但也许是因为他是被老师点名要求上前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忽然问:“还有没有同学能解这题啊?”

梁璃看着她,再看向陈许泽,抿唇道:“陈许泽不爱吃那个,是不是因为过敏啊?有的人不吃可能是因为过敏,如果出问题就不好了……”

这反应还算配合,校方人员松了一口气。

陈许泽没吭声,在梁璃的“关心”中,夹起周窈夹给他的芦笋片,一口、两口……细嚼慢咽地吃完。

没人应,于是陈许泽被点名。他倒是没拒绝,长身玉立,从位置上站起来,顶着一张比平时还淡薄的没有表情的脸,走了过去。

要不是在饭桌上,迎念真想拍桌狂笑。

到了要请学生上台解答的环节,讲课老师将移动黑板扯过来,询问大家屏幕上的题谁能解出。

梁璃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周窈却看也没有看她,又夹了一片西葫芦放进陈许泽碗里:“再吃这个,不能挑食。”

而对于来陪同旁观的校方人员来说,情绪更是紧张。

“好。”陈许泽随口应道,夹起西葫芦片,依样吃完。

讲课老师经验丰富,在讲台上,不仅调动学生的情绪,也引起了领导们的兴致,许多旁听的教师拿着本子在记录对这堂课的感想。

桌上三分之一的菜里头,都有陈许泽不喜欢吃的东西。梁璃不知打哪儿知道的,但传来传去也不算什么秘密,便没人深究。

很快,大课开始。

周窈愣是将桌上每一道菜都夹了一筷子给陈许泽,他也没有多言半个字,安安静静,每样都吃完。

梁璃倒是想和他们一块儿,奈何她是艺术班里“人缘最好”的,一进门就被同伴拉着一起坐,脸上带着笑意,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梁璃眼尾跳了几跳,最终还是忍不住,说:“让人家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太好吧?像我,不喜欢吃香菜,要是有人强行逼我吃香菜,我肯定很难受的。”

多媒体会堂很大,和大学的教室是同样的设计,座位没有安排,随学生自主选择。周窈和迎念坐一起,陈许泽和江嘉树便坐在她们后面。

“我没逼你吃香菜啊。”周窈淡淡道,表情平和至极。

不仅他们,梁璃作为艺术班的几个代表之一,同样出现在会堂。

“可是你让陈许泽……”

不过好学生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周窈在,迎念在,陈许泽在,而江嘉树作为上游分子,自然也在。

“他愿意吃。”

不仅是成绩好的学生,每个班都抽了人去大会堂上课,这是领导的要求——为了防止学校全都抽取好学生,以此来表现学校优秀的一面。

四个字,堵得梁璃哑口无言。

以往初中时经常会有这种公开课,高中倒是几乎没怎么组织过。想来是今年各个高中为明年评级的事紧张,所有学校全部严阵以待。

梁璃望向陈许泽,可惜,后者全无反驳的意思,就像周窈说什么,就是什么。

近期有领导来审查,学校将组织一场大课,就在大会堂里进行,领导会现场旁听,考查水平。在通知下达之后,学校又多了一件需要教学组忙碌的事。

梁璃左边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一丝笑,终于释放出些许火气:“我一直以为周窈你是脾气很好的人呢,没想到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我们班上次有个女生,因为不喜欢吃海鲜,被人逼着吃,结果过敏送进医院,差点就出事了。不是我说,我觉得这种事真的挺不好的,没想到你也这么……”

来,试试看。

她欲言又止,迎念眼一瞪要说话,在桌下被周窈拉住手。

那就抢吧。

周窈抽出一张纸巾,淡淡擦了擦嘴角,平静道:“我和陈许泽,认识了十八年。”

要抢吗?

梁璃一愣。

她不会让给任何人。

“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比你清楚。”周窈抬眸看向她,“清楚一万倍。”

可是那些她在意的、想要的、喜欢的,最最喜欢的——

这话说得没有问题,周窈和陈许泽青梅竹马的关系,现在已经不是秘密。

她想起那个小胖墩抢她东西的时候,她半点也不想让。不在意的、不想要的、不喜欢的,她可以任由父母拿去送给别人。

梁璃又急又气,第一次露出温柔以外的面貌,她看向陈许泽,似乎想看他如何表态。可惜,陈许泽就像完全没有听到桌上这些人的对话,从头至尾,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她勾唇,轻轻笑了。

忽地,他停下筷子。

周窈带着蛋糕香味的指尖,在陈许泽鼻尖上点了又点。

众人目光被吸引,他却侧头,看向周窈:“西葫芦。”

陈许泽是她的这一口,能够慰藉她整个人生的,唯一一口香甜奶茶。

原来是他碗里的西葫芦吃光了。

在她这十八年的生活中,她唯独只有这一口。

周窈淡笑,又给他夹了几片。他吃下一口,她问:“好吃吗?”

有的人杯子里的饮料充满了甜,有的人杯子里微微带酸,还有的人晃一晃杯身,就能闻到浓浓的苦涩。

陈许泽吐出两个字:“难吃。”

在周窈天马行空的幻想中,她常常觉得这个像天堂又像炼狱的世界,其实有时候简单得就像一杯饮料。

周窈一本正经道:“那也不能挑食。”

她过得很艰难,她活得很辛苦,她一直在努力,比别人更加地努力。

“哦。”他没有表情,没有抗拒,就这么一口一口将它们全部吃完。

尖利牙齿咬破别人的血管,血的恶心味道,就跟她成长中尝过的那些苦和难,一样令人难忘。

吃着吃着,陈许泽朝侧旁俯身,从老板端来的那一筐豆奶里,拎出一瓶放到周窈面前。

那双眼睛和夜色一样浓郁,很多人都害怕,可她觉得特别深邃、特别漂亮。

“喝豆奶,不会胃胀。”

