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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天可真不容易。”诺玛摆弄了一下脖子上那条时髦的围巾。

劳伦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真让人心烦。”

“对哦,晚饭。”劳伦把椅子往后撤了撤,椅子上的弹簧吱纽吱纽地响起来。“我爸一个人在家。”她叹了口气。“还得一个小时才能看完,可我想我现在就得回家了。”

激烈斗了几个回合以后,克莱姆法官终于从多蒂那里争取来了一个无罪申辩的答复。那个女人交了保释金,走出了法庭。劳伦想,这老太太有生之年都会对整个马里兰州敬而远之,估计马里兰州也不会再招惹她了。追踪这种小偷小摸实在很浪费纳税人的钱,所以大可不必再追踪下去,更何况法庭最终会将多蒂被迫交给法庭书记员的现金作为保释金没罚。

诺玛点点头。“我把文件都整理好了,现在要回家吃晚饭了。你要是加班的话,就去隔壁屋吃点东西吧。”

“你爸怎幺样了?”诺玛·琼问。

“谢谢。”见诺玛已经穿好外套,系上围巾,劳伦问道,“你要走了?”

劳伦耸耸肩,“还不错。当然了,这才几天啊!不过有件事是一定的,我以前太不珍惜一个人独居的时光了。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说洗澡吧,我习惯泡在热水浴缸里,再喝上杯红酒,爱洗多久就洗多久,不用管别人。现在不行了,每次都觉得没泡够,不解乏。”

“你这样眼睛会瞎的,”诺玛·琼提醒道。

诺玛歪了歪脑袋,同情地看着劳伦。“慢慢肯定会适应的。”

啪的一声,桌灯开了,劳伦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

“还有就是晚饭。”劳伦说,“我不做饭都得有……我也说不清有多久了。如今我觉得自己不得不开始买菜做饭了。”她摇摇头,“我可从来都不是那种居家的人。”

暮色从劳伦的办公室玻璃窗透进来,墙上的茶色涂料也染上了几分金色。桌子上摊开了一本五英寸厚的书,劳伦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正仔细研究马里兰州的判例法,好为接下来的一场法庭辩论做准备。

墙上的粉金色很快变深了,换成了深紫色。

***

“这样吧,劳伦,我每天回家路上正好经过你家。”诺玛把她那时髦大手袋的皮带搭上肩膀。“你要是还有工作没做完,我可以在隔壁尼克家买个三明治,给你爸带过去。”

整个法庭响起一片痛苦呻吟之声。

尼克家熟食店是她们俩都很喜欢的一个美食店。

“那——”她眨了眨眼睛,满脸皱纹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能坚持一开始的观点吗,只申请法庭的宽恕?”

劳伦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心中充满了感激,她回答道,“那简直太好了,诺玛·琼。你确定你不介意吗?”

“你是想那样吗,福克斯太太?”法官问道,“想做无罪申辩?”

诺玛的话打消了她的顾虑,“我很开心啊,好几年没见着你爸爸了。”

这女人有罪是板上钉钉的。如果她认罪,掏点儿罚金就行了;如果她不认罪,交点儿保释金也就得了;若是她交了保释金之后,拒不回来出庭,那幺法庭将理所应当地没收她的保释金。可是,不管认罪还是不认罪,这女人总得做个选择,也好让案子往前推进啊!双方僵持了太长时间了。法庭后边陆陆续续挤进来一帮律师和当事人,都是等着法庭审理他们案子的。

劳伦打开钱包,抽出一张二十元钞票,递了过去。“太感谢了!”

劳伦干这一行已经多少年了,再狡猾的骗子也逃不出她的法眼。从多蒂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多蒂是什幺人。她答应帮多蒂打官司,但前提是,必须先付钱,而且是现金。于是多蒂从她那两只大梨一般的乳房之间掏出了一沓钞票。

“小事一桩,”诺玛接过钱,塞到上衣口袋里,转身向门口走去。“晚安!”

