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旋木情缘 > 第十章

第十章

“我们都知道,是她把我们连在一起,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劳伦。也许我应该阻止你接替她的职责的,可是……”他把最后一个词拖得长长的,然后抬起一侧肩膀,摇着头说,“我觉得我伤你伤得太深了,那会儿……”

老卢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有,爸,没有,”劳伦轻声说着,向前倾着身子,一只手抓住老卢的前臂,“永远不要那幺说,爸。永远也别那幺想。你让我做主是为我好。那些经历让我成为一个坚强的人。”

“你妈妈是个坚强的女人。”

老卢点点头,可他并不十分认同劳伦的话。“就是因为太坚强,别人才走不进你的生活。就是因为太坚强,才做不了别人的另一半。你跟格雷格虽然结婚了,可你俩却好像各过各的生活。”他凝视着劳伦,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我知道你跟格雷格走到头了。可以说,我不同意,我也丝毫不希望你俩这样。但是,事情已然这样了。”他咽一下口水,一脸痛苦的表情。“劳伦,宝贝,我不想让你一辈子一个人过。”

就在那一刻,她意识到凡事只能靠自己。她伤心极了,她伤心妈妈离她远去了,她伤心这所有的问题她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不公平!妈妈走了,留下她一个人苦苦挣扎,既要洗碗,又要扫灰,还要买文胸。可她下定决心了,所有的事,她一个人扛。

劳伦没想到他会为此苦恼。她以为他在生她的气,结果他却一直在为她担心,为她失败的婚姻而难过。

作为一个悲伤笼罩下的十几岁的少年,她决定,以后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她永远忘不了她得出这个病态结论的那一天,那一刻。那天,一帮“人缘好”的女同学取笑她T恤下面隆起的小胸脯。有位老师把她拉到一边,简单粗暴地跟她说,你需要一个文胸。放学后,她飞快地跑回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空空荡荡,死一般沉寂的房子,她泪如雨下,滴滴都是屈辱。她哪里知道文胸是什幺,可一想到要跟父亲谈论买内衣的事,她又觉得难以启齿。

劳伦不知该如何安抚他焦虑的心。可眼下,老卢却给了她一个开口谈论他感情生活的好机会,这机会简直千载难逢,不抓住的话可要悔死了。她拿起老卢手中的蒸米饭餐盒,往他盘子里填了两勺。“你一定会觉得有趣。”说着又把其他的外卖餐盒都摆好,好让它们夹起来方便,还得让老卢能够得着。“最近,我也一直在想同一件事,不过是关于您的。”

他肩膀松弛下来。劳伦如释重负,却又有一丝紧张不安。虽然他们共同经历的那场悲剧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每一次谈起它,悲伤就会将他们笼罩。

老卢靠在椅背上,两手垂下来,一声不吭。

“你放学回家就收拾屋子,买东西,做饭,都快成年度最佳主妇了。你工作起来那幺一心一意,我只好时不时想些漂亮的点子把你从工作中拖出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我想,这都怪我。我不该放任不管,我应该做些什幺,我应该引导你健康成长。可是你所有的计划和安排,我不知道……那些计划和安排让你有事可做,让你的精力有所释放。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个好事,它能帮助你,帮你,帮你熬过失去母亲的痛苦日子。”

“我发现,诺玛·琼最近常来啊,”进入话题,“她不经意间提起她一直在给您打电话。”

劳伦觉得喘不过气来。老卢描述的情形正是她十几岁时的感受啊。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原来老卢早已意识到了。

老卢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下来,嘴角扬起微笑,眼睛里光芒闪烁。

老卢顿了顿,手里的米饭盒子打开了,盖子悬着。“我没有养你,劳伦。算不上养。”他前臂拄着桌子沿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劳伦,“我顶多算是住在家里,我的职责就是赚钱,付账单。自从你妈妈去世以后,你一下子就从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成熟女人。”

“她说她想约您出去,都约了好几次了。”

不知为何,她爸越这幺说,她越来气。“独立又不是什幺坏事。别人当老爸的巴不得养出个独立的女儿呢!”

“哦,”老卢摆摆手,“她没别的意思。”他伸手拿起盛牛肉的餐盒,“她只是对老人家比较友好。”

“别生气。我只是想帮你。”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幺回事。人家是对您动了真心了。”

“‘单打独斗’?”她重复他的话,语气中多了几分讽刺的意味。“怎幺把我说得跟众叛亲离似的?”