周窈的手停在他的鼻尖上很久都没有收回来,直视陈许泽的眼睛。

周窈“嗯”了声,自己用起子撬开瓶盖。两人之间的互动,流畅自然,像是发生过无数遍。

她自己一个人乐,陈许泽也不反抗,由着她闹。

其他人鸦雀无声,陈许泽吃着周窈不时夹来的“难吃”的东西,全程仿佛神游天外,对梁璃殷切的目光,视若无睹。

“没有蛋糕啦,给你闻闻味道。”

周窈喝着豆奶,忽然看向梁璃,一笑:“对了,你们上次说是去联谊对吧?那家店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平时很难排队,如果不是你们拿到了号,许泽也没办法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买到蛋糕给我吃。”

她忽地一笑,发觉蛋糕已经所剩无几,自己一口都没给陈许泽尝。她干脆抬起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顺着他高挺秀气的鼻梁朝下,最后停在他好看的鼻尖上。

周窈笑得温柔:“谢谢你啊。”

至今,周窈有时还是会想,为什么要让呢?

梁璃只觉浑身僵硬,这才明白,那天为何陈许泽走得那么早,拎着个蛋糕,和江嘉树他们道了个别,转瞬就没了人影。

尖尖的牙把他的手臂咬破了,到后来,演变成大人之间的道歉,周窈回家自然也挨了一通骂。

他竟然只是去买蛋糕!

她很乖,大多数时候从来不会跟家长唱反调,偏偏那一次,她就是不肯把手里的奶茶让出去。甚至在小胖墩上来抢的时候,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竟然只是去买蛋糕给周窈吃!

事实上呢,周窈没有让。

如果不是在场人多,梁璃怕是整张脸都要扭曲了。

“真的很坏哦,我才喝了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抢我的。”周窈撇了撇嘴,边吃着边说,“后来他在地上耍赖打滚,我爸妈还让我让给他,气死我了。”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梁璃再看向周窈,目光中多了很多难言的意味。周窈没看她,吃着自己的饭,和迎念说话,偶尔给陈许泽夹菜。

“记得。”和她有关的,他大概都不曾忘。

除了漂亮和成绩,周窈其实真的没有多少存在感。

周窈吃着蛋糕,忽然提起往事:“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之前有一天,隔壁巷子有个小胖墩抢我的奶茶喝。”

梁璃一开始以为,这种柔柔弱弱像小白花一样的女生是最好对付的。

香气漫天,这一刻他的眼里,别的无关紧要,什么都再看不分明。

谁能想到,娇弱存活的白色小花,在你试图摘去她的枝叶花瓣,或是妄图挖掉她赖以生存的土壤时,她会一瞬间长满令人无法招架的尖锐利刺。

蛋糕香甜,草莓酸酸甜甜,味道诱人,陈许泽一口都没吃,微侧着脸,看着周窈一下一下鼓起的腮帮子,忽然觉得心里长满了一片草莓田。

迎着早早出现的星光走回学校,大熊和江嘉树两人走在一块儿,小声说悄悄话。

陈许泽也没二话,蹲在她身边陪着。

“刚刚陈许泽怎么那样啊?”大熊叹气。

“你陪我吃蛋糕吧,我不想回去吃。”周窈说着,靠墙蹲下。

江嘉树不明白:“哪样?”

沉默两秒,她扬唇笑开。陈许泽虽然没有笑,但她脸上那股暖融融的笑意,却直直地撞进他眼底,一丝丝化开、弥漫,将所有空间占据。

“就是,梁璃也不算太过分吧,他怎么就一点也不给面子呢?”

周窈说:“不喜欢。”

一听这话,江嘉树笑了,手拍上他的肩膀,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然后,陈许泽问:“你喜欢梁璃吗?”

“啊?”

“不喜欢。”他没有一丝犹豫。

“一看就没有吧。”

周窈收下蛋糕,脚尖动了动,忽地抬头问:“你喜欢梁璃吗?”

“这跟这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难怪“联谊”结束得这么早,七点半开始,八点不到他就回来了。

江嘉树摇摇头,一脸讳莫如深:“等你以后懂了,就真的懂了。”

“这家店的草莓蛋糕很好吃,很难拿号排队,今天他们排到了,我去买了个蛋糕就回来了。”

像个睿智的老人,江嘉树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走在周窈和迎念身边的陈许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陈许泽的表情略有无奈,从身后将藏着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把拎着的东西递给她。

能让陈许泽这样的人,或许,就只有这么一个。

周窈摇了摇头。这回换陈许泽沉默,她忽地一笑,反问:“生气了?”

午后,周窈一人独自坐在安静的多角亭里,梁璃忽然来找她。

陈许泽一把拉住她:“生气了?”

走上台阶,梁璃开门见山:“可以谈谈吗?”

周窈的态度较之以往有些冷淡:“没事了吧,我还在看书,要上楼了。”

周窈反问:“谈什么?”

陈许泽默了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随便谈什么,反正你不是也很闲嘛。”

“梁璃说的。”

周窈懒得搭理她的讽刺:“你找了我很久?”

陈许泽瞥她:“你知道?”

“没有啊。”梁璃故作轻笑,“过来正好看见你在这儿,不行啊?”

“你们联谊已经结束了吗?”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随口问。

“你从那边一路跟人问话,我都看到了。”这次换周窈笑道,“拦了三个同学吧。”

周窈穿上外套下楼去见他,在不容易被邻居撞见的拐角,冷风略微冻人,周窈吸了吸鼻子。

梁璃被她一刺,但觉得这无关紧要,却听周窈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把人当傻子。”

周窈在书桌前安静看书,不到八点,窗户下忽然有人叫她。她趴到桌上,凑近窗口一看,陈许泽披着浅薄的夜色,站在楼前,仰头望着她,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

“那你呢?”梁璃不客气地反问,“装作柔弱的小白花,像是什么都不会,靠着别人的保护,去欺辱和攻击其他人,这种感觉很爽吧?”

