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能保证，法官一定会狠狠地训斥你儿子。”她两臂在胸前交叉，“罚金肯定是要有的。而且，遇到有的法官，他还有可能被判缓刑。但是，我会尽可能地减轻对他的惩罚。”
“我们很感谢你，非常感谢。”他把支票簿放回口袋里。“能告诉我接下来会怎样吗？我是说，特儿什幺时候出庭？”
男人点点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劳伦的脸。劳伦觉得，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不必担心我，”劳伦向他保证，把支票放在桌上，“我站在他那边。”
“法庭并不打算因此毁掉斯科特。”她松开交叉的双臂，把手自然地垂在体侧。
哇喔。听上去，可怜的小斯科特何止是给他父亲惹麻烦了，简直是负了天下人。
“是啊，”他叹了口气。“他们只是想证明犯了错是要付出代价的。”
“特儿本来要自己拿过来的，但是他上午有课。”他说，语气像他的下巴一样坚实有力。“他得专心学业了，不能老是这里那里地聚会。接下来，他会规规矩矩的，不去惹事，这一点，我敢向所有关心他的人保证，警察，法官，教务长，还有你。”
“没错。”劳伦伸出手，拿起支票，“这个预付款还需要你签一下字。”
他递过来一张支票，整洁的字迹让劳伦不禁侧目。
“所有的正式文件，我希望能由我儿子来签，希望你不要介意。这次恶作剧必须全部由他来买单。那个——”他指指支票，“只是借给他的。”
“不了，谢谢。我早上还约了人。”
当小斯科特告诉她，自己没有工作，每周他爸会给他零花钱的时候，劳伦就觉得他是个被惯坏的孩子，而他的父亲，则是一个毫无原则溺爱孩子的父亲。
看到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上衣的内口袋，劳伦说道，“进屋吧！”她退到办公桌后面，站着没坐，“您喝点什幺？咖啡？茶？”
“只要他好好的，不乱来，我不介意帮他一把，扶上马，再送一程。可如今……”他抬起一只肩膀。“马上他就能工作赚钱了，我帮他交预付金，是因为我想让他找个好的代理人，至于这借给他的每一分钱，他都得还给我。不光如此，接下来打官司需要的所有花销他都得自己负责。”
劳伦点点头。“啊，对，斯科特。他打电话来，希望我做他的代理人。”
哇！男人很快就证明了他绝非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斯科特·肖。我是特儿的爸爸。”
“不过，别担心，”他说，蓝色的眼睛熠熠发光。“万一他找不着工作，或者开庭前他打包逃走了，我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男人笑着握了握手，目光炯炯有神。
劳伦笑了起来。
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劳伦·弗林。”
他变换了一下双脚的重心，目光落在她的桌子上。劳伦觉得他在盯着那张支票，不知他是不是在考虑，是该把钱借给儿子呢，还是直接给他算了。
这男人有一双魅力四射的蓝眼睛，甚是惹眼。他个头很高，至少六英尺。一身黑色商务西装剪裁得十分合体。眼睛里的一汪碧蓝，清澈动人。他体型健壮，但不像那种笨重肌肉男，而是修长矫健的运动员模样。不会是位长跑运动员吧？再看那双眼睛……足以让女人春心荡漾。
他轻声问道，“所以，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呢？”
劳伦后退了一步，笑着说，“当然没有。”
“对不起，你说什幺？”
“我没给你添麻烦吧，”男人说。
老斯科特呵呵笑了起来，手指着桌子上的离婚判决说，“我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离婚判决书啦。如果这是客户的，法院应该不会把它们送到这里。”
劳伦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远处，诺玛桌上那台电话答录机上的红色指示灯正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劳伦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判决书上，嘴角翘起，“可不是吗，还判我有罪呢！”
“哦，哦，”那男人连忙说道，“我来早了。我打电话来，但是没人接。我留过言了。”
他也笑了起来，忽闪着那双迷人的眼睛，“所以要祝贺嘛！”
劳伦看了看手表。
劳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时不知道怎幺回答才好。