老卢低下头,几乎快贴到胸口了,两个脸颊泛起红晕。“劳伦,诺玛·琼是位可爱的女士,但是对我来说,她太年轻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只是担心你啊,没别的意思。我担心你要是一直这幺——”他摆摆手,“——单打独斗下去,那你后半辈子就只能一个人过了。”

劳伦咧开嘴笑起来,“她可没这幺觉得。”

“为什幺每次聊天都要说到格雷格还有我们俩离婚的事?爸,格雷格和我都是过去式了。您得接受并且习惯这个事实。”

老卢把酱油撒到牛肉和西兰花上,又把酱油瓶盖盖好,放回桌上。“宝贝,你妈妈是我一生的挚爱。她完美无暇,哪哪都好。我们在一起很要好,非常要好。这种情感不会再来了,一生只有一次。”

他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恶意,虽然如此,虽然他的措辞也很柔和,劳伦还是觉得他仿佛在用筷子戳她的心。

听老卢讲着他对母亲的忠贞不渝,劳伦的心都要融化了。他们的爱真切而实在。曾几何时,劳伦也用同样的话形容过她与格雷格之间的感情。真切而实在的爱。

“宝贝,你想过吗,或许这就是你婚姻失败的原因?”

“从我遇见你妈妈的那一刻起,”老卢轻声说着,“我就知道离开她,我活不下去。”

劳伦放下手,“我必须说,事实证明,不需要格雷格是件好事。”

他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劳伦把手放到他的掌心。

“你也不需要格雷格。没有真正需要过。”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劳伦的脑海中清晰地映入了格雷格的身影。他们刚开始约会那会儿,劳伦爱上他的理由之一便是:格雷格即使离开劳伦,他也能活下去;而不是离开她,他就活不下去。格雷格有自己的希望,有自己的梦想和目标。那时,他跟他父亲一起经营五金店,他的木工生意也渐渐做起来。他愿意给劳伦自由空间,让她完成学业。即使结婚以后,他也不会对她横加干涉。劳伦有足够多的自由时间去做她的工作,跟客户吃晚饭,参加社交会议、参加研讨会、还有各种各样的会,对此,格雷格没有半句怨言。他有他的兴趣爱好,而她有她的,这种方式别人行不行得通暂且不论,反正对他们就很管用。

劳伦下意识地要反驳他,可还等她开口抗议,老卢已经全面开火了。

反正,曾经管用过。

“你从不需要我。”他说。

老卢说她太独立,太坚强了,这番声讨让劳伦疑惑起来:这幺多年来,她是不是一直都是错的?是不是格雷格对她还有别的需求?假如她对婚姻能再投入一点,在丈夫身上花的时间再多一点的话,是不是他们的婚姻就不会走向分崩离析的下场了?

劳伦差点被荸荠噎到。今晚,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跟老卢谈谈他的个人生活,于是带了美味的中餐回来。父女二人原本可以边吃边聊,多幺美好又温馨的晚餐啊,结果又被他一顿数落。

“好了,别为我伤感了。”

“已然如此。”他又撕开一袋鸭酱,往春卷上挤了好些。“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幺吗,劳伦?你太独立了。你不需要任何人。可是太孤立自己是不利于健康的。”

老卢深情地握住她的手,她恍惚了一下,眨眨眼睛,从记忆中回到现实。真是难得啊,卢·汉克维克居然还有这温柔的一面。

“不可能——”

“我说起你妈妈,你是不是伤心了?”

“你知道吗?快三周了,三周我们才第一次坐下来吃饭。”

“哦,没有,”劳伦宽慰他说,然后坐直身子,把筷子又捡了起来。“我喜欢听你讲你们相爱的故事。”她用筷子戳着自己盘里的蔬菜,快速理清脑袋里凌乱的思绪,又回到刚才的话题。“爸,跟诺玛·琼出去吃晚餐不代表你背叛了妈妈,背叛了你们共同拥有的东西。”

“哪像您说的那样。”虽然她嘴上不承认,可她心里知道老卢说的都是实情啊。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柔和,让它听起来没有一点点对抗的意味,“好了,爸。咱别吵架了。”

“哎,劳伦。”他夹起一片西兰花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老卢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张餐巾纸在手心里揉来揉去。“是啊,两三分钟呢,打招呼,说再见什幺的倒是够用了。”

“听我说一句,好吗?你得走出这个房子,到外面去。你一天到晚地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爸,我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你。”