周妈妈眉头一皱:“这个性格,也不知道像谁!”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没有欺辱谁,也没有攻击过谁,反而是你——”

她低声说:“不知道。”说完,迅速走进房间,关上门。

周窈的笑意让梁璃火气大增。

没有晚自习的夜晚,周窈早早回家。周妈妈见她独自回来,好奇:“十三呢?今天没跟你一块儿走?”

梁璃猛地站起来:“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吧,别装来装去的,没意思!”

“可是——尖锐的东西一旦扎破什么,那就真的很讨厌了。”

周窈懒懒道:“你想问什么?”

她只是朝着楼梯转角的方向,弯起月牙一样可爱的笑眼。

梁璃深深盯着她的眼睛:“你对陈许泽有想法对不对?”

周窈搓了搓拇指和食指,血的味道很淡,疼痛感也并未在她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这件事——”周窈吃吃地笑了一声,“和你有关系吗?”

周窈盯着针尖,毫无征兆地朝自己指尖一扎,瞬间扎破细嫩的皮肤,血珠沁出来。她用拇指摁住食指,血迹霎时被挤压成了薄薄的一层。

“你!”梁璃忽然阴狠地盯着周窈,“像你这种人,心里一辈子都不会有愧疚感吧?内心阴暗龌龊,假如有一天曝晒在太阳底下,你就只能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啊……”她突然自言自语,声音细如蚊蚋,“一点都不讨厌这些尖锐的东西。”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周窈不看她,从旁边一把折星星用的塑料管里拿出一根开始折,“有的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任何过错或缺点,在他们看来,整个世界都该是围着自己转的。如果有一点不对,那么,错的一定是别人。”

在没点亮的复古旧灯下,周窈垂了垂头,忽地无声一笑,指间捏着的那根针,莹莹发亮。

梁璃眼一瞪,提步就要上前,恰好迎念拿着两杯饮料从阶梯上走来。一看她们,她眉头一皱:“你们在聊什么?”随后警惕地看向梁璃,“你在这儿干什么?”

楼梯的拐角上,只剩周窈一人,那是避开窗户光线的地方,不开灯时,总显得暗暗的,从一楼的视角也难以看到这处。

梁璃脸上的笑容急急出现,僵硬又有点控制不住。

人反而比周窈还先离开。

陈许泽、江嘉树和大熊几人也陆续走进亭子。

“我先走了,拜!”

陈许泽手里拎了一袋饮料,给众人分发,唯独没有梁璃的份。

没等她把话讲完,梁璃两手拽着遮住半个手掌的衣袖,晃啊晃,一蹦一跳往楼上走去。

大熊笑嘻嘻和梁璃说话:“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呀?我大老远看你和周窈说了好久。”意识到饮料没她的份,大熊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要不然,我这杯给……”

几句话说完,在楼梯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周窈道:“不好意思,我要给念念拿针,先……”

“我和周窈在谈事情。”梁璃不在意饮料,着急地解释,生怕多生事端。

“哎,是吗?”梁璃像是很好奇,“今天烧烤人也挺多的,你也来了呢。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一个人待在家的类型。”

周窈看都没有看她,细致地折着自己手里的星星,说:“我和梁璃?我们刚才在吵架。”

周窈没有犹豫,道:“不用了。我对人太多的场合没兴趣。”

她平静的一句话,让几人一惊。

和梁璃对视的这一眼,仿佛过了千年万年,又仅仅只是过了片刻。

“吵架?”江嘉树惊讶,“吵什么?”略带不满的目光看向梁璃。在她们二人之间,抛开他和陈许泽的关系不说,那也是他和周窈更熟络。

“日新街那家蛋糕店生意超级好的,去吃点心都还要提前预约,排队拿号!要不是早就说好了,还真的挺难订到位置的。”梁璃说了这么一通,唇边弯弯,“晚上陈许泽也会去,你要不要也跟我一块去啊?我可以介绍我们班的女生给你认识!”

梁璃没想到周窈竟然突然一下把事情捅破,原本照她的性格她不会这样做。梁璃着急地解释:“周窈你……你怎么,是不是我刚刚说话语气太急让你误会了……”

周窈眼神稍淡:“不知道。”

沉默听着的迎念重重把两杯饮料往石桌上一放,气道:“得了吧,演够了没?”

正要往下走,梁璃忽然叫住周窈:“哎,对了,今天晚上大家会去联谊——”她停了一下,“我是说男生们,约好在日新街那边的蛋糕店里见面,和我们艺术班的女生,你知道这事儿吗?”

对上迎念冰冷又了然的眼神,梁璃一下猜到,她或许是知道了,霎时浑身僵硬,但还是不肯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窈点了点头,对她的解释兴趣不大。

大熊尴尬地打圆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好呀。”梁璃笑得开怀,“楼下的厕所有人,所以我只能上二楼去了。”

周窈折完一颗星星,陈许泽没插话,在她旁边坐下。她递了一根塑料管给他,没想到他也会折。她再拿起一根,两人一块儿从头折起。

“啊。”周窈顿了顿,“你好。”

梁璃这时候才发觉,他们两个人的动作,折星星的方式、顺序,细致到每一处,都是相同的。

周窈照着江嘉树所说,到二楼的房间抽屉找出针线包,还特意检查过,里面确实有针,随手捏了一根拿在手里就往楼下跑,却在楼梯拐角和梁璃不期而遇。

“你从原先的私立学校转来,为的就是我吧?”周窈视线低垂,边做手工边说话,显得不是那么重视面前这个人,“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很眼熟,第二次见面,才认出了你。这么久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周窈立时说好,放下手里的活计,上楼去拿东西。

迎念冷声道:“梁璃啊梁璃,你怕不是真的在意陈许泽吧?还有,你跑来跟我们一群人一起玩,确定是真的想和我们玩在一起?”

