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通信中断,马忠政和宣传部部长冒着余震,先到广播室查看广播系统是否可以使用,结果让他们大喜过望,播音系统完整无损。马忠政立即操着鼻音厚重的普通话通知了书记的最新决定,要求学生和各院系教职工到大操场有序地集中,并以院系为单位清点人数,及时上报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同时团委干事和学生会干事集中到操场的主席台一侧,等待团委和学生会的统一指挥。
按照书记的安排,首先,各院系领导立即召集教职工,组织学生统一撤离,到操场待命,同时在一个小时之内上报所有院系目前联络不到的学生名单;后勤集团组织食品和饮用水到操场,以院系为单位集中分发;一名副校长带队安排教职工家属楼的家属们撤离到两个小操场,饮用水和食品同步跟进;团委和宣传部负责安抚学生情绪,及时了解学生的动态,利用校园广播做好各项救灾工作的信息传递;其他部门分别组成两个救灾小组,由校长带队安排新校区的抗震救灾工作,书记带队在主校区协调和等待上级机关的安排。
重复播音五次后,马忠政对宣传部部长说他先下去找几个学生,看能否把广播系统搬迁到指挥部那里,否则在大楼里播音很不安全。等马忠政回到书记跟前汇报工作的时候,柯书记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说:“不错,你赶快把团委和学生会的工作做起来。”
在大地震那短暂而漫长的几十秒钟过去之后,柯志明书记带领着学校的各级领导来到行政大楼的广场上,此时的柯书记立即显示出了他领导的魄力和运筹帷幄的指挥能力。他立即安排员工从办公楼里搬出了十多套桌椅,成立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加上所有院系和处室的领导都在现场,就免除了因通信中断而无法联络的问题。
等马忠政到了操场,看到学生们已经开始逐步集中了。各院系的领导也正在分成片区地将学生分别安置下来。学生会干部队伍已经在专职秘书长黄雅涵的组织下,正有条不紊地集中待命。马忠政看到这么快就集中了,非常感动,平时开个学生会会议,都是稀稀拉拉半天人才到齐。
在马忠政的记忆里,他曾经有过这样深刻的感受。那是在1996年,也是在5月份,包头固阳县发生6.4级地震。那时马忠政上高二,学校和家里的房子都在这场并不大的地震中倒塌了,好在同学和家人并没有出现伤亡。这场地震在以后的很长时间内都困扰着马忠政,让他常常在梦中惊醒,觉得地动山摇。后来学校辅导避震知识,告诉同学们地震的时候不要慌乱,不要走楼梯,不要乘电梯,可以选择较为狭小的地方诸如厨房、厕所躲避。那时候马忠政还不知道乘电梯是什么概念,却在心里记住了这些避震知识,这一记就是十二年。当然,最让人难忘的,就是地震时人的那种无助的感觉,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人类是多么的软弱和无力。
马忠政立即安排学生会以主席为主,各个部门负责人带队分别联系一个院系的学生会主席和团支部书记,要及时安抚学生情绪,让大家不要慌乱,不要出入有建筑物的危险区域,不要随意脱离集体;及时反映情况给学生会专职秘书长,尤其是动态情况;组织报名志愿者队伍,随时等待命令支援受灾区域;配合后勤集团组织、发放饮用水和食品;晚上可能要在这里过夜,注意维护秩序;安排团委副书记陆明到新校区履行同样的团委职责,如此等等。学生干部们听完马书记的讲话,就立马分工往学生堆里开展工作去了。
但是厕所毕竟不太大,待不了几个人,更多的人是摇摇晃晃顺着楼梯往下面跑,不时有人被绊倒或者摔倒,女同志的哭声开始在楼道里响起来,行政大楼里到处都是“砰砰砰”的东西摔倒的声音,大楼好像随时都会垮塌一般。等地震稍微平息了一会儿,马忠政走楼梯下去的时候,发现到处都是眼镜、鞋子、手机等物品。在余震的摇晃中,他第一次感觉到从六楼走楼梯下来是那么遥远和漫长,仿佛永远转不到头一样,甚至想到“完了,完了,这次是彻底完了”。
