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军车过河,马忠政才看到小鱼洞大桥竟然断裂成了一个“W”形,可想而知山区的情况有多么严重。汽车没有行驶多久,就在小鱼洞镇停了下来,战士说里面进不去了,路已经断了,只能步行。
有部队不断开拔进来,并在大桥一侧的田地里临时开辟了一条道路,底盘高大的军车才勉强可以通过。马忠政想拦住一辆军车跟着进去,但都被拒绝了。灰心之时却看见桥头戴着红袖章的执勤人员里竟然有大学同学李林春,马忠政忙跑过去说明了情况,不知道能否将23名学生找到。李林春在彭州市政府当公务员,地震后就被调到桥头维护秩序,协调抗震救灾工作。李林春就找到部队领导,让马忠政跟着先进去。马忠政问这边有什么需要,李林春说:“饮用水、食品、药品和衣物!”马忠政说:“好,我今天赶回去的话一定想办法。”
无奈,马忠政和张老师只能下车,打算在小鱼洞镇先找找学生们。两人分头转了一圈,镇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有过不了河的人就往当地的学校赶,说操场有救援的人。两人跟着过去,看到在一所尚未完全垮塌的小学操场里,到处都躺着伤员和老人、孩子。仔细观察人群里的年轻人,马忠政看到一个正在为伤员包扎的小伙子很是熟悉,竟然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张伟。张伟在学校学生会担任社团部部长,平时和马忠政接触得多一些。
等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马忠政问桥头执勤的人员是否看到过有20多个年轻的学生,背着大画架啊什么的从这里经过。对方摇头说,哪个还背这些啊,逃命要紧。马忠政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一整夜了还没有看到学生的影子啊。
“张伟!”马忠政激动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一夜的劳顿而有些沙哑。听到有人喊自己,张伟惊讶地抬起头,当看到马忠政就在眼前,一下子兴奋起来,挥着手喊:“同学们,团委马书记来找我们啦!”
走到小鱼洞大桥桥头,已经快凌晨四点了,桥头有人阻拦住他们,说桥断了,河水湍急,现在无法通行。但桥头这边却异常繁忙,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到处是伤员,也有衣衫不整的遗体被摆放在旁边。这让马忠政一下子蒙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死亡啊。看到医护人员忙得不可开交,马忠政和张老师立即加入进去,帮忙抬伤员或者学着包扎,这一忙就忙到了天亮。
在操场各处忙碌的学生们一下子就聚集了起来,围着马忠政和张老师激动不已,个别女生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马忠政安慰大家一定要坚强,问张伟人数够不够。“23人,一个都不少!”张伟汇报说他们昨天在地震后就立即随人群撤了出来,在路上有一个学生的腿被山石砸伤了,但不要紧。昨天晚上十点,大家赶到这里,想办法包扎了伤口,也做了一个晚上的志愿者。因为小鱼洞大桥断裂就暂时没有过去,没有想到学校派人先找到了他们。
看着众人抬走两个伤员,放在车里往市区方向疾驰而去,马忠政才放心地和张老师背着东西继续往山里走。越是靠近小鱼洞大桥,人流就越多,而且大多湿漉漉的,马忠政想着把雨衣让给那些群众,但给哪个人呢?那么多人,让马忠政直后悔买少了。见到淋湿的孕妇和老人,马忠政还是将雨衣送给了她们穿,饼干只能打开后一个人送几片而已。路边不断有山石滚落下来,两人都小心翼翼地躲闪着,但此刻马忠政已经没有了地震发生时的那种恐惧感,只是壮着胆子往前面赶路,并留心人群里是不是有学生队伍经过。