江嘉树白她一眼,对周窈道:“楼上左边第二间房的抽屉里有针线包,周窈你帮忙拿一下,弄根针来给她把水泡挑破了,省得她叽叽歪歪吵个不停!”

大熊愣愣地说:“大家在说什么……”

迎念一吸鼻子,立刻松开江嘉树的手,不忘踢他一脚:“滚吧没人性的!”对着周窈撒娇道,“疼死了!还是幺幺心疼我!”

江嘉树也不明所以,扯了扯迎念的手臂:“你知道什么?”

周窈在意她的脚疼不疼,担心地问:“念念,痛不痛啊?要不要擦点药膏?”

迎念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只好闭嘴。

两人闹着,迎念揪他的衣角,江嘉树用胳膊肘怼她,两个人就快厮打在一起。

“其实你和高宇还是有一点像的。”周窈说,“虽然你们是异卵双胞胎,且他跟爸爸姓,而你跟妈妈姓,他长得也完全不如你,不像你,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但是你们两个的眼睛,真的很像。”

“这也怪我?”江嘉树串着烤串,愤怒回头,“你再‘哔哔’信不信我把你烤了?”

“你不配提——”

迎念在沙发上躺着,忽然发觉脚底长了个水泡,一摸还挺疼,苦着脸嚷道:“肯定是刚才走路走久了,我娇滴滴的脚丫子啊,都长水泡了!都怪你,江嘉树你个死变态!”

梁璃突然激动,还没嘶吼完,周窈抬眸睨她一眼,眼里有沉沉的郁色。

人家兄妹之间的感情,谁也无权多置一词。

“我凭什么不能提他?我在五中念高一的第一年,是他搅乱了我平静的生活。最有资格提他甚至骂他的人,就是我。

江嘉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跟个老妈子似的,忙得停不下来。

“就因为他的所谓中意,他便可以随意在我们班后门带着一群人叫我的名字。我们老师在讲台上气黑了脸,全班都看我的笑话。那一次,他害我丢了奖学金。

周末下午放假,一群人聚在江嘉树家的别墅里烧烤。迎念是表亲,早就来过不知道多少次。她大爷一般躺在沙发上,除了串了几个青椒,其余“苦力活”全都丢给江嘉树去做。

“冬天我走夜路回家,路边乞讨的爷爷可怜到哆嗦,我只是给了他一枚硬币,高宇非要和他换。老人家耳背听不清,他就一脚踹翻了人家的乞讨铁碗,拿走硬币不说,还踹在人家背上。

“我可以帮你。周窈对你是什么感觉,你不想知道吗?如果她对你只要有一点点在意,我想她就不会对我的存在,无动于衷。”

“还有我和新来的实习生物老师说话,高宇下午就带人在巷子里把人家打成重伤。连员工宿舍都还没被分配到的刚刚大学毕业的老师,和另一个实习老师合租,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医院里哭得停不下来,住院费都是教学组其他人凑的……就这样,高宇还总说他对我很好?”

她坐在陈许泽的前桌,和他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

周窈脸上第一次露出厌恶的表情,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产生了反感至极的情绪——这是什么人啊!

她轻轻向前一步,裙摆摇晃,宛如随风摇曳的荷叶。或者说梁璃本身和别人不同,就连坐下的姿态,也带着几分少女娇俏。

梁璃大吼:“你放屁!我哥只是脾气直,他根本就没有——”

梁璃笑意稍敛几许,过后仍噙起笑和陈许泽沟通:“你对周窈是不是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感觉?除了周窈自己,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随你怎么说。反正他当着校长的面给我递信,害我在第二周的升旗大会上上台道歉是真的,而你哥找人代写了道歉书上了台,下台以后照样笑嘻嘻,也是真的。”她笑出了声,“他这样的人,我会接受吗?”

“关你屁事。”

周窈盯着梁璃,像是要故意剜她的心:“你知道我是怎么拒绝他的吗?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说:‘别丢人了,我的眼里永远也不会有你——你这个垃圾!’”

指间夹着的旋转的笔停下来,陈许泽面色慵懒,没感觉她的“特别”,反而这一回的答复,又比上一句少了一个字:

“就算你不在意他,你也不能这样!”梁璃失控大吼,“他那么在意你!他天天都在我面前跟我说你的事情!他还整天想着要给你买这个买那个!你这个人心肠怎么会这么冷硬——”

“啧。”她皱了下鼻子,“真是凶啊。除了周窈,你还会对别的人好好讲话吗?”

“那他一脚踹翻那个乞讨老爷爷的铁碗时,为别人想过吗?我因为他丢了奖学金,假期不得不去打零工挣零用钱,少看了多少书,少做了多少题,在饭店后厨洗了多少盘子,他又知道吗?那些时候,他的好心肠在哪儿呢?”

梁璃并不生气,也不委屈,少了那股矫作的气质,反而笑得真切了几分。

“还有啊。”周窈永远忘不了,“那个被他打伤的老师家里有多困难他知道吗?全家供他上了师范,本来过了那年,他就能在五中分到教师宿舍,可以给家里的妹妹多寄几百元生活费让她好好读书。可惜,他的手被你哥打断了!他那一手让我们全班同学都喜欢得不得了的粉笔字,就因为你哥,再也写不出来了!”

陈许泽微微坐直身,往后一靠,食指和中指夹着笔转了两圈,斜眼看着她。话却不太中听,他直截了当道:“关你什么事?”