这时候马忠政才想起李敏和老妈、孩子的安全,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但这里又离不开,手机又打不通。这时一个学生跑过来问:“马书记,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啊?”马忠政看了看他却不认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学生会的干部。这个学生介绍自己说:“我叫王兴刚,借过您50元钱。”马忠政这才想起来,说:“我们正在招募志愿者,你可以去找学生会报名。”王兴刚正要走,马忠政忙说等一下,他写了自己家里的地址和老人的电话号码,说:“麻烦你到我家去看看,我妈妈和岳母带着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帮我去看看。”王兴刚说:“我可能找不到人,到时候怎么办啊?”马忠政说:“你在小区花园和旁边转转看,看看有没有两个老人带着一个六个多月的孩子,其中一个胳膊上打着绷带。”王兴刚说:“那就好找了,我骑自行车去。”马忠政忙说:“你去跟你们班长和老师请假,就说你在团委帮忙,我安排的。”
有了马忠政的喊声,似是让慌乱的羊群有了头羊,大家才定过神来,而后不分男女都往会议室对面的厕所里跑。马忠政见柯书记身宽体胖,半天都挪不动,就赶快跑过去拉着他往厕所里钻。
看着王兴刚急匆匆地走了,马忠政才放下心来,返回指挥部向书记汇报了情况,书记说好。然后他们就听到广播里通知,今天下午两点二十八分四川省阿坝州的汶川县发生了7.8级地震,成都距离震中73公里。经历过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老人们才惊呼起来,当年才7.6级啊,今天的地震竟然7.8级,但谁又能想到后来修订的真正震级是8.0级呢?
“地震了!”马忠政感觉脚下的地面就像老家人在抖筛子,而人就像筛子里的豆子一样摇晃着,站都站不稳。但当马忠政意识到是发生了地震的那一刻,还是摇晃着冲到门口拉开大门,大声喊:“大家赶快跑,都躲到对面厕所去!”有人开始往外面跑,有的想乘电梯,有的想走楼道,慌乱成一团。马忠政连忙大声喊:“不要乘电梯,不要走楼道,都到厕所里去,或者躲在墙角!”
余震还在不断袭来,有时候人都感觉站不稳,让人感觉晕乎乎的。马忠政回到办公室里拿了自己的提包,用座机给李敏打电话,竟然打通了。但几分钟都没有人接,终于等他拨到第三次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下午两点二十八分,“5·12”汶川大地震爆发了,大地储蓄已久的能量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
“李敏,李敏,你没有事情吧?”马忠政有些哽咽了。李敏说她们单位也是在开会,简直吓死人了,她这才上楼来拿东西,准备回家,还不知道妈和孩子怎么样了。马忠政说:“我已经安排学生过去看了,但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你就先回去,我这里任务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李敏说:“好吧,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话音未落,话筒忽然开始摇晃起来,王副校长伸手握紧,可还没等他开口,剧烈地摇晃就开始了,大型的圆桌也随之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起来。房顶的灯大幅度地摆动着,墙角的饮水机“哗啦”一声倒了,有女干部惊叫起来,连书记和校长们在一瞬间也惊慌失措,惊讶地互相看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马忠政回到操场,学生会已经联络了各个院系的学生会干事。听了广播的消息和学生会的安抚,大多数学生都安静了下来,开始聊天儿,说刚才地震时自己在干什么、什么感受。志愿者队伍已经临时筹建起来了,一下子就有四五百人报名,正在等待安排;另外学生人数也清点出来了,因为是周一,学生大多都在学校里上课,但艺术系美术班的23名学生和带队老师去彭州市的银厂沟写生去了,原计划周三才能回来,现在联系不上,情况不明。另外还有个别学生联系不上,下落不明。
主持会议的是新来的常务副校长王黎明。王副校长是从外校调来的,属于业务型干部,发表了多部专著,从不摆架子,人又极讲原则,很受教职工欢迎。等学校干部们都到齐了,王副校长看看时间还有三分钟就到两点半了,便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抬手往下压了压,会场顿时安静下来。王副校长敲敲话筒说:“同志们,我们就正式开会了。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宣布我校的干部调整事宜……”