马忠政说没有事情就好。然后组织大家坐了返空的军车往回赶,路上还碰到了要下山的群众,大家就一起把他们相继抬上了空间有限的军车,以便回到彭州的安置点。在车上大家和受灾群众一起分享着最后剩下来的一点儿面包和饼干,学生们开始活跃起来,诉说着在景区遇到地震时的情景。当时,他们午觉起来正准备去山里面的一个景点写生,刚刚下楼到院子里的空地上集合时就地震了,此前午睡的房子已经垮塌,进入景点的道路也严重破损,甚至听说里面的两座山合并在了一起。还好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出来了,才没有出现惨重的人员伤亡。马忠政带着学生们开始步行返回,一边走一边试着给学校打电话,终于在有信号的地方打通了,马忠政告诉指挥部学生已经找到的消息,那边也兴奋不已,立即安排汽车到彭州市去接人,并在广播上向全校师生进行了通报,同时按照马忠政说的彭州灾区急需食品、水和药品,开始组织大家募捐,派车往彭州方向送。
可这夜里连一条绳子都不好找啊,马忠政心急之下想起脖子上的领带,马上取下来给年轻女子捆扎在腿上,以防失血过多,浅灰色的领带立即被鲜血染红。
马忠政又给张力打电话,说了彭州的情况。张力说他今天早上才从外地匆忙赶回来,为的就是抗震救灾,一口答应尽快采购饮用水等物资往里面送。马忠政提醒能否购买一些奶粉和奶瓶以及孕妇用的干净衣物一起送进来?马忠政自从李敏生了小孩儿以来,就见不得孕妇和孩子遭罪受苦的事情或者新闻。张力答应了,也一一去采购,50多万元的两大车物资很快就起运了。
“有绷带没有?”有人大喊着。
下午回到学校,柯书记握着马忠政的手久久不放,说,辛苦了,辛苦了。王兴刚找到马忠政汇报说,双流机场许多物资运送到后,急需志愿者分类和装卸,我们能不能去那儿当志愿者?马忠政立马带着队伍往双流机场赶,一群志愿者的到来让机场物流处顿时减轻了压力。
救援人员看到年轻女子生命特征尚可,从表面上看受伤也并不太严重,就打算先救老人,何况只有把老人这边的那根断梁搬走,才能对年轻女子实施救援。人多力量大,虽然没有大型的机械,但大家还是硬扛起了沉重的断梁,将老人拉了出来。而年轻的女子被卡在了里面,硬拉肯定不行,只有慢慢地将上面的砖块搬走。于是一条由人群组成的传送带开始快速运转起来,30多分钟就将女子身上的杂物一一搬走,将人救了出来。这时大家才发现,年轻女子的右腿已经断掉了,骨头从肉里穿插出来,血正在往外冒。大家无不为这婆媳两个深厚的情感而感动。
休息的时候,秘书长黄雅涵送过来一盒牛奶、一片面包,马忠政谦让着让黄雅涵吃,黄雅涵含着眼泪说,你这两天太辛苦了。再说她和学生们都已经吃过了,就剩马忠政没有吃了。马忠政这才感觉到饿,三两口就吃完了。吃完东西,马忠政自言自语地说,让眼睛打个盹儿吧,结果一下子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马忠政和张老师赶过去帮忙时,见是一老一少两个妇女被压在一根断了的房梁下。年轻的女子用虚弱的声音说,你们先救我婆婆嘛,我只是卡住了,没得大碍的。婆婆说,你们先救我儿媳妇嘛,我人老了不中用了。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有学生会主席和一帮志愿者在这里通宵换岗执勤,他们让两个老师先回去。在车里,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呼啸而过的各种拉着救援物资的车辆,黄雅涵悄悄地说:“马哥,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马忠政在黑暗里把黄雅涵拥在怀里,心里想着昨天以来在彭州看到的一切,眼泪就默默地流淌了下来。黄雅涵用纸巾给他擦了擦,但相拥的两人很快就进入睡眠状态,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见。
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张老师说马书记想得真周到,两人披了雨衣继续前行。他们走到一处有灯光的地方,发现是打亮的汽车灯,正照着一处废墟,救援的人正在紧张地搬砖抬石头,与死神争分夺秒。
马忠政送黄雅涵回到宿舍楼时已经是凌晨了。本来他想走,但黄雅涵开了门让他进去喝杯热水再走。
马忠政心里一惊,完了,那些学生不知道是否都已经遇难了。大爷说他是蹚着水过来的,从中午发生地震后一直走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马忠政想到之前买的饼干,就送了大爷一袋。大爷千谢万谢,让他们小心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
