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骑着电动自行车急匆匆地往回赶。一路上到处都在堵车,人们都站在街道上,有穿着宾馆睡衣的,有穿着三点式的,有光着脚的,像企鹅一样伸着脖子看着周围的高楼,只要那些高楼在余震中一摇晃就一起发出惊叫,都是一脸的惊慌,好像那些高楼随时会垮塌一样。尤其是那些靠得比较近的大楼,摇晃起来感觉要靠在一起一般,无比惊险。这个时候人就绝望起来,虽然住高楼大厦有住高楼大厦的好处,但是地震来了,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甚至更增加了危险的系数。又互相发着感叹说,城里人平日里都是人模狗样、牛气哄哄,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脆弱得不如一棵树苗,或者一只蚂蚁。
大家都聚在售楼部门口,心里害怕又不敢走。终于总公司有人过来说,大家都散了吧,先各自回家,等待通知再说上班的事情。工程肯定也要全部停下来,不知道多久才能复工了。杜鹃心里一凉,这些天卖出去的房子岂不是可能会被退了啊?白费那么多努力了。
杜鹃无暇顾及这些,她先回了自己的家,家里空空如也,饮水机倒在地上,水淌在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电视机也从电视柜上倒落下来,好在屏幕没有摔坏,杜鹃将电视机扶起来又平放在电视柜上,方想起自己跟老公分居了,他是不会在这里的。连水迹也没有打扫,杜鹃骑着电动自行车又往婆婆家赶,在楼下按门铃又没有人来开门。问门卫,门卫说人都到小区对面的公园里避震去了。
杜鹃感到无助的时候,还是想起了老公,还有公婆。他们毕竟是她在这个城市的依托,在这个城市的亲人,即使她已经和张斌发生了关系,背叛了这个家庭。杜鹃疯狂地给彭涛打电话,但是没有信号,又给婆婆家里打,也根本打不出去。一时之间,杜鹃心里更加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公园里已是人山人海,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流言开始散布开来,有说乐山大佛震垮了的,有说沿海发生海啸的,总之人心惶惶。杜鹃在人群里逡巡半天,终于看到婆婆和老公在一起,人都平安,这才放了心。杜鹃说,我打电话没有信号,担心死你们了。老公说,我也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只好先带父母来这里避难了。
直到一个小时后,电梯门被赶来的保安从外面打开。看到一束亮光,杜鹃才觉得有活的希望了,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等保安将两人从电梯井里拉出来,杜鹃的心情仍旧久久不能平复。同事得知杜鹃是乘电梯下来的,说,你真是命大,地震的时候乘电梯是很容易被卡在里面的。杜鹃听了更是一阵后怕,庆幸自己还能够活着出来。
杜鹃想起老家重庆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大的地震,而且挨着四川这么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杜鹃就给家里打电话,手机拿出来才发现没有电了,于是借了彭涛的手机给老家打电话,打了好几次总算是通了。给家人报了平安,得知那边震感远远没有四川强烈。老妈问女儿,女婿还有亲家一家是否安好,杜鹃顿时想起和彭涛闹分居的事情来,不禁哽咽,却对老妈说都好,一家平安。
等摇晃得稍微弱一点儿了,杜鹃拉着客户朝电梯而去,没想到电梯还可以用。从十一层到一层,杜鹃从来没有想过电梯乘起来可以那么漫长,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让人永远走不出去,灯光也是一闪一闪的,和电影里的剧情差不多,而且中间还伴随着不断地摇晃,感觉钢缆随时都要断裂一般。中年男人吓得面容失色,拉着杜鹃的手不敢放开,杜鹃感觉自己的手指都要被捏断了。就在即将到达一楼的时候,电梯突然停电卡住了,吓得中年男人和杜鹃都惊叫起来。杜鹃还好,自己壮了壮胆子反而安慰起那个中年男人来。两人使劲儿地敲打电梯门,用手向两边扒拉,但是无济于事。电梯在余震之中撞击着两边的墙壁,上面有小水泥块掉下来,砸在电梯顶上“砰砰”作响,好像要击穿他们头顶的挡板一样。杜鹃不停地拨打着电话,但是没有信号,电梯里的报警电话也没有人接,估计保安都跑到外面躲地震去了,一瞬间世界安静得让杜鹃感到了彻底地绝望。
怕老公看到自己哭鼻子,杜鹃多走了几步在偏僻处跟老妈说话。等挂断电话,杜鹃拿着彭涛的手机,下意识地翻了一下他的通话记录,发现里面的已拨电话记录里并没有自己的名字,而在地震发生之后的不同时段里,彭涛给那个叫晶晶的女人打了五个电话。再看已发短信,有两个是重复发的:晶晶你在哪里?你好吗?我很担心你,要保重啊!同样没有自己的名字。杜鹃的心理防线这次是彻底地崩溃了,她以为地震了,老公最牵挂的、最担心的人是她,原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在彭涛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她的位置。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不仅震撼着每个人最脆弱的内心,更震开了那些表面光鲜但早已有了裂缝的情感,这才是对人性最大的考验。
5月12日这天,杜鹃接待的一位中年教师就很较真儿,非要上去看沙盘上展示的户型和真实建筑是不是一样,因为他之前买的那套房子,凭空给他多安了一扇窗户,而这个窗户靠近楼梯,不仅上下楼的噪声大,而且还导致他家被盗窃过两次。所以这次他必须亲自看过才能放心,才能决定下单。杜鹃没有办法,看在提成的分儿上,只好一路小心翼翼地陪着客户上楼,到了楼上差点儿扭伤脚踝。客人站在客厅里正看着,说这户型还不错,建筑质量也过得去。突然楼就摇晃起来,站都站不稳,客人吓得大惊失色,说:“我刚说这建筑好就要垮了啊?”杜鹃看向外面,外面的楼怎么也跟着晃啊?她心里才明白是地震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完了,今天是彻底地完了,没想到自己的命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杜鹃不知道的是,在成都,在四川,在很多灾区的男男女女之间,有些人的感情经此考验而历久弥坚,有些却如同豆腐渣工程一般,在这次地震中彻底地垮塌了。
等业主去收房的时候,往往是沙盘上原来标注的绿地成了停车场,儿童乐园出租成了商场,承诺的参天大树成了树苗。说五分钟就可以到地铁口或者公交站,其实那是按照六十迈的速度开车的时间算的,而不是说走路的时间。等你去质问的时候,开发商会告诉你树苗长成参天大树需要过程,还会说:“我们总不能拔苗助长吧?”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因为你已经拿到了房子的钥匙。如果拒收,你就去找律师打官司吧,他们耗得起你耗不起。
杜鹃把手机递给彭涛,一脸平静地说:“你也太经不起地震的考验了,我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你最牵挂的人不是我。我回去了,等地震过了,我们就商量离婚的事情吧。”说完,杜鹃也不跟婆婆打声招呼,扭头就走了。彭涛妈不明就里,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喊:“鹃子,怎么了吗,怎么了吗?”
杜鹃一般很少带客户上楼的,一是麻烦,穿着高跟鞋在水泥、沙石里穿行可是个苦差事;二是不方便带客人上去,毕竟工程上有些东西是不方便给客人看的,尤其是不安全。所以一般售楼小姐都是让客户看沙盘和户型模型,这样就可以任由她们天马行空地给你讲,这里是什么那里是什么,听得你不是以为自己住的是豪宅,就是以为自己住在了曼哈顿市中心。
晚上,杜鹃一个人在家里睡觉,虽然几次被余震摇醒,但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睡得那么踏实过。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杜鹃正在工地上带一个客人去11楼看户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