“还以为是诺玛·琼！”这突然的一走一停，劳伦早上匆匆挽起的发髻给晃散了，一绺头发滑落下来。“我的接待员，”她边澄清，边用手把滑到脸上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
“看的出来，你可是个持家的好手，就像我前妻。”
他急忙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免得两人迎头相撞。“对不起，”他轻声说道。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赶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地契，她拿起它，咯咯笑起来，显然被他逗乐了。“噢！这可不是房子的。”她感觉自己辩解的时候一阵脸热，“房子的确归我，恐怕只有这样才公平，因为它是我的婚前财产。”
她咯咯笑了起来，被自己刚才的幽默感逗乐了，起身朝通向前台的门口走过来……就在门口，她差点撞上一位男子，那男子金发碧眼，生的一副英俊面孔。
他的眉毛竖起来，几乎变成了八字的两撇，“你还是个不偏不倚的女士呢？哎呀！我要这幺幸运就好了。我们家的房子，SUV2，一半的存款，还有，此处应该有掌声，还有我一半的退休金，全都归我前妻了。”
“早上好，”她招呼诺玛·琼。“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跟你讲讲我桌上的黑白善恶大决战呢。”
“哇塞！”劳伦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时，办公室大门开了，劳伦深吸一口气。
他叹了口气。“是啊，她不到一年就把房子卖了，搬去了亚特兰大，用她的话说，那是个充满机遇充满希望的城市。如今，她又结了婚，现任丈夫有个孩子，俩人结婚后又生了孩子，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电话都很少打给我们的儿子。”
她用大拇指甲一点一点地划开信封，蚊腿儿路那块地的契据就在里面。劳伦把它放到离婚判决书旁边。
劳伦已经习惯倾听人们的不幸遭遇了。不知为何，人们总把律师当成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好像律师拿了你的钱，就得做你的听众，当你的依靠。
劳伦把明信片扔进丝网垃圾桶里，一手去拿白色信封，一手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面巾纸，擦干桌上的一片水渍。擦着擦着，她忽然看到格雷格的名字，整齐地印在信封的左上角。
“我承认，那女人可真不是省油的灯。特儿每年夏天都会飞过去，跟她住上一周。”斯科特·肖撇撇嘴，接着说，“不管他愿不愿意。”
每次回想发生过的这一切，她都会气得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怒火会压倒其他任何一种情绪，包括此时此刻她看到离婚判决书时心中萌生的那种莫名的沉重感。她咣地一声放下马克杯，本没想用那幺大力。茶水应声溅了出来，溅到了一张本地披萨连锁店的广告明信片上，在它的下面，有一个白色商务信封从那堆未整理的邮件底下探出头来。
劳伦觉得自己在点头。
最后几个月，她就像掉进了财务的漩涡里，不仅银行账户要被洗劫一空，连她整个人也要被榨干最后一滴血了。而这几乎就是现实的写照。不仅如此，她的心也彻底伤透了，掏空了，空得就像她的银行账户。
他看着劳伦，头略微往旁边一偏，“看上去，你似乎弄明白了什幺啊。”
对于离婚，格雷格一百个不情愿，为了修补两人之间的关系，他还想出了一大堆的主意：什幺浪漫假期啦（店都快倒闭了，怎幺可能飞到巴哈马去度假呢？），什幺银行账户独立分开啦（太晚了！），情感咨询啦（想用专家意见来说服自己同意他的看法，对不起，不可能！）。
她笑了，笑得让人难以捉摸。“就是，想明白了你儿子之前在这里说过的一句话。”
跟他离婚是对的。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只有我爸。”当她问起他父母时，那个年轻人就是这幺回答她的。“通常情况下。”现在她明白了。还没等老斯科特继续追问，她问道，“你确定不喝点什幺？”
她端着马克杯回到办公室，在桌前坐下。
“不用，真不用。我得走了。”他边说边退到门外。劳伦跟了出来，来到接待区。
她跟格雷格也曾拥有过很多幸福的瞬间。可是婚姻的最后一年里，他们的分歧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她无法再忽略和无视下去了。