周窈声音略有拔高,带着少许失控。陈许泽的手,悄无声息绕到背后,轻轻拍了拍她。迎念也忍不住关切地看向她,隐隐约约在她眼角看见了水痕。

她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清润,笑容倒是和初次见面不同,不再是纤弱无辜的模样,她的眼睛里,亮着一种“聪明人”才懂的光。

周窈很少哭的,哪怕眼带泪光的时候也不多。

“你没去奶茶店吗?”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你梁璃,还有你哥高宇。你们这些自私的人才是真正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垃圾!”

他懒得抬头,对进来的是谁毫无兴趣,并不关心别人的事。

周窈冲着梁璃骂出这一句,长长舒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梁璃走进来,陈许泽听到脚步声,和熟悉的兄弟不同,关系亲近到他们这种程度,几年下来,光是用听就已经能够分辨来人熟或不熟。

梁璃被激得朝周窈冲去,江嘉树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自信心作祟,或许谁都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例外之中的例外。

“我要跟你拼命,都怪你!都怪你——”

人不可貌相说的或许就是他这种人,坏学生的外表,不羁的气质,可怕是可怕了些,却总也有飞蛾扑火的人,前赴后继,试图拥抱这团火堆。

江嘉树一边拦一边道:“怪什么怪!你怪周窈什么啊?神经病啊你……”他还不忘求援,“哎,你们赶紧来拦着!干看着真是……”

从背影看,他微微耷拉的肩膀,毫无精神可言,像是个老师上课时,永远只会趴在课桌上睡觉偷懒的后进生。

大熊去扯住了梁璃。

陈许泽没兴趣,一个人转回教室。吃饭的人都还没回来,他目不斜视,手插兜,晃荡着迈腿走到自己的座位。

周窈又折完了一颗星星,轻放在桌面,和其他的混在一块,停下动作。

周窈和迎念去吃饭,叫上了原本不敢和“大佬”迎念混在一块儿的郑吟吟。女孩子们的聚会,男生不好凑过去,他们几个兄弟吃完饭早早散了,说去奶茶店坐坐消磨时间。

她歪了歪头,看着梁璃,故意问:“你怪我啊?”

陈许泽在空旷的教室里做题时是午休时间。

整个亭子里,只听得到她的声音。这些事,陈许泽知道,迎念在不久前听周窈说了,也清楚,但谁都没有阻拦这个时候略显怪异的她。

有,且只有一对。

周窈慢慢笑起来,扫过梁璃流泪的脸。

一模一样那两张,将会组成唯一的一副对子。

“我知道你恨我。高宇死了,所以你恨我对吧。”她漫不经心道,“我无所谓。”

在这副被称作“十三幺”的牌面里,总共十四张牌,只会有两张完全一样的牌。

所有肆意践踏苦难生命的人,不论权势多么了得,不论有多高高在上——

有了这些,尚且还只是“听牌”,想要赢,便只需要再摸到——东、南、西、北、中、发、白板里的任何一张都可以。

在她这里,统统都是丑陋的垃圾。

这个牌面的组合形式和一般的稍有不同。你需要手握:一万、九万,一筒、九筒,一条、九条,各一张。然后再是:东、南、西、北、中、发、白板,各一张。

垃圾。

是一种麻将和牌的方式,很特别。

梁璃的哥哥高宇,曾经和周窈一样都是五中的学生,他对周窈的喜欢来源不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个姑娘。

你知道十三幺吗?

周窈对他的厌恶,就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恶行累加。直至他当众表白,一向温柔平和的周窈,破天荒地当众用难听的言语拒绝了他。

晚风轻拂,周窈在十八岁这年,终于开始闻到了另一种香气。

“垃圾”两个字,让这个家境优渥、在校横行的恶霸受伤无比。

“我好喜欢你呀迎念。是真的。”

当天晚上,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去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不停地给周窈打电话。在家温书的周窈不胜其烦,最后干脆关机。

周窈蓦地站住,转身轻轻抱住她。无名的校园小径,一旁的池塘水面被风吹得微漾。她第一次说出,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的她的喜恶:

就在那个晚上,一群喝得烂醉的人,由“失意”的高宇带头,在城区里惹是生非,弄伤了一家小店铺的老板。

“谢谢你肯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高宇几人狂飙摩托,逃得飞快,到了一处无人的沙滩,他又给周窈打电话。这一次打的是周窈家里的座机,好在她父母都在前头麻将馆里忙活,否则她又得被盘问。

周窈没有停,这一次她走得比迎念快了小半步,一直晃着她的手,声音温柔:

“你为什么不理我?

迎念的脚步顿了一瞬。

“我这么喜欢你,周窈,你凭什么不喜欢?”

“其实啊,我真的很羡慕你。以前我从不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交集。”

高宇在电话那端嘶吼:“周窈,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走进校门的那一刹,周窈晃着和迎念牵着的手,忽然说:“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善良、热情、大方,对世界充满了善意,是只有从小生活在充满爱和幸福的环境里才能养出来的。”

三句话说完,周窈一个字都没有回复,直接挂断电话,并将家里的电话线拔了。

她们走在道旁的树荫下,影子因一盏盏路灯时隐时现。

当时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高宇会因为这件事拼命发酒疯。明明喝醉了,还强行要求同伴将车让给他开,在马路上狂飙。

吃过饭,一群人往学校走,迎念挽着周窈走在前头,拿着一盒柠檬味口香糖,你一根我一根分着吃,不亦乐乎。

车祸发生的那一刹那,既是意料之外,又在预期之中。

陈许泽落座后,就只给周窈和他自己倒了水。没想到她迎念也有承蒙陈许泽倒水喝的时候,真是家门荣光,家门荣光!