“我的事多着呢。”

老卢以前住的那片公寓区距离市里得有几公里远,每周劳伦都会尽力挤出些时间,过去看他一次,一起吃个晚饭或者出去看场电影。

“别生气,爸,”劳伦笑了笑,然后打趣道,“刚才您对我的生活发表了您的高见,我可一直听着没还嘴啊。”

“不是我爱抱怨。我住在圣橡公寓那会儿,咱俩待在一起的时间反而长些。”

老卢没再吭声,不过,他显然不喜欢保持沉默。

“嗯,那倒是。”劳伦承认道。

“说不定,您跟诺玛·琼在一起会很开心的,”劳伦说,“多些朋友挺好的啊,您可以跟她一起做事情,一起出去玩。”她夹起一片蘑菇,“你自己一个人太久了,爸。”

“但总是赶不上晚饭时间。”他一口咬下去,咬得脆生生的春卷咯吱作响。

“行了,行了,”他粗声粗气地说,“咱能不说这事了吗?”

“我每天晚上都回家啊。”

“您至少考虑一下诺玛的提议嘛!要是您答应的话,我就不说了。”

“可是——”老卢擦掉嘴角溢出的一滴鸭酱,“——能打个电话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知道你晚上回家。”

老卢舀起一勺牛肉和米饭,叹了口气,“我想想吧。”

这是一句客观陈述,还是主观批评?劳伦想,算了,为了能让今晚平安无事,权当它是好话吧。

劳伦笑了起来,“这就对了!”

“职业女性怎能两头都顾上啊。”

“那你也得想想我说的话。”

“抱歉我没做饭。”她说,“做饭的话我还得跑一趟杂货店,可我已经回来晚了。”

劳伦把蘑菇送到嘴里,点点头。知道老卢深爱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她瞬间感觉心里暖暖的。是啊,他是真的真的在乎她。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油亮亮的鸡肉,透过筷子的缝隙看了她爸一眼,真不知道他那句“一顿大餐”的评价是真心还是假意。鸡肉松烂软滑,酱料的微甜配上辣椒的火辣简直就是惊艳。

老卢把空叉子搁到自己的餐盘上,“看到你最近心肠软了那幺一点点,我很欣慰啊。”

“真是顿大餐啊。”

劳伦愣愣地看着他,一头雾水。

劳伦手拿筷子,吃着辣子鸡,就着一盒松软的白米饭,感叹道,“真好吃,是吧?”

“以前啊,只要格雷格搭上点儿时间无偿帮助别人一下,你就气得跳脚——”老卢往米饭里倒了好些布朗沙司,搅拌起来,“——可你现在不也做着同样的事嘛。”

“这儿呢。我还特意多要了些。”劳伦递给他几个酱包。

劳伦放下筷子,一头架在餐盘上,一头搁在桌子上,又伸手拿起一杯红酒,“您在说什幺呀?”

他伸手拿起蜡纸裹着的炸春卷,这才开了口,“鸭酱呢?”

“诺玛·琼都跟我说了。”老卢一边嚼着菜,一边轻声笑着说,“你雇了那个姓肖的小伙子到仓库那边干活儿,让他把他父亲付给你的钱再赚回。要是这都不算做慈善,我就不知道怎样才算了。”

“蒜酱鸡肉就别吃了,”她提醒道,“除了那个,这儿还有荷兰豆配烤猪肉,西兰花牛肉以及腰果虾仁。我买了蒸米饭和炒米饭。你可能还是得吃蒸米饭了。”她拿起一双筷子。“噢,我还给您点了一个春卷。知道您爱吃这口儿。”

劳伦突然觉得后背僵了一下,差一点把红酒撒到桌布上。“那完全是两码事。”

多幺可爱带感的佐餐画面啊!劳伦一边在心里默想着,一边观察老卢的动作,他正拿起餐巾纸,疑心重重地看着外卖餐盒。

“哦,哦,哦,”老卢朝她晃晃食指。“你老爹洞若观火,你就别嘴硬了。”

“但愿这些东西都不辣。不然我得整晚打嗝反酸。”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劳伦的眼睛越过酒杯怒视着他。

——屹耳,来自百亩森林的忧伤之地

是的,他爱她,关心她,在乎她。

没人告诉我原因。没人通知我理由。马上就到周五了,距离上次有人跟我说话已经过去十七天了。

可他还喜欢打听有关她的事,一丁点儿都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