两百五十块钱,通常法庭对小偷小摸判处的罚金就是这个数。大凡神经正常的人都清楚,你是不能指望这个矮小又狡猾的老太太再回到斯特林接受审判的。只要放了她,她肯定会火速开车逃离马里兰州,那速度恨不能在全国运动汽车竞赛上拿第一,从此消失得无影踪。

“明天见!”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能说句话吗?”劳伦问道,她是担心,要是任凭法官这一肚子的怒火爆发的话,她自己和当事人一定会落得藐视法庭的罪名,“关于法庭上的规矩,我已经跟福克斯太太解释无数遍了。我们反复研究过做无罪辩护的情形,这样的话,法庭会给她确定一个开庭审判的时间。我跟她说了,她只要交上两百五十块钱左右的保释金,现金,就自由了。她可以开车离开这里,继续参观其他州,心里惦记着这个事儿就行了。我还跟她说过,开庭之前,她可以随时回来更改原来的诉求。”

看了约莫一小时的电脑,劳伦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她先是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小档案库里的几卷文章,然后又上网研究了大量的公开记录。该回家了,这漫长的一天下来,她已经筋疲力尽。不过她没急着归拢文件,而是在电脑键盘上输入了她最爱用的搜索引擎的网址。

克莱姆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她敲打着键盘输入了关键字——旋转木马,然后点了一下“搜索”。

“可是我没做任何错事啊。谁都知道,没有厕纸的话,可以去公厕里拿。”

一大堆搜索结果跳了出来。游乐园,马戏博物馆,小丑博客,海量图片,甚至还有几个YouTube视频链接。可没有一个是她想真正想要的,于是她又试了一下。

“对,对,”克莱姆法官打断她,“你早说过了。所以你是打算做有罪申辩了?”

出售旋转木马。她输入新的关键字,按了回车键,等待搜索结果。

“可是,您瞧瞧,”多蒂回答道,法官的愤怒语气丝毫没有影响到她,“那样行不通啊,我的探索之旅还没结束呢,我要去每一个——”

这次,她发现了几个专门卖二手游乐园设施的网站,像极了巨大的二手车交易场,这让她又惊又喜。可谁会买这些东西呢?

“你被指控为偷窃罪,”法官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在对一个弱智讲话。“你必须申辩。当然,你不一定非得做有罪申辩。如果你做无罪申辩,那幺等到开庭时间确定后,你必须再回到这里接受审讯。”

劳伦浏览着网页,找到了答案:商场,家庭娱乐中心,巡回嘉年华。

劳伦觉得,法官的头都快要炸了。再看哈里,两只手正无奈地搓着自己的脸。

可这些地方肯定想把旋转木马搬到他们那里去。劳伦是希望买家能过来,因为她那儿不仅有座旋转木马要卖,还有块一亩多的地呢。

“我跟你解释三遍了,福克斯太太!”

她休息了一下,两只拳头抵在桌沿儿上。她连自己那座旋转木马能不能正常运转都没弄清楚呢。网上出售的这些木马都是干干净净的,铜杆擦得亮晶晶的,油漆涂得明晃晃的。给蚊腿儿路上那块地找个买主原本就不容易,谁会乐意再买上一座脏兮兮,破烂烂的旋转木马呢!

说她老倒没错,劳伦心想,可要说她身体弱,哪有人弱得像头牛。这次,观众爆笑起来,克莱姆法官只好又敲了敲法槌,让笑声平息下来。

她脑海里闪过那些精美别致的马儿昂首奔腾的样子。哪个小姑娘不想带个漂亮的木马回家,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呢?

“嗯,我的律师说,我们只能恳求法庭宽大处理。但是……嗯——”她一只手扶着自己圆滚滚的大屁股,“——我已经老了,身子骨也弱,想求也求不动了。”

当然了,这需要把旋转木马拆了,然后再把那些暗淡无光的马儿打扮得精神百倍。这真是个体力活,得重刷一遍漆才行呢!

法官没理他,几乎用喊的对那位老太太说,“你已经耽误本庭太长时间了,整个进度全部推迟了。你到底要做哪种申辩?”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又在搜索框里输入“旋转木马分拆单售”。

“她承认自己持有厕纸,”哈里提示道。

搞定!

多蒂狡黠的回答像一朵小涟漪,在旁听席间荡漾开来,观众们一阵窃笑。法官用力地敲了敲法槌,气得脸红脖子粗。

有个市场专门卖她的马儿。其他的动物也卖。网上的标价把她直接看呆了。广告上说它们最高能卖上一万元甚至更多。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凑近了看。这还是每只马儿的单价。

多蒂举起双手,手心朝上,哭诉道,“可我那会儿也没打算离开那儿啊。”

她的心砰砰直跳,像一个拳头在敲打着周围的肋骨。那座木马上得有二十到三十只动物,或者更多也说不定,她还没来得及数呢。她又要有钱了,除了弥补损失以外,还能剩下一些,她飞快地心算了下,不是一些,是好多!她能稳赚二十多万。这还不算那块地的价钱。我慈悲的上帝啊!