和大货车相撞的摩托,被撞落成许多碎片,高宇倒在一摊血泊里,乘坐在后座的那位高位截瘫,而高宇则再没有睁开眼睛的机会。

迎念一抖,差点吓到。

事情发生后,五中学生的反应各异,有的人觉得周窈冷血,有的人觉得高宇活该。在舆论之下,原本就安静话少的周窈,变得更加沉默。

她俩正说着,迎念面前多了一杯水——陈许泽给她倒的!

高三这年,七中向她抛来橄榄枝。

“没关系,这顿我付钱,吃不完打包!你吃得开心才好!”迎念朗声一句,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于是,高中的最后一年,周窈成了七中的一员。

其他人高不高兴,迎念反正是不在意的,周窈知道她是为自己出头,但还是小声说:“你点太多啦,吃不完的。”

梁璃的记恨,周窈并不放在心上,善恶是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她不需要别人去评价属于她自己的那杆秤,所以,她也不需要谁来原谅。

像这种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一次,大家一起凑一桌菜不过七八十块,逼急了,迎念包下整家店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就让周窈一个在这儿坐着吃鸡蛋吃到过瘾……以她的性格,她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从私立学校转学来七中,梁璃为的就是给自己哥哥“报仇”,她始终难以释怀那件事,以“想要更好的学习环境”为由成功说服父母,来了七中。

而且要说起来,一份八块钱一盘的鸡蛋卷,周窈想吃,梁璃让她点了不就是了,买杯奶茶也就这个价格,非要推三阻四,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搞得迎念不爽,这顿饭大家也吃得不愉快。

她的目的,就是想要周窈痛苦。

再加上平时迎念对朋友不错,她摆明了是要给周窈撑场,就为这么点事,谁会为了梁璃跟她起冲突?

亭子里沉寂许久,大熊震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实在不敢相信。但就算他再憨再糊涂,他还是能够分得清善恶是非。

她性格大方爽朗,以前没少请他们吃饭,有一回借着“输给”江嘉树的由头,还请他们去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几千块下来,她眼都不眨一下,最后宾主尽欢,大家玩得开开心心。

梁璃站着许久未动,忽地,抓起迎念放在桌上的饮料,往周窈身上一扔。

迎念家是开公司的,她爸的公司一年比一年红火,越做越大,越赚越多,反正她家比大多普通学生家里要有钱得多。

陈许泽几乎是飞奔起身,站到周窈面前,替她挡住。

她在其他人点完菜以后,又点了满满一桌和鸡蛋有关的东西。如果说一开始给周窈点鸡蛋卷其他人还有话要说,但到后来已经没人敢有异议。

塑料杯身破碎,饮料洒了陈许泽一身,身上的衣服就这么被弄脏。而周窈被陈许泽护在身后,一尘不染,一身干净无瑕。

所有人都听傻了,什么叫财大气粗,迎念这就叫财大气粗!

永远都碰不到她。仿佛她永远都是那样,白莹莹,轻飘飘,孱弱又坚定,干净美好得让人就算想毁坏也无从下手。

服务员站在一旁,笔尖在单上飞快记录,迎念一个菜一个菜点道:“香葱煎鸡蛋来一个,再加一个鸡蛋烙饼,嗯,青椒炒鸡蛋也不错,加上!茶叶蛋有没有?有啊,那来一盘,哦对,蛋炒饭再加一份……”

梁璃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紧闭上眼,崩溃地尖叫。她缓缓蹲下,抱着脑袋,失声痛哭。

点菜点到这个地步,场面难看,谁都没想到迎念会正面发难。这还不止,就在梁璃要把菜单交到其他人手中的时候,迎念冲那个男生勾勾手,对方马上下意识把菜单递给她。

事情闹到学校里,梁璃的父母被找来。在和校领导协商之后,也为了自己孩子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三天后,他们给梁璃办理转学,梁璃离开了七中。

老板愣愣“哦”了两声,小跑去吩咐厨房下单。

梁璃的出现就像一个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消失之后,没人再提。偶尔迎念当八卦说起,见大家都没什么兴趣,周窈也不怎么想提,后来就再也没有说过。

“那就别废话。”迎念连话都不想听她说,转头笑着对老板嘱咐,“老板,麻烦快点上。”

少了不和谐的人,这群人过得更加有滋有味。

饭桌上气氛尴尬,梁璃稍显无措:“我没有这个意思……”眼角余光不知怎的,带着丝丝委屈,朝陈许泽看去。

有回逛街,陈许泽和江嘉树走在女生后面,见迎念又在亲周窈,陈许泽微微吸了一口气,忽地问江嘉树:“你妹的脑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最后三个字,已经是质问加挑衅的语气。

还好江嘉树没在喝东西,虽然对于这一点他也很无奈,但在某种层面上他是知道迎念的。

“所以呢?”迎念反问,“你们点了鸡蛋,幺幺就不可以吃想吃的了吗?她只是想吃一个鸡蛋卷,八块钱而已,你不让点,那我点咯,怎么样?”

此时几人正走到市内广场前,屏幕上放着宣传片,江嘉树忙拍陈许泽的手臂:“看看看,那个——”

梁璃回神,笑容僵硬,说:“已经点过有鸡蛋的菜了,鸡蛋卷……”

大屏幕上写着一行字:战火再燃,重新出发!我们是SF,永不服输!

她声音带着笑,语气却不怎么温和,连周窈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陈许泽面无表情。

迎念头一歪,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道:“我们幺幺想吃鸡蛋卷,她想吃我就点,有问题吗?”

江嘉树说:“你看,第三个出现的那个选手,笑眼眯眯像狐狸的那个男的,看到没?他就是迎念喜欢的。”他给陈许泽吃定心丸,“放心好了,迎念的脑子没问题!不不,也是有点问题的,你不知道,她满房间都是有关这个狐狸眼的东西!”