诺玛·琼打开前门，冲里面喊着，“你们好！”
离婚两个字，不过是听起来轻松罢了。个中艰辛，只有经历的人才会懂得。
斯科特·肖冲诺玛笑了笑，头轻轻一点，打了个招呼，又转过身来跟劳伦说，“等特儿过来跟你谈事的时候，我能不能一起过来？”
劳伦一边沉思着，一边把蜂蜜倒进茶杯里，不停搅拌。
“没问题。只要你儿子愿意，我无所谓。”
此刻，应该是吉特巴舞蹈时刻！她真该打起响指，扭起腰肢，围着桌子欢快地跳起来，一圈又一圈。可惜她不会跳。小时候，父母想教她跳的时候，她偏不想学，只喜欢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趴在围栏上看他们跳，只见他们一会儿扭动身躯，一会儿左摇右摆，在客厅的地板上翩翩起舞。
他身子突然僵住了。“嗯，啊，说不定哪天我能请你吃个午饭。你知道——”他坏笑起来，“咱得庆祝一下。”
壶里的水开了，她闻声站了起来，轻轻走进办公室小而精巧的厨房里，往马克杯里添水，水顺着茶包，汩汩地流进杯子里。她静静地看着，看着水慢慢从透明变成了金褐色。
邀请来的太突然了，劳伦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只感觉嘴巴张得老大，接着就看见自己的手也鬼使神差地伸了出来。
不，也不是毫无感觉。在她的心头，有种情绪在翻腾着，涌动着。可那到底是什幺呢？
“也许吧。”这三个字哪里是说出来，简直就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可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冲劳伦眨了眨眼，“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邀请。会很有趣的。”边说边退着往大门走去，“那幺，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这是怎幺了？她原以为跟格雷格一刀两断之后，会如释重负。她原以为自己会觉得轻松，会感到高兴，会……
斯科特跟诺玛·琼点头致意，然后轻快地走出了大门。
而此刻，她只是呆呆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谁呀这是？”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盼望，盼望这一纸文件到来的那一刻，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事实上，正是这种念想，支撑她走过那最为艰难的一年。她想过要冲进酒馆里，潇洒地买上一大瓶昂贵的香槟酒。她想过要痛痛快快地狂欢一番，喝酒，跳舞，逛遍斯特林每一家热闹的酒吧，向镇上的每个人炫耀她的“自由证书”！
劳伦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诺玛，觉得自己总算能稍微平静下来，像样地喘口气了。
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
“肖先生，”她回答，“斯科特·肖的父亲。”
正式判决来了，她离婚了，自由了，恢复单身了。
“他约的是9点半。”
她用手往信封里探探，摸到一份文件，慢慢将它抽了出来，然后带着几分敬畏的心情，把它放到桌子上，身子往后靠了靠。此时此刻，法院的判决书就放在眼前的桌子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劳伦点点头，“他说打电话了，但是没打通。”
有个大号的白色信封夹在两本厚厚的广告杂志之间。看到上面的寄信人地址时，劳伦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像孩子得到了盼望已久的裹着华丽包装的生日礼物一样。
“他带预付款了吗？我们又有生意了？”她边说边走到办公室前面的大落地窗前，“太好了！我来建档。”
她把电水壶烧上，往马克杯里搁了一个茶包，然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桌前坐下，开始整理刚才塞到公文包里的信件。账单和信件放在一起，促销手册放在一起，至于垃圾信件，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很显然，诺玛此刻的心思并不在工作上，她正忙着观察那个正过马路的男人呢。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锁，门咣当一下开了。已入深秋，寒意渐浓，她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前，收起百叶窗，打开恒温器。通常情况下，她都比诺玛·琼来得早，因为她喜欢给自己留出些准备时间，不想一来了就忙着接电话、见客户。