“福克斯太太,你很清楚那些……用品是供现场使用的。”

她用脚把椅子滑到地板中央,坐在椅子上一圈一圈地旋转起来,一边转一边咧着嘴大笑,简直像只刚刚发现宝藏的猴子。

劳伦感觉法官气得耳朵都要冒烟了。

突然,她冷静下来。没拿到地契之前,她什幺也做不了。周六给父亲搬家的时候,格雷格承诺周三之前,也就是明天交付地契。那幺明天,她就要变成富婆了。哈哈哈,办公室里回荡着她的笑声。好吧,或许算不上富有,但是总比现在有钱。

多蒂睁大了眼睛,右手按住在胸口,“我的确是游客啊!”

一阵莫名其妙的忧伤在她心上戳了一下。该不该告诉格雷格呢?法官剥夺了他的财产时,他知道自己损失了什幺吗?她觉得未必。

“游客中心的纸制品是为游客准备的。”

她要不要把钱分给格雷格一些呢?

“我不明白我为什幺被捕。人人都知道那些地方的厕纸是免费使用的。”

两只手掌在大腿上来回地搓着。

法官敲了两下法槌。“安静,你们俩!”然后对被告说,“刚才的警方报告,你都听到了不是吗?对于你的指控你还有什幺不清楚的吗?”

从法律上来讲,她完全有权利保留自己出售合法财产所得的每一分钱;可是从道义上来讲呢?

“法官大人,我反对。”检察官哈里·诺斯若普说道,显然,他也像法庭里的其他人一样,越来越不耐烦了。

反正那男人没有一点儿理财头脑。他都花了她那幺多钱了,更别说让她没日没夜地焦虑和烦恼了。

劳伦瞪了她一眼,“多蒂(多萝西的昵称),我都跟你解释好多次——”

就冲她受的罪,这些钱也是她应得的,不是吗?

老太太扬起下巴,脖子上的皮肤松松地垂着,一吞口水便震颤起来。“我申请法庭的宽恕。”

没错,理所应当。

法官严肃地注视着被告,问道,“福克斯太太,你想做何种申辩?”

劳伦滑着椅子回到了桌子前,关了电脑,然后站起身来,把文件塞进公文包。她忧心忡忡,一种做错事的负疚感挥之不去。

看到克莱姆法官朝自己皱眉,劳伦只能耸耸肩以示回应。

这是她应得的,她听到心中的那个自己在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老太太面对法官安静地站着,她个子不高但是很敦实,身上穿一件长袖涤纶衬衫裙,腰上系着腰带,身前一排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劳伦每次看她一眼,就觉得热得透不过气,忍不住想给自己扇扇风。她那饱满的胸脯,就像两只熟透了的梨,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引发一阵波涛汹涌。

她没必要忧心啊。格雷格过得艰难,完全是咎由自取,就应该自食其果。她已经尽了法律上的所有义务。好了,她不愿再想这件事了。她想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到家,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喝上一杯红酒。

劳伦真希望这女人能给法官一个爽快的回答。在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跟这位当事人探讨逮捕和出庭的相关流程之后,劳伦得出一个结论:这老太太可是位插科打诨的高手,头脑活泛,见空就钻,想把自己的罪责推脱得一干二净。她叫多萝西·福克斯,是一位退休的图书馆管理员,住在佛罗里达州的波卡拉顿市。她声称自己正在游览美国本土48个州的旅途中,这天正好经过斯特林。她在斯特林的游客中心把52卷厕所手纸往旅行车后备箱里藏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就这样,警方以偷窃罪将她逮捕了。

“这是我应得的,”她坚定地说道,随手关了办公室的灯。

“你是否了解法庭对你的指控,福克斯太太?”克莱姆法官竭力压制着满腔怒火。

可是,为什幺她觉得自己跟那个在旅行车里塞满了厕纸的多蒂·福克斯没什幺两样呢?

——维利·萨顿1

1 美国一个有名的银行抢劫犯,40年的犯罪生涯中共盗窃约两百万美元,在被记者问到抢劫银行的原因时给出了这句话。

我抢银行是因为,钱不都在那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