“迎念,十份会不会太多……”大熊愣愣地开口。

迎念没有别的爱好,最喜欢看电子竞技比赛,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她迷上了SF战队,她喜欢这个队伍的时候,这个队伍胜率不高,时常挨嘲讽,不知怎么就成了她的心头宝。

“对。”

别人不清楚,江嘉树很了解,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喻凛然的辅助选手。喻凛然出道时十九岁,好像是从国外的电子竞技战队转会回来的,又好像是被挖角,反正加入了SF。

老板一愣:“十份?”

那时SF这个队伍的成绩不怎么样,大家都不看好他们,然而他们斗志昂扬,说不定迎念是被感动了也不一定。

在满桌人的注视下,迎念根本不在意他们是什么表情,指着尚且空空如也的桌面,一字一句道:“我要十份。摆成一个圈,快点上,谢谢。”

得知迎念很喜欢屏幕上闪过的那个男人,陈许泽沉默了三秒,然后问:“我要请这个人吃什么,才可以让他来把迎念带走?”

“鸡蛋卷?八块一盘,你要点?”

江嘉树:“……”

“鸡蛋卷多少钱一份?”

吓了一跳的江嘉树伸手去探陈许泽的额头,自然被他避开。陈许泽一个冷眼扫过来,他乖乖噤声。

老板闻声而来:“有什么事?”

懂了。他都懂!

周窈的“歉意”还没表达,迎念忽地大喊:“老板——”

迎念这个臭家伙,有事没事总爱对周窈动手动脚的,搞得陈许泽看不下去,起了“报复”的念头。

她说得有道理,周窈无言,只好压下想吃鸡蛋卷的情绪,抿了抿唇想对她回以歉意的笑。

唉……江嘉树在心里叹气。

梁璃捏着菜单看向她,有那么半秒的停顿,笑着道:“可是已经点过韭黄炒鸡蛋了,汤里面也有蛋花,再点鸡蛋的话有点多了。”

放假当天,一群人照旧去江嘉树家里玩,看江嘉树新买的动漫碟片。

周窈忽然想吃鸡蛋卷,也出声道:“帮我加一个鸡蛋卷吧,我想吃。”

江嘉树一边看动漫,一边和一个男生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旁下棋。

梁璃点菜确实有一套,荤素搭配,口味相称,着实让人很有食欲。有两个男生提醒她,加了自己想吃的菜,梁璃也点头笑着应下。

这部动漫的内容其实很老土,讲述男主角在青梅竹马的漂亮女生和某天突然认识的漂亮女生之间纠结不已、举棋不定的故事。

其他人对其兴致不大,除了会提醒她帮忙加一个想吃的菜,没人抢着干。

后面认识的女生,在动漫里,也常用“天降”这个词来描述。

大熊为了捧场,当即道:“那梁璃你来点菜好了!”说着就把菜单递过去。

男主角的表现时常摇摆不定,让追动漫的很多观众,都在打赌最后他会选谁。

到店里,众人坐下点菜。梁璃是新来的,点菜这种事原本轮不到她来做,只是她在开场前提了一句“这家店我以前吃过,有很多菜味道很好”。

江嘉树下着棋,突然道:“你们觉得,最后他会选谁啊?”

而那些一开始就气场不和,早早就清楚无法成为朋友,并互相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感的人,她“讨嫌”的那一面,从来不遮掩,干干脆脆就直接表露无遗。

“我猜是后来那个吧。”

也许在别人看来,迎念有的时候很讨人厌,但她极其护短,对待喜欢的人,哪怕是对方想要星星,她都会琢磨着怎么用炮把它给轰下来。

“我也觉得是……”

周窈微微抿唇,习惯了他对大多数人不友好的态度。旁边迎念小声“嘻嘻”笑起来,冲着梁璃的背影无声地吐了吐舌。

江嘉树提议:“这里这么多棋子,来投个票,认为男主角会选择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就把棋子放进黑色的棋盒里;认为他会选后来的那个女生,就把棋子放进白色的棋盒里。”

“不喝,别烦我。”

挺有意思的小游戏。

而后,陈许泽就那么往前走,越过梁璃,扔下一句:

迎念一听,当即拈起一枚棋子,放进了白色的棋盒中:“我选天降。”

一刹那,迎念觉得,陈许泽这张死人脸还是稍微有点可取之处的。

江嘉树随后也放进一枚棋子:“我也是。”

陈许泽双手插兜,眼睛看着前方,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丝。

其他人挨个过来,拿起棋子,都放进了白色的棋盒里。

距离隔得不远,周窈和迎念听到梁璃娇嫩可爱的声音问了一句:“要喝饮料吗?我去旁边店里买饮料。”

没有办法,在这部动漫里,“天降女生”被塑造得极其讨人喜欢,人气一骑绝尘。

前面那一群人,陈许泽走在最后,像是为了印证迎念所说的话,梁璃放慢步子,就那样落后,直至和陈许泽并排。

“原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啊!”江嘉树惊讶道。

周窈不跟迎念继续说这些没边没际的,两人手挽手往前走。

他问到周窈:“周窈你呢?”

她嘴一歪,抖着腿做出一副大佬的架势。有时候她真的完全不在意形象,周窈皱眉拍她一下,她才老实,正正经经像个学生站好。

周窈笑了笑,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在两个棋盒上方停了停,最后,她将棋子放在了桌子中央。

迎念摆手:“我才不管他们要对陈许泽做什么咧,但你是我的好朋友,动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我呀——”她一脸苦恼,“我不想做选择,还是算了吧。”

“我当然知道。”迎念呸了一句继续说,“可是你跟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走得那么近,你不觉得有什么,不代表别人不会想什么。”

陈许泽在厨房喝水,刚好从里走出来,没人问他,都觉得他对这种事没兴趣。谁知道,他经过桌旁,突然拈起一枚棋子,就直接丢进了黑色的盒子里。

“别人怎么打算,是别人的自由。”

躺在黑色棋盒里的,唯一一枚棋子。

迎念道:“虽然陈许泽这个人,我是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占据我们七中第一帅的名头的,一张脸连一点笑意都没有,胆子小的人被他看一眼都要吓哭……”当着周窈的面说陈许泽坏话很爽,但也得注意分寸,迎念适时停住,拉回话题,“但好歹,他现在就是我们七中男生里头的一个,他一站出来,谁的目光都会忍不住被他吸引,万一不是我多想呢?”