“我真的害怕。”黄雅涵怯怯地说。马忠政握了握她的手,帮她把额头上散落的一绺头发别在了耳后,说:“没事的,我去灾区都好好地回来了。没事的,你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越往里面走看到的情景越是惨不忍睹。路边的民房大多已经垮塌,流离失所的人们在里面收拾了些贵重的东西和可以找到的衣物就纷纷往彭州市区方向走去。在余震的震动下,路边弯曲的栏杆不停地抖动着,路面也被地震波破损得凹凸不平。有好心的老大爷看着马忠政和张老师往里面走,拉着他们说:“小弟娃,不能再进去了,进山的小鱼洞大桥断了,山里恼火得很,都垮完了。”
就在这时,余震又发生了,地面摇晃起来,学校老旧的筒子楼似乎要垮了一样,到处都扭曲起来,他们脚下的楼板“咯吱咯吱”地响着。黄雅涵“啊”的一声,直接扑进了马忠政的怀里,满是惊恐地抽泣起来。这样过了好大一会儿,余震早已平息,两人却还抱在一起。
马忠政知道,从彭州市到银厂沟至少还有40多公里,有很长一段山路,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能否进去。但为了那23名学生的安危,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说不定在路上还能碰到他们。走吧!马忠政和张老师在夜色中徒步出发了。
黄雅涵将脸靠在马忠政宽厚的胸膛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等她抬起头看着马忠政满脸胡楂儿满是沧桑的样子,不禁眼睛迷离起来,双手捧着马忠政粗糙的脸庞,将自己的小嘴递了上去。马忠政低头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也热烈地迎接着吮吸起来。似乎只有在这个屋子里才是最安全、最温暖的,让两个一度惊恐的心紧紧挨在了一起。但理智还是战胜了马忠政最后的冲动,他将黄雅涵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又吻了吻她带着泪痕的脸庞,关上门匆匆踏入了这个震后余生的城市的夜色之中。
往银厂沟方向出城的道路已经被蜂拥而下的人群阻断了,马忠政只好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让司机先返回成都,自己和张老师则只能步行继续朝前走。出城不远,看到公路边有一家没有受损的小超市还开着门,马忠政担心山里晚上有雨,进去看到有雨衣在卖,就将店里的20多件雨衣全都买了下来,另外又买了一些水和饼干背着,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早上起来,马忠政看到母亲和孩子安然无恙,心才放下来,但感觉家里气氛明显不对,原来是李敏将气撒在了母亲身上:昨天晚上一家人都不敢回家,加上外面下起了小雨,只能躲在小区门口商场的房檐底下,孩子有点儿感冒了,而且李敏妈也不舒服。
走在如潮般涌入彭州市区的人群里,马忠政知道要找到那23名学生无异于大海捞针。继续往前面走会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马忠政拦住一个灾民询问,对方还以为他是政府的一个领导,马上“呜呜”大哭起来,说自己还有亲人在里面,求求他赶快派人救救他们。马忠政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规模的逃难人群,这比1996年包头地震的情景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都是你要买房子买房子,你们母子俩现在去住嘛!”李敏有些歇斯底里,“这两天别人都躲在汽车里,我们只能在马路沿儿上坐着。”李敏说完抱着孩子嘤嘤地哭了起来,孩子被吓着了也大声地哭泣着,家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5月12日晚上九点多钟,马忠政和张老师两人历经艰难,终于到了彭州市。
马忠政看着儿子和母亲没有了言语,谁又能料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呢?想到昨晚救出的那对婆媳,马忠政不禁感慨,流着眼泪跟大家说了灾区的事情,一家人终于陷入长久的沉默中。电视里放着灾区的救援情形,每个人都是泪眼汪汪的,眼前的屏幕也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