“你去吗？我是说，去吃午饭吗？我觉你应该去，劳伦。”诺玛轻轻吹了一个挑逗的小口哨，“恩，真的，我觉得你应该去。”
再有几分钟就开到公司了，她打开收音机，里边正播放着国内新闻。
“你带的什幺？”劳伦问道，希望能借此岔开话题。
她倒也没打算说离婚以后不让父亲跟格雷格来往。难道是父亲自己觉得，要是格雷格来家里看他的话，她心里会不舒服？或者是，如今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父亲也在尽力保持和谐？
诺玛·琼瞥了一眼她桌上的盖碗，“哦，我做了个炖菜，今晚给卢当晚餐。”
怪不得父亲煮了一壶咖啡呢！可是，她觉得奇怪，要是父亲想让格雷格来家做客的话，为什幺不直接说出来？干嘛还偷偷摸摸的？
“啊，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她扭头四下看了看，然后把车倒出车道，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这一整天满当当的日程。早上要来两位新客户，下午要花一大半的时间出庭，接着她还要帮一位客户写律师函——有时候，一封措辞精妙的“战书”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连打官司都免了，自己的当事人既省钱又省时间。等到劳伦确认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格雷格的时候，他的车已经开过去了。她猜想，格雷格正往她家里开呢。她看了看后视镜，看着他的车子开上了车道。
“其实，我想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我们可以一起吃。有好多呢。”她忙着解开扣子，把外套脱掉，眼睛还盯着窗外。“那天晚上，我跟卢聊得很开心。”
劳伦冲父亲挥了挥手，出了餐厅，往大门走去。走到门厅的桌子旁，她停下脚步，从桌子上拿起信件，那些信大概几天前就堆在那里了。她把信塞进公文包的侧兜里，走出屋子，锁了门。
“当然。”劳伦说，“在我家吃晚饭，这主意不错！我午饭时买瓶红酒。我现在把炖菜给你搁冰箱里啊。”
“你也是。”他看了看灶台上面的时钟，“你是不是该快点了？要迟到了。”说完从柜子上拿了份报纸，朝餐桌的向阳面走过去。
劳伦伸手拿起炖菜刚要走，诺玛·琼走过来，一手按在盖碗的把手上，眼睛直盯着劳伦。
“祝你今天开心哦！”劳伦走上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那幺……你是要去咯？”
父亲搬进来快一周了。这一周时间里，劳伦可谓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地跟他好好相处。
“基本上不会去，”劳伦说，“我还不了解那人呢。”
“行，行，”劳伦打住了，她不想跟他起冲突。可是她心里明白得很，下午老爷子又该给她打电话了，准会抱怨耳鸣得厉害。
诺玛松开手，走到大门处，“你应该去，这可是个老鲜肉。”
“别把我当小孩儿，劳伦。”他把玻璃咖啡壶坐到灶台上，打着了火，然后转过身来。
劳伦摇摇头，“你能别站在那里吗？他会发现你盯着他看的。”
“再喝一杯？”
她真希望等自己到了六十岁时也能像诺玛这样有兴致。
“只要下午不喝就没事。我要再来一杯。”父亲眼也没抬地往咖啡壶里倒满了水。
“看看怕啥的。”她的鼻子几乎要贴到玻璃上了，“你看见他那双眼睛了吗？”
“又要喝咖啡？”她问道，“你觉得你能喝那幺多咖啡吗？喝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劳伦转过身，朝休息室的冰箱走去，问道，“他有眼睛吗？”
“爸，我上班去了。”劳伦一边走向厨房，一边喊道。“今天开心点啊！”明媚的阳光洒了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她看到父亲，突然停了下来。
这幺富有娱乐精神的一个问句，愣是没有人应答，劳伦倒一点都不吃惊，因为诺玛正忙着研究那枚老鲜肉呢。
——罗宾·威廉姆斯1
1 美国着名喜剧电影导演、演员。
呃，没错，“离婚”……在拉丁语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把男人的命根儿从他的钱包里揪出来。
2 SUV（SportUtilityVehicle）：运动型多用途汽车，主要是指那些设计前卫、造型新颖的四轮驱动越野车。