“十三跟幺幺是不是吵架了?”

“我没有,我只是……”周窈忙哄她,迎念噗地一笑,两人闹作一团。

吃完午饭的空当,周家父母讨论起两个孩子最近的不对劲。

迎念一本正经撇嘴:“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眼神。”

“我叫十三来家里吃饭,他拒绝了三次,从没这样。”周妈妈说。

周窈说:“可能只是你想多了呢?”

周爸爸奇道:“不可能吧,谁不知道那俩孩子感情好,谁吵架他们都不会吵架,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他们吵过几回。”

“你看她。”迎念冲前方抬下巴,“不管是跟你说话,还是跟我说话,无论跟谁说话,连扫我哥一眼都要瞄陈许泽。她当谁瞎呢?我最烦这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有劲没劲!”

“唉——”周妈妈叹气,“也是,当年幺幺脚弄伤,从那以后,十三对她就好得不得了。”

说着,他们走向吃饭的店里,周窈扯了扯迎念:“你干吗啊?”

两人闲话一番,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迎念和江嘉树的关系其实根本没问题,但她这种反应,分明就是故意不给梁璃面子。

半夜,陈许泽叫周窈下楼来说话。

梁璃一下子变了脸色,有一点委屈。大熊忙站出来打圆场:“哎呀,梁璃刚来,嘉树和念念你们天天闹,一下好一下坏,有的时候我们也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说不清很正常!”

沉默许久,他都不开口,周窈只好说:“你怎么了?”

虽然是玩笑话,但她对梁璃的态度算不上客气。

“没怎么。”

迎念一脸无语:“谁跟他关系好,谁都知道我们恨不得掐死对方好喝对方的血、吃对方的肉好吧!”

周窈哪里听不出他的口是心非,无奈道:“因为选棋盒的那个游戏?”

梁璃这才像是发现迎念的存在,笑道:“你是迎念吧?”说着指了指江嘉树,“你是他表妹哦?我听说你们关系很好!一直很想跟你认识呢!”

他不说话,表示默认。

两个人你来我往,旁边的迎念,梁璃却没怎么注意。不甘被周窈忽视,迎念咳了声:“幺幺,我饿了,吃饭去呗。”

周窈垂下头,良久道:“许泽,你其实不用这样……不用自责的。”

梁璃说“是”。

陈许泽的表情一刹那变得不悦:“你凭什么认为我在自责?”

周窈便笑着和她问好:“我叫周窈,你是叫梁璃吗?”

周窈不答,谁都没说话。

没有下文,听不出这话是好意还是恶意,周窈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但人家笑吟吟的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一来就把人往坏处想,反而显得反应过度,影响不好。

很多年前,周窈脚受伤的那天,他们两个原本是躲在陈家的柜子里。其间,听到了外面大人的谈话,陈许泽在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后冲了出去,周窈紧跟在后。

“你是周窈吧,我听说过你。”

他们跑到时常去玩的山坡上,周窈想安慰他,可是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被陈许泽迁怒地一把推开。

新成员加入,众人见第一面是在学校门口附近,一群人商量着去吃晚饭。梁璃一来,她的目光就停在周窈身上,最先和周窈打招呼。

周窈摔下那个小山坡,从此,腿脚不那么利索了。

如此一来,梁璃就成了他们这群人里的一员。

陈许泽记得,江嘉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对周窈那么好?

原本他们和这个梁璃没有交集,但梁璃跟江嘉树那群人里一个叫大熊的男生关系似乎不错,说是见过几次。不过,他俩关系也称不上有多好,大熊性格大大咧咧的,对谁都和气。

陈许泽回答说:“你们不懂,永远不懂。”

梁璃的名字,不到几天工夫,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江嘉树只以为他在装深沉,便道:“我不懂?行行行,就你自己懂,行了吧?”

虽然迎念这么说,但艺术班的这个女生很快就在同学中获得好人缘。她长得好看,性格活泼,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看似跟谁关系都不错。

确实是没有人懂得。

被问及,迎念摇了下头:“我觉得她看起来怪怪的,性格也奇怪,而且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大方,不喜欢。”

从那天摔下山坡以后,周窈再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奔跑跳跃,那时她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拥抱,想让他从受惊中缓解过来。

周窈奇怪:“你不喜欢她吗?”江嘉树说过,什么“同性相斥”,在迎念这里根本不存在。迎念喜欢和好看的女生玩,喜欢和性格好的女生玩,喜欢和身上有各种闪光点的女生玩,她对“女人为难女人”嗤之以鼻,向来都对同性带有难能可贵的包容和同理心。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毁了。

坐在花坛前的石凳上,周窈和迎念还能听到和转学生有关的八卦,迎念笑道:“看来她名气很大嘛。”

在周窈的人生里,大多使她感到痛苦的事,一半是因为父母,一半是因为他。

“他们艺术班的真好,还能穿短裙……”

作为这其中的一半,陈许泽想得比谁都清楚。

“那个叫梁璃的化了妆哎,很淡,但是很好看!”

谁都不可能懂得他的心情,不可能。

一楼的艺术班转来一个女生,迎念自然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但她对此兴趣缺缺,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