马忠政突然想起那六名出去商演的艺术团团员,脑袋立刻“轰”的一声大了起来,冷汗跟着就流了下来。马忠政忙拨打黑皮的手机,打了一次又一次都是忙音,他才想起通信中断了。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跟书记汇报,但话到嘴边了,他还是没有说出艺术团的事情,心里祈祷着没有事情,没有事情。书记听说有23名学生和老师在银厂沟,也立刻慌了,那里可是龙门山脉断裂带所在地,翻过山头就是汶川啊。
马忠政虽然岗位和其他处室领导相同,但毕竟他还年轻,资历浅,另外级别上也低于其他处级领导,所以他就在圆桌会议室靠近门边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以免显得自己过于张扬,同时按照级别他也不能坐在圆桌的前排。书记和校长们一前一后地进来,干部们纷纷起身致意。等领导们分别坐好,书记才看到马忠政坐在门边,就招呼说,小马坐上来,不要坐那么远嘛。马忠政这才欠身往前面挪了两个位置,有其他领导给马忠政让位子,马忠政忙把对方按下去说,谢谢了,不敢,不敢。
书记立刻让广播喊了艺术学院的院长过来,院长也急得满脸汗水。书记说:“怎么办?我们还是连夜赶过去找人吧,要是出了事情就不得了了啊!”马忠政说:“我曾好几次带学生去那边做社会实践,路也比较熟悉,我可以去的。”书记问:“团委的事情安排好了没有?”马忠政说:“已经安排好了,没有问题。老校区黄雅涵秘书长坐镇,新校区陆明副书记坐镇。”院长说:“这样,我们这边也去一个男老师,陪马书记吧。”于是就这样决定下来,由马忠政带人连夜赶过去找人。柯书记拉着马忠政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说:“注意安全。”马忠政心领神会地说:“书记放心。”
下午两点刚过,马忠政就从团委办公室里出来,慢慢踱步,往200米外的学校行政大楼走去,好按时参加两点半举办的科级以上干部大会。上了楼,看看时间离开会还有些早,马忠政就先去杨克的办公室摆了一会儿悬龙门阵,看着其他领导也陆续到了,马忠政就在会议室门口热情地打着招呼,给每个人散烟——这是马忠政早上特意去买的中华烟,他自从李敏怀孕后就戒烟了。有知道消息的,就在和马忠政握手时握得重了点儿,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回到操场后,马忠政碰到了急匆匆赶回来的王兴刚。王兴刚说:“我在小区花园里看到马书记您的家人了,阿姨手上缠着绷带,光着脚,抱着孩子,状态还比较好。我又跟阿姨要了钥匙去了您家,给阿姨拿了鞋子和小孩儿的奶瓶、奶粉,还烧了点儿开水。”马忠政听了泪眼婆娑,忙说,小王辛苦了,辛苦了。之后就让王兴刚加入到团委的志愿者队伍里去了。
记得在学校刚任命他担任团委书记的时候,马忠政也着实激动了一回,但名不副实的书记也成为马忠政的一个心病。今天终于算是有了结果,职务和级别将实现真正地“齐步走”。想着今天要开这么重要的会议,昨晚马忠政就特意让李敏熨烫了自己的西装,还系上了他结婚时买的那条浅灰色的高档领带,看起来年轻而又不失庄重。到了学校,马忠政见到同事就满脸笑容地远远地打着招呼,走起路来都风风火火。
马忠政临走前召集了学生会和团委的几个专职老师,安排了三点:一是维持学生的秩序;二是志愿者先帮后勤集团做饭、送水,另外抽调一部分志愿者为周边社区进入学校避震的群众提供服务,尤其照顾好老人和小孩儿;三是团委老师配合好院系领导,并掌握学生动态及时给临时指挥部汇报。
这是一个多么清新的早晨啊,一早起来的马忠政从家里出门后看到楼下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在街道上看到那些平时倍感吵闹的车水马龙,都感到是那么亲切。
马忠政和艺术学院的张老师坐上了由学校安排的越野车,在夜色降临之前,紧急往彭州市驶去。打开广播,播音员正在连线听众:“你在哪里?你那里安全吗?你身边的人安全吗?”对方哭着说:“我在都江堰,这里的房屋大面积垮塌,这里有人被埋在了里面,正在等待救援,等待救援……”
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天气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